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聆聽舞步】
#plave 1551無差
遭火紋身的舞者🖤x 盲人音樂治療師💜


————————————


隨著男人指尖落下,簡單的旋律在空氣中飄蕩。

人聲鼎沸的大廳驀地沈靜,沒有高深華麗的曲調,只有樸實的音符流淌。如久旱後的甘霖,撫慰人心。

柳河玟感受到不曾有過的平靜。

§

這世界是不公平的。

那場大火像無情的獵獸,將柳河玟的靈魂撕裂成灰燼,只留下無邊的痛楚與焦灼。平靜的日子已成過去的幻影,他深陷在自我折磨的深淵,無法擺脫。

刺鼻的消毒水味鋪滿空氣,潔白的天花板如冰冷的死寂,每一次的診療都像對他的再次拷問。日復一日,些許微不足道的變動便足以點燃他的怒火。他凝視著那些來回巡視的護士,眼神空洞,心思早已飄離,應答也像是機器般冷漠。

外頭天氣晴朗,街上人群和車流川流不息。然而,在柳河玟眼中,那些人不過是螻蟻,掙扎於命運的洪流之中。他嘴角揚起一絲嘲弄的笑。

一旁的護士撞見,「柳先生,您今天心情不錯啊。」

無人回應,這倒也在預料之中,護士也無所謂,沒有被怒吼都算慶幸了。

「對了,今天樓下有場演奏會,有興趣的話可以去看看。」護士望了眼毫無波瀾的柳河玟。


演奏會嗎?

雖然是舞者,但他對古典樂毫無興趣,這種需要高度鑒賞力的藝術從未吸引過他。他輕觸自己的臉,是一層層繃帶的粗糙。

那天的災難猶如烈焰烙印在他的記憶深處。炙熱的火焰吞噬一切,世界像是被焚毀,而他的呼救聲也在火焰中消散,無人應答。他漂浮在無邊的寂寥之中。

這世界是不公平的,他是被神遺棄的。

§

自從火災後,柳河玟對人群充滿強烈的厭惡,只因在人群中,他的異樣過於明顯。那些密集的視線如蛛絲般纏繞在他的傷痕上,又癢又痛。他不想去分辨這些眼神中,是憐憫還是看熱鬧的成分更多。

災難將溫柔的舞者化作受困的野獸,他的雙臂再無法隨音樂優雅舞動,曾經伴隨舞步的露膚表演服,早已積滿灰塵隱沒在衣櫃角落。柳河玟每日在消毒水味中咆哮,內心深處的痛苦無處宣洩。

