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卦象無礙


　　望著主宰的背影，天禍妖狐把問題嚥了回去。

　　應該說，再一次的嚥了回去。他的欲言又止如同竄入腦中的陰影，綿延而頻繁。有好幾次他都幾乎問出口了，但長年來對於主宰那近乎本能的忠誠又將那些疑慮壓了下去。

　　他的天，他的一切。那怕是過往被洗腦、雙手沾滿血腥與屠戮的時刻，他也依然沒有忘記那刻畫在內心深處的身影。他因主宰而生，為主宰而生。

　　他從不畏懼死亡，同時也不在乎死亡。對他來說死亡會帶來的困擾只有一個：再也無法為主宰奉獻自己的身心靈。為了尋回他，主宰動用了無數的兵力與資源，對此他感到羞愧並卑屈。

　　「天禍妖狐，你又想多了。」即便還未重新尋回兩人的連結，主宰光看他的表情也能推斷出天禍妖狐的思緒，「這次想的是什麼？」

　　天禍妖狐誠惶誠恐的半跪，「主宰，我只是認為……我錯負了您。」他低著頭，不敢去看那可怕鬼面後的雙眼。

　　阿修羅主宰看著這個再熟悉不過的場景，睿智的頭腦此刻卻毫無良方。即便他是破解了轉輪盒．四象十字鎖並坐擁黑色十字軍與軍師智多羅的第二魔域之主，然而天禍妖狐心中的那個破洞卻是任何經典都無法補齊的。

　　「錯不在你。」阿修羅主宰淡淡地說，「你被洗腦了，不是嗎？十三邪靈可不是什麼簡單的貨色，況且你對上了四名。」他嘆了口氣，「承認失敗是武者必要的特質，但若過了，只會讓你舉步不前。

　　「我只記得主宰的名字，卻不記得自己的使命。」天禍妖狐抖著肩膀，這個曾格殺金少爺、寒夜殘燈照世緣與匣劍帷燈掩日光的魔域高手，此刻卻像個孩子似的懺悔。「為能守住主宰賜與的使命，我、我……」

　　「象意魔為十三邪靈之首，其改造的手法連我都難以望其項背，你又有什麼失職呢？」阿修羅主宰擺了擺手，「不談這些，可知我今日招你來阿修羅道院所為何事？」

　　「請主宰指教。」天禍妖狐明白阿修羅主宰不欲再次討論這件事，拍拍膝蓋站了起來。主宰一向是不離開阿修羅道院的，今日召他前來，確實自己心裡也沒底。

　　難道主宰不需要他的那一天終於到來了嗎？待會主宰會說對他已然失望、厭膩，最終可能要他將主宰那點血肉還回去。

　　若是如此，他已做好準備。畢竟就算是洗腦，他終歸是忘了主宰，甚至為魔域之敵效命……無數人死於他的手中。

　　最令他無法原諒自己的是失去與主宰的連結與羈絆，這一點之於他來說是連死都無法原諒的。

　　「卜筮之法，可知一二？」主宰領著天禍妖狐來到阿修羅道院那佈滿書的書房裡，書房中間那棕色的檜木桌上擺著張寫著方位的圖紙，上頭幾枚錢幣交疊，看似隨機卻有某種嚴謹的規律性。

　　卜筮？天禍妖狐順著主宰的手勢入座，望著眼前的卜筮陣法，「未有機會修習。」

　　「甚好。」主宰聽上去心情很好，「來吧，授你些許，以防被說只會武卻不動腦。」不由天禍妖狐拒絕，主宰左手執起手訣，右手壓住其中一枚錢幣。「照我的手勢做。」

　　雖然不太明白因由，但主宰的話對於天禍妖狐而言不啻是天命。他有模有樣的學著主宰的手勢，同樣按住另一枚硬幣。

　　桌上似有某種氣流奔騰，天禍妖狐只覺硬幣中有種微溫勁力，徐徐的在桌上移動起來。「主宰？」他有些不安的開口，主宰卻只是以眼神要他看看桌上。他仔細一望，桌上寫著方位的圖紙中各有千秋，其中幾張還寫著字。

　　「比起得到答案，問問題才是最難的。」阿修羅主宰緩緩道，「你可有疑問？」

　　疑問？天禍妖狐被難倒了。他有什麼疑問呢？一生飄零且滄桑，直至遇上主宰後便以主宰為一方天地……

　　遺憾有、傷感有，可說起疑問，卻是一種陌生且難以理解的詞彙。

　　「問想知道的事便罷。」主宰提醒道，他明白這孩子又逐漸陷入混亂。說穿倒也沒真的希望他成為什麼大神算，不過就是藉此想引出天禍妖狐長久以來的困頓罷了。

　　天禍妖狐望著硬幣，心底一陣困窘。要他殺人是如此簡單，面對區區的占卜，倒是下不了手了。

　　「我……」好不容易開了口，主宰卻止住了他。

　　「別說給我聽。」主宰搖搖頭，「你自己的問題放在心裡，自己知曉答案就夠了。」

　　天禍妖狐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在主宰的注視下點了點頭。在心底默念後，他睜開眼，瞪著彷彿有著自己意識的硬幣在圖紙上移動，最終停了下來。

　　一個否字。

　　「否。」主宰饒有興味的開口，「這是一個好答案嗎？」

　　「不知。」天禍妖狐老實地說：「如果主宰願幫我判斷的話……」

　　「天命自知。」主宰說，「你心中之事可有解了？」

　　有解？天禍妖狐望著這個如父的偉岸男人，猶疑一會，「有解。」他真誠無比的：「能再問嗎？」

　　「我什麼都沒點，是你自己點醒了自己。」主宰帶著玩笑地罵道，他幾個手訣，錢幣們自動歸位。「還有罣礙便再問一次吧，我到外面等你。」他站起身，一身豔紅衣袍如火熊熊燃燒，熾熱了整間書房。

　　「恭送主宰。」天禍妖狐恭敬的鞠躬，送走阿修羅主宰後，他又面對著那一桌的卜筮器具掐起手訣，最終仍是一個否字。這次主宰不在，器具們失了靈氣，再也沒有回位。

　　天禍妖狐看著錢幣壓著的否字，心裡百感交集。

　　他問的第一個問題，是自己會否比主宰先死。

　　否字算是一個好答案，至少在他心中是好答案。對於主宰會怎麼死他沒想法，但若自己活著，他便有自信能保護主宰。

　　為求保險，他又問了第二個問題。

　　主宰是否會死在外敵手中，同樣也是否。

　　所以主宰會安享天年，會成就偉業。

　　會讓自己伴隨到主宰離去的那天為止，而他也想好了，他會在主宰死後立刻跟上，這也就全了卜筮的卦象。

　　他不會比主宰先死，不會讓主宰死於外敵之手。

　　不會讓主宰失望。

　　「主宰，天禍銀狐願跟隨您到天涯海角。」走出書房，他對正在院落賞花的阿修羅主宰說道，「不論生死。」

　　「要好好活著啊。」主宰皺眉，拍拍他的肩膀，「魔域需要你。」

　　天禍銀狐點點頭，退到一旁。

　　正當他腦中滿是方才的卦象時，主宰又開口了。

　　「我也需要你。」

　　天禍銀狐點點頭，完全明白了卜筮的意義。

　　主宰的征程尚遠，而自己會是他最銳利的刀刃。

　　「此乃天禍妖狐的榮幸。」

　　卜筮是準確的。

　　直到主宰被鬼帝殺死的那一天，主宰都沒拋下他。

　　不是外敵，不會先死。

　　最終也沒拋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