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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有的愛》


那是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她向往常一樣躺在沙發上，吹著頭頂傳來的陣陣寒風，電視劇裡的主角正和配角嬉笑，與她臉上的平淡形成強烈對比。

廚房有做菜的動靜，天花板傳來微弱的腳步聲，掛在窗戶邊的風鈴迎風作響，外頭刺眼的陽光照得她睜不開眼。就是這麼一個平淡無奇的日子，發生了不平凡的事情，改變她的後半生。

主角述說著自己喜歡惡作劇的言論，全被她聽進耳裡。曾經未解的問題浮出水面，表情顯露出的無聊轉為好奇，求知慾使得她重新撿起筆，迫不及待地想要在陳舊的答案紙上作答。

愛是什麼？這是最初的問題。
就是比喜歡還要喜歡。這是最初的答案。

那麼喜歡又是什麼？怎樣才算喜歡呢？

記憶中長相模糊的父母相視一笑，似乎是對天真無邪的問題感到一絲欣慰。

「每個人對喜歡的定義和表達方式都不一樣，所以我們也不知道。」

兩人摸了摸她的頭，沒有正面回答，只是笑著告訴她－－

「妳有一天會明白的，答案要靠自己尋找。」

當時的她似懂非懂，懷裡緊抱著的玩偶被壓到變形，本來沒什麼表情的嘴巴在她思考的時候，露出了佔滿半張臉的大笑。

這是她最愛的玩偶，為了防止弄髒，她喜歡將它放在箱子裡，非常非常偶爾才會拿出來抱。直到有一次不小心踢倒箱子，她才驚覺，原來寶貝的東西還是不安全啊，那要放哪裡好呢？

她想啊想，最終想到好辦法。

寶藏會放在藏寶箱裡，而藏寶箱通常都會埋起來，藏起來不被人發現。所以寶物藏起來就對了，埋起來就對了。

於是她埋了曾經最愛的玩偶，雖然弄得一身髒汙，但成功保護所愛的事物還是令她展露笑容。

這就是愛了，對吧？

可能在回憶起往事的那一刻，一切就變了調吧。

察覺奇怪也好，不確定的對空氣詢問也罷，這一次沒有人回答她。

主角跟配角還在滔滔不絕地聊天打鬧，風鈴依舊在左右擺動。先是染上鮮紅，再染上其他點綴的色彩，汙泥跟過去一樣骯髒，笑容也跟過去一樣燦爛。

小時候的她曾經問過父母一個問題，只可惜到她埋掉家裡所有寶藏、準備要被帶離家裡的現在，依舊沒有得到一個正解。

※

「喂，妳在聽嗎？」

「沒在聽。」艾拉將垂下的頭轉向杵在門口的男人，對他咧嘴一笑，「打斷別人回顧往事很不禮貌你知道嗎？」

赤裸裸的敵意，這讓男人皺緊眉頭，但臉上仍努力掛著笑容，「……很抱歉，我不曉得妳正在感傷。妳……在懷念妳的家人嗎？」

笑容在一瞬間裂開，沒等男人反應過來，艾拉就開口了：「我沒有在難過。」

「相反的，我在高興喔。」她一邊說道，一邊繼續手邊工作，「高興自己找到了何謂愛的答案。懷念的話……嗯，算是吧？」她拍拍手上的灰，摳掉腳底沾上的泥，這才站起來。

「懷念藏寶地的樣子，擔心它是否安好。同時也懷念著夏醫生喔。」

小小的土堆在艾拉身後，被樹蔭遮蔽。

「同樣都是醫生，同樣的治療方式，相似的對話，可是啊……感覺就是不一樣呢。」

裡頭埋葬著夏刑送給她的東西，日復一日的，見不到夏刑的每一天，她都在埋葬。能留在她身邊的只剩有興趣的物品，這讓她感到相當遺憾，如果說早知道醫生有天會離她而去，她說不定就不會隨手丟棄那些無趣的禮物了。

她學會了珍惜，僅存的都是寶藏，必須好好愛惜，用最溫柔的動作去挖掘舒適的搖籃。

然後有一天，醫生也會睡在這裡。

跟她一樣的迷茫，對愛的執著，她的全身細胞都在渴求對方，她相信對方也是如此。

那種想將人佔有的情感是裝不出來的。她知道，他也知道，他們都在彼此吸引，滿溢出來的扭曲沒人模仿得了。她有多想將對方埋進土裡，成為只屬於她的所有物，細心呵護著、保護著、愛戀著。

「你還不夠格當我的寶物。」

只看一眼便無須懷疑，醫生是無人可以取代的、唯一珍寶。

「那真是我的遺憾呢。」男人口是心非的嘆氣，事實上心裡十分慶幸自己沒有成為「寶藏」的一員。

「我只是想來告訴妳，妳上次提出的外出申請上面通過了。」看著少女立刻閃爍起來的眼神，男人實在是難以將殘忍殺害手足的兇手跟眼前人對上，「……算是破例給妳的生日禮物，明天早上十點出發，不要睡過頭了。」

