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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當紅玫瑰再次出現在傑克的窗臺時，年輕的國王終於忍無可忍，決定親自出馬，逮住那個膽敢如此輕佻對待他主君的登徒子。

但侍從問起是否要將那朵令人心煩惱恨的花丟棄時，前一秒還忿忿不平的君王卻捏著玫瑰，望著花瓣上的晨露出神，沈默良久，方才長嘆一聲。

「留下吧。」

瑟雷辛家族的族徽是白色玫瑰，這一象徵隨著百年前他的祖先登基，成為這個國度的統治者，這朵潔白無瑕的芬芳一同成為了最尊貴的花卉。

為了表達崇敬，矜持優雅的白玫瑰是人們用以裝飾宮廷，敬獻君王的上乘之選。

明如朝霞，艷若烈火，屏退侍從的國王凝視著這朵花形完美，盛開得恰到好處，保留幾片高低參差的綠葉，仔細剝去手拿處尖刺、避免傷到拿花人的玫瑰。

就像期望自己會拿起它，哪怕輕嗅一下便拋棄也無怨無悔。傑克不喜歡這份自作多情的禮物，更不喜歡那份莫名其妙的殷切，最討厭的是這朵紅玫瑰勾起往昔的美好回憶。

紅玫瑰總是讓他想起對方。

02.

一切得從宛如褓母的床邊故事、關於惡龍垂涎美麗的公主，意圖將其擄走的情節說起。

這是也個英雄救美的故事，唯一的不同在於，挺身而出的並非忠誠的騎士，而是公主智勇雙全的兄長，傑克王子。

03.

英俊聰明，驍勇善戰的王子誓言拯救珍愛的家人脫離惡龍的魔爪，後來的吟遊詩人是這麼讚揚傑克王子的英勇。

如果積年累月能令城堡尖塔上的石像獲得生命，那麼石像鬼們肯定會嗤之以鼻，那可不是王子的原話。

「我要砍了那隻長翅膀的噴火蜥蜴的爪子，讓牠知道覬覦我傑克·瑟雷辛的家人是什麼下場！」何必擺脫魔爪，讓惡龍連魔爪都沒了豈不更明快俐落？

當時王子的神情何止英勇，簡直獰厲。

04.

於是，當惡龍按照約定時間前來迎接公主時，赫然發現這位穿著蕾絲蓬蓬裙，盛裝打扮，羞怯不語的美麗「公主」不止帶把，還帶了把寶劍準備割龍爪。

05.

那晚王子制服了惡龍，傑克則跟著布萊德利浪跡天涯，要是溯及既往，這個四字動詞有更精練的替代——私奔。

因為他們後來相愛了。

06.

有著翠綠眼眸的國王將那朵惹他心煩意亂的玫瑰插進瓷瓶裡，與昨天、前天、大前天，抵達離宮後此前的每一天的玫瑰擺在一起，任其在會臥房角落的小圓桌上花團錦簇。

他討厭紅玫瑰，討厭它們每天出現在自己的窗臺上，討厭在他們初次邂逅的地方，被迫體認他們已經分手的殘忍現實。

但又難以忘懷他們曾經的幸福。

浪跡天涯的他們就像一對普通、對世界充滿熱情的冒險者，四處闖蕩，在困境中背靠背作戰，在美景前飲酒歌唱，無憂無慮，肆意飛揚。

「傑克。」他記得那個夜晚，布萊德利變回龍形，滿月的光輝灑在龍鱗上，將對方的身軀照得銀銀閃閃，如同一旁粼粼蕩漾的湖光。

「我有件禮物想要送給你，希望你喜歡。」恢復與生俱來姿態的旅伴聲音更加渾厚，吐息間甚至有種低頻的嗡鳴，散發著與生俱來的威嚴震懾，可是布萊德利的一舉一動卻格外小心溫柔。他銜起藏在翅膀下的小袋子，輕輕放在自己的手裡。

「一年前，你答應和我一起旅行，我很慶幸自己得到這個世界上最完美可靠的伙伴。」在布萊德利的眼神鼓勵下，他取出包在袋子裡的深色匣子。略扁的長方形木匣，除了匣身的雕刻外，邊緣角落分別鑲著金絲和鏤空裝飾，材質雖非昂貴的琺瑯或象牙，但細膩的作工卻能看出工匠的用心。

他掀開盒蓋，一條以祖母綠為吊墜的銀色項鍊靜靜躺在絲絨襯布上。不同於尋常金屬的冷硬，眼前這條項鍊的光澤溫潤如同珍珠，這樣的金屬他只在一個地方見過，他與布萊德利曾經探索的地下迷宮底層的秘銀礦脈。寶石同樣眼熟，是他們旅途中的斬獲。

「布萊德利？」這條價值連城的項鍊明顯超越了朋友間的互贈。

「一年後，也就是今天，我想問你，傑克，你願不願成為我的戀人，我的伴侶？」布萊德利小心翼翼銜起藏在翅膀下的另一樣東西，遞到他手裡。

一朵紅色的玫瑰。

07.

