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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媽媽的碎片。

這是我今年三月,寫在另一個地方,關於我媽的事,只是重新貼過來、再加了一點東西而已。

底下還有另加新的一大段。

一樣要考慮自己的承受能力閱讀喔。

這幾天一直想寫下些什麼,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不過我真的很希望寫完就可以忘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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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為什麼,今天想談談我媽。

她對我而言...是個矛盾的存在吧。說不清對她是怎樣的感覺。
但唯一一點不可否認的是,她是我打從心底敬佩的人。

她的事情都是片段式的由外婆跟她自己說的,從這些片段的故事裡拼湊出來的、我不認識的那個她,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女性。

她是在民國五、六零年代間出生的,那個年代出生的女性,能考高中的人不多、能考上雄女的更少;能繼續考大學的不多,能考到大學獎學金的更少;大學畢業後能繼續唸的女性更少,而像她那樣考到公費生,留學歐洲一待就是將近七年完成Master跟PhD的,絕對是少之又少。

留學歸台之後,沒有直接嫁人,而是在國立中字輩大學直升副教授的女性,我敢肯定,她是那個年代女性的傳奇。

可說實話,我寧願她從來沒有回台過。

我外婆提起這段時,只是淡淡的說:「如果你媽不是為了完成跟你外公說好三十歲以前要嫁人的那個承諾,她不會回來的那麼急、也不會嫁的那麼匆促,更不會過的那麼痛苦。」

當年她已經二十九歲了,回來後就是不斷的相親,最後因為覺得「既然兩個不同的媒婆都介紹到你爸,這應該就是緣份」這樣的理由,匆匆的嫁了。

然後?她就從此失去了她曾有的高度,也失去了她應得的自由了。

為了配合他,把副教授的工作辭了,搬到台北了。

接著就是我哥的出生,然後是我,後來又隨著我爸搬去新竹了,接著迎接我弟出生。

剩下的日子都是在折磨中度過的。

在台北的時候,因為留學歐洲那國的語言人才很少,她當時也找了一份相關的工作,後來搬去新竹,為了讓我們小孩能唸堪稱國立菁英教育的學校,毅然踏進了她從不熟悉的科技產業。

她在我的印象中一直都是忙碌的。
她對於時勢變遷一直都是敏銳的。

當年在那樣的婚姻跟產後狀況下,她只是稍微意識到自己有可能有心理疾患,幾乎沒有猶豫的就把我們交給外婆帶,然後自己一頭栽進社會福利服務系統,直到她自己從那裡走出來,也就是我升國中之後,一直到那時候她才開始接觸我們的。

她曾經跟我說過:「我當年穿著正紅色洋裝,帶著快兩歲的你哥還有還是嬰兒的你,想要從你爸工作大樓的頂樓跳下去的時候,忽然出現了跑馬燈,那是想像中很久我們以後的生活,忽然想起了我以前的自由,我就決定我不跳了,我決定把你跟你哥給你外婆帶,她一定會把你們照顧的好好的。」

但是在我國中搬回去住的時候,她也曾經無數次崩潰的抓著我跟我說:「要是你們從來都不存在就好了,要是我從來沒有生下你們就好了,要是你們現在都不在了就好了。」

我從來不知道哪個才是她。

她或許很愛我們?她用盡了全力拜託外婆好好教養我們,所以我大概兩歲、我哥四歲就被送去英語補習班,稍微大一點又送去四書五經班,我五歲的時候就在我外婆的訓練下通過早讀開始上小學。

