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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ありて幸福(上)

　　從購買部買回來的茶葉，還有從哈茲拉比爾的同級生拿回來的蛋糕。
　　假如房間的主人不是一直苦著臉，也許其他人會以為他正在辦一場小型茶會。
　　維爾呷了一小口飄著巧克力香味的紅茶，然後優雅地把茶杯放回原位。在他發出今天第五還是第六次嘆氣聲時，路克終於忍不住放下手裡的叉子。
　　「維爾，雖然你苦惱的樣子也很美，不過再這樣下去我都要難過得哭出來了，比起哀傷的表情，還是自信滿滿的笑容比較適合你喔。要是被其他寮生看到了，也許會擔心得倒下來呢。」
　　在一般情況下，維爾一定會木無表情地看向眼前的男人，然後跟他說自己根本不可能在其他寮生面前出醜，但他並沒有那樣做。
　　換句話說，現在的維爾處於沒法維持平常心的異常狀態。而自入學以來就一直待在他身邊的路克自然把好友反常的舉動看在眼內。
　　「路克，我該怎麼辦⋯⋯」
　　「怎麼了嗎？」
　　「還有兩星期就是金斯卡勒學長的生日了，可是我到現在也沒想到要送什麼。」
　　沒錯，這並不是什麼茶會，而是只有維爾和路克參與的戀愛會議。由於雙方都不是一般人，維爾一直小心翼翼隱瞞自己在跟沙瓦納克勞的現任寮長、比他大兩歲的雷歐那•金斯卡勒，也就是他口中的金斯卡勒學長交往的事實。要不是幾個月前的一段小插曲，路克也許永遠也不會知道這個秘密吧。
　　只要回想起當時發生的一切，維爾的頭還是會隱隱作痛。
　　不過，現在並不是想這種事的時候。
　　大概是從小就待在藝能界和那出眾的外表的關係，維爾往往被誤會戀愛經驗相當豐富。然而事實上，在跟雷歐那一起前他並沒有跟任何人交往過。
　　為了不讓自己成為八卦雜誌的目標，也為了保護自己，維爾總會刻意跟身邊的人保持一定的距離。
　　雷歐那是第一個讓他打破這個規則的例外。
　　一開始，他只是好奇那個自家寮長再三叮囑不能接近的男人是個怎樣的人，但當他察覺到的時候，這份感情在他心目中的份量已經大得沒法視而不見了。
　　在踏上那輛黑色馬車之前，他從沒想過自己的初戀對象會是一國的王子殿下。
　　忘了從哪裡聽說過初戀是不會開花結果的，可是施在他倆身上的魔法並沒有伴隨著十二點的鐘聲消失殆盡。
　　經過漫長的持久戰，維爾終於在數個月前得到雷歐那戀人的寶座。
　　⋯⋯要說有什麼不滿的話，就是缺乏戀愛經驗的他總是被雷歐那牽著鼻子走。
　　比如說，在他倆第一個作為戀人一起過的生日，明明他只在雷歐那面前提過一次某知名鞋履品牌的名字，當天他卻從雷歐那手上接過那個品牌的紙袋，他甚至從沒跟雷歐那說過自己的鞋碼。
　　前陣子他倆一起利用魔法變裝，在賢者之島山下的大街約會……不對，是去找古代咒文課報告要用到的參考書的時候，雷歐那總是跟他搶結帳。當二人回到學園，準備在鏡舍道別之際，雷歐那還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了一組鑲了魔法石的飾物，說要作為記念品送他。
　　還有，當他在幾天前代寮長把會議要用到的資料交給雷歐那的時候，雷歐那二話不說接過他手上的文件，還在眾目睽睽之下揉亂他的頭髮。
　　雷歐那習慣應付「戀人」的種種行為，都讓他很不甘心。
　　在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單憑努力也沒辦法改變的事，無論他怎樣做，也不可能一下子縮短他倆之間的經驗值。
　　可是，哪怕只是踏出小小的一步，維爾還是希望可以拉近跟雷歐那的距離，成為跟他對等的存在。
