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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那像鹿又像羊的動物,僵硬的屍身被抬了進醫務室,大概是要用裡面的核磁共振儀器,有必要這樣大費周章的嗎?可別污染了才好,Erik想著,但又急著回房間拿行李準備搭卸貨後的補給機離開,沒有多說什麼。 「等一下!」Erik走到了走廊盡頭,想到了什麼,突然急急奔回阻止,「不可以!趕快把電源關了!」 Erik在醫務室前看到的,是一個僥倖逃離這場災難的MF402,以及站在外面手足無措的Jason,Erik可以想像門裡面會是什麼光景,但實在是可恥透了,問題是還有誰能解決這窘境?Erik把不同口袋裡的種種裝置掏出來,解下了皮帶,交給那個MF402,「幫我拿好。」慶幸自己身上那件白色長袍可供遮掩之用,吸了口氣把外褲脫下,按下開門按鈕,不看醫務室深處被核磁共振儀吸住的幾個MF402,硬生生把電源切斷了,Erik聽見東西紛紛跌落地上的聲音,走出了醫務室。 又氣又羞愧地把脫在門口的外褲撿起穿上,「我一定要把這個加進標準程序裡,怎麼會犯這種低級的錯誤!」Erik接過了遞上前的皮帶,紮好後,那個MF402捧著Erik一堆林林總總的東西遞上前。 收好筆和耳機,拿回控制面板,Erik看著眼前和自己有相同面孔的MF402,思索著何以在相同軟硬體條件下,個體會做出不一樣的決定?他掃描了這東西的序號,檢查它曾經參與過的任務,謎底豁然開朗,「學習功能的成效比我想像的還要好。」Erik笑了起來,「因為你,我對剛才的低級錯誤釋懷了。」又自言自語:「正好我這次要人幫忙,這玩意兒又沒有手,很多事情沒辦法做。」 MF402似乎無法理解Erik最後一句話的意思,Erik換了語調,朝向它,一個字一個字清楚地說:「從外接裝置更新作業系統,保留原有記憶體。」 那孩子扶著他,按照他的指示,往回走進隧道,在即將接近隧道口時轉往一條較小的岔路,那條路越走越往地底下去,來到一道門前,「我從來沒有來過這裡。」按下了開門的按鈕,那孩子說。 在這陰暗的房間巡梭著,「拿這個放在那張平台上。」「還有這個也是。」他指示著將工具備齊,「還有那個抽屜裡有一個盒子,裡面有空白的記憶卡。」 「我該怎麼做?」 「你知道延腦的位置嗎?」他問,那孩子點了點頭,走上前摸了摸他頭後方的凹陷處,「你可以摸到一處一吋長的凹槽,上面有一層密封,把它打開,把那張記憶卡插進去,不用管方向。」他等待著好進行下一步,但是那孩子並沒有照著做,「不知道怎麼做嗎?」 「你得先告訴我所有的事。」那孩子執拗地說:「Charles什麼也不告訴我,他總是嘆著氣,摸摸我的頭,一句話也不說地抱著我,我知道,那是為了不讓我看見他掉眼淚。」 「你不能怪他,那對Charles而言,太痛苦了。」他說。 「你剛剛告訴我,你不會感到痛,是真的嗎?」那孩子問。 「是真的,因為我不會感到痛,所以既使一隻手整隻斷了,另一隻手則是斷了傳導線,左腳扭曲變形,但我還是可以繼續前進,來到這裡。」他承認。 「那麼,他們說的心痛呢?」 「我身上有的都不會讓我感到疼痛,更何況是我沒有的。」他說:「而我知道你指的『心』並不是把血液送到全身的幫浦,而是他們對靈魂習慣的稱呼,而你說的『心痛』,則是超乎肉體之外的抽象感覺。」他搖了搖頭,「不會。」 「那麼我可以要求你告訴我嗎?」那孩子說:「然後,我再來看看該怎麼把你修好。」 他並不急著被修好,事實上,能夠要求別人做這個做那個,是他前所未有的體驗,但他想照著那孩子的話做,不為什麼,「就照你說的吧,Charles。」 Charles皺著眉看著螢幕上跳動的圖形,盯久了覺得眼睛痠澀,別過頭想休息一下,卻又習慣性地拿起手邊的行動裝置,熟練地按了幾個鍵開啟軟體,這才想起Erik那充當生日禮物的遊戲早在昨天就全破了,還是小心翼翼控管著時間節制地玩,難道Erik真以為什麼遊戲可以抵擋住一個月本人不在身邊的寂寞嗎?Charles氣餒地想著,如果玩遊戲的小聰明能分一點在分析資料上就好了。 「有感地震!」Charles猛然抬起頭,身旁的人對Charles的反應有些無法理解,不明白這種程度的搖晃何以需要離開座位,但Charles不是為了逃生,而是衝向偵測儀,盯著儀器繪出上下跳耀的波形。 「Charles,這種程度的地震不會影響機組的運作,況且還有強制停機,你可以不用這麼擔心。」Marcy起身,拍了拍Charles的肩膀,「是不是之前連續幾台機組強制停機後無法啟動,讓你壓力太大了?」 「不是的。」Charles搖了搖頭,「我是說,一號機、四號機和五號機的狀況不只是強制停機,它們是真的故障了,還有妳可以不用顧慮我的感受。」接著說:「事實上,在這種造山運動持續進行的地方,頻繁的地震也是很合理的,當初的設計就已經考慮到地震因素,理論上,機組在四級以下的地震下仍應該正常運轉。況且我們還往地底更深層布了好幾個前哨偵測點,照理說會早幾秒偵測到地震波,即時切換運轉模式或停機,怎麼會因為地震而故障?這太沒有道理了!」「慢一點,Charles,你太緊繃了。」Marcy提醒Charles:「你自己也說過,一定會有意想不到的問題,而我們就是要解決這些問題的啊!」 「我沒忘,我只是想要把最近蒐集到地震波形和之前的做對比,看看是多了什麼特徵,可是我什麼都找不到。」Charles的語氣裡帶著挫敗,「還有,如果找不到波型,有特徵參數也可以,我可以試著做出模擬波形,可是也找不到。」 「沒關係啦!等Erik回來,他不是很會弄這些東西嗎?」 「那是當然的。」Charles不情願地點點頭,「可是難道Erik不在,我們就什麼也做不了了嗎?」 「你不是說⋯⋯」 「對,我說過,沒有誰是什麼都會的,所以需要大家共同合作。」Charles絕望地承認,然而他不敢告訴Marcy,自己這麼焦躁不安的原因並不完全是因為眼前的膠著,「我想我們只好再等等了。」 「既然現在看起來一籌莫展。」Marcy臉上閃過一個神秘的微笑,「那麼我們花一點時間在一些⋯⋯無謂的小事上,也不會耽誤了什麼對吧?」 