他倉皇離去，對於一個正常人而言，縱使他應付的患者再多，他也不想跟徹頭徹尾的瘋子待在一處。

艾拉現在非常高興，她蹲在地上，輕輕地撫摸凸起的土壤，「太好了……你說是不是啊？」

自從遇見夏刑，艾拉就沒有再用「醫生」來稱呼其他醫護人員。在她心中，配得上醫生稱號的人只有一人，也只會有一人。

「醫生會不會在外面等我呢？一定是的。」

她討厭裝模作樣的偽善者，就譬如剛才那人明明有重要的事要說，卻遲遲不肯踏出室內一步，虛偽的善意，不如坦蕩蕩地展現畏懼跟警戒。

但現在，她終於有對那位取代醫生的人產生好感的理由了。

「好想快點見到他……等不及了呢……你們也跟我一樣，對吧？」少女將頭靠在一整排的土堆上，激動不已的心情令心臟跳得飛快，好像快掉出來那樣。

寶物就算每天埋一點，今天也已經是最後一個，再也沒東西埋了，同時也代表她對現況的忍耐到了極限。

是不是見到曾經的寶物心情會變好一點呢？是不是出去走走就有機會遇到其他更好的寶物呢？是不是出去……就有可能跟珍寶重逢呢？

「嘿嘿，好期待明天的到來。」

※

上天聽見她的祈願，在與那天一樣明媚的早晨。

日日念想的身影從街口忽然出現，那人搖晃著身體，嘴裡喃喃自語地朝她衝過來，手裡還握著莫名眼熟的器具。

她想起來了，她從家裡帶出來的刀子被醫生沒收後就再也沒還過她。

熟悉的人，熟悉的武器，在懷念的天氣下向她招手。

「啊啊……夏刑！」

她如願重逢她的珍寶，卻在她興奮地喊出對方名字的同時，一把利刃也狠狠地、毫不猶豫地插進她的胸口，正中心臟。

她瞬間倒地，失去說話的能力。

逐漸模糊的意識中，她看著夏刑接連砍殺其他醫護人員，一刀接著一刀插進脆弱的肉體。她的嘴角沒有因為疼痛而垂下，因為她在最後與對方對上眼，看見與她相同的興奮與喜悅，於是強忍著生理反應，讓嘴角瘋狂上揚。

－－夏刑，夏刑，夏刑。

白天下起紅雨，噴得她滿臉都是。
顛倒的世界，轉得她頭昏眼花。

要說她後悔今天的出門嗎？答案當然是不。她目睹全程的殺戮，體會到人們常說的病態，然而她卻在殺意中感受到愛意，就像當初分別時一樣，她逐漸渙散的目光同樣沒有漏掉醫生流露出的真心。

回想起不久前思考的愛的定義，她覺得怎樣都無所謂了，至少她肯定自己是被愛著的，就在踏出醫院、見到醫生的此刻。

根本沒有繼續思考的意義，這就是「愛」，答案十分明確。

－－夏刑，夏刑。

等待已久的愛人將她抱起，在她耳邊呢喃低語。這樣的失控十分少見，能清楚意識到對方同樣到了臨界點。她多想回應他，眼淚源源不絕地流到地面，她什麼也開不了口。

－－夏刑，夏刑……

體溫在離她而去，窒息感也無法讓她繼續「呼吸」這個動作。

她無法表達，只好繼續保持笑容，沒有聚焦的眼神似乎正在死死盯著夏刑的臉，像是想要用力記住對方此刻的表情一樣。

夏刑帶著艾拉來到她此行的目的地，此時的艾拉能感受到身後碰觸到柔軟地面，但認不出眼前模糊不清的世界是何處。

她的嘴巴仍然在拚命動著。

靈魂一旦重回故地，或許就是消散之時。

「……」夏刑再次開口，艾拉只聽見嗡嗡聲。

「……」夏刑從懷裡拿出白色物體，又說了什麼，艾拉還是只能聽見破碎的音節。

夏刑大概是察覺到問題，他這次放慢速度，用幾乎是貼近臉龐的距離，說了最後一句話。

只見艾拉注視的目標不再是夏刑，更像是不知何處的遠方，嘴巴也停止開合。

脖頸處收緊的觸感異常緩慢，映入眼簾的最後話語讓她放棄了掙扎，她慢慢闔上失去功用的雙眼。她很慶幸，最後消失的是視力；很高興，這次沒有人會阻攔。

－－我也愛你。

心裡默念再也說不出口的回覆，她徹底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