也許是那天的陽光特別柔和,也許是護士長期的關懷使然,柳河玟終於決定走下樓,去往那場演奏會。就在那一刻,一縷光線穿透了層層傷痛織就的繭,穿透了那片死寂。

§

剛走進滿是人群的大廳,柳河玟立刻感到反胃,正準備轉身離開時,他卻被一陣柔和的鋼琴聲牽住腳步。

每個音符如銀線交織,溫潤且精確,像能觸摸的光流。旋律輕柔卻有力量,猶如夜晚的海浪靜靜拍打著岸邊。

直到雷鳴般的掌聲響起,柳河玟才從恍惚中回神。

這些日子裡,他的身體被火災的痛苦束縛,靈魂困於那場焚毀一切的災難。每個被痛苦驚醒的夜晚,都是無盡的自我折磨。

然而,男人的琴聲帶來了難得的平靜,像溫柔的枷鎖,而柳河玟甘願成為這旋律的俘虜。

§

當柳河玟得知那位彈琴的男人雙目失明時,心中充滿了驚訝與敬畏。

某天,柳河玟鼓起勇氣搭話:「你的琴聲很好聽。」

男人聞言只是微笑,像風般輕柔卻捉摸不透,但拂在臉龐舒服宜人。

原以為那會是一場短暫的邂逅,卻因為男人某次演奏失利,他們再次產生交集。


「你今天不太舒服嗎?」柳河玟語氣帶著猶豫。

「嗯?」男人微微抬頭,似乎沒聽懂他的意思。

「雖然有點冒昧,但今天琴聲聽起來⋯有種說不上的憔悴。」

長期浸在負面情緒中的柳河玟,對他人的狀態格外敏感。他察覺到男人那天似乎精神不振,雖然演奏依然悅耳,音符卻少了以往躍動的活力。

男人有些尷尬地笑了笑:「不瞞你說,我這幾天都沒時間吃早餐。」


兩天後的演奏會,柳河玟捧著一盒食物到男人面前,耳根發熱,「這、這個,給你。」

金髮的男人微微側頭,「這是?」

「一點吃的⋯我早上自己做的。」柳河玟臉漲紅,第一次慶幸對方看不見他此刻的窘迫。

 「你之前說沒時間買早餐,我聽了那麼多場演奏會,就準備了一點吃的,算是答謝⋯」

柳河玟越說越慌亂,覺得自己實在太過唐突。他突然想起美國有不肖份子下藥的新聞,導致好一陣子都沒人敢在聖誕節送手作餅乾。

「如果你有顧慮的話,不吃也沒關係的。」柳河玟開始納悶自己到底在衝動什麼,恨不得找個洞鑽進去。手不安地揉搓後腦勺,髮尾已經亂成一團。

「謝謝你。」男人又從容地笑了,「我現在能吃嗎?」

「當、當然可以。」

他願意吃!柳河玟終於理解那些電影情節:主角腦袋裡突然奏起交響樂磅礡的樂章,還附帶繽紛的煙火。

「這是什麼?」對了,男人看不見。

「三明治,想說這類型的手拿食物應該對你比較方便。這是燻雞玉米口味,還有鮪魚沙拉⋯對了,你有沒有對什麼過敏?」柳河玟再次感到自己很唐突,送出前應該先確認才是。

謝天謝地,男人沒有對食物過敏,他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口,「很好吃,謝謝你。」

§

自從那次之後,柳河玟都會為男人準備一盒食物。


「你好像很會做菜,」某天男人隨口問道,「你是廚師嗎?」

空氣一下子凝結了,雖然男人看不見,但依舊察覺到話題的敏感。片刻的沉默後,他輕聲道:「如果不方便說,也沒關係...」

「沒什麽,我其實是個舞者。」柳河玟抹了抹臉,扯出有點難堪的笑容,他再次慶幸男人看不見他此刻的狼狽模樣。

這是柳河玟第一次主動談起過去,或許是琴聲撫平了內心的傷口,或許是對方真誠的關懷讓他卸下防備。過去的沉重負擔似乎也在這些日子裡逐漸變輕。

男人飛快地解決了便當,「很好吃,你做的東西真的很好吃。」


看著對方的彎眼笑容,柳河玟恍惚中想起自己成為舞者的初衷。

只是想要看到觀眾的笑容而已,只是想看到有人因為自己感到幸福的模樣而已。

「那我下次再幫你準備。」
「好啊,我會期待的。」


§

這世界是不公平的。

並非所有人都能有健全的身心,至少韓諾亞不曾擁有。

他的世界始終是一片無垠的黑暗,無法窺見光明,連在街道上行走也充滿困難。

友人的憐憫和陌生人的同情,無形中成了韓諾亞肩上的重擔。強烈的自尊使他感到自己的無用,仿佛一生將在沉默與黑暗中度過。

直到他開始彈琴。


除了演奏樂章帶來的成就感,韓諾亞最欣慰的是他的琴聲能夠激勵人心。他義無反顧地在各大醫院演奏,希望用琴音陪伴病人,減少他們對疾病和死亡的恐懼,撫平他們的焦慮。

那日韓諾亞正收拾樂譜時,聽見緩緩接近的腳步聲。

「那個,謝謝你。」黑暗之中,那聲謝意真摯而溫和,帶著一絲悲傷。

「不會,謝謝您喜歡。」他只是盡一份力而已。

韓諾亞從不自滿於演奏能力,認為自己只是履行責任,但能獲得他人的喜愛,確實令他高興。

「有點冒昧,你...」
「是的,我看不見。」察覺對方的猶豫,韓諾亞坦然地說。

「你的琴聲很溫柔,我很喜歡,謝謝。」

不同於以往的經歷,韓諾亞面前的男人沒有虛偽的歉意,而是再次由衷道謝,真心地。

$

「今天的演出也很精彩,你彈奏時,整個人都閃閃發光。」
「謝謝你。」

真誠細緻的稱讚,帶來的是笑意擴散。

幾週的相處,韓諾亞知道了男子許多事情:他原先是個舞者、曾遭遇火災、上半身嚴重燒傷而住院診療,還有...

「你買了我的CD?」
「嗯,很好聽,所以我全買了。」

韓諾亞啞然失笑,他知道男人喜歡自己的琴聲,卻沒想到是這種程度。

「就這麽喜歡嗎?」
「是的,我覺得你的演奏每次都有全新的感受,即使是同一首曲子,也能給觀眾不同的體驗。」又來了,真誠到不行的讚美。

「你老是這樣稱讚我,我會得意忘形的。」
「那是因為你真的很優秀。」
「好吧,我確實挺優秀的。」
「…」

黑暗之中,男子無奈的笑聲一如既往溫柔,為韓諾亞的世界渲染了幾筆繽紛。

§

「這、這個,給你。」男人在演奏結束時,將一盒東西遞給韓諾亞。

「這是?」韓諾亞伸手接過,疑惑地問。

「一點吃的...我早上自己做的。你之前說沒時間買早餐,我聽了那麼多場演奏會,就準備了一點吃的,算是答謝…」

韓諾亞沒想到自己隨口的話竟被記在心上。他打開盒子,熟悉的香氣撲鼻而來,細緻的食材和妥貼的安排,透過氣味與觸感傳達了製作者的心意。

手指輕觸食物的邊緣,韓諾亞感受到均勻的切割和細膩的處理——沒有骨頭魚刺,沒有多餘的障礙。雖然他無法看見實體,但食物的每一處都透露著對他的考量。那種溫暖和細心通過指尖傳遞,如同晨曦初現時的微光,為韓諾亞漆黑的世界增添了一絲溫柔的色調。

