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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上元白日別舊夢 夕晚揚燈照新緣

時值上元。上官夜溟剛訓練回來,便在門口撞見了上官映雪,上官映雪見到他腳步一頓,笑著向他打了招呼:「上元月圓,月神賜福。二兄可是剛從軍營回來?」上官夜溟「嗯」了一聲便沒了下文,兩人一時相視無語,直到上官夜溟終於開口問:「妳要出門?」上官映雪點了點頭後回應:「對。」頓了頓後又補充道:「兒打算去書肆看看。」上官夜溟聞言思索了一下,道:「書肆有段距離,我也要去那坊,一起坐車去吧。」

馬車外是年節的熙攘人群,不時傳來叫賣與道賀佳節的人聲。馬車上,兄妹倆面對面坐著,上官映雪安靜的側頭看著馬車簾外透進來的光因為街道上的人影忽明忽暗,上官夜溟則挺直著背脊坐著,視線偶爾在上官映雪身上停留,許久才開口:「妳願意出門倒是難得。」上官映雪眨了眨眼,回過頭來看向上官夜溟:「兒的身體較去歲已好了許多,替兒診治的賴先生也建議兒偶爾可以出來走走。」上官夜溟看了看她淡淡的笑容,問:「妳不找⋯⋯」說著,見上官映雪稍稍斂起笑意,他止住了話,轉而道:「妳多注意自己身體狀況,有任何不對我就在附近。」

在書肆前與上官夜溟道別,上官映雪獨自進了書肆,在排列整齊的書籍間穿梭,最終在放置醫書的角落後停下腳步。她將目光探至高層的一本書籍,試著踮起腳尖、然而已經伸長了手卻仍舊無法觸及。正為此困擾著,一隻修長的手放到那本書上,身後傳來了男性的詢問:「這本?」

「對。」上官映雪點了點頭,從男子手中接過書後微微行了一禮:「謝謝這位郎君。」她起身,視線對上男子的眼,對方似乎愣了愣,而後試探的叫:「雨棠?」話音方落,見上官映雪眸中雖有詫異,卻似乎仍未認出自己,男子微微一笑,對她行了一禮後自我介紹:「鄙人墨問,曾在盛陽宴與娘子有一面之緣。」

「原來是墨郎啊。」上官映雪的眼眸因微笑而彎起,看不清眼底的情緒:「真巧,墨郎也來書肆找書?」墨問搖了搖頭:「不,只是和友人相約此坊,但尚未見人影便進來逛逛,正巧看見娘子需要幫忙。」說著,墨問的視線飄到上官映雪手上的醫書,問:「娘子也學醫?」上官映雪隨著話語低頭看向自己手上的書,笑著回應道:「沒有,不過是閒暇時喜歡蒐羅一些雜書作為消遣罷了。」聞言,墨問點了點頭,正欲接話,書櫃另一頭卻突然傳來了女子帶著幾分興奮的叫喚。兩人循聲源看去,書櫃另一側似乎站著幾名女子。

「秋雨,莫要喧嘩。」一名少女對發出叫喚的女子低聲斥責,接著又對身旁的幾人點頭表示歉意:「管教不周,讓各位見笑了。」對面的另一名少女則擺了擺手,道了聲「無所謂」後挑起眉看向秋雨問:「倒是不知何事如此激動?」秋雨被少女有些凌厲的目光看得低下了頭,道:「婢子方才在外頭見到鎮國公府的兩位郎君了。」少女思索了一會,道:「鎮國公府的上官郎君?馨遠,我要去打聲招呼,你去嗎?」被喚名的少女搖了搖頭:「我還想再挑會書呢,良琇妳去吧。」話音方落,魏馨遠便感受到自己的袖子被扯了扯,身邊的女孩正仰頭看著她:「馨遠姊姊,咱們一起去好不好,芝蘭也想要跟兩位郎君打招呼。」她看向女孩道:「芝蘭你可以跟良琇一起去沒關係的。」方芝蘭眨了眨眼,又道:「可是姊姊和我們同行,卻沒有一起去打招呼,芝蘭、芝蘭怕姊姊落人口實⋯⋯」魏馨遠摸了摸她的頭安撫她:「國公府的兩位不會計較這些,沒事的,你想去就去吧。」方芝蘭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一旁的溫良琇見此有些不耐的落下一句:「方芝蘭,你不去的話我就自己先去了。」而後轉身離去,方芝蘭咬了咬下唇,又看了看似乎沒打算改變心意的魏馨遠,這才匆匆跟上溫良琇的腳步。

