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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法擁有改變一切的力量。
誰都嚮往那種力量。
因為這樣,就能扭轉現實了。

「醒醒……」
軟嚅甜膩的聲音呼喚著,試圖將意識從混沌中撈起。
「妳該醒來了。」
視線搖晃著,眼前的景物從模糊轉為清晰,縱橫交錯生長的巨大樹木和色彩鮮豔的蘑菇映入眼中,鼻端能嗅到的全是芬多精的森林氣息,身下柔軟有如棉被一般沾著露水的草地包裹著身軀,彷彿置身於童話故事中的森林。
「早安!妳終於醒來啦,我們叫妳好久了!」紅潤圓滾的眼珠從視線邊緣探出,玩偶般高昂起伏的聲線,和先前聽見的聲音相同,毛茸茸的身軀,細長的白色耳朵,一隻通身潔白的兔子正在說話。
……兔子正在說話。
「唔哇!什、什麼?」總算意識到自己已經清醒,少女驚慌叫著,從草地上彈起身,用手撐地退了幾步,睜大著眼盯著面前的兔子。
兔子,不管怎麼看都是隻兔子。那隻兔子用後腳站立著,不解少女這麼大的反應似的,紅色的眼珠透出了困擾:「妳也睡太久了吧?還問什麼……是我們要問妳才對吧?」

真的是兔子在說話。少女艱難地吞了口口水,錯愕的緊盯著兔子,身後卻再次傳來別的聲響:「兔果,你嚇壞她了啦。」
「呀啊啊——!還有別人?」少女猛地轉過身一看,沒想到身後卻只有松鼠、熊、貓、羊站在那,只有動物,沒有半個應該會說人話的存在才對。
松鼠搖著蓬鬆的尾巴,張開了嘴,同樣的聲音再次響起:「我錯了,妳也太大驚小怪了吧?」

才不是大驚小怪吧——!少女很想大聲的反駁,但在自己開口前,其他動物就開始講起話來。
「我就說吧,而且是沒看過的動物,這傢伙到底是誰啊?」
「可是她剛剛像是在這裡睡覺欸……說不定只是我們沒見過而已。」
「怎麼可能!我認識這森林的所——有動物!」
完全沒有插嘴的餘地,少女茫然的緩緩站起身,拍掉身上的草屑,過於衝擊的景象讓她一時間不知道自己究竟該不該逃跑,但趁隙看了一眼四周,昏暗的森林頓時讓她打消了想法。誰知道這一亂跑會不會迷失在森林裡。

說起來,動物會說人話啊。明明是第一次知道,但這些動物卻彷彿理所當然的,少女不禁懷疑起自己的想法,說不定是她搞錯了也有可能,腦袋這麼混亂,沒能分清楚真實。
「好啦,妳到底是誰?」兔子喊停了嘰嘰喳喳的動物們,轉過頭來,像是代表一樣站在了動物的最前面,抬頭問著。
「咦?我是……」少女想要回答問題,但答案卻遲遲沒從嘴裡吐出,腦中一片空白,我是誰啊?應該要有名字的,卻什麼都想不起來。
「……算了,妳的名字也不重要,我是兔果。」兔子這樣說。
「熊吉。」
「松松。」
「咪露。」
熊、松鼠、貓分別說了名字,羊卻沒有接上最後一句話,只是用那雙黑色的眼瞳靜靜地望著少女。
「啊,他不會說話啦,我們都叫他咩,反正他也只會咩咩叫。」
「咩——」
像是應和兔果的話,羊咩咩叫了起來。

「總之,妳也不知道現在要怎麼辦對吧?就先跟我們走吧,我應該知道妳是從哪裡來的。」兔果這樣下了結論,少女還有些猶豫,但兔果堅定的語氣,終究是讓她點了頭。
畢竟,她不記得自己是誰,也不知道為什麼會來到這,也只能跟著這群對她友善的小動物們走。
兔果帶路,大家跟在他身後,隨著他蹦蹦跳跳的腳步在森林裡散步。少女則對眼前一切感到驚訝。
「這裡真的就像童話一樣啊……好漂亮。」少女抬著頭去看那高了自己不知道多少的巨大花朵,伸手撥開垂吊的藤蔓,兔果沒停下腳步,不置可否的應聲。
「我不知道妳說的童話是什麼啦,不過這裡一直都是這樣。」兔果停下來,用前腳在草叢堆裡摘下了紅色的圓形果實,叼到了少女面前:「要吃嗎?」

