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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胎59


燈關掉後，房間的燈陷入一片黑暗。善逸窩在宇髓的懷裡，宇髓先生摟著他的腰安眠，天梓睡在他身側。

善逸聽著宇髓先生的呼吸和心跳，還有天梓偏快的心跳聲。宛如巢穴中熟睡的獸，窩在一起，善逸感覺胸口滿滿的，彷彿要炸開。

他閉上眼，卻沒有辦法睡著，總感覺有光透過眼皮，灑落在瞳孔中。善逸睜開眼，小心地撐起上半身，往有光的地方看。

榻榻米上的浮漫著微光，雪見障子的玻璃，雪地也閃爍晶點，善逸離開溫暖的被窩，身上還有宇髓先生的體溫，他悄悄爬到玻璃門往外看。


夜空的星星，正密佈而燦爛的發亮。


善逸沒有在夜晚這麼安穩溫暖地欣賞過，他興奮地爬回來，拍宇髓的手臂：「宇髓先生！你看、星星——」

拍到一半就停手了。啊、為什麼要吵宇髓先生睡覺呢。善逸看到宇髓先生睜開的眼睛，尷尬地笑著鬆手。

「沒什麼，宇髓先生睡覺吧——呃嗯？」

宇髓抓住他。剛剛早就醒了，他坐起來：「我也要看。」

「這個、應該是音屋敷常見的景色吧，啊哈哈⋯⋯」

宇髓不容分說地將他拖到雪見障子前，將障子往上拉，直推到最上方的那一片障子。

宇髓把他抱在懷裡，善逸的體溫偏高，抱起來很暖手。

「好華麗啊。」宇髓望著星空，繁密絢爛，彷彿觸手可及，善逸似乎也有同樣的想法，伸出手，像要捧住。

「退役後第一次看。」宇髓說。

善逸從指縫間看著星空。宇髓先生不經意的一句話，他將此收攏進掌心裡。這是他和宇髓先生在音屋敷裡，共同擁有的第一次。


害怕忘記。善逸深吸著清澈的空氣，不要忘記啊，這一刻。放在心裏。


「等有空閒的時候，一起去買你跟天梓喜歡的東西吧。」宇髓貼著他的頭髮，直率地說：「想到家裡會有更多你和梓的東西，就華麗的開心。」

「宇髓先生⋯⋯」

善逸想到早晨起床時，看見杉木盒放在櫃上的感覺。那是他和宇髓先生的關聯之物，放在宇髓先生的房間，自己也好像被安放在這裡。


所謂的一起生活、就是從這樣小小的東西累積起來的嗎？


善逸想起一件幾乎要忘記的事。小時候，在下過雨的隔天下午，總會有大大小小的泥坑，土地還很濕潤，一群小孩就會去玩泥巴戰，當時善逸被一個大男孩扔的泥巴球打痛了，哭了出來，又被其他人說「一直哭，不想跟你玩」，所以他盡力壓著聲音，爬到樹上躲起來抽噎。