　　他需要一個反擊的機會。
　　除了那個總是被雷歐那使喚的沙瓦納克勞一年級生，目前知道他倆關係的人，就只有現任波米菲歐雷寮長和路克而已。先不說他根本就不可能在瞞過雷歐那的情況下接觸沙瓦納克勞的寮生，自家寮長跟雷歐那的關係又是出了名的差，所以維爾能夠求援的對象就只剩下路克一個了。
　　即使眼前這個男人並不是一個可靠的對象。
　　「最初我有想過準備蛋糕，可是我從來都沒有看過學長吃甜點，就連約會的時候也沒有，那個人除了肉到底喜歡吃什麼啊⋯⋯」
　　「蛋糕嗎，在獅子之君入學之前，每年這個時候我國也會盛大慶祝好幾天喔，無論走到哪裡都能看到王室的特備節目。可是從某年開始，就算王室御廚做的蛋糕和料理有多豪華，電視上的第二王子殿下卻再也沒有露出笑容了，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說起來路克也是晚霞草原出身的呢。維爾想了想，然後說出浮現在腦海裡的答案。
　　「是因為『那個魔法』嗎？」
　　王者之咆哮，在這個世界上只有那個人能夠使用的，把萬物化為沙的特殊魔法。
　　「說來慚愧，我也是在入學後才首次聽說『那個魔法』的事，畢竟比起第一王位繼承人的法雷那殿下，獅子之君從小就甚少出現在民眾的視野之中。就我看來，應該是晚霞草原的王室刻意隱瞞這件事吧——為了不讓民眾引起騷動。」
　　在魔法使的社會裡，除了少數例外，絕大部份魔法使也是透過天份和後天的努力習會個性魔法的。雖然個性魔法的發動方式和效果因人而異，但為了保障魔法使的人身安全，魔法省和魔法學校一般都不建議魔法使主動向其他人透露自己的個性魔法。
　　身為王族的雷歐那，直到升上二年級後向前沙瓦納克勞寮長提出挑戰，並在決鬥中使用那個魔法之前，他的個性魔法一直也是不公開的國家機密。
　　而就在前沙瓦納克勞寮長被擊倒的瞬間，王者之咆哮就成了夜鴉學園師生無人不曉的魔法。
　　要是路克的揣測正確，晚霞草原王室的家臣們應該對雷歐那的所作所為很頭痛吧。
　　「『那個魔法』相當漂亮喔，就連獅子之君所詠唱的咒語也像詩一樣動聽，當時還是沙瓦納克勞寮生的我跟著學長們一起去了湊熱鬧，前寮長幾乎在獅子之君詠唱完畢的同時就倒下來了。以獅子之君的實力，他大可以像薔薇之君那樣、甚至在更早之前就發起叛變，我到現在還是對他整整一年住在四人房這件事感到相當意外呢。」
　　在維爾他們剛入學的時候，雷歐那和前沙瓦納克勞寮長之間的決鬥曾經是各寮之間茶餘飯後的話題。維爾並沒有親眼目睹過雷歐那在防衛魔法課時使用個性魔法，但就算沒有身為戀人的濾鏡，雷歐那在使用魔法時的動作、詠唱時的聲線，也是堪稱上級生裡最完美的，從他的舉手投足，也可以窺探他受過怎麼樣的魔法教育。就連處處針對雷歐那的波米菲歐雷寮長，也不曾批評過他在魔法上的造詣。
　　從客觀角度出發，路克的話裡並沒有摻雜謊話吧。
　　「以金斯卡勒學長的性格，他絕對是把當上寮長後的工作量和跟其他人一起生活的不方便放在天秤上，然後選擇了後者。雖說寄宿制度是我校的傳統，但在入學前沒有跟陌生人一起在共同生活過的人遠比有經驗的還要多，那個人大概沒有想像過跟別人在同一個空間相處是怎樣一回事吧。」
　　「你想說的是，薔薇之君才是異例嗎？」
　　「我的確沒想過才剛入學一個星期的小孩會砍下寮長的頭，可是哈茲拉比爾的情況是另一個極端，無論是哪種形式的寮長更迭，要讓寮生服從新任寮長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況利德爾還是一年級生。這年來哈茲拉比爾變得太多了，剛剛托雷把蛋糕拿過來的時候也是一臉倦意……利德爾也好，金斯卡勒學長也好，在學園裡應該沒有不知道他們個性魔法的人吧，要是晚霞草原出身的在校生故意把金斯卡勒學長的個性魔法傳開去……」