兔果拿來果實時,少女才感覺自己的肚子的確有些餓了,於是她伸出手接過了兔果的好意:「謝謝。」
果實圓潤漂亮,就像是兔果那雙如同琉璃珠的眼瞳,光是看著就讓人忍受不住的湧出食慾。
「咩——咩——!」
少女正把果實靠到嘴邊,羊突然咬住了她的裙擺,抗議般的叫著,少女無法理解他想要說些什麼,想要請兔果解釋,羊就邁開步伐,來到樹下使力往細小的樹幹一撞,黑色的細小莓果從樹枝上嘩啦啦落下。
「咩——」羊對少女喊著,少女上前撿起莓果:「你是要我吃這個嗎?」
羊再次以叫聲回應。
「又來了?咩每次都這樣。」少女打算把掉落地上的完好莓果撿起時,果實卻被一隻隻腳掌踩裂,熊吉和咪露厭煩的一一碾爛果物,酸澀的味道從滿地的汁液中漫出,並不是好吃的氣味,反而有些刺鼻。
羊緊張的咩咩大叫著,想把熊吉和咪露趕開,但笨拙的身姿追不上咪露,瘦小的身軀撞不贏熊吉,咪露焦躁的搖擺著尾巴:「這些果實難吃的要死,吃多了還會變笨,但咩很喜歡,每次都要讓別人吃,我可受了一番苦頭啊。」
在談話間,果實已經化作了爛泥,混在草地間,完全不能吃了,熊吉和咪露走開,留下了在原地東尋西找的羊。
少女有些於心不忍,或許他只是不知道這些莓果的壞處吧,現在那模樣實在是有點可憐,於是她走上前,輕輕摸了摸羊的頭:「沒事,我有兔果給我的果實喔。」
羊發出了虛弱的咩咩聲,抬起來的眼瞳閃動著光芒,在少女分辨出那是什麼情緒前,羊就從少女身邊離開,回到了動物群裡。
「我們繼續往前走吧。」兔果說著,少女也就站起身來,打算跟上。

霎那,一陣冰冷的寒意湧上,觸電般的麻意從腳底漫開,少女移動不了腳步,僵硬的停在了原地。
動物們也紛紛轉過身來,耳朵豎直,眼瞳直盯著少女。不對,是少女的背後。
森林裡的所有聲音都消失了,少女只聽得見自己的心臟跳動聲,還有,夾雜其中,從身後傳來的黏膩腳步聲。
生鏽的金屬摩擦著,移動,卻像是跨進了泥沼,腳步聲陷入了黏稠中,一股難以抗拒的懼意阻止著少女轉頭。
不要看。會看到很可怕的東西。即便理智這樣說著,少女卻還是挺直了脖子,一點一點的,扭過了頭,用視線的邊緣去看身後。

無底洞的黑暗。明明應該是生意盎然的森林,卻被黑暗給吞噬。她並不怕黑,但眼前的那份黑暗卻讓她打從心底的恐懼著,要是被那樣的黑色給碰觸,肯定會什麼也不剩的被嚼食掉,就和那片森林一樣。
引導著黑暗前進的「人」,全身佈著盔甲,身後詭異的有著幾隻扭曲的機械手,看不見臉,他一移動,就會發出那可怕的聲響。
他在前進,儘管被腳下的液體纏著腳,他仍然堅定的前進,什麼都看不到,她卻感覺到冰冷的視線刺在自己身上。
「——?」
他緩慢的抬起了手臂,張開的手掌對著少女,張開的口中吐出了含糊的聲音,明明距離很遠,那低語仍然像條冰涼的蛇鑽進了耳中,少女用力捂住了嘴,把噁心的感受壓下。

