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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為怪物〉


　　「九局上半、最後一名打者被接殺出局！勝者是加賀美実業高校──」
　　「那位甲子園最強投手──叶──終於被拉下了神壇──」


　　停在最後的風景是一望無際的蔚藍天空，叶深呼吸，黑土特有的濕潤氣息進入鼻腔，流過肺，再被吐出，似乎一切都沒有留下痕跡。

　　他坐在休息區，周遭放著後輩遞來的礦泉水，計分板上冰冷數字閃爍紅光，耀眼的有些刺目。誰丟過來條毛巾，遮蓋住了視線，餘光中，一向嘻皮笑臉的監督大步往前，沒有猶豫。

　　做得很好了，現在換我守護你們。

　　扯掉臉上毛巾，叶站起身，準備做最後的列隊。三枝走在他後面，隱約聽見一聲模糊低語。

　　「……まだ投げ足りない。」

　　誰的青春沒有留下過遺憾。

　　甲子園球場離叶家不算很遠，回學校後沒有慣例的複習和檢討，監督揮揮手，丟下句「今天放你們隨便逍遙」就離開了，泡在無止盡的練習中持續三年之久，離開了棒球，叶突然有些茫然。

　　他看了看手錶，才五點，平常這時候大家都還在球場上，而自己也……手機震動幾下，低頭查看訊息，叶提起包往商店街的方向走去。

　　『叶選手、哭了嗎～？』
　　『怎麼可能。』

　　門被用力推開的同時帶動風鈴，響起一陣叮叮噹噹的聲音，明明掛上了休息中的標誌，如此無視的人想來也只有那麼一個。葛葉從資料堆中抬起頭，果不其然看見站在門口的熟悉身影。

　　對方眼角不紅、情緒看上去也算平靜。

　　只有嘴唇抿的很緊。

　　「坐啊，在那邊罰站呢。」移開目光，葛葉隨手打開電源，亮起室內燈。

　　叶沒有說話，默默走到最角落的位置坐下，那是特意為他留下的空間。

　　過不久，旁邊的位置微微下陷，些許甜蜜氣息傳來，大概是整日與砂糖和糕點相處，葛葉身上總有股散不去的甜味，像是草莓香、又像是某種更吸引人的東西。也是因為這樣，他常常被神速球員抓住這點來嘲笑。

　　叶倒是挺喜歡的，儘管他並不怎麼愛吃甜食，可喜歡的人身上的味道，怎麼想都不可能會討厭的吧。

　　打了個呵欠，運動後的身體有些沉重，不過還不到無法負荷的程度。躺倒在葛葉肩膀，瘦削的身材沒有肉可以靠，叶還是感覺到了放鬆，本想著就這樣睡上一覺，攤開的筆記本又把他拉回那座球場。

　　自從交往後，葛葉時不時會跟他討論投球的技巧，要怎麼改進壞習慣，要怎麼和隊伍配合、信任隊友。

　　「你變得更強，才有讓我打敗的價值。」葛葉這樣說。

　　但是輸掉了……叶不自覺搓起手指，往隔壁看去，正好撞進那片了然的紅眼中。

　　「看來還是會在意。」白皙手指輕點紙張，上頭記錄的是今天的比分和比賽情形，和往常一樣的場景卻讓叶生起想要逃跑的衝動。他不害怕失敗，可他怕葛葉會失望。

　　自己沒有他想的這麼強大。

　　「你想先聽好的還是壞的。」葛葉問。
　　
　　「……好。」

　　「好的地方是你今天投的很冷靜，沒有衝動行事，努力到了最後，你隊伍那個一年級沒上過正式比賽吧，虧你能撐到結束。」

　　那壞的呢？我表現得不好吧？畢竟讓對手拿到了七分……差點脫口而出的質問卡在喉嚨處，叶明白隊伍的勝利或失敗都不是因為個人，但還是會忍不住去想：要是我能投的再更好一點──

　　「那麼，壞的地方。」如同執刀的劊子手，叶屏住呼吸，等待葛葉宣判他的罪名。

　　「……沒有。」

　　空氣瞬間灌入胸腔，帶來充實的疼痛感，叶嘴巴開開合合，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楞楞看著葛葉把筆記本甩回櫃檯，如同把今日那個懊悔的叶也猛力拋開。