「傑克，我愛你。」就像每對愛侶那樣，在這月桂芬芳夜鶯啼唱的浪漫時刻覆上對方的唇瓣，環抱對方的腰際，隨著柔情蜜意躺下的身影彼此交疊。

「過去、現在、未來，超越生命與時間的盡頭，直到永遠。」凌亂的衣物下，肌膚依偎時黏膩親暱的汗水與炙熱餘韻的溫存，布萊德利低沉沙啞的絮語無數次在耳畔響起。

「布萊德利，我也愛你。」每次他都會這麼回應他的戀人，如果計算次數，應該只比布萊德利少一次，因為先告白的是對方。

08.

不，別想了，那都是過去了。

傑克強硬地打斷自己的思緒，從回憶中抽離，指尖卻不自覺搓摸胸前的祖母綠鍊墜，其實他一點都不想從耽溺裡清醒，一點都不想讓那成為過去。

無論如何，他搖搖頭，只要今晚逮到那無禮之徒，一切就會結束了。

09.

那傢伙到底死去哪了！

徹夜枯等的國王終於耗盡最後一絲耐心，剛就寢時他是迫不及待親自將那登徒子繩之以法，時間推移到夜半，彷彿回到冒險歲月的激昂沉澱後，轉為靜靜等候時機到來。

然而，從月升守到月落，別說窗臺出現玫瑰，整座後花園連聲腳步都沒有，就像對方預知了他的行動及時撤退一樣。

這些天來被玫瑰攪得心煩意亂，此刻又因為即將撲空而忿忿不平，傑克氣惱地咒罵了對方一聲混蛋。

真要這麼喜歡示好，倒是老老實實出現給我抓啊！

又累又氣，傑克抱著劍靠在窗邊，眼皮不知為何突然變重，即便靠著意志來回掙扎，終究是抵不過疲倦墜入夢鄉。

10.

王宮最偏僻寂靜的角落。

看著半月逐漸沉入西邊樹林的樹梢，一團黑影悄悄
離開他的棲身處，矯健俐落地躍上屋頂，沿著屋脊往目的地前進⋯⋯

11.

「傑克，我的愛。」

如同春風吹拂，秋日照映，若有似無，輕淺溫柔，就像曾經的記憶與如今夢境裡那樣的吻。

「你願意看我一眼嗎？」

他搖頭，不敢睜開眼睛，害怕一旦睜開雙眼，面前的人就會隨著夢境清醒而消失。

「這是夢，你會消失不見。」

傑克受夠這種捉弄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由思念餵養長大的夢，學會利用夢醒後的失落回頭澆灌思念，在期待與幻滅間徘徊，深陷其中。

「我就在你面前，哪兒都不會去的。」


12.

「布萊⋯⋯德利？」

「咕⋯⋯？」

傑克眨眨眼睛，這是個充滿魔法與各式種族的繽紛世界，但⋯⋯呃嗯，一隻銜著紅玫瑰潛入他臥房，目前近得快要親上的碩大黑色公雞？

13.

「傑克⋯⋯」真面目為龍，平常型態為人，目前變形為雞的國王的前男友，布萊德利·布雷德蕭試著用動物圓圓的無辜眼睛望著對方，希望對方消氣。

「你別過來，否則我會拔光你的雞毛做雞毛撣子，我說到做到。」然而，國王瞇起翠綠色的雙眼，手裡緊握的長劍出鞘，凌厲的反光冷冰冰地照在布萊德利墨黑油亮的羽毛上。

「咕、我可以解釋的，拜託⋯⋯傑克。」布萊德利原本蓬鬆抖擻的羽毛頓時沮喪地塌扁下去，他低下頭，壓低身體，低聲懇求戀人給他一個機會。

「哈！那你最好先解釋為什麼你就藏在離我這麼近的雞窩裡可以跑來每天來放花，卻不肯露面來看我！」

「我一點都不想想念你，我們已經分手了，你為什麼還要害我整天除了你之外完全想不了別的事情！害我一直在想我好希望跟你繼續像以前那樣在一起，不用戴著王冠，坐在王位上，每天戰戰兢兢，規規矩矩，哪裡都去不了，想著我為什麼不能去到你在的地方⋯⋯」

「你知道我被你搞得多心煩意亂嗎？」心底許久的壓抑終於得以宣洩，傑克從勃然大怒到歇斯底里的質問，到最後轉身背對布萊德利，強撐著哽咽用最嚴厲的語氣斥責對方。

前一秒還殺氣騰騰的戀人說著說著兩行清淚就這麼流了下來，冷靜冷酷的武裝潰不成軍，這是布萊德利始料未及的。

14.

