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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餓鬼》



　　記不清是為什麼答應那個邀約了，回過神來，煢雪就和三三兩兩的同事，一同搭上前往澀谷的電車。

　　煢雪總是和人群保持得若即若離，好像山間瀰漫的一抹薄霧，曖昧恍惚，卻是用自己的方式，確實存在於世界上。她從不說那些激烈如同暴起或哭聲的字，但也稱得上喜惡分明，她和東京這座快步調的城市不同，永遠不被現實的洪流推著前進。

　　然而，即便如此，偶爾還是有推不掉的邀約，可能是邀請她的同事能說善道，也有可能是因為聽聞這間燒肉吃到飽有不少日式點心。

　　抵達澀谷，作為東京最繁華的地區之一，這裡無疑是遊人過客繾綣流連之處，然而高樓大廈裡的人各個面無表情，城中心有股難以言明的虛華氣息，吃喝穿用，想要什麼都有，就是沒有半點餘暇……面對如此滂薄的死物，讓她不免懷念起了故鄉，還有那片不受光害影響的璀璨天空。

　　她也不記得是和誰一起走過那些迷宮般的巷弄，與什麼樣的人一起，途經什麼樣的夜晚。只記得一條運河流光似的，讓人分不清楚是倒影或夢。把制服改得很短的女學生、已經喝醉的上班族……無論哪一條路都讓人困惑，我們到了嗎？或是終點根本不存在？

　　帶著這樣的疑問，好不容易抵達餐廳聚集的地區，香得香、熱得熱，油炸食物香氣逼人，燒烤也不遑多讓，油酯溶在嘴裡，連米心也一同浸透，再佐以一杯冷飲，夫復何求？電視裡放著黃金檔的綜藝節目，有人悶著頭吃飯，也有人吃飯為輔、熱絡氣氛為主。

　　在這熱鬧非凡的景象裡，煢雪卻始終感覺到一絲不對勁，她的眼角餘光不時會瞥見朦朧的黑影，既像是老鼠，也像幼兒……或許是因為自己工作一天，勞累過度吧？少女眨動著那雙略帶倦意的眼睛，此時還沒做多想，只是跟隨著同事們，一同前往位在二樓的燒烤餐廳。

　　餐廳內部明亮整潔，無論牆上的畫作或裝潢都相當時髦，整體給人大方的感覺。各式各樣的美食承裝在吧台中，服務人員端著肉品的忙碌姿態，好比蜜蜂供養皇后。但無論燒烤店的環境有多開闊，煢雪始終會看到一些難以名狀的「黑暗」潛伏在餐廳的各個角落──

　　那些東西就像是一個黑洞，會把周遭的光線吸納而入，又類似清晨時的霧氣，不過那霧是純粹的黑色，幾乎無法穿透。其中還依稀可見怪異的形體，心跳一樣的躍動著、扭曲著、蠕動著，越發讓人無法相信這只是普通的「錯覺」。

　　前菜上桌，她的同事們紛紛離席取用食物，或是開始大啖桌面上的美食，觥籌交錯，氣氛相當熱絡歡騰，似乎除了煢雪以外，誰也沒有察覺餐廳中的異常。

　　「你看，隔壁桌剩好多喔。」

　　突然間，一名戴眼鏡的女同事，在隔壁桌客人離席後說道。只見服務人員熟練地收拾餐桌，將廚餘集中的下個瞬間，煢雪很清楚地看見，原本盤據在餐廳四周的黑霧紛紛聚集過去，在不斷扭曲形狀的同時，漸漸化作一個可識別的模樣──

　　起初，是不成比例的巨大頭顱，連接在一個乾瘦嶙峋的身體上，接著「它」伸出類似觸手的四肢，纏繞在剩餘的飯菜上。那東西第一眼類似章魚，或其他頭足綱的生物，不過再仔細看，卻長著黝黑的人類五官，就連直立行走的姿態都與人類相差無幾。

　　那些詭異的存在，讓煢雪感到一陣強烈的不適與噁心，就像是接觸到了某種惡意的實體化。雖然她知道自己不該盯著那些怪物，不過怪物顯然沒有注意到少女的目光，只是竭盡全力地，想將剩餘的飯菜塞進自己乾枯的口中。

　　它們掙扎、躁動……發出無聲的怒吼，卻始終無法進食，最後，接近五、六隻左右的怪物，全都爬上了站在門口抽煙的隔壁桌客人，緊緊吸附在那浪費食物的男人身上，剩下的怪物則又漸漸化為黑霧，蟄伏在餐廳的角落。

　　目睹這一切的煢雪深吸口氣，在略微平復心情後，一口吞下面前的水羊羹，然後恢復平時慵懶地模樣，和同事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實際上她仍然在留意怪物的動向，它們似乎會附著在浪費食物的人身上──有些客人一進店就帶著同樣的黑色實體，也有不少客人是離開這間燒烤店後才被纏上。

　　「啊！木村！你怎麼也這麼浪費食物！」

　　聲音尖細的女同事不滿地說了，而木村本人只是擺了擺手，不以為意的樣子。煢雪看見那些黑色怪物全都迅速地纏繞在木村的四肢和背部。但男人沒有發現半點異常，只是招呼著幾位同事再去續攤喝酒。

　　煢雪理所當然地拒絕了，之後她在公司裡看見木村，只覺得他的身體狀況明顯每況愈下，身上纏繞的怪物也越來越多，幾乎都要完全遮蓋他整個人。

　　「你聽說了嗎？木村他出了一場嚴重的車禍。」

　　再後來，煢雪便沒有木村的其他消息。

　　她也始終沒有明白，當時看見的那些怪物究竟是什麼東西，只是偶爾會在繁華的街角，看見老鼠一樣流竄的它們。或許，這些飢餓的怪物就像污染一樣，是現代文明之下，誕生的黑暗吧。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