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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十三：沉眠之夜

殤不患將阿契努斯抱回屋內時，臉色難看到幾乎壓不住焦急。

阿契努斯眉間緊鎖，唇色發白，全身被冰冷氣息纏繞，彷彿只要再跨一步就會去找閻王報到。

「我怎麼總是給自己找這種麻煩……！」殤不患咬牙低斥，迅速脫下外袍蓋在對方身上，並將他的臥榻移得離火堆近一點，接著跪坐在一旁，伸手探查他的經脈。

這一探，殤不患的眉頭頓時皺得更緊。

——情況，似乎比他想得更加嚴重。

阿契努斯的魔力亂成一團，不單只是紊亂而已，而是被某種強烈的寒氣滲透、侵擾，不僅在體內四處流竄，還隱隱出現反噬的跡象。

「…………」

殤不患一時也不敢輕舉妄動，只能以內力先護住他的心脈，再觀察看看對方身體的反應和情況。

他手指微微顫抖，一次又一次試圖以真氣引導對方的氣息穩定，額角滲出冷汗，嘴唇抿得發白。

一刻鐘後。

雖已穩住阿契努斯的心脈，讓他暫時脫離險境，但人並未順利甦醒……

正當殤不患處於焦頭爛額之際，忽地察覺身後響起了一絲不尋常的動靜——

他暗自一驚，下意識拔出拙劍，全身繃緊，卻又在聽到熟悉的聲音後，反應不及的愣了愣。

「嗯～殤大俠果然在這裡啊。」

「凜雪鴉——！？」

凜雪鴉穿著他原先的服飾懶洋洋地倚在門邊，煙月斜掛指間，神色似笑非笑的感嘆：「唉呀！這不是『空殼』嗎？還以為他借助你這位溫柔俠士的照拂早已恢復如初。沒想到還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樣。」

一想到對方與阿契努斯劍拔弩張的關係，殤不患不由自主地擋在他與阿契努斯之間。

「你怎麼找到這裡來的？還有，你早就知道他在我這裡？！」

凜雪鴉悠悠地吐了口煙，笑得雲淡風輕：「其實也沒多難猜。上次在那座城中見到你，無意中發現你小指上的術法有他的氣息，我才產生懷疑……。再加上你遮掩得太過刻意，愈想藏的東西，總是愈容易露餡啊。」

他頓了頓，狡黠一笑：「於是我故意讓你躲過追捕，然後再一路追蹤你到這裡來。畢竟——你和『空殼』湊到一塊，會發生什麼實在難以預料，我又怎麼捨得錯過這場好戲呢。」

殤不患抬手扶額，瞬間無語。

當時他明明層層遮掩，自以為防得滴水不漏，順利逃過凜雪鴉法眼，不給他追問紅線的來歷或趁機調侃他的機會。

沒想到對方早就發現了——

殤不患頓時覺得自己像被耍得團團轉的跳樑小丑。

而且這一個、兩個的……都怎麼回事？？

都屬狗的嗎？嗅覺一個比一個靈敏！

凜雪鴉語帶玩味地瞥向榻上的人：「所以說，殤大俠現在是取得他信任後，打算一舉為人界除害？不過，看這待遇，好像並非如此啊……」

他眼神落在阿契努斯蓋著的外袍上，有些吃味的抱怨了句：「以前與你同行那麼久，從沒見你這樣關照過我。唉……真是傷心啊～」

語畢，他忽然湊近，一副遭受打擊的樣子往殤不患肩上靠去。可還沒接觸到對方，就被人嫌棄的一手推開。

「你少來。大名鼎鼎的掠風竊塵還需要別人關照？沒被你『關照』就謝天謝地了。」殤不患敬而遠之的看了他一眼，一邊說著一邊回頭替阿契努斯掖了掖被角，又伸手探了探額溫。

還是這麼冰冷……也不曉得那股寒氣究竟從何而來？

「嗯……真要說起來，我跟『空殼』也勉強算是同一個人，但殤大俠這差別待遇也太明顯……實在是令人心寒啊——」

說完，他作勢捧心表達他微乎其微的心痛。

雖然對方的注意力根本沒在他身上……。

然而凜雪鴉一說完，殤不患突然一頓，隨後喃喃低語：「你剛剛說……心寒？」

「是啊——我的心被你傷得如墜冰窖。」凜雪鴉語氣還是帶著玩笑，但殤不患卻沒再回嘴，神色轉為凝重。

「……」

——那股冰寒之氣……

他忽然想起，自他回來後，阿契努斯一改過去兩三天才去沐浴一次的習慣，突然每日都會找個理由去泡一次冷泉，而且每次都待上好一陣子。回來時全身都被寒氣籠罩，連指尖都透著一股凜冽之氣。

