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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雪】


  加佐伊群山主峰淺見上的須賀村是人族最北的聚落。

  或許是因為地處偏僻,這無時無刻都被一片凍人寒霜覆蓋著的小小村落,向來是人跡罕至的。可在那漫天飛白之中,有一列似乎是運送貨物的馬車隊伍頂著狂烈的風雪艱難前行,朝須賀村的方向移動。

  馬車內的須賀佑介抱著自己的行李廂,沉默地忍受那崎嶇道路將他的屁股給顛的隱隱作痛,和被夾在無數木箱貨物堆中的擁擠煩悶,因為這是除了用自己的雙腿走路以外,唯一一個會行經須賀村的交通方法。這不是他首次來到淺見峰,就算眼下是風雪最大的冬季時節,他也擁有不得不回去一趟的理由,雖然作為一個早已習慣享受便利的現代人來說,這般「原始」的旅途簡直就是要了他半條命。

  或許是車輪絆到小石子上頭,整輛馬車都跟著晃了兩晃,好不容易把暈眩噁心感壓下去的棕髮青年差點要當場吐出來,只能摀住嘴巴,希望自己不會真的吐出來。

  弄髒自己還算事小,但萬一弄髒馬車就不好了。

  佑介的臉一會青一會白,難看的很,儘管如此也比扛著沉重的行李徒步上山好不知道幾百倍。淺見山可高了,他才不想暈倒在半路被凍成冰磚。

  加佐伊群山一帶長年受到暴風雪壟罩,冷風此刻正異常強勁的颳著。

  雖然馬車鋪著一層防雪布,但寒意還是能透過縫隙鑽進馬車裡。佑介微微掀開布簾偷看,外頭不只是冷,能見度也可說是差到了極點,彷彿身在瀰漫的白霧裡,稍有不慎就會迷失其中。

  他忍不住蹙眉,放下布簾,坐回自己狹窄的座位。

  佑介厭惡這座雪山、厭惡這場風雪,那總會令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一段他不願碰觸的記憶。反正沿途風景也甚是無趣,還不如睡上一覺來的舒心。

  他抱著胸靠在牆邊,小憩了半晌。

  不知何時,青年陷入了沉睡。夢裡一樣是白雪紛飛的淺見山,他和一個男孩握著手,宛如是在逃離什麼的姿態令他感到了深刻的不安,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逃跑,只是慌不擇路地穿梭在樹木草叢中。他聽見身後傳來令人寒毛直豎的野獸吠鳴聲,悄悄回頭瞥了眼,便看見成群的白狼追逐著他們兩人。

  看著牠們銳利的尖牙,佑介害怕極了,雙腿都有點軟,可拉著他的男孩沒有放開他,儘管對方的手也在顫抖,卻像是為了安撫他的不安而鏗鏘有力的許下承諾:「不要怕,我一定會保護你的。」

  他愣怔地注視男孩的背影,忍不住心情複雜地呢喃出聲,「哥哥……」

  ——突然間,佑介感覺到一隻手拍上自己的肩膀。在雪山中奔跑的畫面戛然而止,他猛然睜開雙眼,還有些失神地望著面前的馬伕,直到對方粗魯地將他從馬車拉下,又甕聲甕氣地朝他開口:「小夥子,該下車了。」他才終於像是清醒了,拿出口袋裡的零錢交給對方。

  畢竟這可不是在搭熟人的順風車,車馬費還是要給的。

  佑介目送馬車行隊將自己拋下後揚長而去,隨後望向一旁的木製路牌,除了指向車隊離去方向的下山道路之外,就只有一個像上只的牌子,上頭用黑漆寫上了「須賀村」三字,他還隱約能看見前方的矮小建築和火光。

  莫可奈何的青年嘆了口氣,拉了拉身上地羽絨外套,拖著行李箱朝聚落走去。雪地上留下了他的腳印和滾輪拖曳出的長條線痕,又很快地被新雪覆蓋,抹去行跡。

  他很想掉頭離開,可他做不到。



  住在淺見山上、擁有須賀之姓的少數民族,他們擁有屬於自己的信仰。

  自稱「雪之民」的人們相信,淺見山中居住著庇佑他們的神靈。於是,每當有族人逝世,他們必須將亡者的遺體燒作灰燼後撒入山中,他們認為那能夠使逝者的靈魂回歸神靈身旁,達到真正的安息。

