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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事件八：不完美的節日行程(12.04更新)

# 聖誕節企劃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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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暉集團總部大樓】

十二月，戶外晴朗無雲，湛藍的天空被落地窗切割成整齊的稜角，廣告刊版和高樓大廈反射著細碎的陽光，大樓底下是繁忙的商業區，行人絡繹不絕、車水馬龍，而在這片明亮忙碌的景致中，室內的陰影顯得格外深沉，機械時針移動著、然後指向下午一點整，像往常一樣發出輕柔的報時聲。

穆亦晟坐在真皮辦公椅中，視線落在螢幕裡不斷更新的數字上，手指下意識地撫弄著袖扣，令玄暉集團的黑色日冕標誌泛著低調的光澤，距離下一場策略會議還有整整六十分鐘，這是一天中難得的空檔。

他快速瀏覽著行程表，確認每個細節都已步上既定的軌道、或妥善安排完畢……那麼，看來現在正是處理家庭事務的最佳時機。

穆亦晟手邊的紙盒還原封不動地擱在那裡，為了工作效率，他的午餐向來都保持著最簡單的份量——像今天的菜單，是秘書按照營養師建議所準備的全麥三明治配火雞胸肉，旁邊還有一小盒藍莓。

不過即便理智上知道該進食了，他卻完全沒有胃口。
外人只見玄暉總裁在商界呼風喚雨，媒體鏡頭前暢談財經局勢的模樣，卻無從得知完美形象底下刻意隱藏的謊言。

……好吧，畢竟是每個月固定的例行事務，拖延毫無助益。
穆亦晟這樣想著，然後深吸一口氣，修長的手指在手機上輕點，找尋著熟悉的聯絡號碼。
這件事他一向都親自處理、從不假手他人，甚至也沒跟孩子特別提起過，畢竟這種不良關係對教養有害無益。

穆亦晟閉上眼睛凝神幾秒，在電話接通的那瞬間，他連呼吸的節奏都變得格外克制。
「媽。」他輕聲問候，這是他對母親僅存的情感表達方式。
「亦晟！」電話那頭傳來興奮的聲音。「你終於想到要打電話給媽媽了！你一定是感應到了神的指引！老師說我最近靈性層次提升得很快，靈感特別強，能看到很清楚的光，老師說這是天賜的禮物，你知道嗎？還有呀──」

穆亦晟沉默地聆聽著，儘管面有鬱色，語調仍保持著平靜和緩，偶爾發出一兩聲簡短的應答。

關於母親的信仰問題，他並非不想解決。

只是無論請心理醫生、安排諮商、請警方協助調查，每一次介入都以慘烈的結果收場；母親怨恨他，說自己被「黑暗勢力」蒙蔽，甚至揚言要斷絕關係，幾次兩敗俱傷的交鋒過後，穆亦晟終於明白，越想拉她出來，她就陷得越深，這種團體就算剷除了一兩個，還會有更多個。

於是他選擇了最無力的和解方式，按月匯去豐厚的生活費，對母親日益狂熱的宗教活動視而不見。

「對了，老師說要蓋一個養老渡假村。」對話另一端的語氣益發雀躍。「這是很棒的概念，可以幫助更多需要靈性指引的人，媽覺得這個想法很好，你覺得呢，亦晟？」

穆亦晟聞言垂下眼簾，沉默了幾秒才開口簡短地回應道。「你開心就好。」

這次的通話持續了將近二十分鐘，電話那頭的母親滔滔不絕地談著修行的心得，他則一如既往地以「嗯」、「是」回應著。等電話結束後，穆亦晟立即撥了辦公室的內線，凌厲的嗓音與方才的溫順判若兩人。

