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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een》



四、



「兒子，為自己的名字挑一個寫法吧。」 他把所有音譯為“Chun Chih”的中文字列了出來。


黃雋智看了看那一大堆久違的中文字，看了就覺得頭昏腦脹，父親到底是在趕什麼要在自己傷口還沒癒合的時候要自己選字，自己不怕痛不代表沒感覺呀... 放眼望去，他決定睜眼看到哪個字就挑哪個了。


雋智。


「父親，那我就要這兩個字吧。」
「好，好，以後就叫雋智了。」


黃雋智對於這種聽起來應該屬於親暱的稱呼感到彆扭，二十幾年來，從沒聽過父親這樣叫過自己，但他默默地覺得高興，感覺自己和父親相隔的那層紗更薄了一些。畢竟這些年，他都是為了父親打拼，報答父親的養育之恩，但沒有說的是，他很想要得到對方的肯定，單純的像一個爸爸對兒子一樣的讚美和鼓勵——


「這次考試成績比上次有進步欸，很棒我們繼續努力看看！」
「真乖，好有禮貌！」
「我兒子最優秀了！」


但從來都沒有。
可想而知，黃雋智對於那種被稱讚，被鼓勵的心態已不再期待，也催眠自己那些都是人類虛偽的表現，我們做任何事是為了達到目的，而不是做給別人看的。


「等你養好傷了，我們再進行下一步的訓練，訓練好了再送你回臺灣，不用擔心慢慢來就好了。」
「謝謝父親，我會努力的。」 果然又是訓練。
「嗯，我知道你不會讓我失望的，有什麼需要的記得跟阿姨們說，別讓她們怠慢了。」


拍拍黃雋智的肩膀，中年男人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病房，四周回歸寧靜，剩下那轟轟轟的暖氣聲。
現在的加拿大不怎麼下雪了，但依舊寒冷，與其說是天氣寒冷吧，倒不如說人心更冷。說好不期待了，但當父親第一次來看所謂「大難不死」的自己，就是為了告知訓練的事，沒說幾句關心的話就這樣走掉的時候，黃雋智忽然有了一種很想要遠離這裡的感覺，然後去一個沒有人知道自己的國度，過自己沒有體驗過的生活。


躺了兩個禮拜後終於出院，雖然留院的時間悶得慌，但他認為那是自己太久沒感受到的平靜。

受傷的自己沒辦法去談交易、出什麼拳腳功夫，頂多就是聽一下King、Jack兩兄弟講一些關於組織的事，其他時間都是在看看電視和影集、看看書、打遊戲、吃飯和睡覺之類。換藥這件事情被黃雋智刻意去忽略了，真的第一次傷得那麼重，每天都要敷新的藥，再用繃帶纏好幾圈，剛開始的時候傷口還是潰爛的，每次都要深深吸一大口氣才能讓自己迎接那種撕裂的痛楚，自己還發了好幾天燒，反覆燒燒退退的。

醫生交代傷口暫時不能碰水，也不能過多活動提重物，不然就要再挨幾針，縫線倒還好，打麻醉才真的痛，想到這邊黃雋智連忙點頭答應說好。到傷口完全癒合，還是無可避免地留下好幾刀傷疤，又深又粗，像幾條膚色的蚯蚓，雖然很醜，可那都是自己活過來的證據啊，殺了那麼多年的人，第一次覺得死亡離自己如此接近。

康復後，黃雋智以為自己要接受的是各式各樣格鬥的訓練，殊不知剛好相反。

當他的名字被喊超過兩千多次的時候，黃雋智開始覺得自己從小到大都叫黃雋智了。為了加深他的印象而不露出任何破綻，夏然要求黃雋智在聽到「黃雋智」三個字的時候要即時作出反應，慢個0.1秒都不行，於是黃雋智就一直聽到不同人喊著自己的名字，次數多了之後還以為自己有幻聽。另外兩樣比較簡單，就是記牢自己新身分的資料和減重而已。

等等，減重？！

除了減重還要減脂和減肌肉？什麼情況？自己的身高一點都不矮，要是減成這樣，以後會不會連拿個刀都沒力氣啊？黃雋智心想。


「你接下來的任務不用打架，你需要的是柔弱，看起來弱不禁風的最好，你要記得，你從來沒有殺過人，連做飯都不會，自然是不用拿刀了。」


這...這到底是什麼狀況，所以自己回國到底是要幹嘛，去騙人嗎？


兩個月內瘦了十幾公斤的黃雋智在減肥減到連自己都害怕的時候喊卡，他看看全身鏡裡的自己，哪部分像那個什麼Queen？減掉的重量有一半都是肌肉，現在的自己頭髮略長，鎖骨和肋骨的形狀都都凸了出來，感覺就是一副好幾年沒吃飽一樣的皮包骨軀體，腰背的傷疤看上去比之前更為明顯了，要不是有King和Jack幫自己跟父親求情，說不定還要一直瘦下去。

