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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啊。 思緒旋轉一圈,和泉一織提筆寫下他的答案。 孩提時代,哥哥經常牽起他的手,散步去家附近的雜貨店協助忙於店務的父母跑腿,用採購剩餘的零錢買一點零食是小小孩容易滿足的快樂;再大一些,性格彆扭的他缺少親近的朋友,只能在放學路過雜貨店的幾秒鐘裡,將目光中的羨慕從嬉戲笑鬧的同齡人身上拋飛到另一側的天邊;又更之後⋯⋯筆尖停頓在未成形的平假名上,暈開曾經年少的過往。 和泉一織憶起交往後首度與九条天出遠門,在偏僻的鄉野間緊依著彼此共乘一台單車。路邊紫色牽牛花冷靜的綻放下,藤蔓相依緊纏彼此;嘹亮蟬鳴是微風中的吹笛手,指引他們停步在彷若遺世獨立的小小雜貨店。雜貨店裡陳列普通的鐵架,販售普通的零食和玩具,也有普通的慈祥老奶奶坐在後方榻榻米上招呼年輕的他們,唯獨門邊一缸清澈的水族箱更勝萬里無雲的青空,悠然的金魚在小小的方框世界裡游成了艷陽,明亮少年對望時目光裡的炙熱。 二人在嬌小太陽的見證下,交換了第一個公開的吻。 當時的他們都尚未成年,不被允許喝酒,卻醉在了彼此熱情的夏天。 他懷念那一吻裡蜻蜓點水般的自由自在,可惜不是能分享予眾人的回憶,只得讓渲開的巨大黑點成為應答的句號,並在心底向提問的聽眾致歉。 想著想著,和泉一織又開始想念與他共享回憶的另一人。 結成將屆二十週年的TRIGGER提前籌備一連串的慶祝,移駕關西投入系列微電影錄製,一個半月的時光裡雖非馬不停蹄追趕進度,然而雙方的休假總是完美錯開,以致一趟新幹線的距離也無法湊合二人的會面。 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到真實存在眼前的戀人了。 於是,在拿起手機的剎那,他衝動傳出了想念給他。 『你下一次回家會是什麼時候?』 如果收拾好桌面東西以前都沒得到回覆的話,就把問句收回吧?和泉一織暗自思忖,留不住隨年齡漸長而流失的膠原蛋白,本來就不夠厚的臉皮又更薄了一點。 就在他二度點開聊天室,長按幾分鐘前送出的訊息時,突然冒出的對話框驚得拇指歪了半分,露出底下不知何時出現的已讀註記。 『只要你想,我就會去找你的。』 那一端回覆直白得媲美青春期少年少女的熱戀。 明知道那只是一句甜蜜但空泛的口頭浪漫,無從付諸實行,收到訊息的和泉一織還是不得不承認:情話所賦予的快樂在愛情長跑多年以後,於他依然效力不減。 只要九条天撥空回應他的詢問,他就能獲得繼續努力生活的動力;同樣地,他相信九条天也可以因為自己的主動聯繫,卸除肩頭上那些不自覺負擔過量的壓力。 對話暫停在一句難以達成的承諾,直到走出fonte chocolat、又橫越了二個路口,都沒有再延長的跡象。和泉一織猜想對方將短暫的休憩全數留給自己以後,已經再次投入繁重的拍攝工作。 停步在紅燈攔阻前,他抬首仰望鮮少有人記得欣賞的都市晚霞,又一遍想著美景當前,又一遍遺憾無人得以共享。 是因為眼前所見美好得稀貴,想讓重要的人也沐浴其中進而療癒身心? 還是因為重要的人此刻不在,才有多餘的注意力足以分給其他的美好? 聰明如他,一時也釐不清正確解答。 或許他只是,真的、真的很想他了。 都怪九条天今日太頻繁闖入他的思緒。 「不曉得你什麼時候才會回來呢⋯⋯」 他對著手機裡未獲正面答覆的提問呢喃。 不過,如果另一方回不來是無可撼動的事實⋯⋯那換成自己去找他呢? 靈光一閃,和泉一織趕忙點開手機行事曆,確認明天沒有安排工作,其他團員的既定行程也無須相伴,小小的空檔瞬間成為渴望背後的一道曙光。 只悄悄留宿一晚,明天搭乘下午的車次返回東京,乍聽會是趟很棒的旅途——尤其這趟旅途擁有想念的相伴。 