書櫃另一邊,上官映雪抬頭看向眼前的墨問,對方似乎從聽到將軍府後,注意力便一直放在另一頭的對話上。似乎是察覺了視線,墨問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頭道:「失禮了,方才有點走神。墨某想著友人約莫是到了,就先向娘子告辭了。」上官映雪點了點頭和墨問道了別,自己則繼續站在書櫃前,隔著書籍看向魏馨遠的身影,似乎正在思索些什麼。另一頭,魏馨遠則問起:「秋雨,妳只有看到兩位郎君嗎?」秋雨點頭稱是,有些不解地問:「娘子怎麼了嗎?」魏馨遠垂眸,看著有些低落,嘴上則是淡淡道:「⋯⋯沒事。就是想到她那麼喜歡書,說不定也有一起來。」秋雨觀察著魏馨遠的神情,試探的問:「娘子是說⋯⋯上官大娘?」

聽聞自己被提及,上官映雪抿了抿唇,沉默著轉身離去。待到櫃檯和書肆老闆結了帳,上官映雪抱著自己的書,忽聞一聲叫喚。她面無表情地回頭,看向站在秋雨身邊的魏馨遠。上官映雪嘴角勾起一抹笑弧,笑意卻完全沒到眼底,她開口:「是魏二娘子啊,真巧。」見她明顯疏離的態度,魏馨遠有些畏縮,但深吸了一口氣後還是開口:「映雪,我⋯⋯我一直想跟妳道歉。」話音方落,便聽到上官映雪似乎笑出了聲,可抬起頭對上的卻是她毫無溫度的眼眸:「為什麼?」上官映雪笑著問,卻似乎沒打算等魏馨遠回應,只是很快地繼續道:「我不知道妳怎麼想的,但有件事妳應該搞錯了。」她看向魏馨遠,銳利的眼神彷彿透過魏馨遠的雙眸捅穿她的靈魂:「魏馨遠,妳沒有欠我。所以也不需要和我道歉。」魏馨遠張口想說些什麼,可千言萬語似乎全都哽在喉頭。見她如此,上官映雪抬步便打算離去,卻因歸來的溫良琇和方芝蘭而停下腳步。方芝蘭見她便笑道:「這不是上官大娘嗎?盛陽宴後就沒見過了呢。」兩人走到魏馨遠身邊,溫良琇看到魏馨遠無措的神情蹙起了眉,向上官映雪道:「還以為上官大娘在家裡躲了快兩年性格會有所收斂,沒想到還是一樣盛氣凌人呢。」上官映雪輕笑出聲,開口:「溫二娘子不也還是眼裡容不得半點不公嗎?」聽到她略帶輕嘲的語氣,魏馨遠有些慌亂的拉了拉溫良琇的袖子:「良琇,不是⋯⋯」話說到這裡,卻被方芝蘭打斷:「馨遠姊姊。」方芝蘭看向她的視線有些意味深長,話音卻帶著笑意:「沒事的,姊姊不用怕再被欺負了,溫姊姊跟芝蘭都在呢。」至此,上官映雪明顯已經有些不耐,她開口:「如果幾位沒有要事,我就先告辭了。」她向她們點了頭,而後逕自越過幾人離去。留下魏馨遠在原地拉著幾乎要發火的溫良琇。而一旁的方芝蘭看著她的背影,眼裡不知有什麼在燃燒,她開了口,卻沒有刻意壓低音量:「羽毛都掉光了,還把自己當鳳凰?」魏馨遠聞言,當即喝斥方芝蘭:「芝蘭!說那什麼話?」她還有些擔憂地看向上官映雪,可對方甚至連腳步都未停下,只是淡淡的落下一句:「羽毛掉了還能再長,總歸還是和那些停在梧桐樹上就自以為鳳凰的燕雀不同。妳說是嗎?方四娘子。」

出了書肆,上官映雪長嘆了一口氣,疲態盡顯。然而這樣的狀態只持續一瞬,她很快就又矜起了如常的微笑,走向掛著自家標誌的馬車,路上的遊人神態間皆透著佳節特有的歡欣,和幾個擦肩而過的人們互相道賀後,她總算是到了自家馬車旁,馬車旁候著的侍從見了她忙匆匆迎上來:「娘子回來啦!郎君們尚未結束,娘子可要先回府?」她搖了搖頭:「我在車上歇會即可,不用麻煩你跑兩次。大過年的,你也歇一歇吧。」她上了馬車後打算坐下來看書,然而看沒幾頁卻頓覺眼皮沉重,她只好闔上書,靠著牆閉目養神。不知是否真的是累極,她便這麼伴著馬車外上元紛擾的人聲入睡。

