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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步堂心煩意亂,就這樣提早出了門,提到了事務所前,發現新人助手正在事務所放下一束花。 「早、早安,成步堂所長!您今天真早呢。」 「早安,新人君,你買了什麼花?」 「這是瑪格麗特!」新人非常有精神地說道。 「為什麼特地買這種花?」 「唔……因為昨天看的檔案裡面,委託人胸前戴的是一朵花胸針,那讓我印象深刻,所以我就拿著照片請店員給我同樣一種花,店員便給了我瑪格麗特……啊!所長!非常抱歉,我不會再亂動檔案夾的照片了……那個……」 成步堂打開櫥窗的手因此停了下來。 「那,能幫我看看這裡的花瓣是不是瑪格麗特嗎?」 他從口袋拿出一團衛生紙,交給新人。 熱水、瓷杯瓷盤、茶葉,他又泡了一回,等著法務助手給出答案。時間一分一秒流逝,他抬起頭來。 「所長,嗯,非常抱歉,這些花瓣太少了,而且我的花卉知識少得可憐,我覺得高機率也是瑪格麗特,您還是拿去問花店店員比較好……」 「這樣啊,我知道了。」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便很難不生根發芽。他想起相親那一年,他自認一眼便愛上了她,然而她當時的心中還有一個難以忘懷的男人;那人曾被控訴過殺人罪行,即使後來被證明無罪,但當時的日本報紙的頭版不斷推測他是殺人匿屍的真兇,他的清白已經不再,家族也不希望她和這樣的人結婚,於是安排了相親。 成步堂想,只要她需要他,那麼情感可以慢慢培養。她也想忘記悲傷的過去,於是這門婚事非常順利。 ──那個難忘的男人莫非是他?昨天那張照片上的男人,亦是他曾經的委託人,然而成步堂真的毫無印象,如果他被指控過殺害英國人,那麼登上整個日本的頭條也不意外。成步堂想翻檔案夾出來看,卻又再一次收了手。 知道了是誰又能如何呢?這是毫無根據的懷疑,他們結髮多年,不應該這樣懷疑,他這樣告訴自己。 桌上的茶發出蒸蒸熱氣。 為了證明妻子的無辜,他下班後立刻去諮詢醫生──還特地挑了一個較為偏僻的診所──關於花吐症,也許他還有更多不理解的。 「沒有了,先生,花吐病只需愛人的吻便能痊癒,藥石罔效。除非病人愛的人另有他人。」 「這、難道說,就沒有任何其他的可能嗎?或、或是說,對了,有沒有例外呢?」 「這個嘛……」醫生沉思許久,「多年前,曾有兩個外國人來看病過。」 「一名少女扶著一位高大的紳士,那位紳士不斷咳出花瓣來,怎麼看都像是花吐病,但當時日本對此病所知甚少,我不會治,於是只能請他們另覓良醫。數個月後,那位紳士因為外傷而再度前來,他已經沒有花吐的症狀了,但我好奇問起,他卻說自己並沒有跟喜歡的人兩情相悅……在那之後,我再也沒有看過同樣的病例了。」 「真的嗎?即使不跟喜歡的人心意相通,也能治好?」成步堂心中燃起了希望。 「先生,這麼多年來我只看過這一個病例,我的醫學知識無法擔保每個都能痊癒。」 也是。成步堂感到沮喪。時光將他磨得性格更加現實起來,他漸漸學會放棄一些不切實際的東西,但放棄他的妻從不在他的設想範圍內。 如果妻子愛上的是其他人,成步堂自認雖難以接受,但還是願意放手。 前提是,她願意說出那個人是誰,並且能與對方相愛才行。 又過了數日,成步堂在心神不定中,不斷不自覺地觀察他的妻,但她的生活除了丈夫與兒子外,單調得沒有其他可能;莫非真的是愛上了一個不可能的人? 愛而不得就算了,甚至還要為此發病、失去生命,也太過殘忍了,成步堂感到苦澀。 「父親!父親!」 兒子大聲叫著自己。 「啊,抱歉,怎麼了,龍太郎?」 「父親,你好怪,最近看起來都沒有精神,也一直發呆……」 「抱歉抱歉,是我的錯。」成步堂摸摸兒子的後腦勺。 「發生什麼事了……父親跟母親最近都好怪……跟我說吧……父親……」 成步堂想,他真是全世界最卑劣的人。 