Charles還在不明究理,頭上已經被套上了什麼東西,伸手一摸,才發現是一頂紙糊的皇冠,還來不及意識到是怎麼回事,拉砲聲把Charles嚇了一跳,彩花飛散到空中又飄落,有一些纏掛上了Charles的頭髮,『噢,因為他是個大好人⋯⋯』但是更令Charles驚訝的是,這幾個意見總是不合總是爭論不休的傢伙,竟然唱起了和聲,而且似乎還真的符合平均律中音頻的倍率。 他們在第三句末尾應該要延長還是停頓的地方,Jason手裡捧著象徵性地插上一隻蠟燭的杯子蛋糕,拿到了Charles面前。 Charles正準備要吹蠟燭,隔著男聲三重唱,看見了站在門邊的那個人,正望著今天的主角,淺淺地微笑。 「快吹蠟燭吧!我們要斷氣了。」Jason作勢掐著脖子彷彿呼吸困難樣,才把Charles從失神中喚醒,Charles應付般地對著蠟燭吹了一口氣,Erik還那邊在事不關己似地笑著,Charles已經衝上前去,在Erik還來不及反應時就緊緊抱住他。 「Erik不在的時候,Charles都急壞了,好多事情都得擱置⋯⋯」Marcy在一旁絮語,不知道她是裝傻還是真的看不出來,但是Charles不願意花心思揣測這些,只顧著深深吸著氣,讓熟悉的氣味填補這些天的空缺。 「對了!我也得請Erik幫忙⋯⋯」不顧Jason話說到一半,Erik拉起了Charles的手,拖著他走了出去,Charles還能聽到Marcy對此的詮釋:「你等等吧!我想他們有更重要的問題要討論⋯⋯」 「Erik,你要帶我去哪裡?其實不用這麼急,我可以忍一忍的⋯⋯」Charles的心跳加速,不只是因為慾望,還意識到自己正在說著違心之論。 Erik將Charles拉進了他的房間,房間的格局和別人的和Charles的都差不多,但是此刻,所有遮掩窗子的遮板都揭起來了,房間裡的塵埃在日光的河流裡漫無目的地游著,窗外的天空是一片乾淨的藍色,鮮豔而深邃,黑色的山脈灑上了一層輕盈的白雪,是昨天夜裡降下的初雪。 「我知道你偏好低調甚於在眾人面前炫耀,」Erik握著Charles的雙手,望著那和天空一樣藍的雙眼說。 「是啊⋯⋯」Charles不明究理地沉吟著,「可是那又⋯⋯」既使Erik退後一步單膝跪地,Charles一時也意會不過來。 「我感謝你讓我當你長久以來最信任、最親密的朋友,或許你不知道,但那確實改變了我的人生,沒有你,我不知道我會墮落成什麼樣子,流落到哪裡。」Erik 仰視著Charles疑惑的臉,「我別無所求,只希望每天早上醒來,第一眼看見的就是這張臉,一頭亂髮,口水橫流,毫無掩飾的樣子⋯⋯」 Charles的手抽動了一下,想伸手抹去臉上那並不存在的口水。 「Charles Xavier,我的朋友,我的愛⋯⋯」Erik從口袋裡拿出一只陳舊的絨盒,塞進Charles手裡,「你願意成全我這卑微的願望嗎?」 打開了盒子,裡面的東西和盒子本身一樣古老而樸拙,簡單的金色指環上鑲著幾乎看不到的碎鑽,沒有閃耀的光芒,只有歷經了歲月的一些金屬光澤,「這好像是很重要的東西⋯⋯」Charles小心翼翼地端著盒子。 「這是家族留傳下來的婚戒,經過了戰火和流徙,有相當的機率會進當鋪或被搜走融掉,但我總以為先人的經歷與我無關,因為我不會參與傳承,未來也無人可講這些故事,於是從來也沒有把這些破銅爛鐵當一回事,直到⋯⋯」Erik仍單膝跪著,「是你,賦予它們意義,我找了好久⋯⋯」 想像Erik翻找著舊箱子舊抽屜的模樣,也許還因為陳年的灰塵而打了好幾個噴嚏,Charles不禁牽動了嘴角,卻又憐惜地撫摸著他的頭髮。 「一個字,只要簡單的一個字,我的命運在你的手裡了。」Erik懇求著。 Charles抿著嘴點了點頭,想要發出聲音,卻覺得喉嚨好像梗住了什麼一樣,怕Erik以為自己不情願,遂奮力地將只有氣息沒有聲音的字眼吐了出來,「好⋯⋯」才說出口,Charles覺得緊繃的喉嚨突然鬆懈了,「我願意。」他又可以說話了,怕可憐的Erik沒聽懂,忙不迭地補充說著,「我願意,我願意⋯⋯」 「那枚戒指是我找到的。」他說話的聲音裡帶著一點雜音,「Lehnsherr先生根本幫不上忙,只會在旁邊走來走去,一下子說『絕對是在這裡,我記得不會有錯的』,一下子又說『不可能在那邊不要找了』,他找到書或筆記就停下來翻看,還不忘撫摸一下八年級科展首獎的獎盃。」 「所以呢?」那孩子似乎並不覺得他在這件事上有什麼功勞。 「如果沒有這枚戒指,Lehnsherr先生可能就沒辦法求婚了。」他試著解釋。 「難道用別的戒指不行嗎?」那孩子很快就提出反駁。 「Lehnsherr先生也試圖這樣說服自己,他樓上樓下來來回回地走著,『難道用別的戒指不行嗎?我又不是買不起四克拉的鑽戒,為什麼偏要在這裡吸灰塵浪費時間?』同樣的話講了幾遍,取而代之的是客廳傳來的十二平均律前奏曲,之後,就自己閉嘴不提這件事了。」 「我不懂。」 「我想你不會不懂的。」他用裸露的那顆眼珠盯著那孩子看,「要不然你也不會拿走不屬於你的東西。」 「是Charles說要給我的。」那孩子急忙辯解,把手藏在身後,「是他要我收下的。」 「你如果不喜歡,是不可能硬塞給你的。」他若無其事地推論:「你向Xavier先生討,就算僅僅是流露出喜歡的表情,因為他是如此愛你,既使他只能憑藉著這個小東西來懷念兩個人間短暫的快樂時光,他也會毫不猶豫地給你,就算你一轉頭就把東西弄丟了,他也不會怪你。」 「我不會弄丟的。」那孩子在身後撫摸著套在拇指上的指環,「我會好好保管的。」 「但願如此。」他不再咄咄逼人,緩緩地說:「所以你了解的。」 「如果Charles像愛我一樣愛他的話,那麼Erik就算隨便找根鐵絲綁成的圈圈,Charles也會感動地收下。」那孩子認真地反駁:「不!我還是不了解。」 7. 天才剛亮Charles就醒了,把床單拉起來蓋住頭,把臉埋進身邊人的胸膛繼續睡,再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枕著一條手臂,怕壓得他手麻痹了,只好坐起身,也就這麼一瞬間,一回頭,Erik已經轉身臉朝下地埋進枕頭裡,看來Erik更會賴床一點,還有,兩個人擠在這張單人宿舍的床上——比單人床略大,卻還稱不上是雙人床——實在不太舒適。Charles望著Erik的背影,突然覺得那比平常任何時候的他看起來都還要無防備,也許Erik說的是對的。 拾起隨手扔在地上的褲子,口袋裡的東西沈甸甸地,Charles拿了手掌大的圈裝筆記本,翻開新的一頁,傾身用手肘撐在床上塗寫著,頁面很小,只是用來隨手塗寫一些不成形的想法,很快地就寫滿了一頁又一頁。 