「映雪妳看,這是什麼?」恍惚間,又是一年上元,同行的少年眼裡映著萬戶燈火,絢爛的幾乎讓女孩迷失其中。見她愣神,少年在她眼前揮了揮手,幾分玩笑道:「難不成我難倒京城第一小神童了?」女孩因為少年的動作驀地回神,大紅的燈籠映照下、女孩臉上的紅暈分不出是因為光線還是羞赧:「才不是,兒這不是訝異堂堂燕郡王長子只是逛個燈節就樂成這樣嗎?」聞言,少年泛起了微微苦澀的笑容:「忙著學習郡王府的事務沒什麼機會出門,結果在這種地方讓妳見笑了。」女孩驀然想起眼前的少年作為年邁父親唯一的接班人,身上所承擔的壓力不是上頭仍有兩位兄長的自己可以比擬的。她愣了愣,而後買了根畫糖後塞進少年的手裡,嫣然一笑:「我們還有很多時間。跟王長子不一樣,兒從小就在這京城裡到處跑,你不會的、兒可以教你。你沒看過的,兒也會帶你去看。」夢裡的女孩神采飛揚的吐出這段話,可尚未在夢中聽到少年的回覆,上官映雪便睜開了眼,兩位兄長正坐在自己身前,馬車正像是怕驚擾了她一般緩緩行駛著。

「雪兒醒了。」上官夜嵐微笑道,輕輕將她垂落的髮撥到耳後:「可有不適?要不要再歇會?」上官映雪搖了搖頭,正了正自己的坐姿:「沒有不適,兒只是不小心睡著了。哥哥們的事可都辦妥了?」上官夜嵐輕笑:「也沒辦什麼重要的事,就是見個朋友。現在見完了,可以一起回府了。」

回到將軍府,管家向三人行了禮,三人則一起向管家問好:「林叔。」接著林管家低下頭,向上官映雪道:「娘子,燕郡王長子來訪,現在正和將軍一起在廳堂等您呢。」少女輕輕蹙起了眉,幾分不情願地開口:「兒知道了,這就過去。」林管家見狀,並未直接動身,而是繼續向上官映雪道:「娘子,將軍說了,您若是不想去便不用勉強。」少女聞言,沉思了一會後還是淡淡開口:「兒不要緊,王長子時間寶貴,莫要多番耽誤,兒這就過去。」上官夜溟拉住她:「一起去。」上官映雪輕笑著回頭,道:「不了,阿翁大概很生氣⋯⋯或會很生氣,要是遷怒到兩位兄長身上就不好了,兒自己去便好。」

由林管家帶去前廳,祖父上官羿正坐在主位上,身上帶著沙場歸來之人獨有的肅殺之氣,此刻他握著扶手的手冒著青筋,明顯在隱忍怒意的神情讓廳內的氣氛更讓人窒息。上官映雪向上官羿行了一禮,上官羿接了禮後招了招手:「雪兒,過來。」上官映雪乖巧的走過去,接著看向坐在上官羿正對面的少年,少年的眉眼間似乎帶著天生的清冷,神情一如盛陽宴當日般淡然。上官映雪亦向對方行了一禮:「見過王長子,願月神賜福閣下。」少年點了點頭,道:「映雪,好久不見。」上官羿冷哼了聲,摟住了上官映雪的肩,作護著她的態勢:「雪兒臥病至今一次也未來探望,倒是有臉說出這聲好久不見。」少年並未接話,上官映雪則安撫的摸了摸上官羿的手,道:「阿翁,能先讓雪兒來談嗎?順便讓林叔替兒喚來綺嫣和楓憐可好?」說著,她握住上官羿的手,抬頭看向他,微笑中帶有幾分撒嬌的道:「沒事的阿翁,兒可以的。」待上官羿首肯,她方回頭看向少年,臉上僅餘得體的笑意。她不緊不慢地坐到少年正對面後道:「確實是好久不見,不知閣下今日拜訪,所為何事?」