那是什麼?眼淚不受控的從眼框跌落,隨著發顫的身軀一起越發劇烈。她應該要逃跑,但她無法取回掌控權,眼珠像是被固定的發疼,看著他,看著他越來越靠近。
救救我。
「咩——!」羊叫聲打破了寧靜,那瞬間,少女突然能夠大口呼吸,潔白的身軀竄到前方,像是護衛般的站在少女面前,森林的聲音再次進入耳中,她也聽見了兔果的大喊。
「快逃啊!發什麼呆!那傢伙是怪物!」
「怪物」是什麼,來不及問,少女開始逃跑,兔果在最前方帶路,穿過交錯複雜的樹幹,跨過粗大的蘑菇莖,一直向前跑。
沒過多久,身後的壓迫感全然消失。少女和動物們才停下來。
「呼……哈……哈啊,那到底……是什麼?」少女大口喘息著,平復著自己因為恐懼和奔跑而劇烈跳動的心,松松竄上樹梢,確認安全後才回到隊伍。
「怪物就是怪物啊,有什麼好問的?」咪露沒好氣的回答:「吃掉所有東西,變成黑色,就是那樣。」
「被怪物抓到的話,妳就永遠回不來這裡了。」松松跳上了少女的肩膀,亮著牙齒威脅,回想起剛剛的情景,少女確實不懷疑這點。
「他應該還在後面,得找地方躲的越遠越好。」兔果說著,長耳還警戒的聽著四周的聲響,緩過氣來,少女也跟著打量四周。
剛剛逃跑的時候只跟著兔果走,現在才注意到四周都是相似的樹叢,綻開著說不出名字的紅色花朵。
「糟糕……不小心就來到迷宮了。」兔果喃喃著,迷宮兩字一出,動物們皆露出了些許了不安,少女被這氣氛影響,也擔心的看著兔果,兔果注意到這件事,連忙用輕快的語氣開口:「沒事啦!迷宮我知道該怎麼走!大家不用擔心!」
「是啊!兔果什麼都知道!」一聽到兔果果斷的話句,小動物們又恢復了精神,開心的說著。
兔果再次帶路,大家跟在他身後。
「那個怪物,一直都在嗎?」還是沒能完全放心,少女小心翼翼的問著兔果。
「嗯,一直都在,只是很久沒出現了,稍微嚇到了。不知道他到底想幹嘛,但是無法溝通,之前有同伴被他吞噬了。」兔果平穩的回答,紅色眼瞳閃過一縷悲傷:「所以妳要小心點。」
兔果一邊說著,一邊往前走,就如他所言,他很熟悉這個迷宮,每個分岔路他都毫不猶豫的選擇其中一條,有個明確目標的向前。
跟在兔果身後,就有種安心的感覺。少女不難想像為什麼動物們會那麼稱讚著兔果:「我知道了,真的很謝謝你。」
「不用謝啦,這是我應該的。」兔果道。
周遭的景色逐漸改變,來到了空曠的草皮,除了進來的入口以外,沒有出口,只有正前方一個黑漆漆的大洞,散發著和怪物相同的恐懼感。
「欸……我們要去哪裡?兔果,這裡沒有路了。」不敢再繼續前進,少女停下腳步,視線不敢移開那個黑洞,只能死板的咬著字問兔果,她隱隱的感覺到了什麼,卻不敢說。

兔果轉過身來,寶石的紅瞳盯著少女,他開口:「妳聽過獻祭嗎?」
「迷宮,只要獻上祭品,就可以離開了。」
那雙眼彷彿散發了隱晦的光,她無法從動物的眼中窺探出情緒,但兔果的話讓她一陣背脊發寒。
「祭品?為什麼要有祭品啊!兔果你不是說你知道路怎麼走嗎?」熊吉最先發難,他驚訝的喊著,龐大的身軀搖晃著,其他動物也躁動起來,除了兔果以外,似乎沒有人知道這個消息。

「怎麼可以獻祭啊,太過分了吧?」
「獻祭別人就為了離開,不能接受啊。」
動物們這樣說。少女只是聽著這些言論,不知道該附和還是如何,猶豫間,兔果又開口:「這是唯一的出口,如果不願意接受的話,就回到入口去吧。」
因為兔果的話而稍微鬆一口氣時,他又接著下一句。
「但是,會不會怪物正在入口等著我們呢?」
一提到怪物,空氣又明顯的凝滯,是啊,怪物。即便速度緩慢,但他仍然前進著,說不定這個時候已經在迷宮的入口了,往那邊去,不就擺明了是去送死的嗎?
不能後退,只剩下向前的可能,動物們面面相覷,突然將視線全都射向站在最後的羊。

「欸,把咩獻祭掉吧。」
動物們一致的開口。
「咦?等、等一下!為什麼突然決定了!」少女趕緊插入動物們和羊中間,張開雙手,大聲的反問著,雖然她知道羊是不一樣的,他不會說話,也不討喜,光從前面的事件就能看出來,但剛剛,被怪物嚇得無法動彈時,羊是唯一一個衝到她面前的。
她沒辦法這樣輕易的拋棄他。
「沒有為什麼啊?咩一直都很奇怪吧?」兔果微微歪了頭,毫不遲疑的回答。
「就是啊,咩之前讓我吃了黑色果子,肚子痛了好久!」咪露抱怨著。
「咩之前差點踩到我!他又不會道歉,都好幾次了,他根本就沒注意!」松松尖銳的厭棄道。
「反正咩也不會說話,他跟我們不一樣,說不定他也是怪物呢。」熊吉說。
「所以他被獻祭,很正常吧?」
他被獻祭,很正常嗎?
面對這麼肯定的話句,少女發現自己居然說不出反駁的話。
不對的。這樣明明不對。就算想這樣說,張開的嘴卻一個字都吐不出來,空氣堵塞在喉嚨,就連呼吸都變得困難,口型變化數次,最後只能吐出顫抖的聲音:「可是,這樣他很可憐啊。」
他很可憐啊,沒辦法替自己辯白,只能單方面的接受這來自多數人的暴力,他真的什麼都沒錯啊。
兔果鮮紅的視線移到了少女身上。