「你已經醒啦?」Erik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在做什麼?」 「我在列一個清單。」Charles說:「是結婚的待辦事項,不知道這個計畫明年能不能完成,至少穩定一點,可以找個誰來這邊接我的位置。」 「什麼?」關於結婚的話題讓Erik清醒了些,「還要等到明年?我以為只要你答應就算數了。」翻身攬住了Charles,吻著他的頸子和肩膀。 「Erik,要註冊登記以後,婚姻才算合法啊。」Charles認真地說。 「原來你現在是我的地下情人啊?」Erik在Charles耳邊挑逗地說著,「天哪!這聽起來真讓人興奮,一大早就這樣真的好嗎?」下巴的鬍渣刺得Charles閃躲,Erik見狀,變本加利地狠狠地摩擦著,他看不清楚小本子上條列的項目,只見密密麻麻的字跡,就像鬍渣一樣。 Erik的手在Charles身上游移著,剛從發熱的頸子探索到冰涼的手臂,生硬的提醒聲自房間的某處響起,Charles怔了一下,不想辜負Erik的興致,打算忽略那掃興的聲音,但另一聲從房間的另一處角落響起。 有人無奈地起床找自己的褲子,「該死。」看了看提醒事項,Erik說:「十五分鐘以後要開會。」 懶洋洋地拉起床單遮住臉,很遺憾Erik得去開會,但是床既然變寬敞了,Charles並不介意再多睡一會。 兩秒後,Charles猛然掀開床單,「該死,是我說要開的會。」他用求助的眼神望著Erik,「我可以把會議取消或延後,反正就我們幾個人,你覺得怎樣?」 但Erik已經扣好襯衫的扣子,正忙著套上褲子,「什麼?」沒聽清楚Charles說了什麼,Erik轉過頭,Charles見他神情變得凌厲,顯然已經進入備戰狀態,嘆了口氣,「欸,算了,我可能會慢一點,幫我⋯⋯幫我罩一下⋯⋯」 「沒問題。」Erik簡短的回答透過嗡嗡的電動牙刷或刮鬍刀什麼的聲音傳來,差點忘了這是Erik的房間,Charles捏了捏臉頰,振作一點,Charles對自己說。 Charles走進會議室坐下,「我們剛剛才和鯨魚港的地震觀測站取得連線。」Jason低聲說明。 「鯨漁港觀測站是在三十年前數位化的,一天的地震有感無感就要幾百次,光是儲存裝置就嚇死人,又擔心在這個地震首當其衝的地點,觀測站不知道什麼時候會不見,資料都是放在第三地,現在都叫雲端了⋯⋯」鯨漁港的確在海邊,但已經不是一個港了,過去的一場地震引發了地層下陷和海嘯,當年的村莊和海港不是灰飛煙滅就是沈入了海底,Charles猜想觀測站的生活大概很與世隔絕,因此對方對連線會議表現出超乎預期的熱絡。 Charles等對方叨絮完,似乎是停下來喝水的時候,才提出問題:「可是,鯨漁港所在地的板塊運動比較像是海板塊碰撞陸板塊,會和我們這邊的陸板塊之間的碰撞相似嗎?」 「你的顧慮沒有錯,但我本人在高原市觀測站待過三年,再之前是冶江城,我想,如果由我來分析你們的數據,應該會有點斬獲。」對方隱藏不住驕傲,「你們ˇ找過高原市的紀錄嗎?或者是冶江城、匯聚市附近的觀測站?這些地方會有長期的資料,和你們需要的類型也比較相似,多多少少會給你們一些想法。」 於是大夥手忙腳亂地調整顯示解析度,讓兩邊的人都能看清楚。 「Erik,身為計畫主持人,是不是可以自己決定要雇用誰?我想我們能提出的待遇應該很有⋯⋯競爭力。」Charles偷偷挪步到Erik身後,悄悄地問。 「我在跟他聯絡時也開玩笑地說要找他來這裡拜訪,還說交通費我們可以支付,但是他拒絕了。」Erik回答。 「為什麼?」 Charles才剛要問原因,從擴音對講機那邊傳來:「可以了!」Charles只好收起疑惑,專心於討論。 開完會,大家都離開會議室了,Charles仍然坐在原來的位置望著寫到一半的郵件發呆,閃爍的螢幕盯久了,Charles揉了揉眼,把臉埋進掌中。 有人走進會議室,關上了門,似乎還啪地一聲把燈關了,Charles抬起頭,迎上了Erik傾身落下的吻,這個吻還帶著早晨的清新,齒間的薄荷味和光滑臉頰上淡淡的香皂,掩蓋了慾望的氣息,好像草原上的掠食者為了方便接近獵物而掩飾自己的氣味,Charles想。 「我是來告訴你,我已經把兩邊的數據放下去跑比較了,幾個小時以後就會有結果了。」Erik暗示:「在這之前我沒有事情要忙了,你呢?」 「我剛剛在想要怎麼給那個人,叫Andrew嗎?給他寫封信,問他之前的工作經驗,我總覺得我在這裡要找什麼資料都找不到,好像都被藏起來似的,以前不是這樣的⋯⋯」Charles焦慮地碎念著。 「嘿,不要慌,這裏的系統是迂迴了點,不過有我在呢。」Erik慫恿:「不用把自己逼得這麼緊,我們可以享受一下這些空擋。」 「這樣好嗎?」Charles想抗拒Erik的擁抱,手卻抓緊了他,「一天到晚,像發情的野狗似的,不分地點和時間就搞了起來,我怕耽誤了正事。」在黑暗中,甚至連鬚後水都還是新鮮的前味。 「你所謂的『正事』,並不會因為你正襟危坐地愁眉苦臉就會有進展。」Erik吻了一下Charles的眉心,「當然也不會因為你放縱一下就搞砸了,來吧!我保證。」 「還是去你房間嗎?」Charles喘著氣問著,不免擔憂若看起來不夠鎮定會被人發現⋯⋯ 冷不防卻被推著抵住了牆,撞上空洞的隔間也發出了不小的聲響,Charles被聲響嚇了一跳,想穩著身體避免一直碰撞出聲音,卻讓自己毫無防備地暴露在掠食者的攻擊之下,被咬住了咽喉,爪子扣住柔軟無防備的腹部,生與死的差距只在尖齒利爪的數吋之間。 只是在腰間搞弄了幾下,Charles發現褲子已經被退到膝上,不敢看下半身,只能感覺一隻手撫摸著赤裸的大腿,Charles知道Erik有幾隻手指上長了繭,是過分投入工作的證據,但不知道那會搔得人一口氣衝上腦門,想叫卻叫不出聲來。 胯間緊得難受,Charles不敢低頭看那究竟成了什麼樣子,但Erik當然沒有忽略,隔著被撐得鼓漲起來的內褲撫摸著,對於包裹在裡面的東西興味盎然,卻又不急著揭曉。 噢,誰都知道裡面有什麼啊!不需要從形狀或觸感來猜測,Charles難為情地想,也不必靠氣味!所以不用把鼻尖貼上來磨蹭⋯⋯ Erik的貪婪還是壓過了猜禮物的樂趣,Charles覺得自己像只熟透的馬鈴薯一樣輕易被揭去外皮⋯⋯ 被用力地吸吮,Charles必須要扶著什麼才能不跌倒,情急之下按住了Erik的後腦勺,卻被侵入股間的東西弄得無法控制力道,只能隨著那詭異的快感,一次又一次地癲著屁股⋯⋯ 如果不是那一聲乾嘔,Charles一定會這樣繼續翻著白眼抽筋似地抖下去,這聲音把Charles拉回現實,「Erik,你沒事吧?」