少年看向她,似乎觀察了一下她的狀況,而後開口:「方才已經和鎮國公提過了,我這次是來和映雪解除婚約的。」似乎被少年淡漠的反應點燃了怒火,上官羿正要發難,卻又被上官映雪握住了手。只見她點了點頭,笑著應:「原來如此,兒身子遲遲未好全,勞煩郡王府跑這趟了。」少年像是有些意外她的泰然自若,詫異的神情卻沒有停留太久:「不麻煩,此事是郡王府不義在先,亦會給予國公府相應的補償。」說著,他抬手示意,身邊的侍從便拿出了契約書放在桌上攤平,上官映雪稍微瀏覽了內容,不知看到什麼欄目時,她略帶嘲諷的輕笑一聲,但一會便拿起契約呈到上官羿面前:「兒覺得郡王府給的條件沒有問題,請阿翁再過目。」上官羿看也沒看,只道:「雪兒覺得好便好,鎮國公府不差那點賠禮。」上官映雪將契約放回桌上,推向少年:「把要送來的人拿掉,其他的鎮國公府這裡沒問題。」少年點了點頭,讓侍從劃掉了上官映雪提及的項目,接著將右手放在契約上,舉起自己的左手,道:「那麼待解除婚約,燕郡王府將照約定在三日內送上賠禮,我對月神起誓。」話音落下,契約上便泛起金色流光竄進少年的右手,少年的左手指上則浮現了戒指般的光,然後很快地消弭。上官映雪將這一切收入眼底,接著向林管家身旁的女子道:「綺嫣,東西拿來了嗎?」綺嫣和身旁年紀較小的少女手上分別捧著一小一大的精緻木盒,上官映雪讓兩人將盒子打開來放在桌上,大的盒子裡充斥著精雕細琢的首飾,盒中還有清單,小的則躺著一塊未經雕琢的血色玉石吊墜,以及一捲略舊的紙捲。見了這些,少年安靜的看向上官映雪,淡漠的表情似乎沉了幾分。上官映雪則面不改色的開口說明:「首飾是閣下送兒的,閣下也知道,兒向來不留多餘的東西。」上官映雪微微一笑,少年則回應:「已經贈與妳的東西,斷沒有再收回的道理。」上官映雪笑著點頭:「那就扔了。」她用沒有溫度的聲音的向綺嫣身旁的少女道:「楓憐,拿去丟掉。」楓憐上前端走了盒子,臨走前被上官映雪叫住:「等等。」眾人看向她,像是在等她的下一步動作,她卻只是道:「捐給回春醫館好了,就當是替閣下做點善事。」她嫣然一笑看向少年,指向還在桌上的小盒子:「另外這是您曾贈與我的信物,據說是獨孤家世代贈與當家主母的物品,再由兒保管亦不妥,您還是拿回去比較合適。」說著,拿起血玉旁的紙捲攤開,上頭是少年的筆跡,寫著給上官映雪的情話和承諾,末尾尚有少年的落款。上官映雪道:「閣下曾在贈與信物的同時許下誓約,如今婚約待解,留著亦不合適,兒便在此替您毀約了。」話音一落,未等任何人做出反應,上官映雪便執起桌上的紙箋撕成兩半,碎裂的紙箋畫作金光熔毀,少年的左手上也浮出了一只金戒、隨之崩毀。少年安靜的看著這樣的畫面,直到上官映雪打破了沉默:「兒這邊結束了,郡王府那邊可還有待解決的事宜?」少年看了她一會,深吸了一口氣後向上官羿道:「晚輩有個不情之請,可否讓晚輩跟映雪單獨聊一會?」上官羿挑起眉梢,看向上官映雪,見她微微點頭,這才道:「只能一會。」接著便帶著林管家出了前廳。上官映雪讓綺嫣和楓憐到外面去等,少年也擺手讓侍從退下。

空間中只剩對面坐的兩人。沒了旁人,上官映雪也就這麼斂起了笑意,少年則是饒有興致的看著這樣的上官映雪,手上把玩著她歸還的血玉,感嘆道:「可惜了,這真的很適合妳。」上官映雪聞言,略有不耐的開口:「獨孤翔,如果你沒有別的正事,我想先回去休息了。」獨孤翔輕輕笑了笑:「看到妳還是很有精神我就放心了。」上官映雪不屑的嗤笑一聲,獨孤翔卻絲毫不在意的繼續道:「雖然妳可能不會相信,但我聽聞妳重傷的消息時真的覺得很愧疚。」上官映雪冷冷的看著他,道:「愧疚?因為你本來打算用未婚夫的身份拿我的死大做文章,讓疼愛我的祖父兄長礙於人情只能處處受你掣肘,結果卻不小心讓我活了下來?」獨孤翔輕輕一笑:「妳明明猜中了大半,卻連一分都沒都沒向家裡人透露。」上官映雪不語,他則繼續掛著那堪稱溫和的笑意:「我大概猜得到妳為什麼沒說,畢竟現在的鎮國公府不適合再有大動作了,可鎮國公跟妳兩位兄長又不可能對這件事毫無作為,只好在妳這裡把所有事壓下來。」被獨孤翔眼神和話語間夾雜著的憐憫刺的煩躁,上官映雪面無表情的道:「如果你只是留下來挑釁我,順便證實你的猜測,那麼你目的也達成了。我請林叔送客了。」待林管家應聲進門時,上官映雪臉上已是原先溫婉的笑容,她略帶歉意的道:「林叔抱歉,兒有點不舒服,可能要麻煩您送王長子回去了。」林管家聞言擔憂地問:「可需要請醫師來看看?」上官映雪搖了搖頭:「兒應該只是累了,回房休息一下便好。」

