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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真的是他亡故的哥哥嗎? 在漫天大雪中,佑介奮力奔跑著,哪怕吸入肺中的涼氣幾乎讓他感到針扎似的疼痛與窒息,陷入的雪地彷彿泥濘沼澤般寸步難行,他也咬著牙,試圖跟上那個人的腳步。 好像不論何時,哥哥總是走在他前面,快得讓他如何追趕都跟不上。自己只能踉踉蹌蹌地摔倒在地,看著他漸行漸遠。 ——等等啊,哥哥,你跑得太快了…… 「……不要再把我丟下了啊,可惡。」 守靈的小屋早已被拋在後頭,樹木將歸途隱去,雪霧模糊了他前進的方向。或許他應該在自己迷路以前順著尚未完全消失的腳印折返,或許他不應該追逐那個人,萬一哥哥其實並不想見自己,哥哥的逃跑是不是也在某種程度上證實了這點?可能是因為見到了死而復生的人,讓他的思緒也跟著亂做一團,紛飛的冰花拍打在臉上,卻怎麼也無法冷卻他沸騰的情緒,他虧欠了哥哥太多,還有好多話沒有說,他想要為自己的任性、為那日的爭吵道歉…… 他想要修復他們的關係,成為他們吵架以前最美好的模樣…… 夜裡的雪山除了呼嘯地雪聲以外再無其他,佑介滿耳都是自己急促的心跳與喘息聲,就算早已看不見那人的身影,他也依舊向前奔跑著。 這樣的場景,令他不由得想到了害哥哥去世的那天,也是在這樣的暴風雪中奔跑著。 小時候,他的身體相較同齡人來說更加脆弱,經常因為受寒而發燒。他總是趴在窗邊注視哥哥在外面和朋友玩耍的樣子,止不住的感覺到羨慕,但同時也對自己擁有一個帥氣又受歡迎的哥哥感覺到自豪。 這份單純的羨慕是怎麼變質了的?佑介早已記不清楚。 兄弟間能夠發生的摩擦太多了,爭吵也不再少數,任何雞毛蒜皮的小事都會成為鬥嘴的材料,搶玩具搶吃的,母親說這是「越吵感情越好」。 可只有那一次的爭吵,和以往都不同。 「……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了!」 由他親口訴說的,斬斷羈絆的殘忍話語。每當想起這句話,都讓他的心臟陣陣發疼,佑介甚至都不敢想像,哥哥聽了這句話後,究竟是用什麼樣的心情追上跑出房子的他。 他們在林中失去方向,不知不覺遭遇白狼群的圍捕。 兩個落單的小孩,又如何能打的過一群飢餓兇猛的野狼?哥哥抓住因為畏懼而僵在原地的他,分明可以丟下他獨自逃脫,卻還是緊緊握住他的手,帶著他逃跑。那段期間發生了什麼,處在混亂狀態中的他一點都記不得了,他只記得自己被寒風嗆的咳嗽不已,痠痛的雙腿幾乎不聽使喚,面對始終不肯放下自己的哥哥,他這麼問了:「為什麼不把我丟下就好了……?」 然後,他看見哥哥終於轉過頭面對他,臉上卻沒有他想像中的冷漠或氣憤,只有一個一如既往的微笑。 守說,「因為哥哥就是要保護弟弟,吧?」 下一秒,他便被哥哥從崖邊推下,不論他怎麼掙扎著想伸出手,都抓不住哥哥,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之間越來越遠,然後跌在雪地上失去意識。 幸運地,他被發現後帶回村,厚厚的積雪並沒有讓他受到太多傷害。 可當他甦醒後,只迎來了哥哥被狼群咬死的噩耗。 「嗷嗚——」 一陣響亮的狼嚎讓佑介擺脫失神,他停下腳步,發現了站在自己面前的幾頭白狼。他躊躇了一下,隨後想要掉頭尋找別的道路,卻發現身後也被白狼給包圍,尖銳的獸瞳彷彿天羅地網,低吼著朝他撲了過來。 佑介身旁沒有可以護身的武器,只能用手擋在自己面前,緊緊閉上眼等帶著即將撕裂自己的疼痛。 有那麼一瞬間,他忍不住想,如果哥哥能看見他被狼群嘶咬的模樣,會不會消氣、或者願意與他相見了呢? 「……笨蛋,你怎麼不躲開!」 一陣氣急敗壞又參和著關切的怒聲響起,佑介還來不及反應,便感覺到有人抓住了自己的手臂。他小心翼翼地睜開眼,駭人的狼群早已消失無蹤,而那個自己以為再也不得相見的人就這麼鮮活明亮地出現在自己面前,蹙著眉關切的對自己唸叨,活潑得彷彿他並不是早已往生之人:「為什麼要這麼魯莽的跟著我跑出來啊?夜晚的雪山有多可怕你不也是知道的嗎?