他生硬地問著,Erik嘴裡還含著Charles的性器無法回答,但Charles對此手足無措,不知道是否應該抽出來⋯⋯ Erik抬起了頭,他的額角濕濕的,但眼神中竟有種掌控一切的笑意,他緩緩地把口中的東西吐出,Charles還能感受到Erik舌頭滑過,留戀地用舌尖輕挑著陰莖前端最敏感的曲折凹陷處,最後留下一吻。 沒有誰窒息或嘔吐,Charles喘了一口大氣,彎下了身子,想穿好褲子,卻覺得似乎該先扶Erik一把而伸出手。 Erik把手搭在Charles手上,使力站起身,「你真是我認識最傻氣的天才。」他說。 「啊?」Charles愣住了,不懂這是取笑還是恭維,卻被Erik趁機壓倒在桌上,Charles覺得似乎壓到了什麼東西,好像是開會用的話機,接著聽到機械語音叨念著,新的一句話打斷前一句話,什麼都聽不完全,最後一句倒是聽明白了:『會議開始錄音。』 「你喜歡從後面來還是面對面搞?」像是故意要給錄下來似的,Erik問。 「從後面⋯⋯就可以了⋯⋯」Charles低聲說。 「你說什麼?」 Charles咬咬牙,勉強提高了聲音,「後面。」 「你喜歡我摸你哪裡?」 Charles受不了那像是劣質色情片的對白,更氣自己在氣惱之下,竟然因此而比剛才更興奮,「我要你幫我打手槍,我要你把舌頭伸進我的屁眼,舔得又濕又滑以後,再用你的老二很很幹我,幹到我講不出話⋯⋯」Charles一口氣說出的猥褻字眼比一年有機會用上的還多,不久就如願說不出有意義的字句,只剩下沈重的喘息和呻吟。 醒的時候房間裡一片黑暗,Charles摸索著看了時間,竟然昏沈無夢地睡了八個小時,性竟然會這麼消耗體力,明明就沒做什麼,可是面對一整個螢幕的原始數據,難得地無法專心,數字閃呀閃地讓人頭暈,一不小心就連續打了幾個哈欠,只得趁著旁人還在忙碌的時候開小差午睡。 在這種時間像灌了黑咖啡一樣精神抖擻,還有什麼時候更適合點開那些白天時無暇審視或看不下去的資料?Charles只旋開了床邊的一盞小燈,把平板放在膝蓋上,而把膝蓋靠在胸前縮成了球狀,Charles總覺得這樣特別有助於專心。 比對的結果倒是很像世界財富分佈——80%的財富集中在2%的人身上——是2%還是20%?這結果其實可以理解,只是比例的懸殊仍讓Charles有點意外。 重新檢視那些資料,做頻譜轉換之後,原本雜亂無章的資料輕易就被分成幾大類,「可惡!我竟然沒想到這麼基本的事!」Charles拍著大腿喊出聲來。 經過轉換之後的頻譜圖看起來很熟悉沒錯,但是Charles怎麼想就是想不起來源,乾脆翻教科書算了,手邊沒有紙本書,算是小小缺陷,電子檔勉強可以接受, 但Charles很喜歡捧著磚頭書的扎實感,尤其是趴在上面睡得特別香,這一點絕對是電子書無法取代的⋯⋯ Charles沒想到在前言就找到自己要的東西,要是直接進入正題恐怕就錯過了,他愣愣地看著圖上的說明,不敢相信這竟然會是答案⋯⋯ 九點整,Charles的臨時通知把所有人集中在會議室,別人很難講,但從Erik帶著血絲的雙眼就知道他沒睡多久,不是推測,是從凌晨三點半發出的會議通知立刻收到出席回覆得知的,Charles撥了一長串的號碼,電話很快地就接通了,「Shaw先生,感謝您接受這麼臨時的通知,參加這個會議。」Charles說。 「你的信件中只說有急事。」Shaw的聲音透過擴音對講機,有點模糊,「你至少該給我一些心理準備。」 「我認為每一位參與蓋婭計畫的人員,都應該在第一時間得知這個消息,我希望是由我來說。」Charles在房間裡踱著步,該說什麼已經準備了一夜,但不安並不會因為預演幾次而消失,他低下頭抿了抿唇,抬起頭繼續說:「最近我們進行得很不順利,機組一再故障,我甚至曾懷疑過工程是否偷工減料⋯⋯」Charles望向Will,「我必須收回這個臆測。」 「我倒是想知道什麼改變了你的想法?」Will說:「當然,講完以後記得該向我道歉。」 Charles下意識點了點頭,卻又有點後悔自己太輕易讓步,「我長話短說,一、四、五號機頻頻故障,六號機嚴重當機至今還無法回復的原因,不是因為地震,從這幾張圖⋯⋯」Charles試著把頻譜分析比對的結果切換到大螢幕上,Shaw那邊看不到這些圖示,Charles想,反正也不是要讓他看的,「這是我們所在的北基地偵測到的,平均每天至少會有三起;而這是在高原市,25年4月28日的紀錄;而這個⋯⋯」Charles指著螢幕:「是核子試爆的頻譜模型。」終於說出來了,Charles深深吸了一口氣,「我認為一切問題歸因於軍方在附近進行核武測試,不是像過去那種零星的引爆,而是每天、每小時,縝密而有系統地進行的,大規模的核爆。」 「所以呢?」Shaw的回應從另一端飄了過來。 「軍方的行為嚴重干擾計畫的進行,而後果更與我們正在努力的目標嚴重牴觸。」Charles握緊拳頭抵著桌面,「我只是一個科學家,憑證據說話,軍方不是我能處理的問題,但卻是計畫成敗的當務之急。」 另一端沈默了許久,Shaw終於開口,「Charles,我們可以單獨談談嗎?」 「有什麼不能在大家面前講的?」Charles拒絕,「我剛剛就說過,每一位成員有權第一時間知道最新的進展。」 「其實等你們討論完再告訴我也是可以的⋯⋯」Jason插嘴,但看到Charles當真的表情,就又把話吞回去。 「也好。」Shaw的回答簡短而輕快,「我簡單跟你說吧!我並不打算管這件事,如果做不到也沒關係,沒有誰會苛責你,你還是可以繼續穩坐負責人的位置。」 「我在意的不是頭銜。」Charles明確地表示:「我也不喜歡虛耗生命,相信在座的各位也不完全是為了名利而來,至少會希望能做一些有意義的事。」也許意義並不是Shaw的第一考量,Charles換了種說法:「好吧!就算純粹為了獲利,這種浪費也不是您所樂見的,一天沒有成果,就是燒一天的錢⋯⋯」Charles說著,突然領悟了什麼,「除非你並不是從這裡獲利,這邊的鉅額虧損相較於另一個更大的利益來說,也算不了什麼了⋯⋯」 「你是從核武獲利。」Charles說出連自己都覺得恐怖的結論。 拖沓的打擊是這一室的沈默中唯一的聲響,Charles聽了幾聲才想到這是拍手的聲音,莫名的掌聲令他焦慮。 