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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陽照著戚寒雨微微眩暈的頭,薰風帶起他仍年少的亂髮。天際紅雲幽暗,預告著驟雨即將來臨,他佇立在小徑途中,左邊是長滿了淺綠嫩葉的矮樹,綠葉叢中點綴著若干青澀的果實。

他扶著一堵長牆蹲下身,努力壓制下自腹部翻湧而上的反胃感。

適才被毆打的傷處像被擠碎的泡沫,毫不容赦不斷傳來小型爆炸的疼痛。戚寒雨撫著胃部,吞噬著唾液,心裡想,等會兒回到師尊那裡千萬不能露出馬腳,否則問題就大條了。

風一陣過去後,四周就沒什麼聲息了,突然一群雀鳥從南方天空俯衝,掠過樹巔,又逸去。

戚寒雨拍拍沾滿灰塵的衣袖,深呼吸了好幾下,確定胃酸不再威脅湧出,忽略乍停而續的痛楚,他邁開腳步再踏上歸途。

回到小屋,千金少正翹腳躺在長凳上,嘴裡尚咬著一根牙籤,木桌上杯盤狼藉,魚還剩半條,剩餘的青菜看來還能吃上兩口,倒是瓷碗裡盛了高高的白飯。

「你回來啦。」

「師尊我回來了。」

「和人打架?」

「嗯。」

戚寒雨緩緩移動到桌前,盯著桌上意外沒焦黑的菜餚,朝師尊投射去沉默的眼神。

「不是我煮的。」千金少沒睜開眼,晃著單足回答。「我知道你想問什麼,是隔壁大嬸看我一整個中午可憐沒飯吃,所以才分了她家一半午飯給我。不用擔心,吃了不會拉肚子。」

都沒燒焦,怎麼可能是你煮的?戚寒雨吞下反駁,持起筷子卻毫無胃口。胃部的疼痛逐漸放大,蔓延到橫隔膜,隱隱抽痛。就算方才他已經把胃酸都給吐得一乾二淨,脆弱的胃袋也還不容許他塞任何食物進去。

「不要以為你沒說話我就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千金少霍然睜眼,一根帶有譴責含意的手指頭如刀氣襲向戚寒雨來。「要不是你太晚回來,把我餓了兩頓,隔壁大嬸看我幾乎餓成白骨,才同情我給我飯!」

「抱歉。」戚寒雨小小聲地道歉。

「我不是在怪你!」千金少跳起來,手指頭戳在戚寒雨白淨的額頭上,幾乎把小徒弟戳個跟斗。「說!誰打你的!」

戚寒雨連忙抓住桌沿穩住身體,揉揉被戳痛的天庭,忍不住露出委屈的神情。「而且才餓兩頓不會變成白骨的……」

「我聽到了!」千金少不允許小輩頂嘴,又用力捏了徒弟臉頰一把。

「噢。」痛。

「站起來,我看你的傷怎麼樣。」

戚寒雨知道躲不過師尊的火眼金睛,也不掙扎,乖乖站起身掀開衣襟,露出不滿青青紫紫的腹部。一大塊瘀青佔據了肋骨以下,左腹部一片不忍直視的紅腫。

千金少伸手撫摸徒弟的胸骨,確認沒有骨折,又壓了壓紅腫處,痛得戚寒雨猛地嘶了一聲,不禁齜牙咧嘴。

千金少放鬆手勁,「明天師尊給你報仇去,在他們水裡下巴豆,肯定讓那些死小鬼拉到連腸子都拉出來,這輩子看到茅坑就有心理陰影。」

「這樣很不君子……」

「報仇還談君子!」千金少拉高聲調,蘊含滿滿不可思議,帥氣的瀏海垂落黏在眼睫毛上,氣得他忙撥開。「我怎麼就教了一個這麼失敗的徒弟!此仇不報非君子你聽過嗎!」

「噢。」

「沒禮貌!要說『是』!」

「是。」

「過來!師尊給你擦藥酒!」

戚寒雨坐直了身子,繼續掀開長衣,師尊的手很溫暖,在他的肌膚上熨開暖暖的滋味,他一時分不清究竟是藥酒的效力還是師尊的體溫。疼痛與舒適一併滲入骨髓,痛得他麻痺又顫抖。

手臂好酸。

戚寒雨想偷偷放下手,又被千金少喝斥。

「拉好!」

外頭雨來了,涼涼的水意瀰漫在空間裡,風從窗口旋入,天暗了下來,陰影在屋內延長加深。叮叮鼕鼕的聲響打在窗櫺上,遠遠近近、近近遠遠,彷彿整個天空往他們師徒兩人的矮屋簷重重壓下來。

淒淒寒雨綿延,一陣寒瀨沖瀉而過,寒意縱橫繚繞便瀰漫了鼻尖。小屋外,雨打芭蕉。

揉了大半個時辰,睏意早已攀爬上腦幹。戚寒雨搖搖欲墜,被千金少一把抓在臂彎裡。

他拍拍小徒弟的臉頰,在小徒弟的額角落下一個吻。

「現在,睡覺。」

戚寒雨迷迷糊糊地點頭。這個命令他太樂於遵守了。師尊的肌肉硬梆梆的,一點都不舒服。於是他調整了姿勢,往更裡頭鑽去,躺了個滿意的姿勢這才沉沉睡去。千金少單手抱著徒弟,另一隻手捨不得地把桌上菜餚一掃而空。

明天記得要給師尊煮條新魚……

雨聲如催眠,將戚寒雨帶到更深沉的黑甜鄉中。



十幾年時間就這樣過去,輕輕軟軟的。

當他們的關係再也沒那麼單純,當他們躺在逼仄的窄床上滿身大汗時,親吻後,千金少習慣睡前一個輕柔的吻印在徒弟額頭上。戚寒雨想,他再也比這沒感受過更動人的舉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