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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方一直遠著



但是她說一切都沒有準備好
她還在午夜
她說著說著,就被捲進去,沒了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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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霍爾馬吉歐的約會不算約會,頂多算見了一面。我的工作很忙,同時又要趕畢業論文;他顯然也是——儘管我不曉得他人在哪裡,在做些什麼。反正與我無關。來到異國,自己的事都搞得焦頭爛額,沒有那麼多心思去約束一個人了。聽聞我有了感情生活的友人打跨國電話來關心,嚷嚷著欣羨的話語,興奮地問我義大利男人是不是真的多情風流,我只能忍著不冷笑。掛了電話,問躺在沙發上翻體育雜誌的霍爾馬吉歐覺得自己如何,浪不浪漫?

他彎起嘴角,朝我勾了勾手指。我靠過去親了他一口,趴在他胸前嘆氣。

像他這樣的男人分明到處都是。

認識的契機不過是我們在吧裡點了同一種威士忌。他跟我說話,我故意擺臉色,用自己的母語回話,又擺擺手。他立刻咧嘴笑了,他說:嘿,別裝了,我知道妳聽得懂,對嗎?我不知為何有點生氣起來,也許是因為感覺被打擾,也許是因為被戳穿了覺得羞惱,總之我繼續用母語同他講話,內容都是委婉堅定的拒絕。

他自始至終微笑看著我,最後說了一句:你講日語的樣子很柔媚。

霍爾馬吉歐總是在深夜造訪,有時我會在他身上聞到某種淡淡的腥氣,但我沒說出口。他顯然也知道,會問我借浴室洗澡。我後來在洗臉台上多擱了一瓶男性香水。有時夜裡醒來,身邊沒有人,我會噴一點在枕上幫助自己入睡。

他說他不能常來,問我有沒有關係。我只是搖搖頭,向他展示堆在書桌和地上的待譯稿件。他笑一笑,說,是我想多了。你那麼能幹的一個女人。

我想他對我有某種程度上的誤解。

唯一一次像樣的約會是在破曉前,我們散步去看海。風很冷,我靠在他懷裡,頭一次感到強烈的不安。浪聲巨大得像是要吞沒我們,顏色迷亂的天空沉沉壓下來,表象消隱,一切無所遁形。霍爾馬吉歐在這片黑暗裡顯得平靜又沉默。那時候我察覺自己從來沒有如此貼近過他。日出那刻,我在他的擁吻中流下眼淚。他抬手擦了擦我的眼角,聲音溫柔:你走吧。他說。

霍爾馬吉歐不再來了。

抓住我的男人問我認不認識他,我只是拼命搖頭,死也不肯說一句話。我想到酒吧裡昏暗的燈光,想到那瓶他沒帶走的香水,想到在換日之際,他令人心碎的好聽嗓音。

我想到他說,你說日語的樣子很柔媚。



我想到自己曾經無數次用母語對他說過我愛你,但一直不知道他有沒有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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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是〈鑽石就是雨滴〉的姊妹作。
標題捏自余秀華〈就要按捺不住了〉:「她給不同的人斟酒,眼睛盯著遠方,遠方一直遠著」。前面引用的也是同一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