有那麼一、兩分鐘，偌大的寢室裡只聽得見傑克咬著唇倔強地克制的抽泣聲，直到一雙手臂從後面環抱住哭泣的國王。

布萊德利抱著他的小王子，就像曾經那樣，陪他度過接獲老國王病重消息後的日子。

「我必須回去，我的家人需要我。」即使眼淚還在眼眶裡打轉，也掩蓋不了傑克眼底的堅定。

這是生為王子的責任，早在他們相遇以前便如此注定了，布萊德利只是一直不願去想，抱著僥倖希望那一天能來得晚些。

顯然，命運並不眷顧於他。

最後他們在瑟雷辛王國的邊境分手，那一夜，傑克敲開他的房門，把他推倒在床上，主動坐在他腰間寬衣解帶⋯⋯他們傾盡所有熱情眷戀和溫柔繾綣，想用最親密的身體接觸填滿即將不再完整的心魂，試圖挽留彼此，哪怕一秒鐘也好，如同生命最後一刻般抵死纏綿。

「傑克，我對你的愛和一切祝福，從過去、現在、未來，直到永遠都不會改變。」臨別時，恢復龍形的布萊德利輕輕用額頭碰了碰王子的手，略低的體溫讓他能清楚感受到傑克的撫摸與吻別的溫度。

以及一滴淚珠靜靜地從對方臉頰滑落，流到自己鱗片上的觸感。

15.

喜愛閃亮耀眼的東西是龍的天性，第二生命。

那天，布萊德利失去了他最耀眼最完美的珍寶，過去不曾見過，未來不會再有的，舉世無雙的寶貝。

16.

「如果你不能去我在的地方，那為什麼不讓我過來留在你身邊呢？」布萊德利不是沒有想過跟著戀人一起走，但傑克終究選擇獨自離開，獨自面對一切。

「你是自由的。」傑克的理由如同當初。

布萊德利是龍，擁有數百年甚至千年的壽命，他屬於廣袤的原野與遼闊的蒼穹，值得自由徜徉在這繁華美麗的世界與跟他同樣長壽的族胞；而他僅是天高地闊間的滄海一粟，一個渺小的人類，能像流星劃過布萊德利的心頭，留下短暫的光芒，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

「傑克，你總是有辦法說服我，唯獨這件事，我會堅持我的答案：留在你身邊，我才是自由的。」假如時光能倒流，他一定會跟上去，就算當隻整天窩在棲架上的寵物雞也會固執到底。如今命運垂憐，給予自己彌補遺憾的機會，布萊德利說什麼都不會白白錯過。

「你不知道我好幾次在想我該不該學當年那樣把你擄走⋯⋯」布萊德利收緊雙臂，眷戀地靠在傑克的肩背上。

「你會被我制服，笨龍。」聽到布萊德利提及往事，傑克忍不住笑了一聲。

用你最兇惡的態度去邀請瑟雷辛王國的公主到我們的聚落作客吧，他記得布萊德利用尾巴狠狠鞭了那兩隻提出愚蠢惡作劇的同類的腦袋，壓著他們跟自己道歉，搜刮了他們的寶藏堆當作賠償，還要他們發誓再也不准對王國打些莫名其妙的餿主意。

「但你還是跟我走了不是嗎，我的公主？」布萊德利用小鬍子蹭了蹭他的後頸，聲音裡多了一絲狡黠的笑意，刻意在咬字時強調了那個刻意顛倒性別的稱謂。

「現在是你要跟著我走，還有，我才不是公主！」聽到那個總在床笫纏綿時出現的稱謂，傑克兩頰俏紅，這隻一天到晚、一年到頭都在發情的色龍！

「謹遵指示，我的女王陛下。」布萊德利笑著把玫瑰花咬在嘴裡，空出雙手把他的陛下打橫抱起，往四柱大床走去，距離早晨還有一段時間呢。

17.

「玫瑰花的事我好像弄巧成拙了，抱歉。」布萊德利的手指繞捲著傑克散亂的柔軟金髮，低頭看著身旁正拈起玫瑰花把玩的戀人。

「因為Mav說他當年就是這樣做的⋯⋯」

「不，你叔叔能成功靠的**絕對、肯定**不是歌聲跟禮物，而是那雙無辜的大眼睛，懂嗎？」一絲不掛只用被單遮蓋赤裸身軀的英俊國王趴在剛剛重修舊好的男友胸前，指尖邊在對方胸肌上畫圈，邊懶懶地反駁道。

「還有把禮物放著就跑不叫驚喜，叫驚嚇，你知道整個王宮的人都被你搞得多心力交瘁嗎？騎士團團長的頭髮跟鬍鬚都白了一半了。」一個能躲過眾人耳目，不留蛛絲馬跡，輕鬆抵達國王寢室的人，這對所有守衛來說都是一件光想就足以頭皮發麻的恐怖事情。

幸好，真相大白，犯案者是隻因為戀愛腦筋不靈光的傻雞，目前已經被英明神武的傑克國王逮捕歸案，判決終身跟在自己身邊當伴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