「那麼,妳要代替他嗎?」
話句一出,四雙眼都一同望向少女,各色眼瞳裡全都沒有情緒,看著死物般的眼神讓她害怕起來。
「咩——」羊靠在少女的腳邊,要給予少女依靠般的,能夠感受到他身軀的溫暖,堅定的聲音。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啊。
「欸,妳選哪一邊?」動物們步步逼近,要求她做出選擇,逼迫她必須明確表態。
她被推上了處刑台,曝曬在聚光燈下,白炙的光線刺痛著眼睛,身體基於保護措施流下了眼淚,那模樣卻像是在哀悼。
她搖晃的身軀已經做出了決定。
「……對不起。」
羊的黑色眼瞳依舊溫柔的看著少女。

「那麼,就這樣決定了吧!咩,為了我們好,你就犧牲吧。」不知道為什麼,少女總覺得兔果露出了滿意的笑容,語氣中透露著一股了然,動物們從少女身邊帶走了羊,推著他往黑色的洞走去。
對不起。少女在心中默念著,手指扣上了裙擺,越抓越緊,呼吸急促起來,用力閉上了眼,轉過身,想要逃避眼前的景象。
因為他什麼都沒有說。這也是沒辦法的。是大家一起決定的。不是她的錯。
催眠似的不斷說服自己,少女緩緩睜開眼。

黑色的怪物站在庭院的入口。
少女僵硬的身體什麼反應都做不出來,睜大著眼,錯愕地看著近在幾步遠的怪物,對著自己伸出手,牽扯著身後的機械一同,黑色的液體牽扯滴下指尖。
「——動物不會說話。」
沙啞的聲音像是滲進了身體。
少女突然意識到,怪物伸出的手並不是為了抓住她。好幾雙伸出的手,指向她的身後。
動物不會說話。心跳聲猛烈躁動起來,少女顧不上怪物為什麼會說話,又是為什麼要指引她,少女用力的轉過身,朝著羊的方向跑去。
圍著羊的,才是怪物啊。

少女竭力的伸出手,推開了動物們,把羊給護在了懷中。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應該拋棄你的。我怎麼可以這樣做?」少女痛苦的對著羊說著,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內心會攪動著酸澀,雜質混入其中刺痛內心。
羊乖巧的待在少女的懷中,抬起頭來輕蹭少女的臉頰,發出了咩咩叫安慰著少女。
「妳要保護他啊?好奇怪。」兔果的聲音冷冷地響起,少女猛地轉回身,映入眼中的卻不再是可愛的動物們,而是猶如怪物般,黑稠黏糊的身體,鑲嵌其中的紅色眼瞳緊緊注視著少女:「明明是妳把他推出來的。」
「我……我沒有!」面前的異變讓少女顫抖起來,艱難地吞了口水,聲音都變得不穩,詭異的笑聲迴盪在耳邊,兔果瞇細了紅色的眼。
「沒有嗎?那麼,妳就代替他吧。」
聲音落下的瞬間,少女感覺到自己的腳踝被誰給抓住,沒來得及反抗,巨大的力道就讓少女摔倒在地,身體爆開劇烈的疼痛,黑暗隨之吞噬了少女。
「等……等一下!救救我——」
少女搖晃的伸出手,在空中抓著,卻什麼也抓不住。
擔心著她的羊叫聲傳入耳中,視線的邊緣是怪物朝自己努力張開手的模樣。
她的視界陷入一片黑暗。

「噹——噹——」
有些陌生,卻又有些熟悉的鐘聲傳入耳中。
緩緩睜開眼,木製的桌面映著窗外橘紅色的夕照,抬起頭來,黑板上還寫著最後一堂課的筆記,桌上放著筆記本和筆,筆記只抄到一半。是上課時時,趴在桌上不小心睡著了嗎?
剛剛,是夢嗎。她坐起身,揉了揉眼,把還沒寫完的筆記補好,闔上筆記。

