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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命是撿回來的，可這算好事嗎？如今的他並不知道。
在那天之前他只是個普通不過，正要步入高中開展大好青春的孩子。
毫無預兆地發生了，站在路邊的他所意識到的只有突然被個人撞開，直到事後才知道有個人奮不顧身擋下朝自己撞來的失控車子，何等荒謬的連續劇劇情。
他逃過了一劫，但那人沒有。
他從沒見過那個人，兩人的一面之緣僅止那一眼血泊中身軀。
但他很容易就知道自己的恩人是誰，因為之後幾天的新聞頭版、身邊人們的言論所談，無不講述著那人的生前事蹟－－貴為一間大公司社長卻有著極好名聲，經營這年頭難得的良心企業，沒有任何負面消息傳出。隨著這種人的驟逝傳出的只有更多悼念，許多人說著受到他多少幫助，也只有這種高尚的人才會幹出捨己救人的蠢事吧。
他成了熱門話題，儘管他打一開始就只是站在那，毫無選擇。

「那麼有貢獻的人就這樣走了。」
「為了救這孩子？真了不起。」
「太可惜了吧。」
沒有人給予惡言惡語，可他的存活儼然像罪惡。
「好好活下去，不要讓他的犧牲白費了。」
當那人的家屬含淚握著自己的手開口時，他只能點頭。
他有選擇嗎？
他主動要求讓他做些任何能做的事，他需要贖罪。
「不需要這樣，好好活著就好。」
然而怎樣活著才是好的，才能不辜負一條性命的犧牲？沒人告訴他。
「不是你的錯，不要太自責。」
怎麼可能不是他的錯，從那天起他每天都想著太多如果，他對不起人家，他永遠都對不起的。

他開始戰戰兢兢地過活，才知道他的人生從那刻起便不再是自己的，他只能代替那人活下去。
既然如此，那乾脆成為「他」吧。他開始學習那人的氣質形象，按著那人的事蹟一步步往前走，想複製出人們眼中的完美先生。
只因他是那名被救下的孩子，這是他生存的代價。

那一日，他已累得筋疲力盡，但他不敢稍作停歇。要想辦法，得想辦法才行。
聽說大人都把咖啡當作提神飲料，於是明明是第一次喝咖啡卻買了杯重烘焙回來，他只求最強力的效用。
然而甫入喉的刺激就讓他反射地想吐出來，他不懂這種鬼東西怎麼會有人喝，可是他不能停下，只能硬是忍著不適感繼續喝下去，而苦味在層層堆疊下簡直像黏在口腔內，最後甚至把他嗆出了淚。
他笑了，他原本想笑的，整張臉卻隨著泛出的淚光變得扭曲。
他感覺淚水滑過臉頰，他想著自己一定很難看，他想停止。
他抽泣不止，他命令自己停下，他可沒時間浪費在這種小小情緒。
他放聲大哭。

直到他連根手指都動不了，但最折磨的在於腦袋仍亢奮地叫囂著，和溢出的淚水一塊奔騰得不受控制。
－－當初不要得救可能比較幸福。
「沒有，我沒有這樣想，對不起，不是這樣的，對不起……」
他哭喊著對不起，對不起自己那麼軟弱那麼沒用，才會在一個夜晚沒來由地潰堤。
但天亮後這些都不該再提，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面對，他拒絕承認這一晚脆弱至此的自己。

唯一的附加價值就是體會到咖啡因的威力，從那之後他開始鑽研起關於這飲品的一切，從豆子產地到使用器具到沖泡技巧，他告訴自己這全是提神所需，所以稍加研究是被允許的。
他的技術越來越好，久違地找到了發自內心的成就感，他慶幸著至少還有一杯咖啡的時間來暫時忘卻需要承擔的那些，又好似在這杯入口後就能更確定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
儘管他偶爾仍會想起那杯廉價難喝的咖啡，在那作嘔的苦澀下他才能感覺活著。
多年後他才知道那小小的寄託就像貓在垃圾堆翻尋食物，只為求得一時的溫飽，卻從來不知道未來在哪裡。

而他做得太好了，成功成為閃耀的明日之星。
儕身上流社會的他有著光鮮亮麗的地位和人人稱羨的成就，全然是人們眼中的人生勝利組。可在爬上頂端後，他竟不知道還能做什麼，誰叫他一輩子都踩著他人的腳步前進。
他以贖罪為生存動力，而今他還沒原諒自己。

「終於到了向您道別的一天。」一名男子立於雨中，對著眼前的墓碑低語著，好似與親近之人訴說的口吻，可臉上卻未表露出一絲感情。
身為當下的熱門話題，正年輕有為的公司社長要是驀地就這樣拋下大好前途消失無蹤，勢必又會上新聞版面吧。
可那都與他無關，他已不再在乎。
現在的他只想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