她一直覺得語言是工具,是一張門票,可以擁有但不能只有,所以我對語言有興趣的時候她只說了不要念外文系,但可以多學一點語言。雖然我覺得我挑的二外有一部分是受她影響。

她覺得我的語言能力明明算不錯,浪費就太可惜了,就給我找了幾個外貿的外商例子,跟我分析了各種適合不適合前景等等的,我到現在還是對那方面有點心動。

她覺得接下來教師沒什麼出路,聽到我打算修教育學程的時候,只是安靜的找了她認識的輔導老師跟我談現狀跟體制,後來我預修了一門教育學程也覺得不是我能符合的框架就罷了。

她覺得接下來華教會是相對吃香但剛起步不成熟的體系,在我大一時不顧我反對,用我的名字申請了華教學分班,那時候整學期我每週都要來回台南新竹,只為了好好拿到資格証。

她對我來說真的是一位很厲害的女性。可是每當我認知到這一點,我就由衷的希望她從來沒有跟我爸結婚過、從來沒有小孩過,她那麼厲害,不應該這樣被消磨掉了。

我跟她之間的關係...可以說是看心情吧。她心情好的時候可以跟我無話不談,因為她的敏銳,針砭時弊、預測時勢都分析的很到位,也因為她的經歷,可以明確指出我的優勢跟劣勢。

所以在她心情不錯的時候,我不排斥跟她相處,跟她正經聊天的話都受益匪淺。

可是她心情不好的時候,可以說是災難吧。歇斯底里伴隨著無止盡的眼淚,這時她的針針見血就不是那麼好了,因為此時的她每一句話都字字誅心。幾乎是把我的存在抹去的狠戾。

可惜的是,她心情不好的時間比較多。

我能理解,畢竟曾經站在那種高度的人,現在卻只能日復一日面對不知何時到來的或精神或言語或肢體的折磨,能維持正常才奇怪吧。

但是現在的我,雖然能做到理解,卻做不到原諒。
可能我還太年輕吧。做不到放下,也做不到背負,只敢逃避。

我感謝她。
我曾經,認真的,希望她好好的。
雖然也只能這樣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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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這一大段是我當時(2019/03/13)貼出來的文字,現在看起來我對她的感受確實沒什麼改變...?所以也沒有改動什麼。

接下來的是我想要新寫下來的部分。

雖然大部分是很瑣碎的拼湊我跟媽媽之間的回憶,不過還是要稍微衡量一下個人承受能力啊。

順帶一提,阿嬤=外婆,媽媽的媽媽。
那個人是爸爸的爸爸,不是同一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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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實也很怕我媽的,如果說父親也是在肉體上給予疼痛或是虐待的存在的話,那麼媽媽就是在精神上不斷折磨我的人。

畢竟媽媽在大部分的時間,或者應該說她在跟我相處的時候,都不太像是一位正常的母親該有的樣子。雖然我也不知道正常的媽媽該是什麼樣的。

媽媽其實也是一個精神不太穩定的人,小時候蠻多次她會把我跟哥哥載到不知道的地方,然後有點像遺棄那樣嗎?就是她會叫我們下車,然後她就開走了,我們要自己想辦法回家。我養著隨身帶錢跟藏錢的習慣,是這樣被逼出來的。

雖然我真的不是很理解她到底在做什麼,但是小時候的我是相信是我們惹媽媽生氣了,或是我們做了什麼事情讓他不要我們了。

總之我跟哥哥是不被需要的——她給我的感覺一直都是這樣的。

其實我每次感受到這類來自她的惡意時,我都感到非常、非常、非常困惑。

媽媽懷我們很辛苦的耶?而且我雖然排行老二,但以胎數來說,我是媽媽的第四胎。聽阿嬤說,媽媽懷我們的時候是很遭罪的。

但我真的搞不懂...不喜歡我們、不要我們,為什麼還要生下我們?父親那邊又沒有傳統家族開枝散葉的壓力。

我真的不懂,不過時至今日也沒有搞懂的必要了。

媽媽她有很多面。

我小時候很難理解為什麼她可以在面對學校、面對其他大人、甚至是面對其他我的同學朋友們時,都可以偽裝的那麼好、都可以那麼溫柔?為什麼可以滴水不漏的做的那麼好啊?為什麼不能把裝出來的溫暖分一點給生活中的我啊?

