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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獻給吸血鬼的奶油餅乾〉


　　葛葉一開始只是聞到了奶油的香氣。

　　眾所皆知，吸血鬼的主食當然就是鮮血。葛葉說不上有多喜歡血液，但他也無法否認自己的生理需求，當喉嚨的乾渴不斷叫囂怒吼時，唯有血液能止住痛苦折磨。

　　那些被豢養的人類獻上血液時，他也不會拒絕進食。

　　他只是覺得有些無趣，腥甜的血液能緩解飢餓、卻無法滿足空虛。

　　「好無聊……」收起翅膀，吸血鬼輕盈的坐在樹梢，樹影斑駁照在他身上，讓他有些昏昏欲睡，「看來人間跟魔界也沒什麼差別，到處都是愚蠢的生物。」

　　葛葉打了個呵欠，滿臉意興闌珊。在枯燥的魔界待久了，一時興起到人間看看，但兩者並沒有什麼區別，魔物和人類不同的只有外表，底下的靈魂都是如此枯燥乏味，這讓葛葉隱隱感到失望，雖然他也不清楚自己在期待些什麼。

　　「肚子餓了。」他嘟囔道：「也不知道這裡的人類血喝起來有沒有毒……」

　　止住話語，一股濃郁又陌生的氣味順著風的軌跡飄散。葛葉鼻尖動了動，表情看上去略帶疑惑，他從樹上站起，蝠翼自後腰處展開，翅膀微微拍動，朝著味道的源頭飛去。

　　那是一幢潛藏在樹林中的建築，這裡的樹叢低矮又茂密，飛行很不方便，向來懶惰的葛葉之前完全沒有想要進來看看的念頭。

　　據說會讓吸血鬼畏懼的十字架沒有任何作用，葛葉降落到牆垣，繽紛的花朵遍布四周，光透過玻璃照進教堂內，打亮裡頭的光景。

　　他看見一位棕髮的神父。

　　似是準備好了下午茶，神父悠閒坐在長椅上，懷裡抱著隻黑貓，正捻起一塊餅乾送入嘴中。

　　那是葛葉第一次認識到奶油的味道，他看著神父吞嚥的動作，喉結不明顯的動了動。

　　好餓。

　　……
　　
　　葛葉偷偷摸摸的在門口丟下一大袋冬衣，又做賊似的溜到後花園，摸走放在圓桌上的陶罐，再三確認周圍沒人，他便拍拍翅膀飛走了。

　　觀察好一陣子，他發現這個叫做「叶」的神父非常迷糊，做好的食物常常放著放著便忘記了，葛葉抱持反正自己不吃也會被小動物吃掉的想法，拿走了那些甜點。

　　但他堅持自己不是偷竊，為了交換，他到鎮上買了很多幼童需要的日常用品回來，專門給那些叶照顧的人類小孩。

　　那可是他來到人界第一次的交流，收起獠牙與尖銳的指甲，不能借助翅膀移動，還得用斗篷遮住顯眼外表，人類看過來的眼神也讓他很不舒服，但是──餅乾很好吃。

　　就是為了神父的餅乾，葛葉才留到了現在。

　　他窩在樹上──這裡已經被葛葉用羽毛和樹葉鋪成一個舒適的空間──打開陶罐往嘴裡塞著餅乾，蝠翼在他後頭扇來扇去，明顯心情很好的樣子。

　　邊吃邊低頭，神父正好做完禮讚，漫步到後花園中，正午的陽光暖洋洋灑在他身上，為他鍍上一層聖潔的光。

　　然後，他突然開始歌唱。

　　那是葛葉沒聽過的陌生旋律，或許是在讚揚上帝也說不定，他自嘲著吸血鬼聽聖歌不知道會不會被天懲，卻沒有移開目光。神父輕閉著眼，雙手往前舒展開，有如天使在揮動翅膀。

　　神父在底下唱歌，吸血鬼在樹上凝望他。

　　這段日子的安逸讓葛葉不自覺鬆懈，他開始覺得人類也並不全是那麼無聊的生物，至少在神父周圍，他能感覺到難得的平靜。

　　如果是這樣，或許就沒有後頭的故事了。

　　「──在那裡！殺死那個異端！」
　　「抓住他，別讓他跑了！」

　　喧嘩聲從鎮上蔓延。葛葉本來計畫今天再去購買些調味料給神父，進到鎮上時，居民們的談話聲微妙的停頓了會，戒備的目光從四面八方聚集而來，他們以為自己藏的很好，卻根本無法躲過葛葉的眼睛。