  正是因為如此,他的哥哥並沒有一座真正意義上的墳墓。

  佑介坐在椅子上,彷彿局外人一般冷淡地看著所有族人來到他父母的家中召開全村會議,就只因為他的歸來,而他甚至沒有休息的時間。

  握著手中裝有剛泡好的熱茶的瓷杯,他垂下頭,一言不發。佑介能感受到除了自己的父母外,其他族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都稱不上友好,佑介並不意外,他畢竟還是離開了淺見山,而族規中又有明確寫到,須賀族人一旦未經族長同意擅自下山,便不再會被視為族裡的一份子。

  從小生長在這裡,他可太清楚這群人有多麼排外,那是把自己當作不受歡迎的外來客的眼神啊。

  可當時的他哪顧及得上那些,他只是害怕極了追逐他入夢的魘,又徹底受夠了令他難以忍受的雪聲和無數個夜不能昧的折磨,為了擺脫那宛如要他窒息而死的罪惡感,才狼狽地如同喪家犬般逃離了惡夢的根源。

  他從未想過回到這裡。

  「族長,請您通融一下……」他的父母對著面有難色的老人懇求著,「您也知道,我們夫妻近日來身體狀況不佳,沒辦法親自替守來守靈,所以才拜託佑介代替的。雖然佑介不再是我們的族人,但他是守的弟弟、我們的孩子啊,祭拜自己的兄長也是很自然的……」

  「……罷了罷了,隨你們去吧。」

  佑介在心中不屑地冷哼一聲,就連身為真正血親的他要為自己兄長守靈,都還得經過一個只擁有稀薄血緣的外人的同意,實在是荒謬至極。

  他沒有隨父親一同招呼客人離開,或許佑介感覺自己對於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家,或許才能算的上是一個「客人」也說不定?壁爐中柴火燃燒聲填補了只剩下他們三人時留下的沉默,須賀守的死亡終究是在和樂的四口之家烙下一道難以修復的裂縫,再也無法歸於完整。

  攀纏不放的自我厭惡令他感覺自己的破碎,沒辦法直視至親的雙眸。

  兩個不孝子,一個因為自私而下山,另一個永遠回不來了,時隔數年見了父母,他們臉上的蒼白與憔悴讓他更加無地自容。他三番兩次的任性將身旁本該珍惜的人們傷了徹底。

  「……好孩子,你終於回來了。」他的母親總是包容的,就像幼時每次他犯了錯闖了禍,將哭哭啼啼的他抱在懷裡輕柔安撫。

  佑介想要回抱,負罪感又讓他試圖汲取安慰的雙臂僵在半空,又捏緊拳頭放下。

  聽見父親壓抑的嘆息,他如墜冰窖。



  據說,在雪山中安息的亡者每年忌日到來時,都會獲得與親人見一面的機會,但由於不能被活著的人發現,亡者只能趁著夜深人靜時現身。若是亡者見不到自己的親人,便會因為憂心而在雪山衝徘徊不去,無法回歸神靈懷抱,於是須賀族人們在據說是「最靠近神靈」的雪山深處建築一棟木屋,亡者的親人必須在屋裡度過至少一晚,讓祂能夠更容易找到。這便是「守靈」。

  原本佑介該年年都和父母一起為兄長守靈,可他匆忙下了山,懦弱地逃避著屬於自己的責任。

  他根本不信所謂神靈,可又忍不住害怕神畫萬一是真的,自己怎麼有臉出現在哥哥面前,他這個罪魁禍首怎能再次傷了他的心。他缺席了太久,只讓雙親替自己承擔責任收拾善後,若非這回母親雙腿受傷行動不便,而父親又需要照顧她抽不開身,佑介知道自己還是會繼續逃避下去。

