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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髮的孩子06(完)



一直到天梓被哄睡,善逸還沒回房間。宇髓關上房間燈,聽力捕捉到善逸的位置,他正蜷縮在起居間緣廊的角落,摀著自己的耳朵,像隻受虐的黑色幼犬。善逸已經很久沒有做出這種姿勢,宇髓的腳步頓了頓,快步地走過去。

善逸穿的是他二十歲的衣服,手跟腳縮在衣服裡,看起來更年幼。他蜷成一團,宇髓在善逸旁邊盤腿坐下,輕柔地撫摸他的頭頸,一直到他漸漸不再蜷縮。

善逸身邊放著那罐甘納糖。

「我偷拿了,對不起。」他低聲說,將玻璃罐推向宇髓。宇髓止住,說:「這裡都是你的。」

他的手掌蓋住善逸的手,察覺底下在發抖。

「⋯⋯是他的。」善逸說,打起精神,語氣上揚起來:「金色頭髮,跟我長得幾乎一模一樣耶,可能是我失散的哥哥~」

這傢伙看到合照了。這樣的善逸非常熟悉,真正感到沮喪時,反而會像傻瓜一樣,為了緩和氣氛而笑。

「哈哈、謝謝你,今天對我這麼好⋯⋯」


「是你。」宇髓說,手指深入他的指間,與他交扣。


「你看到的合照,那是你。」

善逸的笑容凝在臉上。

「⋯⋯不可能,他的頭髮顏色跟我不一樣。」

「你被雷劈中,頭髮就變成華麗的金色了。」

「啊?!?」

「不知道什麼原因,你來到現在這裡⋯⋯對你來說是未來的地方。」

「我⋯⋯我的未來?」善逸迷惘地看著他。他沒有聽到謊言的聲音,可是男人說的是如此離奇的事,被雷劈中、和男人有了孩子⋯⋯大腦充斥混亂的雜音,善逸吃力地思考有什麼可能,正當想到「我其實是女孩子」的時候,頭突然挨了一下。

善逸吃痛,抬起頭。夜晚時分的緣廊,只有水藍色的淡光,而他聽見非常溫柔沉靜的聲音。

「別想了。不用試圖猜命運軌跡,華麗抓住想要的未來更重要。」

「我想要的未來⋯⋯?」

男人打開玻璃罐。

豌豆、黑豆、紅豆、栗子,店家裡賣的綜合糖盒,四種豆子的比例總是趨近於平均。而玻璃罐裡,依據著善逸喜好的口味調整比例。

善逸喜歡吃黑豆甘納糖,他拈起來,塞進善逸的嘴巴,糖霜像雪一樣融進善逸的嘴裡,暫時阻斷善逸亂麻般的思考,他的身體貪心地攝取甜味,他啃著黑豆甘納糖,一口一口的,宇髓像在餵食小鼠。

善逸就這樣和男人坐在緣廊,男人的小指勾著他的,維持小小的聯繫,是這整場夢的真實支點。


今晚沒有月亮,漫天星辰如同糖霜。善逸輕舔著甘納糖,或許這是星星的味道。






睡前,善逸捨不得用牙粉,宇髓提著他領子抓去用了,蛀牙一點都不華麗。善逸擦完臉,宇髓帶他去台所,把玻璃罐換成漆盒,更方便攜帶在身上。台所的層架上方有一個更大的玻璃罐,裝著各色的甘納糖,宇髓拿下來,轉開蓋子,把裡面的糖果杓遞給善逸。

善逸怯怯的接過,一杓又一杓的挖起糖果,裝進他手心裡的漆盒。

裝了八分滿,他抬頭看了男人一眼。男人示意他繼續,於是善逸再舀了幾顆進去。

男人嘖舌,伸手過來直接幫他裝滿,蓋上盒蓋。在男人收拾玻璃罐時,善逸拿著漆盒到耳邊輕搖了搖,糖盒沉甸甸的,沒有任何滑動的空落聲音。

「過來,你身上的傷該包紮。」男人拉著善逸到起居間。

「都癒合了……!」善逸彆扭的說。男人大力按了下他的瘀青,善逸慘叫,含淚解開腰帶。

男人仔細地在他的瘀青上輕柔地塗抹揉按,他愣愣地看著,男人的髮絲在白日閃著光澤,月間則是朦朦朧朧的光霧,狂氣的鑽石也看起來沉靜溫柔。每一寸肌膚都被好好珍惜著,他感覺自己隨著男人的撫觸而融化,猶如新蠟燭移接在即將燃盡的蠟燭,火舌再次燦亮竄起。

男人替他攏起和服,低下臉,氣息離他很近很近,聲音仍然溫柔,但陡然溶入了他不清楚的甜膩,善逸的青澀身體不自覺回應著那道陌生的聲音,難以言喻地發熱,後頸爬著戰慄感,心跳加速。

男人揉了下他的耳朵,整張臉埋進他的髮絲裡。

「⋯⋯還是華麗的記在二十歲的你身上吧。」

善逸想起在風呂看到的男人大小,驚疑不定。難道自己接納的地方也會隨著長大而變化?還是長大後的自己動用金棒?那就代表他六年後會長得比男人高壯嗎?