若那股寒氣並非由他體內自行產生，而是他由外部引入……

「凜雪鴉。」殤不患轉過身來，語氣罕見地嚴肅，「你知道有什麼術法或方法能引寒氣入體，並藉此達到某種……」他頓了頓，試圖總結出阿契努斯這幾天表現異常的地方。

「你是想說抑制情感？」凜雪鴉挑眉，替殤不患補完未盡的話。

「你知道！？」

面對殤不患的詢問，凜雪鴉頗覺有趣的發出意味深長地哼聲，隨後將煙月翻轉了一圈：「怎麼？難得見殤大俠這副著急嚴肅模樣。看在『你當初不顧一切衝上魔王城』的情誼，我就好心地回答你的問題……」

「我——」

凜雪鴉話都還沒說完，殤不患便突然對他提出一個請求。

「……凜雪鴉，我想請你幫個忙。」

殤不患的眼神極為認真，聲音裡帶著無可遮掩的誠懇與急切——

「……？」

「我對術法一竅不通，但我想救他。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繼續這樣折磨自己。」

凜雪鴉用那雙腥紅的眼眸凝視他半晌，煙月在指尖輕搖，一時難以辨別他在想什麼。

片刻後，他開口：

「……殤大俠竟然為了『空殼』來拜託我？還真是……稀罕。」

他歪頭笑了笑，語氣懶散，「我可以拒絕嗎？」

殤不患不動聲色地回道：「你可以拒絕，但是——」

「我還沒跟你算，你偷走喪月之夜的帳呢。」

「啊哈哈……原來還記著啊，我還以為你會更早發現的。」凜雪鴉一副理所當然的態度，但笑容卻稍微收斂了些。

「還敢說啊你！」殤不患橫眉豎目的看著他，可隨即又緩和了一下表情，繼續說道：

「你若願意幫我和阿契這一回，我不僅不會再追究此事，還可以……在不違背道義與他人自由意志的前提下，答應你一件事。」

……

「怎麼樣？對你來說，應該挺划算的。」

「嗯～聽起來似乎不錯，我——」

正當凜雪鴉以為對方講完了條件，豈知殤不患又像是突然想到什麼，隨即補了句：「啊，但不管怎樣，你都要把喪月之夜交還給我。」

「…………」

凜雪鴉權衡了片刻，指尖輕點煙月，半晌後才道：「你說得認真，但這樣的交換條件於你而言，不是挺有風險？畢竟——」

凜雪鴉湊至對方身前，用煙月輕輕抵住殤不患下頷，語氣輕佻：「我可是『掠風竊塵』，而且還是現任的『魔界之主』。我很有可能會為了自身利益，以此為要脅，要你去做些你無法接受的事？」

「我知道。但我也相信你是個有分寸的人。」

凜雪鴉沉默了。

他回頭看了眼臥榻上氣若游絲的阿契努斯，又看向眼前這個明知有風險，卻仍堅定地想與他作約定的男人。

他歎了口氣，像是拿對方沒轍似的輕笑一聲，「行吧……」

「成交。」


——


凜雪鴉確實見過那種術法。

他記得是在魔王城一間用法術封印的藏書庫裡，從一卷塵封的古籍中翻出來的。術式極為冷僻，其用途是透過極寒之氣封印感知與情緒起伏，讓施術者如同斬斷七情六慾般陷入麻木狀態，以此抵禦痛楚、或壓制某些不該擁有的執念。

「那是一種自我封印。」凜雪鴉翻出筆記時一語道破，「情緒與情感仍在，只是被他自己封了起來。」

殤不患靜靜聽完，沒有開口。

只是悄悄握緊了拳。

直到此刻，他終於確認自己的猜想沒有錯——

阿契努斯，並沒有真的放下他。

只不過，是以另一種方式，把真正的自己深深地藏了起來。

這念頭讓他心底湧上一陣難以言喻的感受——既感到慶幸，又覺得心疼。

慶幸，是因為他們之間的情感還在；

心疼，是因為對方選擇了這種近乎自殘的方式來掩藏它。

明明捨不得放下，卻逼迫自己強行斷開。

明明心有所求，卻寧願封住心門，只為了讓他無牽無掛的回到人界。

他怎麼可以，這麼狠。

不只是對殤不患，更是對他自己。

殤不患望著榻上那道熟悉卻冰冷的身影，終於輕聲道了一句：

「你以為這樣……我就會放手嗎？」

他的聲音極輕，卻如落石崩雪，沉入靜謐的屋內。

——不，我不會。

我不會讓你一個人，被困在這種境地。

我會把你找回來。無論你把自己藏得多深，我都會……一點一點的，讓你重新感受到，你還在這世上活著。

而人活著，不是為了抵抗什麼、也不是為了逃避什麼——

而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全心全意、並且毫無顧忌地，活出真實的自己。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