　　「在那之前，我國王室應該會有所行動吧，魔法省對於魔法使的私隱被惡意侵犯也不會坐視不理，獅子之君的個性魔法到現在還沒有傳到學園外面就是最好的證明了。雖然沒熱砂之國那麼誇張，晚霞草原同樣是一個長期處於旱季的國家，直到現在，我國還會定期舉行求雨的儀式，偏偏自國的王子殿下卻會用把一切變成沙的魔法，不難想像他身邊的人會有什麼反應⋯⋯但對方始終是自國王子，就算多不願意還是會在『形式』上慶祝他的生日⋯⋯真是一群醜陋的大人，你說對不對？」
　　對輝石之國出身的維爾來說，大部分關於晚霞草原的歷史和其他知識也是從書本和魔法史的課堂得來的。如果說他對自己的交往對象的故鄉半點興趣也沒有，那自然是騙人的。然而無論是在雷歐那跟自己的關係變得親密之前，還是已經正式交往了一段時間的現在，雷歐那也不曾主動提起過母國的事，再加上每次雷歐那在假期結束後的心情也會特別差，他或多或少也猜到那個人刻意迴避這個話題的原因。
　　他已經深深體會過惹怒雷歐那是一件多麻煩的事了，自然不會故意去踩獅子的尾巴。
　　只是，他沒想過從路克聽回來的事實會遠超自己的想像。
　　從小被這群人圍著轉，到底是什麼懲罰遊戲？
　　連在普通家庭成長的小孩也能感受到的溫暖，對一國王子而言居然是遙不可及的奢侈品。
　　想著想著，黑色的負面情緒開始慢慢侵蝕維爾的思緒。
　　「幼稚，那個人才不會用『那個魔法』傷害其他人。」
　　「維爾，冷靜一點，你的魔法石的色澤稍微變暗了喔。」
　　「⋯⋯對不起，我沒事。既然學長那麼討厭別人慶祝自己的生日，我會不會什麼也不送比較好？」
　　聽罷，只見路克誇張地搖了搖頭。
　　「Non non，剛剛我也說過了吧，這已經是過去的事了。現在獅子之君的身邊有你，還有沙瓦納克勞的寮生們，對吧？」
　　「可是，就算是被排擠的對象，學長好歹也是王子，應該也收過不少價值連城的禮物吧⋯⋯撇除送禮物的人是不是真心祝福他這點。」
　　這也是其中一個維爾遲遲未能作出決定的原因。縱使他不喜歡以禮物的價值來衡量當中的心意，王族跟庶民的金錢觀本來就不一樣。之所以會想到送蛋糕，而不是飾物或者衣服之類，也是因為維爾知道雷歐那遠比自己更有經濟能力。
　　要是一直以來他演的不是欺負主角的反派，而是像那種會出現在童話故事裡的王子殿下一樣的角色的話，是不是就能對「王子殿下的標準」有更深入的理解呢？早知道會變成這樣，他就不會以學業為由推掉戀愛劇集的拍攝工作了。
　　「除了獅子之君，維爾你身邊不是還有另一位跟你關係不錯的『王子殿下』嗎，要不要參考一下那一位的意見？」
　　「你說瑪列斯？路克你在開玩笑吧，你又不是不知道去年那場大賽後學長跟瑪列斯的關係就鬧得很僵了，要是被學長知道⋯⋯路克？」
　　「為了維爾吵起上來的獅子之君和龍之君嗎⋯⋯只要稍微想像一下我的嘴角就忍不住往上翹起了。」
　　「等一下，這並不是什麼好笑的話。」
　　「Oh la la，請原諒我的失禮，美麗的人，我並沒有尋你開心的意思。只是一想到作為我們波米菲歐雷候任女王的你居然會擺出戀愛中少女一樣的表情，我就不禁羨慕起獅子之君了。」
　　維爾皺起金色的眉頭以示不滿，卻沒有說些什麼。
　　戀愛中少女一樣的表情嗎⋯⋯即使維爾知道路克並不打算嘲弄他，還是覺得這句話份外刺耳。
　　本來維爾就沒想過要讓其他人知道他和雷歐那的關係，可是已經發生了的事是沒法挽回的，事已至此，他也不打算為了讓寮長和路克忘記那天的事而去冒使用禁忌魔法的險。
　　他所知道的路克•亨特並不是那種會隨便把朋友的秘密說出去的人，但他始終對公開自己的戀愛經驗值多少有點抵抗。