　　但他不在意，種族先天的差異使他沒把渺小的人類放進眼裡。

　　然而這段時間神父還是對葛葉造成了影響。

　　無法拒絕熱情的年邁婦人遞過來的甜食，葛葉將糕點吞入喉嚨，卻感覺到一陣刺痛。他抬頭，原本微笑著的人類正冷漠的看著他。

　　緊接著是從暗處射出的銀箭，沒入葛葉肩膀。

　　推開包圍人群，腦海中一瞬間閃過的念頭是「乾脆把這些人都殺了吧」，但奶油的香氣阻止了他。張開背後的翅膀，葛葉往無人的方向逃跑。

　　那些人看見非人的象徵更興奮了，彷彿葛葉已經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來──他們有些人甚至賣過葛葉東西──但此時誰也不在意，沉浸在他們所謂獵殺魔物的神聖使命中。

　　血液不斷從身體流出，無法還手讓葛葉身上的傷口越來越多，他沒有目的、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裡，可回過神來時，他發現自己已經身處在教堂附近。

　　不行、會連累到他。

　　獵人們抓住短暫的猶豫，翅膀被弓箭貫穿的疼痛使葛葉跌落到地面，那些人包圍著他，手上是刺目的凶器，遠遠望過去，反倒辨別不出來誰是魔物、誰又是人類。

　　灰藍色眼眸中映照的，便是黑色翅膀的天使即將被披著人類外皮的惡魔斬殺的場景。

　　鮮血流進眼裡，讓葛葉的眼前一片通紅，吸血鬼不習慣失血的感覺，腦袋昏沉沉的無法思考，他楞楞看著人類舉起斧頭，朝他劈下。

　　「砰──」
　　然後是一聲槍響。

　　葛葉往後倒去，什麼也看不見，疲憊與暈眩讓他的眼皮越來越沉重，在意識落入黑暗前，他只聞到了一絲若有似無的──

　　奶油香氣。

　　……

　　叶將餅乾從烤爐中拿出，黑貓跳上桌面，蹭蹭他的手想換一小塊甜食。

　　「不行喔，loto，今天這份不是給你的。」溫柔的撫摸黑貓背脊，又把餅乾仔細放進陶罐內，叶這才來到花園整理起花草樹木。

　　叶早就感覺到魔物的氣息了，本來想著要是魔物打算做些什麼就直接除掉他，但沒想到對方只是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也沒有想傷害孩子們的意思，所以叶也就睜隻眼閉隻眼的，權當隔壁住了個新鄰居。

　　觀察一陣子，他發現那居然是隻吸血鬼。

　　死在叶手上的吸血鬼不計其數，在他的印象中，那是一種無法控制自己慾望的可悲生物，既醜陋又貪婪，和某些人類一模一樣──

　　有那一瞬間，總是溫煦的藍眼似乎又像是透明玻璃，沒有感情，只是單純反射看到的一切。

　　「無聊的世界……」細語飄散在空氣中，很快隨著風消失無蹤。

　　「喵！」loto突然竄上窗台，對著外頭叫著，叶跟著轉頭，臉上微笑的弧度反而放緩，讓他看上去真實些許。他慢慢靠到窗戶邊，語帶笑意。

　　「那隻小蝙蝠又來了嗎。」


支線

〈葛葉：輕眠〉

　　吸血鬼需要的睡眠時間比人類少上許多。

　　只有在睡著的時候，叶看起來才更像「人類」一點。

　　葛葉常常覺得叶身上全是秘密，不論是那兩把來歷成謎的槍，又或是那隻煩死人的黑貓──

　　「喂、你不要煩你主人睡覺。」用腳輕輕的踩上黑貓後背，然後被惡狠狠抓了一下，葛葉罵罵咧咧的念著這次一定要好好教訓這隻肥貓，卻沒有從座位上站起來付諸行動。

　　神父趴在桌面上小憩，吸血鬼長長的銀髮被他壓在手下。

　　看著神父安穩的睡相，葛葉表情柔和下來，「雖然是個人類……」他喃喃。

　　雖然是個人類，但應該能陪著自己很長一段時間吧。

　　他想。


〈叶：紅寶石〉

　　「葛葉你看，工作人員剛剛送給我一盒巧克力喔！」

　　遞出巧克力給葛葉看，對方興致缺缺沒什麼反應，叶也知道自己搭檔的個性，拆開包裝抖出一顆巧克力來。那巧克力是紅色的，好像是什麼紅寶石巧克力的樣子。

　　「葛葉、あ──」葛葉完全沒思考就順著叶的聲音動作，嘴裡被塞進甜蜜的巧克力，雖然表現得很不耐煩，眼裡的愉悅卻怎麼也藏不住。

　　我的搭檔今天也好可愛。叶微笑著想。

　　「笑咪咪的看上去好噁心。」葛葉含著糖，聲音含糊不清，只有一雙紅寶石般的眼閃閃發光。

　　就像從前──

　　意識突然朦朧，叶眼前出現某些模糊的畫面。他攙扶著受傷的吸血鬼回到教堂，幫他療傷，在一旁等著他醒來。

　　「恩……」沉睡的吸血鬼發出將醒的掙扎聲。

　　然後，那雙叶平生見過最美的眼眸在他面前緩緩睜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