「這才是Charles Xavier的水準,要不是你忙著跟Lehnsherr上床,忙著在不同的地方被幹,你早就該發現了。」 Charles的背脊發冷,Shaw為什麼會知道這些事?Charles望向Erik,想向他求助,卻對上其他人好事的眼光,Shaw偏偏在這個時候又補了一句:「我想Lehnsherr應該都知道,難道他都沒有告訴你嗎?」 Erik的眼光飄忽了一下,Charles把他的迴避看在眼裡,覺得腳底下踏著的正在崩解,必須扶著桌子才不致於跌倒,深吸深吐了一口氣,再深吸一口氣,腦袋裡一片空白,不,並不是一片空白,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鎮定:「那麼,我在此辭去蓋婭計畫負責人一職。」摸索著外套把識別證取下,Charles看了看這張卡上的照片,抿著嘴瞪著眼裝作成熟世故的自己,看起來是多麼可笑,想了想,把識別證往桌上輕輕丟出去。 喀的一聲,多麼輕巧,Charles看了看會議室裡的成員⋯⋯ 「你不擔任那Lehnsherr擔任也是一樣的。」 Charles覺得臉頰熱辣辣的,像是被狠狠甩了幾巴掌,卻沒有力氣去分辨哪一次最痛,眼前突然一片模糊,Charles急急地別過頭,轉身走出會議室。 「Charles!」聽到Erik追出來在身後喚著自己,Charles不知道該停下來還是繼續走,直到被Erik抓住了手腕。 「放開我,Erik。」Charles忍住不喊出來,「你弄痛我了。」 「你先答應我不要跑。」 如果不是這麼難堪,Charles想,Erik的強硬仍然會讓自己全身發熱而顫抖,甚至現在仍不免分心,幻想著雙手都被那雙削瘦的大手扣住,不僅是無法掙脫,也不想掙脫不願掙脫,可是這種遐想卻讓Charles更加難堪。 Charles搖了搖頭,Erik才把手放開,難道你只在乎我會不會跑掉,不擔心會不會傷害我?Charles覺得胸口一陣揪痛。 「這種事情,你應該先跟我討論啊!」Erik的聲音聽起來像是責備,「沒有任何準備就貿然攤牌,這樣很不智。」 「我沒有攤牌的意思。」Charles恍惚得無法控制自己的聲音,那聽起來遙遠而飄忽,「本來沒有,Erik,因為我以為你會站在我這邊。」 「我一直是站在你這邊的。」Erik辯解:「但你得讓我知道你想做什麼才行啊!」 「好讓你通風報信嗎?」Charles低著頭,彷彿這麼做就不會提高音量,「我們之間的關係,那最私密的部分,為什麼還有別人知道?」 「我沒有這麼無聊。」Erik否認:「我不是會拿這種事情到處說的人。」 「Erik,我已經不知道你是怎樣的人了。」Charles吸了吸鼻子,抬起頭來,「你的理想到哪裡去了?為什麼願意向這種事妥協?」 「Charles,那是你的理想,而我不是⋯⋯那麼有理想的人,但願我像你,可惜我不只是不像你,你對我而言太純粹、太美好、太遙不可及⋯⋯」 「你聽起來真委屈,好像這一切都只是因為有人要求太高,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Charles忿忿地問:「所以你一開始就知道嗎?」 「我⋯⋯」Erik猶豫了。 「所以你一開始就知道了,只有我一個人像傻瓜一樣被蒙在鼓裡。」 「不是,當Shaw來找我的時候,也是說什麼『研發下一個世代乾淨的新能源』那一套,但我⋯⋯」Erik對於接下來要說的話有些為難,「我並不認為他是為了這個理由而找我。」 Erik早有所警覺,而我卻信以為真,Charles沮喪地想。 Erik把Charles的沈默當做同意自己繼續解釋,「如果你知道我在外面的名聲,你就不難想像,我從來都和高貴的事情無關,他們會知道我,是因為那些機器,代替人類做那些人類做不來也不想做的事,我和你們說過搶救反應爐的事情,但更多時候,我⋯⋯」Erik話說到一半,張著嘴,尋找接續的字眼,「Charles,我的名字總是跟無人機或機器士兵連結在一起,如果你從字面上無法了解的話,簡單的說,都是讓他們能輕易、大量地殺人,但不用聽見哀嚎也不會被血污弄髒手的工具。」 「你從來沒有告訴過我這些。」Charles大聲抗議。 「這些都不是秘密。」Erik用更大的聲量吼回去,「這是現實世界。」 Charles愣了一下,才弄懂Erik話中的嘲諷,原來在Erik面前的自己這麼無知,「你覺得我就不食人間煙火?成天躲在象牙塔裡唱高調?你如果當我是朋友,就不應該瞞著我。」 「我的過去?」 「這個計畫的真面目!」Charles糾正,「如果我知道這個計畫只是掩飾秘密軍事行動的幌子,我絕對不會加入⋯⋯」等等,又是這種眼神,「Erik!你還隱瞞了我什麼?你從頭到尾都沒有告訴我的打算,對不對?為什麼你非瞞著我不可?說啊!」 「因為這樣我才有機會跟你在一起!」Erik脫口而出。 Charles雙手掐住了胸口,覺得快無法呼吸了,「所以你告訴我,你為了和我在一起,不惜讓我們都⋯⋯」交握時觸及了套在無名指上的金屬,胸口又抽痛了一下,Charles奮力想將戒指拔下,但卻緊緊卡在手指上,不想讓Erik發現自己的窘態,Charles放棄掙扎,「可是,也就是因為這樣,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因為我不想再看見你,也不想看見和你有關的任何事物。」 8. 飛機十分鐘後就要起飛了,但是Charles摸遍了身上每一個口袋,卻都找不到護照,在哪裡呢?Charles一邊往回奔跑一邊努力回想,雙腿使不上力,跑了好幾步卻還停留在原地,Erik說要幫忙保管,想起來了,可是他跑去哪裡了呢?Charles急忙找尋電話要打給Erik,可是張開嘴卻乾啞地說不出話,越用力越沒有聲音,「我在飛機上了唷!」Erik漫不經心地說,「Charles,Charles,快醒醒吧!」 喚他的並不是Erik,但是Charles終於能說話了,「是誰?」睜開雙眼,微光中的房間令Charles迷惑了一陣子,才意識到自己是在招待所的房間裡。 「是我,Marcy。」當然不是Erik,Charles想起離開基地的原因了,而自己在招待所等候,離開招待所後,就與蓋婭計畫再無關係了。 「妳為什麼會來這裡?」Charles問,「妳是來找我回去的嗎?」話剛說完,Charles意識到那過分的自以為是:畢竟沒有誰無可取代,不是才親身經歷過嗎? 