回到了上官映雪的院落,楓憐替她脫下了披風,綺嫣則在服侍她坐下後,用流轉在掌間的紅色靈力燃起了爐火,讓房間的空氣又溫暖了幾分,期間又有一名少女端著一盆水進來,將水盆放在桌上後,小心翼翼的執起上官映雪的手,接著水盆內的水像是有意識般浮起,像泉水般流淌到上官映雪手上,少女一邊輕柔的幫上官映雪澡手一邊詢問:「娘子,水溫可還合適?」上官映雪淡淡的回:「嗯,謝謝你,沁荷。」沁荷微微一笑:「這是奴應該做的。」在水流悉數流回水盆後,她從楓憐手上接過毛巾,替上官映雪擦乾了手後就端著水盆退了下去,綺嫣則在這時上前,從瓷盒裡沾取手脂塗抹到上官映雪的手上,火系的靈力溫暖了上官映雪的手,手脂的香氣也在塗抹的過程中漫開,沁入肺腑。上官映雪似乎也因此放鬆了緊繃的神經和姿態,待一系列的動作告一段落,她便道:「綺嫣,楓憐,謝謝你們。我等等想稍微休息一下,換班的時候交代一下,晚膳前如果我還沒醒再讓人過來叫我。晚點入夜點完燈你們就去休息吧,難得因為上元節城內沒有宵禁,好好去玩吧。」

床帳後,喝完了藥的上官映雪正安靜的躺著,綺嫣等人退出了房間,輕輕地闔上了門,這時一名少年進了院子,見眾人都在房外,問:「娘子睡了?」沁荷似乎被突然的人聲嚇到,驀地回頭:「是璟年啊,娘子剛剛睡下,你們錯過了。」璟年笑應:「沒事,晚點還能見到,郎君剛還交代我如果娘子要去逛上元燈節要陪她去呢。」楓憐似乎想插話,卻見綺嫣手指抵唇,輕聲道:「娘子淺眠,你們要聊天走遠點、小聲點,我在這顧著娘子就好。」璟年聞言點頭:「知道了,嫣姐姐要休息的時候再來跟我們說一聲。」幾人稍微遠離房門口,楓憐繼續剛才的話題:「不知道娘子會不會想出門。」沁荷附和道:「的確我們從來府裡後,娘子幾乎不外出,但最近娘子的身體已經恢復不少了。」璟年思索了一會後道:「不過娘子今天是不是特別累?」楓憐彎著手指細數:「娘子今天用完午膳後和郎君一起外出,不久前回來後還見了客人,見客後娘子心情似乎不太好。」沁荷點了點頭,補充:「娘子心情不好的時候又會再睡得多一些。」璟年不解的詢問:「見客時有發生什麼嗎?」沁荷看向楓憐,楓憐頓了一下後道:「倒不算有,只是客人是來和娘子解除婚約的,娘子有些情緒起伏也正常吧。」璟年聞言驚呼:「解除⋯⋯」說到一半就被沁荷打了一下肩膀,璟年在對方警告地瞪視中收住了話,接著放低音量問:「跟娘子?娘子哪裡不好?又漂亮又溫柔、還是鎮國公府唯一的娘子⋯⋯」璟年扳著手指細數,數著數著頓了一下,有些遲疑地看向眼前兩人小聲的問:「是因為⋯⋯娘子沒有靈力?」