他躺在床上胡思亂想,雙手緊握著漆盒,男人輕柔撫摸他的頭,拍他的背。

雜音漸漸溜走散逸於庭院。

男人的心跳聲,以及小孩子略快的心跳,是他聽過最安眠的樂曲。

不論未來的自己發生什麼事才走到現在,男人和小孩對他發出的聲音,是他一直渴望著的──……

在安靜和緩的聲音間,他忽略掉了一絲的疑惑,逐漸沈睡。




遠處,有雷暴翻滾降臨。

善逸睜開眼睛,聽見了那個當下。同樣雷聲將他攜至此處,也即將帶他走,善逸猛地抓住男人的胸口衣服,那絲疑惑無限地放大膨脹,翻騰猶如雷雨前的天空。


──男人一直沒有說他是誰。


「那我要怎麼找到你?!」


如果、如果這是我的未來的話──

男人笑了笑。憂傷又釋然地。

在雷聲降落以前,他聽到男人說,你可以選你想要的未來。

「不一定要跟本大爺一起。」


這或許是重來的契機。善逸過著和他短暫交集的人生,成為只在吉原一夜共看花火的關係。


可是、可是……!

善逸緊捏住裝甘納糖的漆盒。可是,只有你和那孩子會這樣的愛我──

轟隆聲霹靂作響,近的像在他腦裡炸開。











他驚醒。

聽力優先召喚神智,周遭的聲音並非城市的吵雜,可怕的咆哮聲也不知道跑哪裡去了,他仔細聽,自己好像在山裡。

夜晚的山。

這又是哪裡?!?!

他爬起身,手裏還有甘納糖漆盒的觸感,他緊抓到手指發白。雷落的聲音宛如仍在耳朵裡連續爆炸,他蜷縮成一塊,抱緊自己,才能溫暖自己冰冷的身子。

他記得文子小姐離開時是秋天。怎麼就這麼冷了?

善逸拼命忍住迅速湧上的嗚咽,他又被丟下了,丟在一個陌生的地方,他會死的,真的會死掉!

嗚咽了好一陣子,他勉強集中精神,坐起身體,四處摸索著身子周圍,從觸覺和聽覺辨認身處的地方。雙手還是比較好作業,他將漆盒習慣性地先藏進枕頭下。

塞進去的剎那,他摸到一張紙條。

善逸立刻抽出來展開,就著障子透進的淡淡亮光,吃力辨識字跡。



「今天一早就有強烈的直覺,所以趕快寫信給你。這裡是桃山,不要緊張,欠債我還了,也不用再當雜工,感謝我吧!還有,我已經強烈說服爺爺收留我了,他叫桑島慈悟郎,是世界上最棒的爺爺(也是世界上最兇的爺爺)。睡在隔壁房間的是稻玉獪岳,他講話很不好聽,你當一陣風吹過就好。未來的路超級可怕的,記得好好跟爺爺學習,再怎麼辛苦都不可以偷懶,哈哈,這是炭治郎會講的話才對。明天早上,你就要起來跑桃山十圈啦,看完信早點睡吧,先寫到這裡!」


明天要跑十圈?!什麼?


不知為何,善逸腦子裡浮現,合照裡未來的自己幸災樂禍的表情。後面是一張塗鴉,別人看的話會以為是詛咒,不過善逸認得出來,是一個滿頭大汗累的要命的自畫像。

有閒心塗鴉,為什麼不幫自己跑完啊!!!善逸悲痛搥床。

信紙最底下,未來的自己還補了一段。


「天元先生人怎麼樣?很華麗吧!會經過很多辛苦的事才能跟他在一起,不過絕對不會後悔,華麗地好好期待哦!賣個關子,總之,好好活著,絕對絕對絕對絕對不要死掉!!!!!!!」



天元先生。


他折好信紙,儘管知道明天就要面臨可怕的十圈命運,仍然沒有睡意。

善逸拿出糖盒,抱在懷裡,拉開障子露出一小條縫隙,寒冷的空氣撲面。

他從那道縫隙仰望天空。

輕飄飄的晶雪,落於黑色屋瓦,像灑上細細的糖霜。


每一種甘納糖都很好吃。


但,現在,他最喜歡的口味就是黑豆甘納糖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