　　就算是路克，維爾的自尊也不允許他在這個時候示弱。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啊。」
　　「維爾？」
　　「金斯卡勒學長在暑假後就要去實習了，就算四年級生會在文化祭的時候回校發表研究報告，他們幾乎整個學年也會待在學園外面，也就是說這是最後一個我們一起在學園過的生日了，會不安也是理所當然的吧？而且⋯⋯學長並沒有跟我說過他會到哪裡實習，就算知道了，總不能拿跟學長見面作為外宿的理由吧。」
　　沒有半點停頓、一口氣把話說完的維爾把視線移到茶杯上，賭氣似的逃避獵人的目光。
　　不，與其說逃避，倒不如說他沒法直視那個倒映在路克雙眼的自己還比較合適。
　　他搞砸了。
　　現在的他就像被抓到痛處而虛張聲勢的小孩，這樣不就等於間接承認他很在意路克說的話嗎？
　　「路、」
　　「這是來自愛的獵人的建議，不知道小的能不能略盡綿力，為我們未來的女王陛下解憂呢。」
　　劃破短暫的沉默的，是路克一貫充滿戲劇感的語氣。
　　一反維爾的想像，路克看來並沒有對他窮追猛打的打算。
　　「維爾你想太多了，去年你不也好好把禮物送出去了嗎？就算你們之間多了一層關係，也不用把事情想得太複雜喔。」
　　一年前這個時候，還沒當上波米菲歐雷副寮長、還只是一個普通一年級生的維爾，在穿過連接學園外面的鏡子的前一天，帶著預先包裝好的禮物踏進植物園，為的，就是把自己調製的護手霜交給雷歐那。
　　他已經不記得雷歐那從收到禮物後說過什麼了，唯獨有一點，他到現在還是非常在意。
　　「去年送給學長的護手霜的香味於獸人而言太過濃烈了，也許他在收到後就把它丟掉了吧。說到底，那個人無論什麼時候也戴著防止魔法隨意發動的手套，我根本就沒有那個問他有沒有用過的機會。」
　　「我所知道的獅子之君，並不是那種會隨意丟掉禮物的人，更何況送的人還是你呢，所以你大可以放心喔。對他來說，維爾你是特別的存在，無論你送的是什麼，他也會珍而重之地收下來吧。假如你到最後還是想不到要送什麼，你大可以親自問本人想要些什麼，當然了，這是最終手段。」
　　「最終手段呢……嗯，為了謹慎起見，我還是先繼續問托雷要蛋糕的食譜好了，謝謝你聽我說了那麼多，抱歉，剛剛我的態度很差。」
　　「不，維爾你會在這個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找我喝茶，就是你打從心底信賴我的證明吧，我很高興喔，要是我的建議能夠起到作用就好了。不過，只要想到很快就沒法和你在這個房間辦茶會，我還是會有點寂寞呢，恭喜就任，女王陛下。」
　　在房間的一隅，擺放著收拾得七七八八的行李。
　　離這個學期的結業禮還有幾天，但寮長的交接儀式卻是在結業禮結束後透過占星術選定日子才舉行的，而且能夠於交接儀式列席的，就只有教師和其他宿舍的寮長、副寮長。作為波米菲歐雷候任寮長的維爾，直到所有程序完結之前，都需要留守在這座被蘋果樹包圍的城堡裡。
　　「無論我有沒有接受寮長的推薦，升上三年級後我們本來就要分開房間吧，不過還是謝謝你的祝福，接下來一年要好好輔助我喔，我的獵人。」
　　「Oui，你就放心交給我吧。有關你剛剛找我商量的事，我還有另一個建議。維爾你最好問問獅子之君明年的實習地點，就算你不打算把獅子之君的名字寫到外宿許可申請書上面，有些事情還是先確認清楚比較好喔。」
　　「……聽你的語氣，路克你絕對是知道些什麼吧。」
　　看著波米菲歐雷未來副寮長意味深長的笑容，維爾再次回到思考迴圈之中。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