筆記本的封面寫著「千田 琉華」。看見這個名字,腦中嗡的一聲輕響,她伸出手按住了額頭,一瞬間的暈眩讓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才緩過來。
那是她的名字,無庸置疑的。琉華把東西收拾進書包,從抽屜裡拿出了明天的課本,帶回家去複習。

教室內空無一人,不知道為什麼沒有人叫醒睡著的她,琉華看了眼手機,時間已經是下午五點半,距離放學的時間過去了半個小時,她居然在教室裡睡了這麼久。
抽出課本時,響起了金屬碰撞落地的聲響,琉華連忙矮下身去找。
琉華卻只在地上找到了個銳利的圖釘。
那不像是會放在抽屜裡的東西,但琉華擔心放在地上會踩到,先撿了起來,再找了一下,卻沒有看見其他掉落的物品。
……她的抽屜裡怎麼會掉出圖釘?琉華想不懂,彎下腰去看自己的抽屜。

這一看,琉華頓時停住了動作,一股細微的寒意從腦後浮出。
拿出了課本後,能夠一眼看到抽屜深處。在抽屜的底部,被膠水黏了數個圖釘,尖銳的釘子面向自己,只要沒注意,把手伸到裡頭就會被劃的鮮血淋漓。琉華卻只在地上找到了個銳利的圖釘。
那不像是會放在抽屜裡的東西,但琉華擔心放在地上會踩到,先撿了起來,再找了一下,卻沒有看見其他掉落的物品。
……她的抽屜裡怎麼會掉出圖釘?琉華想不懂,彎下腰去看自己的抽屜。
這一看,琉華頓時停住了動作,一股細微的寒意從腦後浮出。
拿出了課本後,能夠一眼看到抽屜深處。在抽屜的底部,被膠水黏了數個圖釘,尖銳的釘子面向自己,只要沒注意,把手伸到裡頭就會被劃的鮮血淋漓。
赤裸裸的惡意就擺在面前,害怕在寒意後跟著蔓延,琉華倉促的起身,站在桌子旁不知所措。
是誰?為什麼會在她的桌子裡放這些東西?她完全沒有印象,至少昨天……昨天?
……昨天,怎麼了?一回想後,琉華才發現自己什麼都想不起來。不只是昨天,在睡著以前發生的事,她也全部都不記得。
為什麼?喪失了所有記憶的空白讓她感到更深的恐懼,她無從探究起惡意從哪裡來,甚至連自己為什麼會站在這裡都不知道,像是失去了自己一樣,找不到原因。

說起來,夢境的最後,她被「獻祭」了吧?這令人不安的字眼竟然要擺在自己身上,琉華按著自己的書包揹帶,回想著夢境,但整個夢境也沒讓自己找到對現在的情況有幫助的地方。
總之,先回家。再繼續待在學校,就有點晚了。圖釘的事明天再處理吧。
揹起側背包,琉華靠上了椅子,往教室外走去,經過佈告欄時,琉華稍微掃過了一眼,想確認有沒有明天上課的注意事項。
這麼一看,卻注意到了一張班級成績排名,期中考已經過了嗎?琉華停下腳步,在上面尋找自己的名字,卻在名單的最後,才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我的成績,應該沒有這麼差啊。」琉華困惑的低語,她明明每天都會認真寫筆記、複習。

不知道,明天再去問問老師吧。握住把手,把門打開,走廊也和教室內一樣空蕩蕩的,誰都不在似的,連老師或是警衛都不在了嗎?除了自己的聲響以外其他聲音都沒有。
門隨著關上的動作發出了喀拉聲,琉華往樓梯間走去,即便已經放輕了腳步,鞋底摩擦著地面的聲音依舊清晰,咚、咚、咚,跟心跳聲逐漸同步。
往窗外看去,紅色的操場上也沒有人,明明平常放學後,應該會有不少人留下來做社團活動的。整個世界都被夕陽的暖光烘成了橘色,一不注意,就只能看見那種色彩了。
踩著台階,踏步迴響在整個樓梯間,琉華一手放在扶手上,專注的盯著腳下,走路的時間一長,腦袋就會逐漸陷入自己的思緒中,她開始想著回家後得先準備晚餐,接著從哪科複習好。
或許不該恍神的吧。等意識到身後出現了第二個聲音時,全然來不及。
在下一個轉角,琉華才發現那不合群的腳步聲,下一秒,背後被誰給用力一推。
她從樓梯的最高一階,滾落,像是從抽屜內甩出的圖釘,以肩著地,狼狽的摔到了最後一階。
書包裡的東西全落了地,發出了劇烈的聲響,她癱在地上,無法動彈,鈍痛遲緩的在塵埃落地後才猛烈襲上,她只能慶幸自己的頭沒有撞到階梯。