那就把握時間,立刻動身吧。和泉一織下定決心。 不願意為了開車特意返家增加移動的時長,也不希望在電車轉乘間虛度不必要的光陰,他精準計算步速,邊走邊利用APP直接叫了輛車到下一個街區,在自己抵達的同時剛好可以乘車,用最快的速度前往最近一座能直達新大阪的車站。 車輛行進間,腦袋重複沙盤推演該搭乘哪一班列車最快抵達目的地、該從哪一個入口下車會離自動售票機距離最短、該如何流暢點選購票系統的每一頁選項⋯⋯他為衝刺做了萬全的準備,並按部就班將之實踐。 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每一階檯面都只點下一秒未滿的足跡,他迅速踩上地下車站的領地,不忘壓低掩飾身份的帽簷,依循規劃飛快穿梭在行色匆匆的通勤族之中,終於鑽到險些被人潮淹沒的自動售票機前,幸運地找到一台閒置的機器。 接下來,只要買到票,五分鐘內跑到月台就好—— 然而在邁步以前,一股力道驚慌地將和泉一織拉往反方向。 他差一點就不顧形象破口大罵。 幸好下意識先回過頭,在誤會發酵以前被訝異堵住了聲帶。 「你怎麼會在這裡?」 包裹得嚴實的偽裝中,唯一暴露在外的櫻粉色眼瞳蕩漾著不可置信,分不清那屬於他自己的情緒,抑或是對另一雙眼眸的倒映。 「這難道不是我該問的嗎?」和泉一織反詰。 他記得二週前互相確認彼此的工作行程時,對方才提過殺青預計落在四月中旬。 「因為我想見你,所以就回來了。」 稍稍冷靜下來便猜透前因後果,九条天放柔了音調,卻沒有放開已經握住的手。 因為太想、太想見到捧在心上的人,所以拚盡全力提前進度,只為圓滿相見那一剎那的驚喜。 「我們回家吧。」 下了環狀線電車,一手拖著行李箱,九条天的另一隻手小心翼翼帶領戀人穿越公園,走往平時返家的路。 許久未見的他們終於相逢,就如同世界上多數歷經分別的情侶那般,恨不得立刻在對方身上留下專屬自己的印記,例如擁抱,例如親吻。 但他們是一舉一動都可能被以顯微鏡放大檢視的公眾人物,恣意不得。 於是,他們用兩手相牽的緊密,替代不能在外接吻的親近。 單純地牽著手,掀起了九条天回憶的一小角。 「還記得交往初期,你常常抱怨,說偶爾會有我們其實沒有在交往的錯覺。」 「我才沒有抱怨,只是單純覺得疑惑而已。」和泉一織立刻反駁,卻又在微微一頓後減弱了出口的音量,「⋯⋯畢竟,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戀愛經驗。」 他聽見愛人一聲低笑追逐在他的話語之後,距離比他們邁開的步伐還近。 「我也是喔。」或許是曾經年少逞強而表現得太過游刃有餘,九条天不得不在荏苒流年後剖開堅強的表象,袒露其中鮮活跳動的真心,「直到遇見你,我才第一次喜歡一個人、第一次渴望擁有一個人的所有⋯⋯第一次想和一個人過完一輩子。」 九条天又一次握緊揣在五指間微微沁著薄汗的手心。 手掌無意間交疊成二分裂的葉片,模仿他們第一次牽起手的那年秋天,縈繞身週翩翩飄落的金黃銀杏葉。 「感情這種東西或許不是一旦確定了關係,就成為博物館牆上的畫作,裱了框從此停止變化吧?」 他們雙雙想起銀杏的花語。 優美而長壽。詩意般的愛。 「我們都是第一次接觸愛情的新手,沒有彼此以外的經驗,所以比起得到初步結論後就將既定事實歸檔在記憶的書架角落,我更希望可以像現在這樣、像一路走來這樣,長久而永恆地牽著你的手,一起摸索每一個已知或未知的階段。」 和泉一織轉向流洩深情的那一對玫瑰色寶石,長長的睫毛搧下又揚起。 「我也是,我和你抱有同等的期許。」 僅僅三秒的眨眼,一閃一滅間,那對藍灰色夜空中降下了滿天應諾無數願望的流星雨,全數落入九条天的心湖裡,盪起陣陣漣漪未能停歇。 淺色的眉眼彎起仿若弦月的優美弧度,遮掩在黑色口罩下尚未拭去艷色的唇線亦同,恰好能將那些光芒裝載滿缽。 