「老規矩，安排匯款。」穆亦晟指節輕叩桌面，「提醒那位『老師』，善款用途必須公開，一分一毫都寫得清清楚楚。」

他接著冷聲補上一句。「如果『老師』對非營利事業的定義有任何疑問，告訴他，玄暉的法務團隊隨時都樂意提供專業解說。」

交代完額外的處理細則，穆亦晟沒時間緬懷過去，立即撥通了另一個號碼——那是座以醫療與療養結合聞名的私人精神醫療中心，環境優雅，每間病房都配備五星級飯店規格的設施，也是企業家們處理家族隱私的首選。

「是，最近怎麼樣？」穆亦晟的語氣比方才公事公辦許多。「穩定的話就維持原來那樣，什麼？」

然後他皺起眉頭。「又把人趕走了？那……對，如果可以的話，盡量派年長一些的男性護理師，務必要有處理妄想症患者的經驗……是，我理解。」

穆亦晟下意識揉了揉太陽穴。「另外，麻煩告訴主治醫師，如果他再拒絕服藥，就按照緊急處理方案執行。」

掛斷電話後，穆亦晟嘆了一口氣，每次處理這些例行公事時，心底被撕開的舊傷都會隱隱作痛，身後玻璃展示櫃一整排的企業獎項和榮譽證書，襯著他無能為力的苦澀神情，顯得格外諷刺。

——好了，時間寶貴，不必要的傷感到此為止。

穆亦晟勉強打起精神，湊近電腦螢幕打開一個加密資料夾，當他的目光掃過文件標題「聖誕節企劃案」幾個字的時候，神情就變得相當謹慎，近乎小心翼翼。

每當遇上節日時，玄暉集團彷彿成為一台精密的機器，每個齒輪都準確地咬合運轉。
行銷部門的策略精準掌握市場脈動，公關稿件總能精準抓住媒體目光，各項活動更是環環相扣。

從萬聖節的歡樂氛圍，到感恩節的溫馨餐聚，再到聖誕跨年的璀璨晚會，每一個節日都被妥善規劃，完美地融入企業的年度藍圖中。這些精心安排的活動不僅贏得員工歡心，更在社會上收穫了廣泛讚譽。對穆亦晟而言，這種近乎完美的運作讓他感到安心而踏實。

但是當他必須以一個父親的身分面對孩子時，就沒有什麼標準章程可以參考了。

穆亦晟的目光從螢幕移向辦公室角落那座特製的機械保險箱。他起身走近，動作中帶著一絲不尋常的急切。即便是在自己的私人空間裡，他仍下意識地確認了門鎖，才讓指尖在密碼盤上輕敲——那是孩子來到他生命中的日期。

同一個保險箱他準備了兩組，一個放在家裡的書房，另一個則放在私人辦公室裡，裡面整齊地存放著他這些年來的珍藏，不是珠寶名錶，而是孩子送他的每一張卡片和塗鴉，以及一個白色的信封。

穆亦晟翻閱著卡片尋求慰藉，然後取出一張泛黃的聖誕卡，歪歪扭扭的蠟筆畫著聖誕樹與兩個火柴似的小人，當時秘書表示孩子堅持要親手把卡片交給他——但穆亦晟翻開內頁，看見稚嫩的字跡寫著「ㄒㄧ.ㄨㄤˋ.ㄇ一ㄥˊ.ㄋ一ㄢˊ.ㄎㄜˇ.一ˇ.ㄏㄢˋ.ㄅㄚˋ.ㄅㄚ˙.一.ㄑ一ˇ」，顯然代表那天自己爽約了。

時間過得很快，他原以為孩子長大後理解他的苦心，直到高中畢業典禮那天的爭執。「你把養育我當成企業KPI嗎？」那句質問至今仍在他耳邊迴響。

（不，完全不是這樣。）

穆亦晟急著解釋，但他那些在商場上處事的原則——守時、專業、理性、負責，在面對親情時卻顯得蒼白無力。

他摘下眼鏡，指腹按壓著眉心。多年過去，他依然不知該如何讓孩子明白自己真的在乎，這個問題在腦海中縈繞至今，始終找不到完美的答案。

當年孩子知道他取消了相親，卻不知道這背後真正的原因。
表面上，他以工作太忙為由，說不想讓任何人打擾他們來之不易的默契。但更深層的恐懼，他從未告訴任何人——他無法承受再一次的失敗，無法冒險讓新的家庭成員打破他和孩子之間那種微妙的平衡。這種近乎病態的偏執令他厭惡，卻又難以擺脫。就像對待每個專案那樣，他習慣掌控一切，將風險降到最低，只是感情終究不是商業計畫。