「嘻嘻,你們看啊,她這什麼樣子啊?」
「真笨啊,我只不過輕輕推了一下欸?」
高昂的聲音從樓梯上傳來,夾雜著笑聲,琉華沒辦法抬起頭去看到底是誰推了自己,整個世界都在旋轉,讓她不得不閉上眼,反覆吞吐著空氣讓自己清醒,穩住情緒。
好想哭。好痛。為什麼自己會遇到這種事?什麼都想不起來啊。琉華用力握緊拳,努力的壓抑自己,不想在那些人面前哭啊。
腳步聲來到身邊,嬉笑聲更大,琉華聽見女聲靠在耳邊說著:「這就是妳的報應喔?要好好反省,知道嗎?」
「誰叫妳要把那些告訴老師。」
女聲說著,布料摩擦,好幾個腳步聲從身邊走過,沒有人願意停下來,琉華只能趴在地上,聽著周遭再次恢復平靜。
她總算有了點力氣,慢慢的把自己推離地面,她看見了滿地的課本,攤開的頁面上,用著黑色的簽字筆寫滿了字,密密麻麻的,幾乎要看不清原本的課本。

……她好像想起來了。對啊。
她一個人去找了老師。
因為她忍不下去,一起玩的朋友們總是在帶頭排擠人,對身為轉學生的自己,也只是保持著「玩玩」的心態接近。在她違抗了那群人的想法後,她成為了被霸凌的對象,她忍不下去,所以跟老師說了。
但老師在全班的面前,講出了這件事,即便老師「善意」的沒有提及名字,她仍然被認了出來。
放滿圖釘的抽屜、寫滿了侮辱言論的筆記、一個人的值日生。
琉華安靜的收拾起散落一地的東西,指尖觸碰到手機的瞬間,訊息跳了出來。
亮起的螢幕上顯示的是摯友的名字,「百瀨 穗宮」。從國小認識至今,雖然因為高中不同地的關係,聯絡的少了,但仍然是她最好的朋友。
琉華有點不敢拿起手機,或者說,她不敢去看對方傳來的訊息。她不想在這瞬間把所有負面情緒都倒給對方。
即便穗宮總是說著「沒關係」「妳可以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我喔」,她還是沒辦法說出來。
穗宮幫不上我的。
……為什麼要這樣想呢。明明穗宮一定會不辭辛勞的立刻跑到她的身邊來,會溫柔的抱住她,幫她想辦法,替她生氣。
就是因為知道。所以才不行啊。
螢幕因為太久沒有觸碰,暗了下去,黑色螢幕映出了臉,那張臉快哭出來了,卻又倔強地不肯服弱。
因為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她當初轉學,就是因為高中的同學排擠她。當時穗宮幫了她很多很多,她沒辦法再因為同一件事去麻煩穗宮。
說不定穗宮會覺得煩,說不定穗宮會和大家一樣離開。懷抱著這種恐懼,她就無法求救。
可是好痛苦。

她已經撐不下去了。
那麼,就去死吧。
一旦念頭種下,就如同魔豆般在心裡瘋長。是啊,只要去死就好了,把這一切都留在最好的瞬間,用自己的死讓那些人後悔。
都是你們逼死我的。是你們。
琉華搖搖晃晃的站起了身,轉身往樓上走去。
「都是你們害的。」
她舉步跨上一層台階。
「為什麼不肯放過我。」
沉重的腳步聲迴盪。
「我已經很努力了。」
她已經努力到,不能繼續下去了。

