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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神花嫁》10

清右衛門低著頭沉思了一會兒，好像是在整理思緒，等他再次開口時，語氣出奇地認真，連語尾都不像平常那樣吊兒郎當：

「……如果你真的不反對的話，我得先跟你說一下，『迎娶神明』雖然不像你們人間的婚禮那麼複雜，但也有它自己的流程。」

他一邊說著，一邊從袖中拿出一枚小小的木製符牌，在指間轉了轉，神情像是把這件事當作一種慎重的交付。

「首先是齋戒。迎娶神明之前，要有三日吃素，避免葷腥與刺激氣味，身心要清淨……當然，我知道你不一定能等三天，我就幫你簡化成『至少當天』不要吃葷。」

他一邊說，一邊用眼角偷瞄勘兵衛的表情，見他聽得還算正經，又補了一句：
「吃素可以吧，未婚夫大人？」

勘兵衛白了他一眼，但沒反駁，只淡淡嗯了一聲，算是答應。

「第二步是淨身，不過也不用你去河裡泡冷水，我這裡有淨香草，只要在身上熏洗一下，讓靈氣通體就行。這道程序是為了讓人與神的氣息更貼合，說白了……就像是你身上太有塵俗味了，我得先把你熏得像點山裡人。」

他邊說邊從屋後取來一小包乾燥草葉，那是某種山中特有的香草，被太陽曬得透亮，揉碎後飄出淡淡草本清香。

「接著是口誓，這一項比較重要……你要對天發誓這個婚契是你自己願意的，我不能強迫你，你也不能含糊過去。」

他說到這裡，頓了頓，眼神有一瞬的遲疑：

「……如果你只是因為我說這樣對你比較安全才答應的，那……其實也不是非要這樣做不可。我可以再想想別的辦法。」

那話說得溫柔，卻又小心翼翼得像是怕嚇走什麼。
但勘兵衛只是撇了撇嘴，語氣不輕不重：

「你都把草準備好了，還說不是非要這樣不可？」

清右衛門噎了一下，然後低聲咕噥：
「……我只是比較有效率而已啦。」

他把草包遞過去，勘兵衛接了過來，指腹拂過草葉時，那些味道像是更深地浸進了他的呼吸裡，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安心。

「然後，最後一道……就是交換誓物。一般是神明贈送護身符，人類則需奉上一樣願意交付給山的東西。哪怕只是一根髮絲、一枚硬幣、一件衣物……只要是『你願意讓我保護』的東西就行。」

清右衛門說到這裡，看著勘兵衛說：「你可以慢慢想。」
清右衛門並沒有催促他，只是靜靜等著。

「誓物的話，我決定好了——」

——於是勘兵衛坐在那兒，手中捻著一小撮自己剛剪下來的頭髮，眉頭微蹙地看著清右衛門。

「……這樣應該可以吧？」他語氣像是平常在討論什麼任務分配，卻仍難掩語尾的慎重，「結髮同枕席，黃泉共為友。如何？如果你覺得太沉重……我換一個？」

清右衛門看著那細細的一束黑髮，目光像被什麼擊中了一樣震了一下，隨即眼尾彎起來，笑得近乎溫柔到刺人。他沒回話，只是緩緩點頭，像是怕一出聲就會洩露了太多情緒。

下一瞬，他竟抬手拔出身旁的短刀作勢要砍下自己的一大束頭髮，語氣一派理所當然地說：「那我也來剪一點。」

「欸欸欸你給我等一下！」勘兵衛手忙腳亂地撲過去，「不准瞎剪欸！你那頭髮要是剪得歪歪斜斜我看了會胃痛，剪太醜我可能會直接逃婚你信不信！」

清右衛門拿著刀的動作一頓，愣了一下，隨即輕輕笑出聲來：「……那怎麼辦？你幫我剪？」

他很乖地遞出短刀，像是交出主導權那樣，安靜地坐在那兒，任憑勘兵衛打量他的頭型與髮量，還側過頭小聲提醒：「交給未婚夫了，你不要讓我一個人結婚喔，這樣我會很尷尬的……」