「出事了,Charles,我們得趕快離開。」 這才注意到Marcy的神色有異,「我們因為知道不該知道的事情,要被追殺滅口了嗎?這種時候搭飛機不是更危險嗎?」問完突然才想起,「對,駕駛員老Tom說是機件故障,得先停在這裡維修,所以我才會在這裡,不然很可能⋯⋯」 Marcy打斷Charles的胡言亂語,「你是在跟我說笑嗎,Charles?還是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Charles聽見自己虛弱的聲音,揉著眼睛坦言:「我一直在⋯⋯睡覺,也不知道睡多久了⋯⋯」 「Charles,你才離開就出事了。」Marcy見Charles恍恍惚惚地不知道該做什麼,索性把脫在床邊的衣物扔給Charlse,又逕自走向Charles的行李箱,把散落在周圍的東西一股腦地塞進去,「我們不知道他們還有多少未爆彈,是沒算好安全距離還是怎麼樣,總之引爆失控,實驗中的、庫藏的、部署的彈頭一個接一個引爆⋯⋯」拉上了箱子的拉鍊,「快點,沒有多少時間了。」 Charles愣愣地捧著一堆衣服,Marcy的動作和聲音就像是倍速運轉的電影,「Marcy,我聽不懂妳在說什麼⋯⋯」 「我的天哪!你連衣服都不會穿了嗎?」Marcy一邊搶過皺成一團的襯衫抖開一邊叨唸著:「戀愛讓你成了傻瓜,失戀竟讓你變成行屍走肉⋯⋯」拎著襯衫讓Charles一邊一隻地穿過袖子,快手快腳地幫他扣上扣子,然後抖了抖褲子,Charles見狀,將褲子搶了回去,如果再一邊一隻腳地踩進去就太廢物了,「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那我先把你的行李拿出去⋯⋯」Marcy俐落地拉著行李箱,滾輪轆轆地轉著,Charles跟著走出房間,從樓上往下望看到了不耐煩地踱著步的Will——他總是不耐煩,還有一直想找煙抽的Jason,Charles突然想到:「Erik呢?」 樓上樓下的幾個人突然尷尬地沈默了,讓Charles更堅決必須問出個所以然,「Erik呢?」 「他說他會負起責任。」在他們面面相覷之後,似乎做了個決定,Marcy勉強地代表發言。 「負什麼責任?」 「Charles,我們先上飛機以後再慢慢講好嗎?」Marcy想要來拉Charles。 Charles躲開了,「先把話說清楚,不然我哪裡也不去。」 「你不要命我們還要命。」Will在樓下仰頭大吼:「我們耽誤時間停下來接他已經仁至義盡了,不要理他這個瘋子了,我們趕快走。」 「好,我簡單地說吧!Erik覺得他可以搶時間製造出真空地帶,這樣就可以阻止連續引爆,將範圍侷限在半徑一百公里之內⋯⋯」Marcy試圖解釋。 「成功的機率高嗎?」Charles明知道答案卻還是問出口。 「微乎其微。」 「我不走,我要搭我來的時候搭的飛機去找Erik。」Charles堅持,「如果駕駛員不願意冒險的話,可以跟你們一起走,我自己可以⋯⋯」 「這傢伙絕對是瘋了。」Will咒罵。 「不是你會不會開飛機的問題,問題是,載你來的駕駛員回頭接我們,又停在這裡接你。」Marcy耐著性子向Charles解釋:「從頭到尾就只有一台飛機啊!」 「你們可以先走。」Charles覺得卡在胸口梗在喉嚨的什麼東西突然消失了,這讓他平靜,「我會聯絡外界來接應,不必為我擔心。」 「算了,他在這裡會很安全的。」Will說:「Charles,這個招待所在建造時都考慮過各種人為或天然災害,輻射什麼的應該可以擋得住,你躲在這裡應該還可以撐一會兒,出了那條隧道之後就很難講了,好自為之。」 「我們安全後會想辦法救你出來的。」Marcy給了Charles一個緊緊的擁抱作為告別,卻連再見也沒說匆匆地跑下樓,「我們走吧!」Charles聽到她小聲地說著,Will對自己投以同情的眼光,而Jason似乎覺得有愧,從頭到尾沒說話的他跟著另外兩人的腳步,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Charles目送著他們離去時慌亂的背影,看著隨手拉上卻又沒有關牢的門又彈開,咿呀咿呀地擺盪著,於是緩緩走下樓,把門關好後又拖著沈重的腳步緩緩走上樓,才走了幾階,心跳和呼吸就衝到了極限,Charles只能抓著扶手慢慢往階梯上坐下,在Erik面前的倔強和逞強,或在他們面前的迷惘和麻木,彷彿一瞬間崩解,Charles張著嘴大口大口的換氣,如果能哭得出來就好了,就不會做出令自己後悔的事了,一切都太晚了,但這次真的再也沒有什麼能阻擋眼淚了,「不!」Charles扯著嗓子大喊,有如他最後一次發出聲音,「不!」 拖長的訊號聲不管是在這裡或是其他地方都一樣地絕望,幾分鐘前還不是這樣的,急而短促的訊號聲,紅色指示燈號和訊號同步閃爍著,間隔越來越短頻率越來越高,另一邊敲擊鍵盤的聲音也越來越快,但仍然追不上,最後訊號終於連成了一條線。 在一片紅色光線中呆坐了許久,最後站起身,把桌上的紙張全數掃落,「我失敗了。」Erik說。 「您盡力了,不是您的錯。」 「那你幫我去向Charles解釋吧!」Erik用佈滿血絲的雙眼瞪著說話的對象,「我也很想知道你要怎麼說服他,這一切不是我的錯⋯⋯噢,對了,我想起來了,」看了看手邊,死命地戳著鍵盤,「所有的通訊都斷了,別說是說服了,現在就連跟他說話都不行了⋯⋯」Erik抓起了鍵盤往桌上用力地砸了幾下,直到那東西被砸得失去原有的形狀,只剩下破碎的塑膠和電路板。 「我不懂,你一開始也承認你解決不了,為什麼不跟他們一起走?這樣至少你還能見到Charles。」 「你想變成那樣嗎?」Erik指的是剛才被摔爛的鍵盤,但是又隨手抓了一樣電子裝置,用力按了幾下確認這玩意兒在斷線的情況下形同廢物後,往牆上摔,「或那樣?」 恐嚇似乎不太有用,機器人沒有安靜多久,又忍不住發表高見了,「先生,如果你想要和Xavier先生重聚,應該沒有拯救這片大地困難。」 「你覺得簡單,你來告訴我怎麼做啊!」Erik又抓起手邊的杯子,但這次他省掉了確認,直接往牆上砸去,「就像這樣。」 終於安靜了,Erik把臉埋進雙手,藏進自以為安全的黑暗中,這樣一來就不用面對這一切,假裝太陽照常升起,潮汐繼續漲退⋯⋯正如一首老歌所唱。 