  或許,他是該想辦法鼓起勇氣面對了。

  深山中空無一人的木屋顯得分外陰森漆黑,這偏遠小村甚至沒有所謂的電力,佑介只能用火柴點燃蠟燭作為光源。

  其實他還是挺慶幸是自己一人守靈的,畢竟他還不是很清楚該怎麼去面對父母、和這段如履薄冰的關係。也許他永遠不會知道了。

  佑介讀了會自己帶來的書打發時間,才熄了燭火坐在堅硬難睡的床邊,拿起自己放在床頭櫃的水杯和安眠藥,吞了一顆。他的睡眠品質並沒有隨著下山得到改善,最多就是做惡夢的頻率少了點,更多是徹夜不眠的狀況,他甚至不太願意闔上眼,只要一閉,他就好像能在黑暗中聽見那一夜的雪聲,哪怕用枕頭摀住耳朵也檔不住惱人的嗡鳴。

  他躺在床上,偏薄的被子並沒有給予太多的溫暖,但他不在乎了,他緊緊抱住發抖的自己,只想趕快睡去,度過這無比煎熬的一夜,然後離這裡遠遠的。

  ——不,他又哪會真的不在乎。

  他只是害怕,怕哥哥會不想見到自己,怕他會露出厭惡或者冷漠的神情,怕他不再認為他們是兄弟,怕得渾身都要顫抖。

  好像在哥哥面前,他總是那麼不知所措又無地自容。

  窗戶被強風吹的顫抖,發出搖動的聲響。

  青年惴惴不安地睡去。



  半夢半醒間,他感覺到了一絲寒冷。

  佑介猜測應該是身上的被子滑落下去,但他連動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他只感覺到無盡的疲倦,靈魂在漆黑的汪洋中載浮載沉。

  突然間,他聽到布料摩擦造成的細微摩娑聲,並不響亮,在這靜得出奇的屋簷之下卻清晰可聞,像是有羽毛在他耳畔搔癢。下滑的棉被被緩緩拉了上來,將他用溫暖重新包覆,然後輕輕的在上頭拍拍幾下,那動作輕柔的讓佑介不知為何有股衝動想要落淚。好像在很久以前,也有那麼一個人會在自己踢被子時替他重新蓋好,然後小小的笑出聲來,拍拍睡不安穩的他然後哄他入睡。

  天曉得他有多麼懷念。

  他緩緩將眼睛瞇開了一條縫,迷濛的視野之中,他隱約看見了一個坐在自己床旁的人影。黑夜般的頭髮與眼眸,與自己年齡相仿的青年用溫柔的目光注視著自己,那熟稔的眉眼,讓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

  佑介愣了一下,隨後猛然瞪大了眼睛,幾乎是從床上彈了起來。

  黑髮青年像是被他的舉動嚇到了,吃驚地睜大眼,但下一秒他很快地意識到什麼,露出一副「糟糕了」的表情,倏地站了起來,甚至連椅子被弄倒了這件事情都無暇顧及,拔腿就往屋外跑。這反映簡直可疑到了極點,心底那荒唐的猜測彷彿也得到了一兩分的證實,這令他不由得心跳加快,「等等!」佑介連忙抓起一旁的羽絨外套後跳下床,甚至來不及帶上提燈,追在一溜煙就要消失地青年身後,一邊大聲呼喚著——

  「——哥哥!」

  這是什麼?是一場夢,還是幻覺?難道族裡的傳說都是真的?

  那真的是他亡故的哥哥嗎?

  在漫天大雪中,佑介奮力奔跑著,哪怕吸入肺中的涼氣幾乎讓他感到針扎似的疼痛與窒息,陷入的雪地彷彿泥濘沼澤般寸步難行,他也咬著牙,試圖跟上那個人的腳步。

  好像不論何時,哥哥總是走在他前面,快得讓他如何追趕都跟不上。自己只能踉踉蹌蹌地摔倒在地,看著他漸行漸遠。

  ——等等啊,哥哥,你跑得太快了……

  「……不要再把我丟下了啊,可惡。」

  守靈的小屋早已被拋在後頭,樹木將歸途隱去,雪霧模糊了他前進的方向。或許他應該在自己迷路以前順著尚未完全消失的腳印折返,或許他不應該追逐那個人,萬一哥哥其實並不想見自己,哥哥的逃跑是不是也在某種程度上證實了這點?可能是因為見到了死而復生的人,讓他的思緒也跟著亂做一團,紛飛的冰花拍打在臉上,卻怎麼也無法冷卻他沸騰的情緒,他虧欠了哥哥太多,還有好多話沒有說,他想要為自己的任性、為那日的爭吵道歉……