　　「既然沒有什麼不好的，也就不用討論了。」這樣說著，葛葉掩飾般偏開頭，然而泛紅的耳尖還是出賣了他。

　　安慰人對葛葉來說難度實在太高了，神速那群神經大條的孩子滴幾滴鱷魚淚後立刻原地復活，根本不需要他多說些什麼。

　　但是叶……就這一次，看在他真的很沮喪的份上。

　　抓抓頭髮，葛葉正打算轉移話題避開沉默的氣氛，就被纏人大貓猛地撲上。

　　「葛葉、葛葉！」
　　「真的好喜歡你……」

　　略帶青澀卻真摯的告白更是讓脖子都紅成一片，使盡全力也推不開死死抱住自己的人，葛葉放棄掙扎，任叶纏在他身上。手指猶豫了會，輕輕搭上後背，回以一個擁抱。

　　葛葉又突然想起那天，叶也是這樣，邊告白邊抓著手，生怕他會逃跑一樣。然後是躊躇很久才送出去的情人節巧克力，以及吻上來時亮得嚇人的藍色眼睛。

　　那是葛葉人生中第一次親手送出的巧克力。

　　啊，對了。想起什麼，他推了推叶的肩膀，「我有東西要給你，你先放開我。」

　　離開的背影往廚房方向走去。　　

　　要給我什麼，總不可能是戒指吧，叶胡思亂想著。不不、再怎麼說戒指也太誇張了，而且應該是要由自己來求婚⋯⋯但是今天的葛葉確實溫柔過頭，難不成真的有機會⋯⋯

　　「給。」

　　最後落在眼前的是盤檸檬塔。

　　塔皮邊緣微微烤焦，檸檬片厚薄不一，賣相不算很好，平時負責掌廚的戌亥向來嚴謹，照理說不會⋯⋯

　　叶緩緩睜大了眼。

　　「這是，葛葉親手做的？」

　　「……快吃。」

　　得到幾乎等同默認的回答，叶笑的眼睛瞇起，拿起湯匙挖了一大口塞進嘴裡──然後差點吐了出來：「好酸！」

　　「因為我加了超多檸檬，本來是想讓你邊吃邊哭，然後再安慰一句這樣你哭了我就不會發現是為什麼了。」年長戀人的語氣坦蕩的不得了。

　　非常葛葉式的溫柔。

　　「謝謝喔……」叶哭笑不得，硬是把嘴裡那口吞下，臉皺成一團，「真的好酸……但他們都說神是不會流淚的，嘛、雖然我好像已經被拉下神壇了。」

　　「無所謂吧，變成普通人。」葛葉聽上去不置可否，「神這個稱號聽起來也很中二。」

　　「況且，比起虛無飄渺的神，不覺得怪物聽起來帥氣多了嗎。」

　　「──成為怪物吧，叶。」

　　「……太狡猾了。」無法抑制心中的悸動，叶碎碎念著：「明明就知道我不可能拒絕你，如果真的變成怪物的話要怎麼辦！」

　　「也沒什麼不好。」葛葉視線亂飄，就是不敢看叶，「反正我會一直都在、唔……」

　　唇舌被堵住，叶再次撲了過來，帶著滿滿的佔有與喜愛。

　　「約定好了。」

　　……

　　咖啡廳的電視前擠滿圍觀客人，兵庫本地的球隊今天對上了常規賽中的連勝隊伍，好不容易保持微弱領先到九局下半，一個失誤造就了兩出局滿壘的危機，讓人看的冷汗直流。

　　「這個時候換人？不讓山村投完嗎？」
　　「連投兩個四壞很危險啊，不過換上來這個是新面孔，這賽季的新人嗎？」
　　「不會被打崩吧。」

　　那些竊竊私語都沒有進到葛葉耳裡，懶洋洋的撐著頭，他看了眼螢幕中的人。叶面無表情地拍了滿手止滑粉，壓低帽沿，然後對捕手點了點頭，揮動手臂。
　　
　　「まぁ、可別小看我家的怪物啊。」

　　投球的破空聲響起。


　　「三球三振！曾經馳騁甲子園的怪物，叶，現在屹立於職棒的球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