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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界戰線][STKL小話-01.1_018]

珍.皇聽著周遭喧囂的人聲,打算對其中一句話點頭附和,側臉卻被體內過量的酒精牢牢貼在木質桌面上、動彈不得,嘴邊流洩而出的贊同成了一團不明瞭的窸窸窣窣。

『我也想談場轟轟烈烈的戀愛。』

她驚喜地發覺只要讓頭部保持靜止,身體其他部分便能以稍慢的速度運作,於是緩緩舉起酒杯,向發話者致意。

◆◆◆

珍眨了眨眼,黑色垃圾袋不規則的輪廓於眼前綿延成了數道山脈,隱沒至窗邊陽光無法觸及的角落。幾張只瞄過標題的傳單不知何時自打包好的垃圾山丘上崩落,化作色彩繽紛的土石流,傾瀉至已鮮有空隙的地板上。視線隨著那無意間成形的地景流動,最後停在了只能由雜物縫隙間窺見的磁磚表面,塵埃舞動其上的軌跡看來也像是宿醉未醒、歪七扭八的。

翻過身,頭蓋骨內還疼著的神經對此發出了不平之鳴,但床鋪另一側只有白色牆面,少了那些無聲尖叫著要她起身打掃的日常痕跡,不一會兒便讓珍再度往夢鄉墜去。

正要沈沈睡去前一刻,歐莉嘉昨晚的話又於腦中響起;這次她輕輕點了點頭,右頰被髮絲與床單搔的有些癢。

◆◆◆

人狼局的月例報告結束時已過了正午,大夥兒纏著局長充當金主、到附近新開的簡餐店吃了中餐。店家主打的千層麵出乎意料地美味,為她們今後聚會的口袋名單又添上一筆。解散時剛過下午三點,雖是直接回家也無妨的時間,但今晚珍還有其他行程。

往萊布拉事務所的方向車流一如既往地多,引擎聲與人潮吵雜的聲響在普通人類耳裡會是一團混沌的噪音及廢氣,而人狼過於敏銳的感官能將其梳理出成千上萬的音節與氣味,化為資訊的洪水、潮起潮落。當她還未能隨意行使人狼的能力時,都會區裡從不停歇的各式聲響像反復無常的浪頭,時刻威脅著要將珍吞沒;那曾令她畏懼不已,但如今最繁華的帝國首都已是再熟悉不過的風景。除了慣性與惰性,在大城市裡要避免神經過載還有其他方法:拉開距離是最簡便的手段。只要能在適當時機減去己身重量,靠蹬地時的反作用力便能讓珍跳上高樓,瞬時遠離平地上那些雜音。

存在稀釋則是另一個選項;背離因果與物理法則,投身僅有同族才能領會的寂靜海洋,現世的所有將逐漸模糊,直到觀測物與觀測者合而為一,行為與存在本身皆失去意義———局裡的機密資料如此描述了最糟的後果。誰也說不準那會是什麼感覺:自發將存在抹去的人狼無法被記住,連活過的蛛絲馬跡都會被代換掉。唯一能讓她們拼湊事情經過的,僅剩那些不約而同提到某個陌生名字的符牒,而最初是誰想出符牒這手段則又是另一個謎。總之她們接納了那個傳統,委身那捉摸不定的蜘蛛絲,企盼能繼續懸盪在這過為喧囂的世界。

假若有件事情刻骨銘心,視覺、嗅覺、聽覺、味覺、觸覺皆如燎原大火般在心底烙下爪痕,那無論殘存的五感再怎麼微弱,都足以將迷途的人狼拉出無意識的大海。那不必是真實經歷過的事件,也可以是預想中的情境:人狼超脫於因果律之外,時序並不重要。珍覺得這聽來像是命中注定的愛戀。她尚未體驗過,僅能自無數影劇或小說作品想像,想像當世界自指縫流逝、分崩離析之際,仍有誰記得珍曾經存在,將輕喊她的名字、讓被篡改過的景物恢復真實樣貌。

珍能輕易描繪那個人的形貌;三年前人狼局長向大夥兒介紹新的合作夥伴時,她便已將史蒂芬的五官清晰記下。黑髮男子溫順的笑容與左頰的傷疤成了鮮明對比,而就算沒有一旁笑得令人心底發寒的克勞斯當對照組,史蒂芬天生的好皮囊亦足夠讓局裡的女孩子們忍不住多看幾眼。當珍與未來的上司依序握手致意,她覺得眼前的兩人簡直就是活生生的『北風與太陽』。