Erik不知道災害的範圍和影響,也無法求援,他們和外界斷絕了聯繫,網路不通、電話不通、電視打開沒有任何白噪音之外的畫面,衛星訊號接收器除了高能的雜訊之外,什麼也收不到,不管怎麼調整方向⋯⋯那機器人甚至拿出了電晶體調頻收音機,「你怎麼會有這種東西?」Erik知道那是從老家地下室裡撿出來的,因為是自己親手拆過又親手組裝好的,然而連如此原始而強韌的機器都沒有更多的反應,把Erik一丁點微渺的希望都熄滅。 踩過地上散亂的紙張,在白紙上留下骯髒的鞋印,什麼都不重要了,Erik想,這些被視為人類智慧結晶的⋯⋯或許不要這麼誇張,就說是得來不易的寶貴知識吧!如果解決不了問題,最後也只不過是一堆空談的廢紙。 但Erik知道的是:Charles的離開不僅是離開,還把自己存在的意義帶走了,就像文明此刻失去了意義一樣。 轉頭走出那扇門時,機器人還不死心地問:「那麼,我該做些什麼呢?」 這個問題讓Erik啞然失笑,仰著頭,把整張臉的皺紋全部擠出來那樣用力地笑著,原來自命為創造者的我和被造物兩者之間,並無太大的差別,Erik想。 「隨便你愛做什麼就做什麼吧!我不知道。」Erik聳聳肩,「我也不在乎。」 Marcy望向窗外,景色已經由先前大塊大塊的黑、白、土黃,轉為一塊塊瑣碎的田地和房舍,看來是已經遠離高原地區了,「我們距離第一次警報地點的直線距離是1728.3公里。」她問:「我們安全了嗎?」 Jason正在跟駕駛員討論事情,聞言轉過頭說:「應該夠遠了,而且我們要準備降落了,把安全帶繫好吧。」 「我們會在哪裡降落?」Will問:「新城機場還是凌雲機場?」 「不是民航機場也不是軍用機場,是私人機場。」Jason代替駕駛員解釋,「可以省去不少麻煩。」 Will從自己的位置上起身,在Marcy身邊坐下,「這次回去以後,我可不可以⋯⋯我知道法院把監護權判給妳,而且還有禁制令,可是,我可不可以探視Jean,當然是在妳的監控和同意之下⋯⋯」Will低聲說著,飛機引擎聲都要蓋過他講話的聲音了。 「我其實沒有理由阻止你見她。」Marcy說:「但是我希望你不要把我的友善當作默許,當初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天天吵架,壓力實在太大了,分開對彼此都好,平常有各自的生活,偶爾見面,呈現的都是好的一面,可以記得彼此的優點,也就是說,我一點也不想復合。」 「你有新男友了嗎?」 「天哪!你從來都沒有把我的話聽進去。」Marcy別過頭去繼續假裝看風景。 Will只好起身,坐到靠駕駛艙的位置,大聲地問:「回去以後你要做什麼?」 「你問我嗎?」Jason嚷著:「誰花錢請我就幫誰辦事,不過大部分的時候我都很閒,Will,你的事務所要請人嗎?」 「你會什麼?」 「跑腿。」Jason拍了拍腰包,用誇張的語調說著廣告詞:「使命必達,一如親送。」 「呿!」Will幾乎是翻了個白眼,當他眼珠轉回來時,留意到那個幾乎和背包一樣大的腰包,「這裏又沒有人會偷你的東西,為什麼還要那麼辛苦繫著這麼大一個腰包?」他瞪著腰包,「裡面裝了什麼?」 Jason的臉色一下子僵住了,下意識地起身想關上駕駛艙的門,但被Will擋住了,Will仗著體型的優勢即將推開艙門,Jason突然放開手,讓Will頓時失去平衡,砰地跌倒在地⋯⋯ 這時他們才注意到雷達顯示上急速靠近的物體,才剛意識到那是什麼的時候,那物體已經追上了飛機,並且和飛機一起四分五裂,如煙火般噴散。 如果有任何人目睹這朵煙花,一定奇怪為何聽不見預期的爆破聲,而是一段絕對悄然的真空,接著的景象可能是此生看過最燦爛的光芒——光亮的巨大雲朵直衝上天際,而一圈又一圈的環由此而生,逐漸擴散⋯⋯ 過去沒看過這樣的景象,以後也沒有機會再看見了,儘管接下來,那光燦燦的巨大雲朵,一朵接一朵地綻放。 「Lehnsherr先生,Lehnsherr先生,有樣東西想讓你看一下。」他拍著房間的門,喚著那本該告訴他該做什麼事的人,他知道Erik聽到了,房間裡傳來細微的聲響,但Erik似乎並不打算回應,他又繼續拍門,「你到底想不想再見到Xavier先生?」話說完,他靜待著反應。 門刷地一聲打開了,走出來的人,從外型來看與他認得的那個人相差甚遠,兩頰凹陷,眼眶也是,薑色的鬍鬚在臉上蔓生,爬滿了下巴和鬢邊,「你要我看什麼?」 他突然沒辦法解釋,Erik在402這一批計畫量產的機種上用上了他自己的相貌,而這也是第一次量產成功的機種,他本該為這一切自豪,尤其是那張臉孔,如此相像,彷彿擁有這張臉就同時擁有了創造者的一切資質,所以他不敢看Erik,只是沈默地走在前面。 當Erik看見眼前那台吉普車被改造成有點像重型裝甲車卻又頭重腳輕的四不像時,還沒說話,就從鼻孔哼出了不屑,「你要我看的就是這破銅爛鐵?」 「我為這輛車加上了可以抵擋輻射的阻絕層,可以開這輛車送你到招待所,根據他們最後提供的消息,Xavier先生應該在那裡。」他解釋,上車發動了車子。 Erik被說服了,遲疑著上了車,甚至接過他遞上的剃刀和打得豐滿的肥皂泡沫,將車子上沒用的後照鏡拗向自己,在臉頰上抹上了肥皂泡沫,刮起了鬍子。 但是路面並不像Erik刮過鬍子過的臉一樣光滑,一路上的龜裂,他得小心翼翼地閃躲不讓車子過於顛簸,但Erik仍舊雙手抱胸,掐著滿額的皺紋,像是什麼都不滿意一樣。 路面上的線是連續的,但眼前的路尬然而止,他把車子停下,還自豪著開車很小心所以不致緊急煞車,「掉頭回去吧!」Erik冷冷地說。 「我可以繞路,總會有路過去的⋯⋯」 「油表已經降了一半,這一路上沒發現任何儲油槽,這輛車載重又大,還有⋯⋯」Erik話說到一半,咳了幾下,變成噁心的乾嘔,最後吐在自己身上。 他連忙為Erik接起穢物,想要解釋說可以回去再改進,但Erik識破他的意圖,舉起手阻止他講下去。 等到Erik吐了個乾淨徹底,擦了擦嘴角,才說:「我的身體撐不下去。」 「這只是暈車⋯⋯」 「我知道我的身體怎麼了,我叫你回去就回去。」 他沒有辯駁,只是幫Erik稍微清理了一下,便默默地將車調頭,循原路回去。 「我們對路況不熟,根本不知道還有沒有路可以走,隨便亂晃只會減少生存的機率。」Erik緩緩地說著,「我要你自己先走一趟。」 已經92天17小時48分26秒沒有聽到Erik的指令,他望著Erik,「是的,先生。」等待進一步的指示。 但Erik只是又乾嘔了幾聲,之後他就不講話了,默默地注視著紫色橙色交融的天空,直到天色完全變暗。 