  他想要修復他們的關係,成為他們吵架以前最美好的模樣……

  夜裡的雪山除了呼嘯地雪聲以外再無其他,佑介滿耳都是自己急促的心跳與喘息聲,就算早已看不見那人的身影,他也依舊向前奔跑著。

  這樣的場景,令他不由得想到了害哥哥去世的那天,也是在這樣的暴風雪中奔跑著。

  小時候,他的身體相較同齡人來說更加脆弱,經常因為受寒而發燒。他總是趴在窗邊注視哥哥在外面和朋友玩耍的樣子,止不住的感覺到羨慕,但同時也對自己擁有一個帥氣又受歡迎的哥哥感覺到自豪。

  這份單純的羨慕是怎麼變質了的?佑介早已記不清楚。

  兄弟間能夠發生的摩擦太多了,爭吵也不再少數,任何雞毛蒜皮的小事都會成為鬥嘴的材料,搶玩具搶吃的,母親說這是「越吵感情越好」。

  可只有那一次的爭吵,和以往都不同。

  「……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了!」

  由他親口訴說的,斬斷羈絆的殘忍話語。每當想起這句話,都讓他的心臟陣陣發疼,佑介甚至都不敢想像,哥哥聽了這句話後,究竟是用什麼樣的心情追上跑出房子的他。

  他們在林中失去方向,不知不覺遭遇白狼群的圍捕。

  兩個落單的小孩,又如何能打的過一群飢餓兇猛的野狼?哥哥抓住因為畏懼而僵在原地的他,分明可以丟下他獨自逃脫,卻還是緊緊握住他的手,帶著他逃跑。那段期間發生了什麼,處在混亂狀態中的他一點都記不得了,他只記得自己被寒風嗆的咳嗽不已,痠痛的雙腿幾乎不聽使喚,面對始終不肯放下自己的哥哥,他這麼問了:「為什麼不把我丟下就好了……?」

  然後,他看見哥哥終於轉過頭面對他,臉上卻沒有他想像中的冷漠或氣憤,只有一個一如既往的微笑。

  守說,「因為哥哥就是要保護弟弟,吧?」

  下一秒,他便被哥哥從崖邊推下,不論他怎麼掙扎著想伸出手,都抓不住哥哥,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之間越來越遠,然後跌在雪地上失去意識。

  幸運地,他被發現後帶回村,厚厚的積雪並沒有讓他受到太多傷害。

  可當他甦醒後,只迎來了哥哥被狼群咬死的噩耗。

  「嗷嗚——」

  一陣響亮的狼嚎讓佑介擺脫失神,他停下腳步,發現了站在自己面前的幾頭白狼。他躊躇了一下,隨後想要掉頭尋找別的道路,卻發現身後也被白狼給包圍,尖銳的獸瞳彷彿天羅地網,低吼著朝他撲了過來。

  佑介身旁沒有可以護身的武器,只能用手擋在自己面前,緊緊閉上眼等帶著即將撕裂自己的疼痛。

  有那麼一瞬間,他忍不住想,如果哥哥能看見他被狼群嘶咬的模樣,會不會消氣、或者願意與他相見了呢?

  「……笨蛋,你怎麼不躲開!」

  一陣氣急敗壞又參和著關切的怒聲響起,佑介還來不及反應,便感覺到有人抓住了自己的手臂。他小心翼翼地睜開眼,駭人的狼群早已消失無蹤,而那個自己以為再也不得相見的人就這麼鮮活明亮地出現在自己面前,蹙著眉關切的對自己唸叨,活潑得彷彿他並不是早已往生之人:「為什麼要這麼魯莽的跟著我跑出來啊?夜晚的雪山有多可怕你不也是知道的嗎?真是不讓人省心的弟……」

  話說到一半,明白自己說錯話不小心洩漏身分的須賀守立刻閉上了嘴,鬆了自己的手然後後退兩步,背過身去不看佑介,卻也因此沒能看見對方因為自己這一舉動而陰鬱地咬著下唇的神情。