他喜歡高的地方，難過的事、讓他傷心的聲音都發生在地面，爬上樹之後，可以看的很廣、很遠，風也會帶走那些聲音，所以那些難過的事，好像就也變得小小的了。


那時，有個老人走來，背著手，低頭看泥土。然後在有遮擋而比較乾燥的一小塊土地前，停下來。

老人又撿了柔韌的草梗，細細的枯枝，幾塊平整的石頭。

善逸臉上、身上的泥巴漸漸乾掉，他著迷的看，一間小屋被做成了，前面還有籬笆的庭院。

然後，老人抓起濕潤的泥土，揉圓，捏出脖子，拉出兩隻手，做了一個小土偶，還有一個中的、一個小的，在屋簷下，庭院裡。


一間屋子、就變成一個家了。


那時，善逸小小的內心仿若被劈中的領悟。原來是這樣，有了可以跟他一起的人，就是家了。雖然最後走上了四處求婚的歪路。


但現在，或許、或許可以說是，有一點家的感覺吧？


累積足夠多的共同記憶，草梗、枯枝、石頭，一切都好，從平地建立起來。然後因為有宇髓先生，梓，還有——


忽然聽見天梓「嗚嗯」的短促聲音，是要哭泣的前兆，像是發現媽媽不在身邊，不安的大哭起來。

善逸一跳，連忙滾爬過去，把他抱在懷中輕拍搖晃。

「這小子，怎麼發現你不在的。」宇髓從後面把這兩個人抱在懷裡。天梓還在揮舞手腳哇哇大哭，再這樣下去，整個音屋敷都不用睡了。

善逸拍抱著天梓，晃著他輕搖：「我在這裡，不哭、不哭⋯⋯我在這裡⋯⋯」

不知道為什麼——或許是天梓的哭聲太令他心疼——善逸哄著哄著，輕聲說：「爸爸媽媽都在哦，梓，我們在這，沒有丟下你⋯⋯」


沒有丟下你哦。絕對不會放開抱著你的手，絕對會牽著你。


宇髓看天梓的嘴巴一張一張的，像要喝奶的樣子。

「⋯⋯要不要試試？」




神奇的是，天梓一碰到善逸的乳頭，就不哭了，張嘴就這樣含著，安靜睡著了。善逸終於鬆了一口氣，親暱地埋怨：「昨天就能安安靜靜睡在牧緒小姐她們房間⋯⋯」但自己一不在，天梓就這樣大哭，這算是撒嬌嗎？感覺好像又撿回了與小小孩的神秘聯繫，只是，沒有奶可以餵給天梓了。

善逸有些低落。

忽然，感覺頭被拍了拍，而後那隻大手，溫柔地撫摸他的臉頰、頸子。

「⋯⋯我也在這啊，笨蛋。」

善逸聽著，宇髓先生令人融化的言語。他像被宇髓先生放在心臟珍惜著。

沒有丟下你的，不是只有桑島老爺子啊。宇髓鬆開手，原本以為善逸會鬧著說「你在說什麼」，但沒想到的是，善逸的臉往他側去，像那些被縛住手腳的日子，用整個身體與頭部，抱著孩子，全力地向宇髓表達依戀。



原本的作息習慣，因為善逸和天梓的加入，有了新的變化。只要天梓在嫁們房間睡，善逸就會早起背著天梓做早餐，反之，天梓在善逸房裏，善逸就可以晚一點起來。

在嫁們的房裏，據牧緒小姐說，天梓已經可以自己躺小床不會哭鬧，但在善逸房裏，不知道是因為天梓剛出生就沒有善逸的懷抱的緣故，還是小嬰兒天生與母親的聯繫，只要善逸離開一會，即使只是去開個燈，天梓都會醒來，「嗚嗯嗚嗯」幾聲，就開始大哭。

有天晚上，善逸只是去個廁所，就聽到天梓撕心裂肺的大哭聲，嚇得善逸兜褲都沒穿好，就匆忙跑回來。宇髓先生哄抱著，可以做到哭小聲點，只有善逸能哄停他，唱唱自編的童謠，最後再哄不好，就讓他吸奶，天梓就會充滿安全感的睡著。

而由於天梓很喜歡聽聲音（宇髓先生發現的），音屋敷的人們，都會唱各式各樣的童謠了。連桑島抱著天梓，偶爾都會哼個幾首古老的童謠。善逸聽到爺爺的歌聲，都會一音不差地記下來，組合牧緒小姐、須磨小姐的旋律，唱給天梓聽。

宇髓先生也唱過。但只要有人出現，宇髓先生就不唱了，好像是什麼害羞的狸貓，一點都不華麗，還以為依宇髓先生的個性，一定會大唱特唱。善逸只好躲起來聽。宇髓先生哼唱的低聲像是朝起的霧，溫柔地沾濕旅人的裙擺。而宇髓先生的旋律，善逸自己偷偷的珍藏起來。

天梓不怕生，誰抱都不會哭，逗一逗就笑，送菜送牛奶的人們，都很喜歡抱一下天梓。但桑島看得出來這孩子的眼神，是有區分「熟悉」與「陌生」以外的人，而桑島被納入「熟悉」的一塊中。



善逸的訓練仍然持續中，進步得很快，在雛鶴小姐的餵養下，肌肉也長了回來。桑島訓練時，宇髓通常不會出現，所以、善逸也一直覺得，每天早上，就好像回到桃山那樣，日復一日，差別在於他比起以前訓練，自己真的有越來越強的感覺。


但今早，桑島用過早飯，命令善逸先去跑步暖身子，善逸哭喪著臉，認命地跑向後山。

宇髓也準備要離開。

「宇髓君。」桑島叫住他。


⋯⋯宇髓察覺到有什麼不對。


「今天，我要再演示雷之呼吸壹到陸型。」桑島平靜地道：「你也一起來。」




善逸在山林中跑著，踩過樹蔭下濕潤的泥土。



那個捏土偶的老人，有著悲傷的思念聲音。那時，等老人離開後，善逸就爬下樹，想了想，摘了春天的小野花，編成小花圈，戴在土偶一家的頭上。

後來，又下了一場大雨；善逸惦記土偶一家，冒著雨跑過去看，卻再也找不到了；只有草鞋底黏著細碎的花瓣。



幸福的時候總是會遺忘悲傷。


土偶一家發生什麼事，善逸在晨光中不記得了，只滿心的想，天梓，等你長大了一點，我們來捏泥巴玩，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們一起伸進冷涼的泥土裡，做一個屋子，做一個家。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