樓梯底部通往天台的鐵門,不知道為什麼沒有鎖,琉華輕易的就推開了門,她低喃著,陰沉的往護欄走去,像是被指引的,跨過了護欄。
眼前只剩下一片橘紅色,那彷彿鮮血的色彩渲染了視野,傍晚的風喧囂,吹亂了她的一頭長髮。
她向下望,腳掌只有一半踩在地面,懸空的感覺讓人想吐,就這樣跳下去,會怎麼樣呢?她也不知道,大概會很痛吧,只是現在她腦裡感覺不到痛,只是一個勁的重複著,跳下去、跳下去、跳下去。
只要跳下去,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不要跳!」
天台的鐵門被人用力的撞開,門板撞上牆,發出了哀鳴,闖進來的男生大喊著。
琉華有些愕然的轉過頭去,氣喘吁吁的男學生撐著膝蓋,像是拼命跑了上來,但琉華對他的長相毫無印象,她不認識這個人。
但他剛剛的吼聲一點都不像是一個完全不認識的人會喊出的聲音。突然發生的變故讓琉華的內心煩躁起來,都這種時候了,為什麼還要打擾她?
「我跳不跳,跟你有什麼關係。」琉華壓抑著怒氣和他說著,男學生總算喘過了氣,站起身來,抹去了下巴滴下的汗,黑色的眼瞳堅定地望向琉華。
「有關係,妳這樣跳下去,真的好嗎?」少年這樣說著,問句卻勾動了琉華的情緒,琉華抬起頭來,皺緊眉,握著拳頭,瞪向少年。
「你又不懂我!憑什麼這樣問我!關你屁事啊!」琉華激動的吼著,她從來沒有這麼用力地說話過,以至於聲音都有些走調:「反正我跳不跳,都很痛苦啊!既然這樣的話,我為什麼不能跳啊!我已經受夠了!我不要再繼續下去了。」
「誰都好,每個人都只會跟我說這樣做不對,可是沒有人告訴我怎樣做才是對的啊!我不要再麻煩任何人了,只要這樣就好了!」只要她離開,就不會有這些事,也不會那麼痛苦了,琉華嘶吼完一長串的話,大口的喘著氣,一股酸意莫名的衝上鼻端:「不要管我……」
「……這真的就是妳要的答案嗎?」等琉華安靜下來後,少年才再次開口,語氣平淡,普通的問句卻讓琉華莫名的害怕起來,她不知道少年在指什麼,心裡沒來由地一陣空虛化開,少年嘆了口氣:「如果妳認為這是正確答案的話,我不會阻止妳。可是,妳根本什麼都還沒搞懂啊。」
「不要說了——」琉華顫抖著說著,她失去了一開始的氣勢,不知為何的恐懼著少年接下來要說著話語,她摀住了耳朵,但少年的聲音依舊堅定的傳來。
「只是贖罪,這樣就可以了嗎?」
琉華發出了哽咽聲,眼淚不受控制的大顆大顆滑落,她抓著護欄緩緩地蹲下,腦中數個聲音不斷的爭論著。
「不是的,我不是在贖罪。」
「我沒有害死她,我沒有。」
「到底哪個才是對的……」她分辨不出來。

「還用問嗎?妳是害死琉華的人啊。」尖銳的聲音說著,少女愣了一下,猛然抬起頭,天台上除了少年,多出了一隻紅色眼睛的白兔子。那正是她夢中的「兔果」。
兔果搖晃著耳朵,像是在微笑地說著:「忘記了嗎?妳殺死了她,逼她走上死路,現在還想著要自殺來逃避這件事。就像他說的,妳以為贖罪有用嗎?」
「不……我沒有!我怎麼會殺死她!」少女驚慌地否決著,卻隨即想起了羊,他那雙溫柔的黑色眼瞳猛的撞進記憶中,那和她所記得,屬於琉華的眼神重疊了。
「啊哈哈,妳想起來了嗎?沒錯喔,咩就是琉華。」兔果刺耳的笑著,滿懷惡意看著少女因為真相流下的眼淚,眼睛瞇成了新月:「妳就是那樣,把她推出去,何等的殘忍——」
「妳沒有!不要聽他的話!」少年截斷了兔果的語尾,有些焦急的說著:「仔細想想啊,妳一定能想起來的,妳到底是誰?」
「她還能是誰?親手把琉華推向死亡的,殘忍的加害者啊。」兔果好整以暇的斜睨少年一眼,吐出的話語血淋淋的在少女體內劃開傷口,少女按住了胸口,發出了痛苦的聲音,見到少女如此,兔果更加興奮的說著:「不願意醒來嗎?自以為只要假裝自己是受害者,就這樣去死,是不是就會好過很多?天真、太天真了!妳害死了人!視而不見千田 琉華求救的人,就是妳啊!妳是加害者!妳應該以死謝罪!」
「是我……是我害死了琉華……?」少女的句子虛浮著,錯亂的視線抓不到焦點,她幾乎就要鬆開抓著護欄的手:「她對我這麼好,我卻害死了她。」
「我死了,這樣就好了嗎?」少女絕望的呢喃著。
「這是最後的機會。」少年說著,他向前了一步,卻沒能更走上前,他像是被透明的牆隔在了另外一頭,天已經快暗下,只剩一點光亮,他的眼瞳映入了那最後的光亮:「只要妳覺得那是對的,那就無所謂。妳真的覺得,只要妳死了,妳就能原諒妳自己嗎?」
少年的聲音有些哀傷的,他將被吹亂的瀏海撫平,直視著少女:「妳到底是誰?是加害者嗎?還是受害者,又或是兩者都不是。」
「告訴我吧。」