也許有一天，他會重蹈父親的覆轍。穆亦晟不確定那些精神疾病是否會遺傳，更害怕孩子會像當年的自己一樣，厭倦了他的完美主義和無法溝通，最終選擇離開。或許他們之間的裂痕終將如同他與父親般，成為無法修復的傷口。

直到現在，他已不再期待被理解了，畢竟這樣的情感交流對他而言太過奢侈。就像自己曾試圖與父母和解，最終卻只能放手。

人生到了最後，許多時刻終究都是一個人在面對。因此，他更加執著於給予孩子一個完美的環境，彷彿只要安排得夠周全，就能為對方築起抵禦孤獨的堡壘。

穆亦晟的目光掠過保險箱裡那個白色信封，那是一份保障，確保即使自己不在了，孩子依然擁有充分的選擇權。至少，他遵守了最初的諾言。即便當時的決定既莽撞又冒失，但證明了真正的親情不在血緣，而在那份無條件的選擇與承諾。他用自己認知中最好的方式去愛這個孩子，或許不是最妥當的，但這是自己唯一會的方式。

......至於那些未能說出口的，那些不該被發現的脆弱與恐懼，就讓它們成為他一個人的秘密吧。

突然的一陣眩暈讓穆亦晟抓緊了桌緣，低血糖的警告愈發明顯，於是他強迫自己走回桌前拿起三明治，機械式地咀嚼著。每一口都像是一種任務，但下午的會議不能帶著虛弱的身體出席，那太不專業了。

就在此時，郵件提示音打斷了他的思緒。是秘書發來的會議提醒，同時附上了幾頁等待確認的聖誕企劃預算。他快速掃過那些數字，目光停在了最後一行。【主辦方致辭時間：17:30-18:00】

今年也是這樣，所有活動都被精確地切割成一個個時段，完美地安排在行程表上。

多年來，他總是用同樣的方式過節，主持完企業的跨年晚會，再趕赴其他必要的社交場合。而對孩子的關心則以一張張寫著豐厚數字的支票，以及那些拜託秘書仔細挑選的名貴禮物。

今年也要再這樣下去嗎？

穆亦晟闔上筆記本電腦，站起身整理西裝，恍然的注視玻璃窗映照出自己的模樣，一絲不苟的黑色西裝、修長的身形，眼鏡底下的淺色眼睛依舊漠然銳利，這是他的盔甲，也是他的枷鎖。

經過了幾秒的猶豫，穆亦晟還是撥打了內線電話。「先等等，幫我取消這些安排。」

「取消？」秘書難得提高了聲調，「但是Sir，邀請卡都準備發出去了。贊助商名單、媒體採訪時間都安排好了......」

「改地點。」穆亦晟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張卡片上。「聯繫晴山那邊，談聖誕檔期的事。」

當然，穆亦晟心裡很清楚，這樣的安排遠不及原定計畫的完美，媒體曝光度會降低，商業效益也無法最大化，但或許，這正是他需要的改變。

他將卡片放回保險箱裡並重新鎖上，心想著這一次的聖誕計畫，會是一個轉機，還是另一個遺憾？

他不知道，即使做再多準備，生活總會出其不意。或許會有緊急事件發生，有不識相的媒體破壞氣氛，另外也有可能......他會在緊要關頭又一次讓孩子失望。


但至少，自己願意試著邁出這一步，哪怕結果可能不夠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