§

他們的對話內容不著邊際,今天意外聊到「顏色」。

起因是男人為韓諾亞準備了炒飯,路過的護士看到鮮紅色澤驚訝地詢問:「諾亞不是不能吃辣嗎?」紅彤彤的炒飯看起來熱烈辛辣,其實只是番茄的鮮紅染色。

「你覺得紅色看起來是怎樣的顏色啊?」韓諾亞吃著炒飯隨口問道。

這樣的問題總是微妙,多數人會在此時意識到韓諾亞看不見,隨之而來的便是語氣的軟化,有時會帶著一絲憐憫,彷彿韓諾亞是隨時會碎裂的玻璃娃娃。

然而,男人沒有一絲遲疑,「紅色大概像匈牙利舞曲,充滿著狂熱與力量,生動而充滿朝氣。」他語氣輕快,隨後又不忘稱讚韓諾亞今天的曲子彈得很好。

韓諾亞笑了,男人很會表達,每次的形容都親切易懂,就像他每回的溫柔。

「今天彈的是 Liebestraum No. 3,中文是第三號《愛之夢》」韓諾亞覺得這首曲子有點悲傷。

「這曲子像金色。」男人沉思了一下。
「為什麽?」韓諾亞撇過頭。

「表面上充滿了一種閃耀的光彩,聽起來也許有些憂愁,但其中隱藏著一種莊嚴而又溫暖的力量。」男人停頓了下,補充道:「就像你一樣。」

「因為我的頭髮是金的?」
「才不是。」

韓諾亞感受到心頭波動,問道:「那你眼中的我,是什麽樣的?」

「有深沉的感情卻不輕易外顯,但一直散發著溫暖與力量。可以像廣闊的天空、深邃的海洋,也可以像巍峨的山脈、寒冷的冰原。」

韓諾亞失笑,「這感覺像一個完整的世界了。」

「可能是吧。」

你可以當我的全世界。


§


家人的病情不樂觀,你走出醫院時心中一片茫然,一點胃口也沒有。

街上的人潮與汽機車穿梭不停,熙攘的熱鬧似乎與你無關,這樣的生氣勃勃令你無法融入。忽然,一陣柔和的琴音傳來。隨著音符牽引,你來到一間靜謐的咖啡館。推開玻璃門,悠揚的曲調撲面而來。

鋼琴前是一位男子,氣質輕盈柔和,像一道無拘無束的風,為每一位停下腳步的旅人洗滌心靈。

大概是琴音讓你放鬆不少,想點份輕食打發飢餓。翻開菜單,你選了店裡的招牌燻雞玉米三明治。燻雞的鮮嫩與玉米的甘甜交織,酸甜的醬汁輕抹在酥脆的吐司上,令人滿足。伴隨著美妙的琴聲,心中的焦慮似乎也稍稍平靜了些。

一曲終了,你的目光被一個男子吸引。他的臉與雙臂滿是燒傷的痕跡,猙獰得讓人難以直視。然而,他的目光溫柔,正朝鋼琴前的男子走去,後者微笑著迎接他。兩人相視而笑。

一旁的熟客注意到你疑惑,輕聲向你講述了老闆的故事:那位滿身疤痕的男子,曾在一場火災中受到重創,住院期間遇見了彈鋼琴的男子,一位音樂診療師,兩人在共患難中相知相愛。後來,他們開了這家咖啡館,為的是給每個疲憊的旅人一個安歇的角落,提供放鬆與片刻的寧靜。

你嘴角微揚,朝熟客點頭致謝,輕步走向門口。門旁的小黑板上,字跡簡單卻溫暖:

 「聆聽舞步咖啡館,歡迎您的下次光臨。」

————————————

*註解:Liebestraum No. 3 這首鋼琴曲源自詩人 Ferdinand Freiligrath 的一首詩歌,李斯特為其譜曲。該詩歌呼籲:「愛能持續多久,就愛多久。你的心應該保持熾熱,滿懷眷戀。只要還有人對你傳遞溫暖,對你吐露真心,你就應該竭盡全力,讓他時時感到快樂,不留憂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