記憶說,她是受害者,是不知道該如何活著的人。
兔果說,她是加害者,是罪該萬死的存在。
夢境投射出的受害者,代罪羔羊,迷惑心智的白兔。
少年只是看著她,他說,少女知道答案。
少女緩緩地低下頭,眼淚落得更兇了,被掩蓋的、被隱藏的真相,她一直都知道,卻編織了這麼大的夢境來欺騙自己。
她知道答案。
手裡緊握的手機震動起來,將模糊的視線移向螢幕,是穗宮的訊息,隨著她的閱讀,一條一條地跳出。
「琉華,對不起。我真的太笨了,我為什麼沒有注意到妳的求救呢?」
「我現在就去找妳,拜託妳等等我。」
「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琉華,求求妳回我!」
她記得這些句子。
「對不起,穗宮。」
「妳是我最好的朋友,直到最後都沒有改變。妳沒有錯,錯的是我太懦弱了。」
「下輩子再當我的朋友好嗎。」
那是琉華在最後留給她的訊息。

「……對不起。」她抬起頭來,滿是淚水的眼總算正視了面前的少年。
「我不是受害者,也不是加害者——我是百瀨 穗宮。」
隨著穗宮吐出的字句,周遭的景色改變,她的容貌改變,棕色短髮的少女睜開眼,她坐在一間堆滿了書籍的房間沙發上,在她身邊的,是穿著魔法師長袍的白髮青年。
「歡迎回來。」青年對穗宮微微點了頭,把手上的魔導書闔上,沉靜地問著:「好多了嗎?」
「……嗯,謝謝您,魔法師。」穗宮坐起身,點了點頭,和幻境裡比起來,她成熟許多,不是當年稚嫩的少女,那件事其實過去了好幾年了。
她一時還沒能完全從幻境中清醒過來,按著額頭深呼吸幾次,散亂的視線才聚焦,意識真正的回到百瀨 穗宮的身上。
她因為高中的友人自殺,一直走不出當年,執拗的認為自己是害死摯友的人之一,拼命地找到了隱居在森林中的魔法師,請求對方改變現實。
魔法師沒有答應她,卻為她編織了可以改變的幻境,讓她去追求一次虛幻的現實。
只是穗宮自己沒有意識到,她並不是真正的想要改變現實,她想要的是自己代替琉華去死。
因此幻境混亂了,把穗宮的意識投射成了兩層幻境,逼不得已,魔法師進入了幻境,帶領著穗宮離開。
「不會,但沒有下次。」青年說著,隱隱有點嫌棄意味,他拍了拍衣襬:「沒事的話,天色未晚,趕緊走吧。」
「那個,魔法師大人。我能問個問題嗎?」儘管聽出了魔法師的逐客意味,穗宮仍然硬著頭皮開口,果不及然得到了青年冷漠的一眼,穗宮沒管繼續把問句說完:「破除幻境的關鍵,到底是什麼?」
「……妳自己的心魔。」青年嘆了口氣,還是回了:「真正放下了,就能離開。」
「那就是妳一直以來追求的。」
穗宮愣住了,她沒想過會得到這個答案,或者說,她以為答案不會這麼簡單。她走了好多年走不出過往,直到幻境讓她走過一遭,她才真正醒悟。
體驗過一次加害者,身處被害者的身分。她想代替琉華去死,但走到最後,她才發現原來所有都只不過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她不是真正的加害者,更不可能是受害者。她根本不需要擔著那份壓力活下去。
那是魔法師用整個幻境告訴她的。
穗宮站起身,深深地彎下腰,誠摯的道謝:「真的非常感謝您……讓您困擾了,我感到萬分抱歉。」
「知道了就快滾。」青年總算吐出了不客氣的句子,穗宮也知道自己真的讓魔法師厭煩了,摸摸鼻子,趕緊收拾自己的東西。
「下次我會再登門拜訪的,會好好帶謝禮過來的。」離開了魔法師的家,穗宮正經的說著,再次彎腰,青年卻毫無波動,擺了擺手。
「我不需要,別再來了。」說完,青年就想關門,穗宮卻用力的扳住門,不讓青年關上,青年沒好氣地看著這個執著的少女,放棄的投降:「我知道了,記得預約。」
「謝謝您!」穗宮露出了開心的笑容,放開手,向魔法師揮手道別。

誰都想要魔法。
但真正擁有魔法的人,卻給予她一個再溫柔不過的夢,贈與她比起改變現實更美麗的禮物。
她已經不嚮往魔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