「你們。」一道新的聲音加入對話,三人猛地回頭看向突然出現的女子,女子看起來和綺嫣年齡相仿,卻梳著已婚女子的髮式,她環視三人後開口:「私下議論主子會被重罰,下次別這麼做了。」三人低下頭,有些不敢和女子對視,只應著:「我們知道了,似水姊姊。」似水越過他們,走向上官映雪的房門口,向綺嫣打了招呼後輕聲說著:「差不多要點燈了,你們先去休息吧,今天辛苦了。」綺嫣看了看隨後走來的兩名少女,其中一名少女還俏皮地對她揮了揮手,她輕笑著點了點頭道:「那就交給你們了。」說著她便往楓憐等人走去,臨走前不忘拍了拍方才那名少女的頭。待她離去,似水方向兩名少女交代道:「緋櫻去將院子裡的石燈籠點上,我去點迴廊裡的燈,落蕭妳在這裡,等娘子有需要再進去幫忙。」說著,她拿起一支蠟燭,讓緋櫻幫忙點上後,便點起了迴廊兩側的燈,緋櫻則是踏著輕快的腳步,拉著還守在院子裡的璟年和她一起去點院中的石燈籠,落蕭則安靜的站在門口動也不動,直至似水點完燈回來,她仍像衛兵一般不發一語地佇立在那裡。似水摸了摸她的頭,正要說些什麼,房內傳來上官映雪的聲音:「嫣⋯⋯不,已經是似水了嗎?幾時了?」似水隔著門回應:「回娘子,剛至酉時,府內正在點燈。」門內,上官映雪道:「燈點完了就進來吧,入夜了外面涼。」

似水依言推門而入,上官映雪正半掀著床帳坐在床邊,似水上前替她將床帳捲起綁好,問:「娘子,要不要稍微替您整理儀容?」上官映雪點了點頭:「再麻煩妳了,今日上元,阿翁和哥哥們要入宮參與祭祀,不會一起用膳,晚膳簡單在院子裡吃就好了。」似水重新為她披上了外衣,手上著裝的同時回應:「沒問題。娘子今夜可要上街觀燈?」上官映雪垂眸思索了片刻:「去,每年都去的,莫要變卦徒增府上的人憂慮。」似水打上衣帶的結,說著:「沒有每年,娘子去歲受傷沒去不是嗎?」上官映雪回應:「如今身子好了大半,更該出去一趟讓祖父和兄長放心。」似水往上官映雪的裙上添了配飾:「娘子身體好了大半,可娘子受傷的也不只身體不是嗎?」上官映雪一哂:「瞎說什麼呢?」似水鬆開上官映雪的髮,墨色的髮絲微捲,似水輕柔的梳理著:「娘子知道似水在說什麼。」見鏡中的上官映雪斂起笑意,似水梳著髮繼續說:「不過娘子不想提,咱們就不說。娘子出去也好,新的一年,或許也會結新的緣。」稍微毛躁的髮絲在似水的手中逐漸柔順,她熟練的挽起了髻,正要拿髮飾簪上時上官映雪開了口:「新的緣分就不奢求了,只要守好還沒失去的就好了。」似水微笑著為她綴上髮飾:「如此,願月神能為娘子送來助力。」

簡單地結束了晚膳後,已是夜幕低垂,華燈初上之際。幾人走上了京城的街道,家家戶戶的燈籠與街上的花燈將街道點的燈火通明。上官映雪一身精緻的衣裙,和璟年等人混雜在為了過節精心打扮的人群之中,倒也沒吸引過多的目光。上官映雪被侍女簇擁著在街道上前進,少女們時不時對街上的新奇事物發出驚嘆,上官映雪則是始終噙著一抹淡淡的笑容,卻也不見真的對什麼起了興致。突然,緋櫻突然指著人群聚集處驚呼道:「娘子看!是獸族!奴第一次看到!」順著緋櫻的指尖望去,披著輕紗的舞姬正踏著躍動的舞步,舞姬戴著面紗,卻仍能看見她極長的睫毛下圓圓的大眼,以及頭上那對未經掩飾、隨著舞步擺動的長兔耳,舞姬享受的隨著鼓聲和樂聲跳著舞,腳踝上的金屬飾物相互碰撞也發出了銀鈴般的脆響,圍觀的群眾為她獻上喝采,氣氛甚是熱鬧。緋櫻等人向圍觀的人群靠攏,看得目不轉睛。隨著人群逐漸擁擠,上官映雪的笑意漸漸看起來有點勉強,呼吸似乎也變得有些吃力,她扯了扯似水的衣角,落下一句「我去透透氣」就快步走出了人群。

