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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雲間>

很多時候，他們會一起抬頭望向夜空。
深邃廣袤的夜幕、盈盈流淌的月色或者悶沉纏捲的雲翳，但佔據大部分記憶的是明滅閃爍的星光。
夏碎記得他曾經問過搭檔這樣的問題。
「精靈們相信星子表述了一個生命嗎？」
彼時耳畔飄盪著遙遙傳來的精靈歌謠，此起彼落、層疊婉轉地遠遠唱和著。他身旁的人一頭純然銀白的長髮隨意地披散在肩上，髮尾都要和身上那件長袍柔軟的白色布料融到一處無從分別。長得無謂的睫毛也是霜雪的顏色，輕輕抬起就露出一雙冰晶般的眸子。
整個人微微散著光的冰炎偏頭看他，遞過來的眼神裡是無聲的詢問。
夏碎沒有應對方的要求再加以釋題，只是彎起一點笑，在一片歡欣的歌詠聲裡垂下眼。
他不知道那樣的表情在冰炎眼裡是一種柔軟的粉飾太平、是半遮半掩下隱約透出的一點神傷、是對過去未來不得不抱持的憂慮和預想。
他們磕磕絆絆地踏過命運，而時間終於走到這一刻。
雖然夏碎看上去似乎是想讓他忘了這個問題，但冰炎知道搭檔其實還在等待回應。
「星星記錄著生命的軌跡，精靈聽見星辰低語，從而知曉、傳唱那些故事。」冰炎轉過身來，看向與他同樣一身冰牙衣袍的黑髮人類，嘴角一撇：「可從不曾妄自揣測斷定什麼。」
夏碎那對剔透的紫眼撞進他的目光裡，裡頭匿著一抹細碎的亮。約莫是對搭檔直白的、切中要害的意有所指又欣慰又無奈，從而嘴角咧開一點嘲諷的弧度。
冰炎一點都不想知道那個笑容揶揄的對象裡是不是包含夏碎自己。
「你聽過雪谷地嗎，冰炎？」夏碎修長的手指攏過袖口、輕撫那冰藍色的精靈族紋路。
註定的節點頂著奔流的時間像塊礁石立在那裡、越發的往他們靠近，既然滿身創痕地都還是走到這了，自然不能毫無準備、眼睜睜地撞上去。
冰炎低低嗯了一聲，抬手去握緊搭檔空懸的指掌。
冰牙領地的空氣冷冽透淨，他們在無雲的星空下講述過去、談論未來。
後來夏碎偶爾會想起那段對話，他們其實常常在一些瑣碎繁忙的日常縫隙裡不經意地談起那些有些深沉、有些過於私密卻切身的話題。
相互攀附支撐慣了，久而久之便將半個對方與自己融在一起。
一次次地伸手抹去界線、吐露秘密甚至情緒，夏碎卻想不起最初是什麼讓他提起這樣的勇氣。
也許是冰炎那雙過於銳利明亮的赤瞳望著他的時候，他總在裡頭看見自己。

「夕陽都落山了，怎麼不開燈？」
搭檔的聲音和陣法亮起的光芒同時傳來，夏碎抬起頭來熟稔地輕喚對方。
冰炎隨手招來了光影村的照明，頓時這方小小的天台就被柔和的光線映亮。
他們這個位於原世界的據點挑在一個鄰近山腳的城郊，不算太高的頂層還附帶樓頂天台。夜裡遠遠望去可以看見城市裡點點燈火，或流動不息、或聳然佇立交織成網。
那是這個聚落的脈搏、是個別生命共同的吐息、是另一片不同於天穹的璀璨。
夏碎在天台上搭了棚架又擺上吊椅矮桌，閒來沒事就喜歡上來待著。
棚架邊擺了幾個長形的盆子，裡頭是安因送來的不知名種子，如今那些植栽長出了爬藤、沿著棚架攀了五六成滿。深綠色的藤蔓看起來普普通通，跟原世界這邊安靜的草木們無甚差別，夏碎便沒特意去追問來歷。
播種那時候冰炎蹲在一旁看他擺弄蓬軟的土壤和色彩鮮亮的肥料，隨手畫下了傳送座標點和隱蔽結界。微弱的風和水元素力量繞過天台一周，帶起一陣涼爽的濕潤。
未知的驚喜也挺有趣的。
「在看什麼這麼入神……推背圖？」冰炎朝他走來，低頭去看被他暫時闔起擱在腿上的書冊，慢慢唸出封面上的書名。
夏碎發現半精靈的臉上隱隱露出一種糾結的神色，每次冰炎發現他在讀這類讖書時那樣的表情都會不著痕跡地跑出來，只是被很好地掩蓋在那張冰塊臉下。
雖然他已經申明過這單純是興趣使然，但搭檔大概更樂見他研究些毀天滅地的術法當作消遣。
「人類真的很奇妙不是嗎？總是探究著遙遠的、或許窮極一生都難以掌握的事物。」手指輕輕撫過書脊，他對著冰炎瞇起眼笑：「即便是在疏遠世界力量的這一邊也一樣。片面地聯繫成因後果，期待找到永遠適用的規律。」
「但你也知道世界給予的從來不是答案，選擇和解讀都因當下的生命而有所不同。」冰炎答道，暖光在夏碎柔順的髮上淌出蜿蜒的亮澤，把搭檔的輪廓朦朧得同他的語調一樣軟和。
夏碎輕哼一聲表示同意，伸手把零散堆在身邊的幾本書疊好放到矮桌上，朝搭檔拍了拍身旁空出來的位置：「我今天在市場看到了漂亮的番茄，所以晚餐有蔬菜湯。」
「……」
「都已經燉了大半天，我保證芹菜都已經化了。」夏碎盯著冰炎明顯揪起的眉頭和皺起的鼻子，愉悅地笑出聲。
那雙寶石般的紅色眸子瞥了他一眼，跟今早蔬果攤上肥潤飽滿的番茄一樣讓人由衷地喜愛。
最後一絲淡薄的緋紅在遠方的天空隱去，光害不輕的城市周圍見不到星光，但是他們坐在一起眺望地上的星海，嘴裡半是討價還價地決定了接下來三天的菜單。
「秋葵味噌湯你覺得怎麼樣？」
他的搭檔終於忍無可忍地吐槽他。
「真的不是什麼都能煮進味噌湯裡的！」

「冰炎，你聽見過我的星星嗎？」
「為什麼還要聽？」半精靈漫不經心地從湯碗裡抬起頭來，手裡的湯匙撈起一塊煮得軟透的紅蘿蔔：「我知道的可要比星星多得多。」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