真是不讓人省心的弟……」 話說到一半,明白自己說錯話不小心洩漏身分的須賀守立刻閉上了嘴,鬆了自己的手然後後退兩步,背過身去不看佑介,卻也因此沒能看見對方因為自己這一舉動而陰鬱地咬著下唇的神情。 「……你就這麼不想見到我嗎?」佑介握緊拳頭,嗓音沙啞。 「我記得,不想見到我的是你吧……」守沒有回頭,只是輕輕地開口,帶著一絲的生疏,飄渺得像一縷抓不住的風。 「……所以,你才會一見我醒了就跑?」 守猶豫著,有些不曉得該如何和闊別重逢的弟弟相處,特別是在對方說出了那樣的話語以後。若不是那一日佑介的爆發,他甚至都還不曉得對方心底真正的想法。佑介是個什麼委屈都會往腹裡吞的乖孩子,他卻從來都不曉得原來他的內心壓著這麼沉重的情緒,守覺得自己真是個失職的哥哥。 而後,他開始擔憂,擔憂自己會不會又在無意間做出了傷害佑介的舉動而不自知。 「呃……那個,我是不是,不應該出現比較好?」守這麼說著,有些尷尬地撓了撓臉頰,隨後他像是想到了什麼好主意似的,開朗的提議:「對了,我送你回去吧!然後你可以假裝這一切都只是一場夢,繼續睡,睡到早上就沒事了。」 「……我不要。」 聽見佑介的嘟嚷,守錯愕的回頭,便迎上了朝自己伸出雙臂,擁抱過來的弟弟——小時候的他,最喜歡用這種方式對哥哥撒嬌了。 「你已經離開我一次了,這次你也要丟下我嗎?……」守看不見佑介此刻的表情,但那雙手卻在不斷地顫抖,他看著這樣的弟弟有些心疼,正想把佑介輕輕拉開,安撫他洶湧得難以控制的情緒時,又反被他抱得更緊,好像只要他一放手,守就會消失的無影無蹤那般:「是我的錯,哥哥,都是我的錯,我不應該說那些話的。」 從沒想過自己會聽見道歉的守不禁愣住了,他感覺到自己身上的衣服被沾濕,而佑介的道歉還在繼續,夾雜著一點抽噎的急促:「你還在生我的氣嗎?對不起,對不起,哥哥……」 「好了好了,佑介,我沒有生氣。從來都沒有。」 一雙溫和有力的手掌拍著佑介的後背,他終於徹底潰堤,抱著失而復得的至親,放聲大哭。 滴答。滴答。 他好像聽見了,自從守死去那日便停擺了的時間,又開始流動的聲音。 小彩蛋: 等到佑介的情緒穩定下來,他才不太好意思地推開守,用袖子抹去自己一臉的狼狽。他看著面前有實體有溫度的哥哥,疑惑地詢問起對方的狀況來:「對了,哥你現在是怎麼回事?你是幽靈嗎?但是我還碰的到你,怪了……」 「這個嘛……」守哈哈笑了幾聲,插著腰得意洋洋道:「其實,你哥哥我變成了山神啦。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佑介吃驚,對著守上下掃視了一番,難以置信的「喔」了一聲。 神明啊,原本聽起來像是非常遙不可及的存在,但從自家哥哥嘴裡吐出,好像又突然變得不是那麼神奇了。「所以,你不會消失了?」 「雖然我也不確定,但短時間內應該是不會?」守兩手一攤,他甚至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變成山神,也做不出什麼保證,「不過,我活動範圍有限,最多到守靈的小屋那裡。」 佑介摩娑下巴思考著,但思考到一半突然覺得一陣困意上湧,或許是釋放情緒造成得疲倦,他甚至連自己本該問的問題都在一個呵欠下忘的一乾二淨。守看見他困倦的模樣,便將他帶回了小屋中,身心俱疲的青年直接一頭栽在床上,不出幾秒便呼呼大睡起來。 看著他安穩的睡臉,終於放心下來的守原本打算悄悄去外頭晃一圈,把那些總愛吃人的狼趕到別處再回來,卻在離開時發現自己的衣襬被一隻伸出被外的手揪住了。 守愣了一下,隨後開懷大笑起來,坐在熟睡的弟弟身旁不走了。 佑介睡得安穩,再也沒有光怪陸離的夢魘,他沒有做任何的夢。他被早晨撒落下來的微光喚醒,睜開雙眼時,看見了哥哥咧開的燦爛笑容和一句他等了太久的問好。 「早安啊,佑介!睡得好嗎?」 佑介揚起了一抹淺淺的微笑,或許是因為太久沒有這般笑了,他感覺自己的嘴角有點僵硬,不由得感到有些好笑,但更多的是放鬆的釋然。 「早安,哥哥。」他回應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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