離開了人群密集處,像是終於得到喘息的空間般,上官映雪長舒了一口氣,她靠著街角的牆,調整著自己的呼吸,眉頭仍微微蹙起。一道男聲響起:「妳需要幫忙嗎?」上官映雪抬起頭,眼前的男子十分高挑,微捲的青色髮絲剛好及肩,額前的碎髮幾乎蓋住了他的眼眸。見對方似乎在等待自己的回應,她搖了搖頭道:「我沒事,謝謝你。」男子卻像是沒聽到一般撥開瀏海俯下身,用水晶般的眸查看她的狀態,又尖又長的耳朵動了動後,從包袱裡拿出一條毯子,接著清風拂起,毯子上花草的清香隨著風圍繞在上官映雪身周,男子道:「伴生毯的氣味可以鎮定跟放鬆,妳的氣息跟心跳都不太正常。」上官映雪的眉頭舒展開來,微笑道:「聽聞精靈生性清冷,如今看來並非如此,真的非常感謝您。」男子起身收起毛毯,道:「今天是你們人類為了月之女神準備的祭典吧,我只是不希望這個場合有人倒下。」上官映雪微微鞠躬以示謝意:「月神會看見你的善心的,願月神降福於你。」男子擺了擺手,不帶起伏的說了句「也願月之女神給予你祝福」後轉身離去。看著男子俐落離去的背影,上官映雪輕輕笑了笑,看向自己來時的方向無奈道:「怎麼都跟出來了?」

似水走上前,用同樣無奈的語氣道:「沒有『都』。想著娘子應該不希望壞了孩子們的興致,就讓緋櫻他們繼續看表演了。只是娘子匆匆離去,我需要知道娘子的狀況。」上官映雪回應:「我沒事,只是剛剛有點悶,你們回去吧。」一旁的璟年道:「郎君讓我陪在娘子身邊的。」落蕭則站到上官映雪身側,道:「落蕭也要陪著娘子。」似水見狀向上官映雪道:「讓他們陪著娘子也比較讓人放心。那我回去和緋櫻他們說明情況,等等該去哪裡找娘子會合呢?」上官映雪思索了一下,道:「天機樓今天應該有開,妳回去之後就跟他們繼續逛吧,逛完再來找我就好。」似水應了聲是後回到了人群裡,上官映雪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後看著剩下兩人道:「那我們走吧,先說好,接下來要去的地方可比燈街無聊多了。」而後,上官映雪領著二人走進了人煙相對稀少的坊內,至一間精緻的木製建築前停下。兩人抬頭,只見木製招牌上用毛筆題了「天機樓」三字。

上官映雪輕輕在門上叩響一段節奏,璟年好奇的問:「這是什麼暗號嗎?」還未等上官映雪回答,門扉敞開,建築內走出了一名男子,他道:「不是,她只是怕我不知道是她。」上官映雪聞言露出了有些促狹的笑容:「我怕你不開我的門啊。」男子側身為她讓了進門的路,看了看後面的璟年和落蕭:「新的孩子?似水沒跟著你?」上官映雪進到室內,一邊解下自己的披風一邊道:「嗯,家裡覺得只有綺嫣和似水在我身邊還是太少了。還有其他孩子,似水正跟他們一起觀燈。」男子從上官映雪手中拿過她的披風,幫她將披風掛上衣架:「穿這麼厚重不累嗎?」上官映雪搖了搖頭:「畢竟要是著涼我就又要臥病在床了,可以的話我想盡量避免這件事。」男子走到書架旁,似乎在找著什麼:「真是辛苦。你們先坐吧,我找一下之前幫你留的題目。」

上官映雪帶著落蕭和璟年落座在一旁的蓆子上,很快男子拿著一張紙給上官映雪,接著在幾人對面坐下,向落蕭和璟年道:「這麼說來還沒跟你們介紹,我姓雲,初次見面,你們叫什麼名字?」落蕭跟璟年看向上官映雪,她正專注的看著紙上的文字,男子見狀輕笑道:「她現在沒空。」上官映雪似乎這才反應過來,抬頭看了看幾人,接著道:「沒關係喔,想說就說,有什麼想問的也可以問。雲逍遙,我借一下筆。」在雲逍遙點頭後,她拿出桌上瓷瓶裡插著的羽毛,打開放在一旁的墨水,蘸著墨水在紙上快速書寫著。落蕭開口:「沒看過娘子拿的這種筆。」雲逍遙替上官映雪答道:「京城的人普遍用毛筆,但這種精靈使用的羽毛筆在邊境地區也很常見喔。」落蕭點了點頭,璟年則接著問:「請問雲郎君,『天機樓』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呢?」雲逍遙想了想,回應:「可以當成一間店舖?為客人提供問題與答案的店舖。」見璟年仍是不解,雲逍遙進一步解釋:「解開了問題、我們會給予相應的獎賞。而若是想得到答案,只要支付應付的酬勞,天機樓也願意為客人效勞。」