「我會下手輕一點啦，神明也會怕醜拒我還真是第一次聽說。」勘兵衛嘴上這麼說，動作倒是出乎意料的認真，連眉頭都皺得細緻。

他剪下那一小束髮絲，剛握在掌中，忽然覺得掌心微熱。低頭一看，那一撮柔順的煙粉髮色竟像沾了露水似地泛起光澤，緩緩地，髮絲在掌中伸長、彎曲，像是發芽一樣，從柔韌轉為堅實，最後竟幻化成一截盛開的櫻木枝椏，枝頭還帶著幾朵未全開的小花苞，粉白交錯，吐露著新生的氣息。

「……你這是開掛吧。」勘兵衛怔了一瞬，語氣裡說不清是感動還是無語，「我就一頭普通人類頭髮，你這邊給我變花……我是不是太虧了？」

清右衛門笑得眉眼彎彎：「但我什麼都沒有啊，我的真實，也只能透過這些方式給你看。」

他伸手，將那截櫻枝接過來，與勘兵衛剪下的髮絲並排放在煙爐中央，低聲說道：「一為根，一為芽……這樣，剛剛好。」

風從山谷中穿過，熏香的氣味在空氣中擴散，將這段對話靜靜地包裹起來，無聲落定於天地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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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樣好像也算是拿自己當誓物，你真的不覺得太沉重嗎？」終於，勘兵衛開口，語氣不輕不重，像是在自言自語，也像是探尋對方的界線。

「對我來說，剛剛好而已。」清右衛門回答得低而穩，沒有半分遲疑。

勘兵衛挑了下眉，語氣有些半信半疑：「……你是說真的，還是只是因為你是神，所以比較寬容？」

「不是寬容。」清右衛門搖頭，笑容淡下來一點，語氣卻更柔了。「是因為你是你。不論你是什麼模樣，用什麼名字，擁有哪一段記憶——你就是你。」

這回答讓勘兵衛一時無言。他低頭看著自己掌心，像是想看出來那雙手到底是屬於今生，還是過往的哪一段輪迴。

他很聰明，所以很快就察覺出來那份不合時宜的情感是從何而來。他也很理智，所以對「被誰喜歡」這件事，有著本能的警戒與疑問。

「你……到底是喜歡我，還是喜歡那個在我身體裡的靈魂啊？」他沒看對方，只是輕輕地問。

語氣裡沒有尖銳，也沒有自嘲，只是帶著一點少年人特有的、還沒能完全藏好的不安。

清右衛門沒有立刻回應，他只是默默望著那爐香，看著煙霧在夜風裡畫出柔軟的弧線。

「……我也問過自己這個問題。」他聲音很輕，像是怕驚動什麼，「但我想，我在等你問這句話的時候，再回答你。」

他轉過臉來，看著勘兵衛的側臉，那片表情複雜得像湖面剛泛起微波。

「我是喜歡現在的你。這個會吐槽、會煩惱、會思考現在與過去的你。當然，我不會否認，我對你的靈魂，有一份……很深的執念。」

他笑了一下，眼神帶著點自嘲與真誠交織的溫柔：「你要說我沒底線也好，我真的只是……很盼著你能幸福。過得開心一點，久一點。哪怕你不記得我、不需要我——我都願意做讓你快樂的那個人。」

夜色更沉了些，風穿過枝葉間的空隙，吹起兩人身邊的香煙與衣角。

勘兵衛看著對方，那種平靜、堅定又溫柔得有些過分的表情，讓他想嘆氣，又想……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我們才認識多久啊……」他低聲說。

「是啊。」清右衛門點點頭，「但有些認識、有些情感，不是可以用時間來計算的。」

那一瞬間，勘兵衛突然笑了。他自己都搞不清楚那是無奈還是釋然。他終究不是個會跟自己前世吃醋的人。

「……真是的。」他小聲嘟囔，將護符重新握緊，「我到底是撿到什麼麻煩東西了啊。」

「是神明喔。」清右衛門立刻接話，笑得毫無羞恥。

煙氣繚繞間，他們的影子在地上相觸，像是命運纏繞的兩線，終於在這一刻，暫時停靠在了同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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