「龍太郎,嗯……你母親他有跟你說過,她有其他很重要的人嗎?」 「重要的人?有啊,父親、爺爺奶奶,還有龍太郎!」 「不、不是的……呃……我是說……嗯……我們之外的人?」 「那……壽沙都姊姊跟葉織姊姊?」 「啊……不……怎麼說呢?是更加特別一點的?」 孩子清澈無雜質的雙眼直看著他,那堅定而毫不游移刺痛了他。沒有被塵世汙染過的人特別敏感。成步堂覺得自己所有細節都被觀察著,就像站在被告席的感覺。 「母親曾在龍太郎還很小的說過,她會做著一些很悲傷的夢……」 龍太郎說,那是一些關於某個人的夢,他的妻站在陰影裡面,淚流不止地看著空氣;她看不見那個人,但她知道眼前的人是她的愛人,她永遠觸不到他,於是只能哭泣。 她的悲傷加劇了她身上的病。 「但、母親說,她很久沒有做那樣的夢了。」龍太郎補上一句。 愛不到,於是痛苦。愛得無法解脫,才從嘴裡吐出花來。 他的妻終究住入醫院,花吐症將她身上其他宿疾都一口氣爆發出來,情況急轉直下。 成步堂每天都來往醫院、事務所和學校,沒有時間再回到家,也許久沒有再做著奇怪的夢。 妻子曾深深陷在悲傷的夢中,那麼如今換他做著那樣的夢也算是替她分擔,他只能這樣想著。 她一定很愛那個人,即使一輩子無緣與對方廝守。 又是一天早晨,無夢的成步堂準時抵達事務所,和新人君閒聊幾句,準備泡茶。 那特別的芳香總能暖他一個早上,據說茶葉有提神的功用,他便如被制約,必須飲茶才能閱讀案件。 「所長,這是什麼茶?」新人君跑到他的面前,盯著精緻的,有著花紋的美麗瓷杯,眼裡是藏不住的興奮。 「想喝嗎?」 新人點了點頭,於是替他倒了一杯,看著新人君捧起那溫潤的顏色──是啊,是什麼茶呢?他似乎是忘了,最近的記性愈來愈差,連一些瑣事都記不住了。 那不如就去看看茶葉罐的標示吧,成步堂移步,卻看見櫥窗內躺著一本檔案夾。這粗心大意的新人君,連歸檔也放錯地方。 成步堂拉開櫥窗,拿起檔案夾,翻開第一頁,卻有兩張照片滑了出來,大概是新人君揮舞著照片之後,忘記好好歸位。他彎下腰,欲拾起照片,看著委託人憂鬱的眼神,和胸前的花胸針,他猜測,這男人就是妻當年相親時仍念念不忘的對象,而妻吐出的就是瑪格麗特花瓣。 易碎品墜落在地上,裂成碎片的聲音傳來。成步堂抬起頭,發現自己桌上的瓷杯竟已自行掉落。 心底突然被拉扯出一個破口,他撿照片的手略有遲疑,事務所的電話在此時響徹天。 他急匆匆趕過去醫院。 然而他的妻已然斷氣,她的雙目並沒有闔上,直直地看著床頭桌旁,成步堂的照片。醫生看著他,輕輕搖一搖頭,象徵著結束。 他走近端詳她,蒼白臉色、長長的髮,依舊是如此美麗的。他終究沒能親口聽她說出自己所愛的人是誰,也許有些秘密只適合帶入棺材。 床沿鋪滿了花瓣,染著血的白花,淒美又孤涼。 「成步堂大人!」 病房外,已為人妻的壽沙都趕來,看著他已斷氣的妻,泫然欲泣。 「身為您的助手,卻什麼忙都無法幫上,壽沙都真是非常抱歉!真的……非常抱歉……」 成步堂看著花,釋然地搖頭,又搖搖頭。 他闔上了妻的眼。 「她死於花吐症,這瑪格麗特花瓣,正代表著我不是她心中的那個人吧。」 忽然,他的世界顛倒了,後腦勺傳來一陣刺痛──是久違的「壽沙都投」。成步堂被撂倒在地上,驚訝地看著早已淚流滿面的壽沙都。 「這才不是瑪格麗特花!夫人……夫人只對您好,只愛著您一個人啊……」 成步堂跌入了無底洞的惡夢中,又再次回到木質地板上。 一道光源從唯一的窗口流瀉而入,柔和地照出空氣中的灰塵。這裡是閣樓,安靜得他再覺不著它物。他站在光源前,眨眨眼,看著自己的雙手。 忽然,身後有衣物摩擦的聲音,在這樣的空間裡,顯得特別大聲。他在心底生起一種讓呼吸脹痛的情緒,使他的身體開始微微顫抖。 「Mr.成步堂,我別無所求,只要你再親吻我一次。」 身後人說道。這是第一次他在夢裡聽到這一句話,但他總感覺自己心裡早把這句話反芻無數次。 對方不斷咳嗽著。 「咳咳……這樣的話,嗯,以愛麗絲那套茶具為交換吧?你不是最喜歡那瓷杯和香茶的氣味嗎?」 「別戲弄我了,先生。」 成步堂立刻回答。