Charles在這裏從來沒聽過這種聲音,廉價的蜂鳴器,像是老舊公寓的門鈴,Charles循聲打開了書房的房門,正對著兩排共八個監視螢幕,顯示的是這個招待所的不同角落,認出了大廳和廚房,還有空蕩蕩的馬廄和前廊,然而其他地方Charles並沒有真的去過。 隧道口的畫面中,那張熟悉的臉讓Charles幾乎要喊叫出聲,連忙衝向前,焦急地貼著螢幕,螢幕裡的身影,掏出了一張紙,對著應該是隧道口的監視鏡頭展開,紙上寫了幾個斗大的字,在監視畫面裡一清二楚: 『我很抱歉』 「該怎麼開門?」Charles低頭望向一大堆控制按鈕,突然覺得不知所措,「你等一等⋯⋯」 不小心按到了「顯示探測值」的鈕,還不知道這到底是做什麼的,螢幕背切割成一寬一窄的兩邊,寬的一邊是原來的畫面,而窄的那邊則跑出了一串數字。 Charles匆匆檢視那些數字,「溫度:5度、濕度:5%、風速:6.3m/s、紫外線指數:8級⋯⋯每小時暴露輻射量:0.986Sv⋯⋯」這誇張的數據單位是不是寫錯了?沒有,定睛一看,輻射量的單位沒有錯,0.986西弗等於986微西弗,誤解的反而是溫度單位,是華氏5度而非攝氏5度。 更別說那個人穿的灰色上衣,單薄得像是戲服,哪能抵禦這種氣候,Charles終於找到了對講機的按鈕,手指顫抖地按下按鈕,對著收音孔說:「你不是Erik,你是誰?」 「我是Lehnsherr先生派來的信差。」那個人抬起頭望向監視器鏡頭,簡短地回答。 「你應該知道你不能進來吧?」Charles收起了情緒,就事論事地說。 「隧道裡有液態二氧化碳清洗裝置,只要給我十五分鐘就可以了。」 「兩個小時。」 「沒有問題。」 「外面的世界,現在是什麼樣子?」Charles的問題透過對講機傳來。 「儘管公路、鐵路和橋樑大多面臨地基崩毀的命運,斷成了一截一截又一截,山脈和河流卻沒有太大的改變,海拔兩萬呎高的山,崩塌了幾百呎,依照概算來說,仍舊是海拔兩萬呎高的山,冰河斷裂了,融化的水流過後又填補了起來,毫無縫隙。」 「你鍾愛的草原動物,少數倖存的,改變了生活型態,躲進了高山的岩石縫裡,膽小的草食動物變得更膽小了,連身影都看不見,只剩下躲在黑暗中的目光。」「再也看不到人跡,除非那些牧民也和他們曾經放養過的山羊一樣,只能躲在黑暗中窺伺。」 「天空和以往一樣藍,我們猜那些輻射塵早已隨著平流層擴散到整個地球,被稀釋了,當其他地方降著黑雨的時候,這高原反而因為乾燥無水氣凝結,完全不沾惹污染物。」 問過了黃羊和山羊之後,Chalres才若無其事地說,「Erik好嗎?」 「您對『好』的定義是什麼?」 沒料到會被如此反問,Charles沈默了片刻,才說:「我是否應該講得更明確、更坦白、更赤裸,你才會懂?」 「不。」他說:「我不明白的並不是問題本身,而是你為何選擇了不明確又不坦白的表達方式,你說不出口的是什麼?還是因為你從未將其化為語言,所以連你自己也不明白?」 「我被人工智慧問倒了。」Charles沉吟著:「我真的不知道,也沒想過。」 「您不用為此感到沮喪,我是Lehnsherr先生親自開發,作為他私人助理的人工智能,這樣總有些特別之處吧?」 對講機那端傳來Charles噗哧的笑聲,「Erik的『私人助理』,除了任勞任怨還得耐得住摧殘和羞辱,還真不是一般人做得來的事。」Charles一直笑著,笑得有點太久了,不是這麼普通的笑點配得的,好容易Charles止住了笑,吸了吸鼻子,「他好嗎?Erik他還好嗎?」 「Lehnsherr先生很好,他沒事的。」只除了他離開Erik已經281天,在此之前,他所見到的Erik,消瘦而沮喪,但這些多餘的消息,Charles沒有必要知道,「他要我一路上將所有數據記錄下來,並且試圖與外界聯絡尋求救援,但最重要的是⋯⋯」 「來檢查我是不是還活著嗎?」 「向你道歉。」 這次的沈默比先前的更久,他不確定Charles的反應是什麼,「我想這樣應該可以了。」另外一側的門打開了,他朝著光亮走了過去。 「他應該親自來的。」Charles站在門廊前等著他,眼裡和嘴角帶著微笑迎上前來,還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孩子望著螢幕上的設計圖,又仔細地比對著線路,光滑的額頭皺了起來,像極了Xavier先生,他想,但那孩子突然擱下了手裡的工具,「看這些設計圖看了半天,就真的能把你修理好嗎?」那孩子抱怨。 「或許這對你而言太複雜了。」躺在工作檯上的他試圖安慰那孩子,「就把我放在這裡吧!沒關係的。」 「不,我不是在說這些線路複雜。」那孩子搖搖頭,「我一直對我自己有些疑問,沒有解答,沒有書講到這些,我問Charles,他就說等我長大以後就會知道了。」做出結論:「但我看過你的設計圖之後,這些問題都有解答了。」 「什麼解答?」 「你告訴過我,如何從你的外接裝置擷取資料,對吧?」那孩子瞪著他,「我在我的腦後,同樣的位置,摸到了長寬吻合的凹陷,藏在皮膚和血肉底下。」手摸著腦後說:「在這裡。」 「所以呢?」他試著轉動眼球,卻沒有辦法正視那孩子,看來是卡住了。 「你們到底隱瞞了什麼?」那孩子表達嚴正的抗議,但稚嫩的聲音卻讓人幾乎要取笑他的認真。 「Xavier先生對你,是有點保護過頭了。」他認為他的評斷堪稱中肯,「你覺得我隱瞞了你,不,只要你問對了問題,我沒有辦法隱瞞你。」順時針不行換逆時針方向,他的眼球終於可以轉動了,「你自己也無法隱瞞自己。」 「什麼意思?」 「你幾歲?」 「九歲。」那孩子毫不猶豫地回答。 「那麼,」他動了動臉部的金屬,牽動了附著在上面的肌肉,當然只有半邊,露出了半個微笑,「離你初次啟動,又過了多久呢?」 「29年11個月28天13小時6分鐘又3.759秒。」這次的回答比上次更迅速而精確,那孩子氣也不喘地說出一長串的時間計量單位。 那孩子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他想點頭表示這是千真萬確的,但他的姿勢讓他看起來像是滑稽地動著下巴,還發出咿呀咿呀的怪聲,像是隨時都可能肢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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