啊... 自己已經好久沒吃過喜歡的蛋糕了，甚至好久沒吃到飽過，這段時間下來黃雋智被養成了小鳥胃，吃沒幾口就說飽了，多吃一點還說想吐。


「媽的你這是懷孕是不是，人家懷孕也沒你那麼瘦啊！」 Jack大聲地說。


委屈死了，又不是自己想要減的。



終於，在大三開學前的兩個月，黃雋智拿著不知道從哪變來的護照和直航機票，還有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的好幾箱行李，Jack和King兩人到機場相送，還偷偷回頭拭淚。


「雋智，一切保重，好好照顧自己。」
「嗯，你們也是，互相照顧，注意安全。」


遠遠看到那大台的模型飛機，再放眼望去，加拿大那稍微怡人的氣候才剛開始，今年的自己就要離開這個國家了，至於什麼時候回來，會不會回來，也不是他在意的事了。

把護照和機票小心地收進背包的內夾，黃雋智才放心地去上廁所，背包對於他的身高來說還好，但以他現在的體型來說，則顯得有點大，看起來就像個還在讀國高中的背包客。在洗手的時候傳來了機場的廣播，隱隱約約地聽到什麼“Taiwan”的，黃雋智趕緊走出去，怕是遇到什麼異動，自己沒找到飛機就慘了。放下了巨大的背包，翻翻找找的找到了機票，卻忘記了剛剛廣播的航班號碼，正當他看著機票懊惱之際，眼前卻突然出現了另一張機票.


“ Take a look if it’s your flight. ” 還帶著亞洲人的口音。


眼前這個人比自己高快大半個頭，估計不只185了，眼睛不大也不小，看起來是個單眼皮男生。儘管兩個人都戴著口罩，黃雋智總是覺得這個人很面善，卻講不出到底在哪邊見過。黃雋智猶豫了兩秒，接過了對方的機票，幫了自己的忙，也算是成了對方的好意，認真一看，果然是和自己一樣從溫哥華飛往台北的航班。


“ Yes! Thank you so much. ”
“ You are welcome, you need to go to… ”

「其實你可以講中文啦。」 看著這位很努力想要講英文的男子，黃雋智覺得有點好笑。
「齁唷，早說嘛... 飛機改去C8了，你要不要一起走過去？」
「好啊，why not？」


兩個人左轉往C8走，步速不慢卻非常合拍，黃雋智覺得如果現在是在玩什麼兩人三腳之類的團康遊戲的話，說不定他們真的會贏。C8其實離洗手間很近，他們沒走兩下就到了，肩併肩地坐在椅子上等待登機，男子率先開了口：


「你也是台灣人嗎？」


真沒想到人還沒上飛機呢，就要開始考驗自己的記憶力了，黃雋智想下次還是別跟別人靠太近比較好。


「算是吧，但我是在這邊長大的。」
「所以你是回去過暑假嗎？」
「我是要去唸大學的，聽說台灣很棒，就想說去讀個大學剛剛好啊。」
「原來如此，回台灣好啊！東西很好吃，人也很友善的！」
「我遇到你之後就有感受到了哈哈哈。」
「你笑得好像真的很開心的樣子。」
「哈哈哈哈。」
「你不會是唸A大的吧...」


黃雋智思考了一下自己到底是唸哪間大學，好不容易想出來才發現真的叫A大？


「該不會你也是？」
「對，我大三的，好巧喔！」 那自己該離他遠一點比較好。



對方看起來很雀躍的樣子，伸出右手作勢要握手，還脫下了口罩，回頭一看就讓黃雋智大腦哐啷一聲無法運作。


「還沒介紹自己，我叫宋偉恩，請多多指教。」 附送一個超大的笑容。


機械式地伸手回握，手心傳來比自己暖熱的溫度，手掌也比自己的厚實不少。明明只是一個普通的名字，一個無法再普通的動作，卻讓平日冷靜的黃雋智微微的發抖。


「你好，我叫黃雋智。」
「很高興認識你，我們超有緣分的欸，竟然能在溫哥華機場遇到同校的人。」


第一次使用新名字，第一次做自我介紹，第一次用這個身分和別人對話，多少還是有點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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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什麼名字？」
「那下次見的時候，你就要告訴我喔！」


好，我告訴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