這熟悉的對話,他已經想不起來,卻還是被身體記憶住。 「咳、咳咳咳……確實。」他聽見身後人將煙斗送入口中,輕碰牙齒的聲音。「不是交換,那套茶具太貴重了,本來就打算留給你的。回大英帝國的船上不適合這種易碎品,那些粗暴的船員會摔碎它們的。」 他無法轉動脖頸,畢竟他年事漸高,毛病也多了;無法再如同以前,對任何事情都懷抱熱情和希望。但他的身體在抖,他越想抑制其中一處,越有另一處肌肉在痙攣,導致他就像個癲癇患者,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 就在此時,身後人將手覆蓋住他的雙眼。他又失去了視力,但卻不再顫抖,因為他枕在了強力的心跳聲上,就像受傷的小獸回到老巢,一股安心和滿足感不可抑制地流淌而出。 對方輕輕咳嗽,從身上傳來淡淡煙草味。他努力嗅著空氣,對了,對方應該是個成癮者,無人可吻時才會吞吐菸霧。他蜷縮著,感覺對方將他抱得緊了一些,再緊一些。 然後是一個吻,他們的唇輕輕交疊。他想起第一次和所愛的人接吻,那種被電流輕輕觸過的酥麻感,接著滿足感又上升了一個層次,徜徉在白色的浪中。他抱緊了對方,從唇齒中嚐到了菸味,他放任對方靈巧的舌,將他溫熱的腔內舔遍,戀戀不捨地以舌尖互觸。他更緊地抱著對方,直到手臂的力氣完全失去為止。 「Mr.成步堂,再見了。」 他的視力恢復了,卻是看著自己的雙腕不斷噴發出血來,那鮮紅浸染了所有,木質地板、光源、窗戶、地上的白花瓣,無一倖免,成步堂倒在地上,注視著紅色吞噬著自己。 葬禮上,灰濛濛的天空與安靜的雨滴交織一片。龍太郎哭得很大聲,壽沙都連忙去安撫他;接連到來的人都向他致哀。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妻子的父母在遠處低聲哭泣,壽沙都、葉織、御琴羽教授臉上都蒙上一層陰影。雨不停落下、落下,漸漸在腳邊形成小水窪。 他又再度忙進忙出,直到送走了所有人。壽沙都要離去前,深深向他望了一眼,表情似乎是想要道歉。他搖搖頭,又再搖搖頭,目送她的身影離去。 他勉強哄了龍太郎睡覺,走上家裡的閣樓,看著唯一的窗戶,從頭到尾回憶著妻子,她的臉、她的笑容、她的蒼白和堅毅,以及最後看著自己照片的雙眼。 成步堂摸摸自己的心口,竟沒有一絲情感起伏,有的只是一些遺憾、惋惜,無關緊要的想法。 ──原來,花吐症沒有治好,是因為我的關係嗎? 他顫抖著從口袋裡面摸出兩張照片;新人君隨手揮舞又沒有好好歸位的案件照片,第一張寫著委託人,那朵瑪格麗特胸花已不再具備任何意義,但他遲遲不願翻開下一張照片。他看著窗外的月色,那麼美,他似乎想對著誰說這一句話,卻只是呆呆站在原地,任那皎潔的月亮與他默默相望。 他低頭,想起遮蔽住他視線的手與腕間的鮮紅,一鼓作氣翻開下一張照片。「被害人」斗大的字映入他的視線。 他看著照片上的那雙眼,瞬間想起那輕輕的吻,他站在大英帝國的閣樓裡,與他的偵探接的第一個吻,青澀得像初嘗愛情的大學生。他嘴裡的菸、藏在話語中的戲弄、和以舌尖與他相觸的細節,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成步堂看著「被害人」旁邊的名字:夏洛克•福爾摩斯。 他又再度感覺到全身在不斷顫抖,自胸口迅速蔓延至咽喉、鼻腔、雙耳、最後是眼窩,他下意識想壓抑住這樣的情緒,但他發現再也沒有人會讓他聽到那強健的心跳聲了,他的容身之處,他可以委身釋放情緒的地方,已不再存在。 於是事隔多年,他終於流下眼淚,任全身都被悲傷輕易支配,他哭得像個孩子,用盡全力地想將悲傷倒盡,豆大的淚滴如小雨般悉數落在了福爾摩斯的臉上。 就像那些年輕熱情的歲月中,他與福爾摩斯曾擁有過的夜晚。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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