珍的直覺相當準確,僅在帶入角色時選錯了邊。

新的職場工時與她原本的那份差不多,薪資福利稍微高些,除了特定一個舉止低俗的同事外,人際關係相當融洽。珍漸漸明白了克勞斯眼唇間的細微變化各代表什麼,意外知曉了被紅髮男子緊抱在懷裡的感觸、溫暖而令人安心,如太陽的東升西落。曾經有陣子她覺得自己對史蒂芬更熟悉了點,但偶爾在街上瞥見黑髮上司與陌生的人們攀談,珍會屏息好一會兒、試著解讀視線前方那副熟悉卻又疏離的神情;她的揣測罕有結果,而史蒂芬不僅難以看透,就連身上的氣味也時常變化,如風隨四季寒暖起伏。珍唯一能確定的是黑髮上司心底有幾條當事人才明白的界線,能窺見對方哪種面貌取決於此。

爾後她終於察覺每當史蒂芬襟口沾染上甜甜的花果香,代表稍早黑髮男人又擺出了那些客套而誘人的微笑,是在她與K.K面前不曾顯露的表情。於是無論珍如何絞盡腦汁,幻想中史蒂芬的模樣總是平時辦公時無異,只是換了個時空,出其不意地來到了她的家門。珍微微期待著當白日夢化作現實、黑髮男人主動踏進自己的私領域,她將擁有更多對方不輕易示人的面貌。

雖然結局不盡如人意,但珍的夢境實現了,還順手將她拉回現世。也許當珍準備好,能夠坦然邀請對方進門以後,夢境的延伸亦會成真。期待的苗於臟腑內發芽、生根,替她每天的腳步添上幾分輕盈。

今晚萊布拉的核心成員們有個派對———她忘了當初的名目是什麼,可能是要慶祝札布被前女友刺傷的部位終於康復,也可能單純是K.K想找人喝酒。總之只要沒發生緊急狀況,等等大夥兒就能有個開心的夜晚。

來到辦公室所在的大樓前,她縱身一躍,跳過藏在建築物內的繁複機關,腳跟在牆面落下幾次清響,不一會兒便踏上了事務所的窗台。

「午安。」
「辛苦妳啦。」

對方見到珍突然出現也依舊鎮定,泰然自若地打了招呼。屋裡只剩史蒂芬還在辦公,通往茶水間的走廊燈還暗著,沙發區也空蕩蕩的,桌上什麼雜物也沒有。

「克勞斯的餐會應該剛結束,K.K要晚點才會過來,其他人則都去幫忙吉爾貝爾特先生採買了。」

彷彿能聽見珍內心的疑問,史蒂芬從容交代了其他成員的動向;開口時視線有幾秒與她交錯,手倒是一直留在鍵盤上方打字。

「瞭解。請問有需要幫忙的嗎?」
「不用了,我大概再十幾分就能弄完這個。謝啦。」

珍坐進沙發,在能自然觀察黑髮上司側臉的位子上待了一陣,又起身往茶水間走去;兩人獨處是難得的機會,然而她還沒想好該怎麼拿捏話題,直盯著對方的臉瞧又太過失禮。

流理臺上方的櫥櫃放的都是散裝茶葉,雷歐納德借宿辦公室時留下的茶包則還有些堆在抽屜裡。目光掃過瀝水架與已烘乾的杯組,珍最後決定選擇最簡單的選項:煮開水、沖茶包。伴隨漸趨劇烈的水聲,她將指尖於水果茶與洋甘菊茶間來回輕點,百無聊賴地打發時間。當沸騰的水霧吹響汽笛,珍撕開了有著繽紛包裝的水果茶包。

開門聲在珍將沸水倒進杯底那刻響起。來訪者動作輕柔,即便是人狼發達的耳朵也難在水聲底下清楚捕捉詳細的移動軌跡,但她有額外的線索可以分辨進門的是誰;史蒂芬起身時椅腳在地磚上短暫刮出一道悶響,裡頭不含急切,是歡快的音律。

珍端著熱茶走回辦公室時兩位上司正並肩站在茶几前,史蒂芬俐落地將紅髮男子帶回來的各式餐點擺上桌,而克勞斯維持著筆直的站姿,讓身旁的人依序將兩手大大小小的購物袋逐一卸下。

「妳好。」
「辛苦您了。」

克勞斯側著頭向她致意,黑髮上司則仍忙著清點每個袋子裡的食物,嘴邊不時嘀咕「這個太甜了、別吃太多」等評語,眼角卻維持著和緩的弧度,聲調微微揚起。

局裡的文獻說人狼的耳朵可接收的頻率範圍比常人廣,能捕捉話者幽微的語調轉變;這項天賦將讓她們成為最優秀的測謊者,或是談判專家。粗淺一點的分類會說人狼「擁有優異的直覺」,但珍認為早先成型的結論無關臆測或本能,一切皆顯而易見。提示於日常間隙持續堆積,她不需要完全摸透史蒂芬的想法,也早已明白那些瑣碎的變化指向了什麼答案。

隔著果香濃郁的蒸汽,珍好奇地想:眼前含蓄如水的羈絆,是否能與熾熱的激情並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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