「我知道喲。」九条天的嗓音被明月皎潔融成一片溫柔,再灑落點點笑意,「畢竟真要說起來,今天有幸能牽起你的手,還得感謝你難得大膽了一回呢。」 「什——」 跟隨對方視線上抬的刻意誘導,和泉一織追循相同軌跡將目光送上夜空,在終點撞見月牙含笑。 聰明如他瞬即明白了笑眼裡的意有所指。 時至今日,九条天仍像翻開相簿懷舊一樣,總喜歡三不五時用同一段無心插柳調侃他。 「⋯⋯請不要再提了。」和泉一織將數不清第幾遍升溫的臉撇向一旁。 ——今晚的月色真美。 毫無準備,缺乏浪漫鋪陳,宛若直球一般的告白。 走入樹林小徑之際,眼角餘光瞄到九条天拉出胸前小巧精緻的凸月鍊墜,又伸手從他的領口勾起成對的弦月,小小的月亮上升在指尖,虔誠的信徒短暫停下腳步,湊近欲奉予一吻;和泉一織沒來得及阻止事態突發,只得慌忙環顧四周,在夜幕下杳無人煙的公園保障曖昧舉止的安全。 「我也覺得今晚的月色非常美喔。」 重回月光懷抱的前幾秒鐘,九条天從容退回原位,繼續用緊密相握的手,引領頭低垂到幾乎要埋進地下的人前行,一切與行經綠蔭前無異,僅餘胸前碎鑽擬似的一對小小月亮,搖曳著流光否認如常。 必須想個南轅北轍的話題分散注意力才行,無論哪一方都是。和泉一織暗暗思忖。 他們正值青年,又太久沒有見面,就怕再怎麼冷靜理性的人,都抵抗不了思念堆積成山的誘惑,一時衝動在外哪怕僅是稍微「踰矩」,也可能演變為後患無窮。 「那個⋯⋯你出差前一晚的故事才說到一半,你還記得這件事嗎?」 一向於外人檢視下表現得成熟的他們,或許是受到原生家庭中常態扮演的角色不同所影響,習慣被年幼者依賴的哥哥與習慣依賴年長方的弟弟,在生活裡極其細微之處,剛好互補了潛在的情感需求。當然偶爾也像真正的兄弟,會有立場對調的時刻。 自詡獨立如和泉一織,掩藏甚好的其中一種依賴,便是熱衷於疲憊至極時,聽擅長說故事的九条天娓娓道來一個虛構世界,在想像的空間療癒倦怠的心靈。 「記得喔。不過我上次說到哪裡了?」 沒打算在重逢第一晚將兔子逼到跳牆,九条天見好就收,附和了戀人另闢的話題。 「你說冰龍嗅到蓬勃而純粹的生命力,依循著穿越了無數世界,最終降臨在精靈管轄的浮空之島。渴求力量的冰龍本為蘊含精靈之力的花朵吸引而來,卻在等待成熟的時間裡,意外遇見一位他願意交付真名的人。」他很喜歡這個幻想色彩璀璨的故事,除了戀人本身,最掛念的即是未完待續的發展,「而那個被選中的人日久生情,對於冰龍隨時可能離開感到不捨,卻又清楚知道自己只是一介人類,渺小得難以克服時空與種族的隔閡。」 「看來比起冰龍,你對那一位被選中的人更有感觸?」說書人饒有興致地挑起眉,「那如果你是他,你會做出什麼選擇呢?」 他沒有告訴他,自己所賦予故事人物飽滿生動的形象,原型是從何而來。 交付真名意同交付真心,冰龍和他的差異只在明瞭訴諸喜愛與否,進而獲得正面且符合期待的回覆。 「努力精進自己,研究有沒有追隨冰龍跨越時空的方法⋯⋯?」 「不愧是我們家聰明的一織呢,真喜歡你的積極。」抬手欲輕拍身側人的頭作為嘉勉,被靈敏閃躲也不惱怒,接續了故事:「被選中的人詢問冰龍何時將會離去,好讓自己能預先有個心理準備。」 「那冰龍呢?冰龍的答案是什麼?」唯一的聽眾追問。 走出公園,二人等在紅燈前,九条天偏頭望向旁人,目光意味深遠。 「我告訴過你囉。就和我離開東京那天早上,還睡眼朦朧的你問我什麼時候回來,答案是一樣的。」 「咦?」 和泉一織眨眨眼,冥思苦索好半晌,甚至沒注意到行人的綠燈亮起。 他只記得後來傳過訊息詢問,卻遺失在連篇的文字洪流間,更對於對方口中的回憶毫無印象。 當時迷迷糊糊中聽見的答案是什麼⋯⋯? 九条天也不著急,跟著閃爍的指示燈默默倒數,直到象徵停止的紅色小人再次出現,才往愛人的肩頭伸手,捏著花萼摘下一朵完整的落櫻,像變魔術般順勢展示在好奇的聽眾鼻尖前,口罩下的嘴角再次大大揚起,帶動眉眼彎成好看的弧度。 