  「……你就這麼不想見到我嗎?」佑介握緊拳頭,嗓音沙啞。

  「我記得,不想見到我的是你吧……」守沒有回頭,只是輕輕地開口,帶著一絲的生疏,飄渺得像一縷抓不住的風。

  「……所以,你才會一見我醒了就跑?」

  守猶豫著,有些不曉得該如何和闊別重逢的弟弟相處,特別是在對方說出了那樣的話語以後。若不是那一日佑介的爆發,他甚至都還不曉得對方心底真正的想法。佑介是個什麼委屈都會往腹裡吞的乖孩子,他卻從來都不曉得原來他的內心壓著這麼沉重的情緒,守覺得自己真是個失職的哥哥。

  而後,他開始擔憂,擔憂自己會不會又在無意間做出了傷害佑介的舉動而不自知。

  「呃……那個,我是不是,不應該出現比較好?」守這麼說著,有些尷尬地撓了撓臉頰,隨後他像是想到了什麼好主意似的,開朗的提議:「對了,我送你回去吧!然後你可以假裝這一切都只是一場夢,繼續睡,睡到早上就沒事了。」

  「……我不要。」

  聽見佑介的嘟嚷,守錯愕的回頭,便迎上了朝自己伸出雙臂,擁抱過來的弟弟——小時候的他,最喜歡用這種方式對哥哥撒嬌了。

  「你已經離開我一次了,這次你也要丟下我嗎?……」守看不見佑介此刻的表情,但那雙手卻在不斷地顫抖,他看著這樣的弟弟有些心疼,正想把佑介輕輕拉開,安撫他洶湧得難以控制的情緒時,又反被他抱得更緊,好像只要他一放手,守就會消失的無影無蹤那般:「是我的錯,哥哥,都是我的錯,我不應該說那些話的。」

  從沒想過自己會聽見道歉的守不禁愣住了,他感覺到自己身上的衣服被沾濕,而佑介的道歉還在繼續,夾雜著一點抽噎的急促:「你還在生我的氣嗎?對不起,對不起,哥哥……」

  「好了好了,佑介,我沒有生氣。從來都沒有。」

  一雙溫和有力的手掌拍著佑介的後背,他終於徹底潰堤,抱著失而復得的至親,放聲大哭。



  滴答。滴答。

  他好像聽見了,自從守死去那日便停擺了的時間,又開始流動的聲音。


小彩蛋:

  等到佑介的情緒穩定下來,他才不太好意思地推開守,用袖子抹去自己一臉的狼狽。他看著面前有實體有溫度的哥哥,疑惑地詢問起對方的狀況來:「對了,哥你現在是怎麼回事?你是幽靈嗎?但是我還碰的到你,怪了……」

  「這個嘛……」守哈哈笑了幾聲,插著腰得意洋洋道:「其實,你哥哥我變成了山神啦。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佑介吃驚,對著守上下掃視了一番,難以置信的「喔」了一聲。

  神明啊,原本聽起來像是非常遙不可及的存在,但從自家哥哥嘴裡吐出,好像又突然變得不是那麼神奇了。「所以,你不會消失了?」

  「雖然我也不確定,但短時間內應該是不會?」守兩手一攤,他甚至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變成山神,也做不出什麼保證,「不過,我活動範圍有限,最多到守靈的小屋那裡。」

  佑介摩娑下巴思考著,但思考到一半突然覺得一陣困意上湧,或許是釋放情緒造成得疲倦,他甚至連自己本該問的問題都在一個呵欠下忘的一乾二淨。守看見他困倦的模樣,便將他帶回了小屋中,身心俱疲的青年直接一頭栽在床上,不出幾秒便呼呼大睡起來。

  看著他安穩的睡臉,終於放心下來的守原本打算悄悄去外頭晃一圈,把那些總愛吃人的狼趕到別處再回來,卻在離開時發現自己的衣襬被一隻伸出被外的手揪住了。

  守愣了一下,隨後開懷大笑起來,坐在熟睡的弟弟身旁不走了。

  佑介睡得安穩,再也沒有光怪陸離的夢魘,他沒有做任何的夢。他被早晨撒落下來的微光喚醒,睜開雙眼時,看見了哥哥咧開的燦爛笑容和一句他等了太久的問好。

  「早安啊,佑介!睡得好嗎?」

  佑介揚起了一抹淺淺的微笑,或許是因為太久沒有這般笑了,他感覺自己的嘴角有點僵硬,不由得感到有些好笑,但更多的是放鬆的釋然。

  「早安,哥哥。」他回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