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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第一次見到男孩,是他立下戰功,光榮歸國,卻被押到祀殿成為祭品的時候。
  祀殿中央有一棵護國聖樹,每年逢慶典之時才會對國民開放,人們會來到聖樹前,供俸祭品誠心祈福,他從來只看過熱鬧時的祀殿,這般冷清時的模樣反而更令他緊張壓抑。
  男孩就坐在聖樹上,他穿著和他一樣的祭祀服,長年習武與征戰沙場,讓白色的絲質裝束穿在他身上顯得違和,可穿在男孩身上卻非常合適,他的膚色很白,單純而神聖,坐在聖樹上,一雙灰藍色的眼睛沒有任何毫無波瀾的和他對視。
  --就彷彿和他,是不同世界的人。
  
  其實這無疑對他來說是一件打擊,那時他不過十五的年紀,早已戰功顯赫,他們為國爭戰,為他們的信仰星君獻上榮耀,可被帶到祀殿成為祭品的那一刻,他才知道,這些居然建立在妖物的鮮血之上。
  那是很久以前的傳說了,有一種被叫做喀榙的嗜血妖怪。
  他們異常尖銳的犬齒可以輕鬆刺破人的皮膚,汲取血液,同時也能用自己的血作為妖術的媒介,有傳聞中,只要為喀榙獻上供品,喀榙會用自己的血來回報,這個故事太過久遠,現在用來騙騙小孩子也不見得管用了。
  大司祭身邊的侍童告訴他,喀榙已不存在,祀殿禁區還存放著過去狩獵到的喀榙血肉。
  他們利用那些血肉和儀式,將人類變成了喀榙。
  祀殿供俸他們血源,而喀榙用自己的血液替他們向星君祈福,如此為國家帶來了數百年的昌盛,畢竟他們說到底還是人類,沒有喀榙的壽命,在上一任喀榙逝世後,他們找來了許多孤兒,最後在儀式上活下來的,只有男孩。
  每次喀榙逝世,都是國家的動盪,那時他想,確實,兩三年前忽然旱災得非常嚴重,到處民不聊生。
  --不過這都不重要了,他成為了喀榙的祭品。
  他要用自己的血液供俸給那個男孩,藉此換取國家的平和與興隆。
  真是諷刺。
  更諷刺的是,男孩咬破他的手臂後,皺起眉頭,說了句「不好吃」。
  不過後來的日子,與其說是祭品,更像是侍從。
  男孩的生活起居由他照顧,早晚在男孩用膳前供應男孩血液。
  其實男孩的犬齒非常尖銳,輕輕一咬便可見血,可他不知道,總咬得十分大力。
  君老看著自己手臂上新舊交錯的牙印,頗為無奈,男孩最近正在換牙,掉了一顆犬齒,咬得更用力了。
  司祭們都喚男孩喀榙,在君老來到祀殿後,男孩的第一個生日便向他要了「名字」。
  君老給男孩起名君青。
  雖然被限制在祀殿裡的日子拘束壓抑得讓君老總是感到無力,不過日子久了,他倒是也和君青培養了感情來,兩人都是孤兒,更讓他備感親切,想到這麼小的孩子甚麼都不懂便注定一輩子被困在祀殿裡,君老也忍不住覺得同情。
  尤其在君青用軟糯的嗓音喊他哥哥時,更覺得有些不捨。
  他是供俸給男孩的祭品,也是他的侍從、兄長、老師。
  君青很黏著他,閒暇無事喜歡看著他練劍,或是聽他說沙場上的故事,唯一不滿的地方應該就是覺得他的血味道不好吧。
  邊境的戰事一直沒有停歇,直到君青稍微長大一點,君老利用他對外界的嚮往,一起向大司祭提出回到沙場征戰的請求。
  每次回來,他都會帶著外頭新奇的東西給君青。
  活著回來似乎也成為他踏上戰場的理由。
  可他每一次歸國,都只看到這個他過去好生照料的男孩越漸消瘦。
  後來,在君青十八歲那年,他又一次贏下戰事,帶著和少年約定的禮物來到祀殿,然而等著他的只有大司祭,和少年逝世的消息。
  那之後,就如曾經領著他走進祀殿的侍童說的那樣。
  邊境戰事局勢開始反轉,變得緊張,甚至有的地區傳出天災禍事。
  大司祭告訴他,君青偷改了血祭的陣法,僅僅只是改了數筆,便成了更加強大的咒陣,憑他瘦弱的身子骨根本就扛不住,在司祭們發現的時候早已經來不及了。
  喀榙確實為國家帶了興盛,但也僅僅只是維持興盛罷了。
  他們終究不是真正的喀榙,只是人類而已。
  一介人類,妄想用自己的血肉之軀,達到真正的喀榙可以辦得到的力量,最終也只是甚麼都還沒做到便消逝了。
  君老回想起,每次君青從他那收到禮物時,開心的笑臉。
  還有知道自己要離開時,失落又強作鎮定的表情。
  他肯定不希望自己離開吧。
  只要沒有戰爭,就能一直陪在自己身邊。
  --只是。
  君老抬頭看向聖樹。
  那裏已經沒有孰悉的身影。
  一開始喀榙不存在就好了。
  憑甚麼一個國家的衰亡要承擔在無辜的男孩身上?
  他為萬民向星君祈福,而星君庇護他了嗎?
  他為萬民征戰,為星君的榮光而戰,星君聽到他的祈求了嗎?
  他向大司祭自薦,成為下一任的喀榙。
  吞下令人作嘔的屍塊,熬過酷刑般的儀式。
  從此被困在這個,過去少年還在時,他無數次想逃離的祀殿。
  他開始閱覽無數古書,學著君青,偷改了血祭的陣法。
  男孩撐不過去的,他就算吊著最後一口氣也要成功。
  讓戰爭消失的方法,很多種。
  既然犧牲無數人終究換不來這個國家數百年來所祈求的盛世太平。
  既然他不論如何征戰,也拿不下這個國家永世的平和。
  --那就一起陪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