「『待花朵盛開之時。』」 此刻相比舒展的櫻花更加耀眼的,是那雙近在咫尺、猶如冰雪裡冬梅傲然芬芳的眼眸。 一愣過後,和泉一織還想追問他所遺漏的片段。 「那被選中的人能理——啾!」 不合時宜的小小噴嚏響在鼻腔,中斷了問題出口。儘管雙唇習慣性抿得很緊、儘管口罩戴得嚴密,注重禮節的和泉一織依然下意識舉起手用袖子遮擋口鼻。 細微的聲音沒有被九条天錯過。他在見面以後第一次鬆開牽著的手,拉下一直鬆鬆地搭在肩膀上的薄圍巾,改圍上心愛之人暴露在空氣中的白皙頸部。 「春天早晚溫差大,又容易起風,怎麼出門沒有多穿點呢?」 面對質詢似的關懷,和泉一織略有支吾。 「本來傍晚離開老家,就要直接回家,沒預料到會在外面待到這麼晚。」一邊解釋還一邊想將圍巾拿下還給主人,卻被九条天以尚有大衣立領可擋風謝絕,只得任憑他動作,「⋯⋯如果不是突然想見你的話⋯⋯」 話語遭忽然對上的視線堵塞,隨喉結滾動嚥回腹中。 太近了。 慢條斯理將圍巾繫得緊實的手,太近了。 那一對深情而執著的眼睛也是,太近了。 近到他的心跳不得不加快跳動速度,警告自己必須及時退到安全距離之外。 但在那之前,九条天先結束了動作,重新牽起怎麼呵護也不嫌膩的手。 「再忍耐一下就到家了。」他說。 「⋯⋯我並沒有在期待任何事情,不需要忍耐。」 和泉一織險些以為加速的心跳透過血液流動暴露給對方知曉。 而九条天沒有特意再看他一眼,確認橫向馬路並無行駛不停的違規車輛,便繼續領著戀人走往回家的路。 「嗯,是我現在就想吻你,所以告訴自己要忍耐。」 直到越過到馬路的另一岸,他才又補充說明,逗得本就紅透的耳根更像成熟的蘋果了。 小聲地哼起他們共同喜愛的歌曲,九条天緊緊握住另一人的手,和泉一織儘管仍滿懷羞赧,也以扣起的五指給予最熱烈的回應。 藉由手與手的相連,交互傳遞同等份量的感情。 即使四季更迭,甚或時光倒轉,所有回憶重新上演,他依然會在掌心相貼的剎那,慎重且珍惜地牽住他的手。 簡單用過晚餐,和泉一織讓早起趕工而精疲力竭的九条天先洗澡就寢,卻在自己也沐浴完畢踏出浴室時,撞見昏昏欲睡的天使背靠在床頭連連頷首,不曉得在迷茫間附和了什麼。 「天,累了就好好躺下來睡。」他輕輕拍了拍對方肩膀。 又一次點頭剛好落在收回到一半的手背上,巧合的輕碰喚醒了睡美人,九条天勉強睜開雙眼,沒有在意識朦朧中順從指示,反倒向眼前的人張開了雙臂。 和泉一織見狀失笑。 「就算已經半條腿踏在夢中了,也不肯輕易放棄擁抱的習慣嗎?」 無奈地搖搖頭,他彎下腰迎向朝自己敞開的胸懷,回以祝福一夜好眠的擁抱。 然後偷偷地,在許久未見的臉頰印上一記淺吻。 「晚安。」 甫一退開,本已鬆開的手臂又攬住和泉一織細窄的腰,將人撈回身邊。 九条天微微勾動食指,勾動愛人耳畔湊近他輕聲的呢喃。 「一織,我真的好幸運能擁有你的陪伴。」 「⋯⋯我也是,天。」 得到對等回應的九条天彷若需求獲得滿足的幼童,開心笑著放開了禁錮,聽話地好好躺在床鋪上蓋妥棉被,再一次回應睡意的召喚。 重獲自由以後,和泉一織按下床頭的電燈開關,熄滅一室光亮,依憑習慣在僅有穿透窗簾縫隙的微弱月光下走動,逐一檢查整間屋子裡所有門窗及不必要的電源是否皆已確實關上,才又回到臥房、回到有人在等待他的溫暖被窩。 後腦勺才剛沾上枕頭,面向自己入眠的伴侶便探出了右手,緩慢且準確地覆上他的同一隻手,一人曲起的指節完美嵌入另一人的指縫間,相扣著彼此的存在。 和泉一織配合地側了身,看著先一步闔眼入眠的九条天,也追隨著投入夢境的懷抱。 在二個世界反覆的相遇中,十指相繫愈加緊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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