話音落下,他看向上官映雪,有幾分詫異道:「解出來了?以人族來說第一次做的話這個速度很驚人喔。」上官映雪將紙遞出去:「剛好解過類似的題目。」璟年瞥見紙上的內容,詢問:「娘子在紙上使用的符號十分新奇呢。」上官映雪頓了一下後才回答:「這算是我自己的一套紀錄符號,算數的話這樣比較快,羽毛筆的部分也是因為硬筆書寫起來比較快才用的。」璟年有些疑惑的覆述:「硬筆?」上官映雪又停頓了一會,才開口解釋:「和毛筆這樣軟毛的筆相對,羽毛、蘆葦桿這樣的書寫用具就是硬筆。」另一邊,雲逍遙看了看那張紙,道:「答案是對的,不過我沒有預想你會寫這麼快,還是你今天想去嘗試看看最後那道題目?」上官映雪高高挑起眉梢:「很遺憾,我沒有在沒來找你的這段時間奇蹟似的覺醒靈力喔。」雲逍遙帶著笑意道:「難得今天有人跟妳一樣解到了最後,正陷入瓶頸呢,妳願意幫幫他嗎?順便驗證一下妳的猜測。」上官映雪聞言眼睛一亮:「好,我現在過去。」

見她起身,璟年跟落蕭欲起身跟上,雲逍遙道:「那裡只有解開樓裡出的所有題目的人才能進去喔。」上官映雪亦回頭道:「沒事,我去去就回,你們在這裡等我。」她轉身離去,雲逍遙叫住了她,向她拋出了一副面具,上官映雪接住後熟練地戴上,說了句「謝啦」之後就快速的離去。被留下的璟年和落蕭顯得有些侷促不安,雲逍遙見狀出言安撫:「她只是去解題。我們天機樓會放幾道題目供人挑戰,解出題目後我們也會給予獎勵,因為題目新奇,常吸引一些文人異士聞風而來,你們娘子也熱衷於此道。這題不會花太多時間的,她很快就回來。」

上官映雪上了階梯,進到了放置最後一道題目的房間,純白的房間裡只有一塊空的木牌,和一名站在木牌前沉思的少年。聽聞身後的動靜,少年回過頭,向上官映雪點頭致意,而她亦點頭回應。她走到少年身側,詢問道:「打擾了,兒恰好對這道題目有些想法,不知郎君可有興趣聽聽?」見少年不語,面具下的灰色眼眸投來的視線甚至有些困惑,上官映雪想了想,道:「跟前面不一樣,這間房間沒有規則喔,答題者相互討論也是沒問題的。」少年微微瞪大了眸,環視房間一周,確實如上官映雪所言,這間房間並沒有懸掛標示規則的木牌。上官映雪面具下的眸因為笑意微微彎起:「畢竟前面十幾個房間都掛著一樣的規則,看久了就會忽略了,兒也花了許多的時間才注意到這點。」少年陷入沉思,接著向上官映雪拱手道:「某謝過這位娘子。」接著他抬手,霧狀的水藍色靈力在他手中凝聚成涓涓細流向木排流去,木牌上的題目則隨著靈力的流動浮現出線條,待靈力終於完整的勾勒出圖片以及圖片旁「請回答圖中物品的名稱」之註解時少年卻愣了神。一會,少年回過神,再次向上官映雪道謝:「方才受娘子提點,十分感謝。」上官映雪也似終於回神,道:「不,反而是兒要謝謝郎君印證了兒的猜想。」少年有些意外地問:「娘子是嘗試注入靈力但屬性不相合嗎?」上官映雪搖了搖頭:「不是,沒意外的話應該任何屬性都可以顯現題目的。只是兒沒有靈力。」少年眼中的詫異未減,卻沒有繼續問下去,轉而問起:「那麼娘子對題目可有想法?說來慚愧,某並未看過這項物品。」上官映雪沉吟了了一會答:「有,不過兒並不確定自己所記得的名稱是否正確。」

「說說看吧。」門口突然傳來雲逍遙的聲音,他半靠在門上,意味深長的向上官映雪說:「如果妳確信妳看過這個東西,那麼我可以肯定妳印象中的那個名字不會是錯的。」上官映雪有些懷疑的看向雲逍遙,遲疑著給出了答案:「⋯⋯手槍?」話音落下的那瞬,雲逍遙臉上漾開了燦爛的笑容,他帶著笑意回答道:「恭喜妳,正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