有朋友甚至問過我為什麼跟她不親近,明明我媽看起來如此和善、看起來對我也很好。我也不知道,但是她在家裡跟外面不是同一個人啊。我很茫然的。

她有時候對我很不好的。她會掐著我的脖子,用她哭的、憤恨的、盛滿惡意的死紅死紅的眼睛死死的盯著我,歇斯底里的大喊著你為什麼要存在、如果我當初不要你就好了、如果我沒有生下你就好了、如果沒有你就好了。

她掐人很痛的。好幾次我真的覺得快被她掐死了,好幾次。

我是真切的感受到她多不希望我存在的。

媽媽她歇斯底里起來真的很可怕很可怕的。

雖然知道,但我不懂,為什麼不想要我或哥哥,卻可以分好多好多的寵愛在我家么子身上。明明我跟哥哥都是他們兩個的孩子呀。

她有時候真的也對我很好的,有時候她那樣對我們之後,偶爾覺得愧疚覺得想補償我們的話,她會帶我們去大遠百,或是國賓飯店吃好吃的東西。有時候甚至會帶我們去台北玩(或是說回台北?)。

我有時會這麼想,阿嬤一定是按著媽媽的樣子反過來教養我的,不然我怎麼會跟媽媽差那麼多呢?

阿嬤可能、也許可能、也許有那麼一點點點點的可能,覺得媽媽並不是一個會生活的人。

偶爾印象中也有幾次聽到媽媽對著阿嬤抱怨怎麼把我跟我哥養成這個樣子——雖然她口中的那個樣子是哪個樣子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媽媽是真真切切完全符合淑女的條件的。

媽媽的皮膚很白、保養得宜、出席需要社交的場合都端著漂亮得體的妝髮,她熟知許多奢侈品牌、當然也懂得辨認,身上總是香香的,手也是白白嫩嫩滑滑軟軟的,還會品白酒紅酒,知道所有繁複的餐桌禮儀,也很懂得怎麼跟別人社交,面對外人時,她真的是個很優雅又有活力的女人,她的社交手腕真的不是蓋的。她總是有辦法讓認識她的人對她很親近,連我小時候的朋友們對她印象也都很好的。

媽媽是個很精緻的女人。印象中小時候媽媽上班的套裝是訂製的,小禮服、晚禮服、裙子什麼的也都是量身訂製的,她的衣櫃拉開幾乎都是量身訂製的、布料也都是她自己選的。雖然外套、大衣、披肩、圍巾什麼的配件都是買現成的啦...。

我還記得我國小畢業典禮的時候,媽媽是以家長會長身分出席要頒獎,那時她穿著一身訂製平口小拖尾白色晚禮服,舞台燈光柔柔的照在她身上,真的超級漂亮的。連當時的朋友都說我媽媽好像童話故事裡走出來的公主。

我也是後來才知道媽媽的衣服都是訂製的——因為我國中在發育的時候,制服穿不下了要換,媽媽十分嫌棄學校合作店家的制服材質,帶著我到她習慣去的裁縫店給我訂了一身。我還記得我站在裁縫店裡一臉迷茫的被全身量了個遍。

偶爾她心情好,或是剛好想要「補償」我的時候,會拎著我去逛街,看她心情買點東西給我,她最常買給我的就是歐舒丹的東西...結果那個牌子的某款沐浴乳我從國一一路用到現在十年沒換過,連長期旅行都得帶著,不然聞著自己不習慣...。

她總是說著女人要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要得體,要端莊,要懂得展示自己——好啦,結果我都沒有,唯一一個從媽媽那學過來的習慣是喜歡香香的東西。

她很了解百貨公司裡賣的東西,她心情好的時候帶著我逛街會一邊挑、一邊告訴我這些品牌的特點設計歷史時尚地位潮流方向什麼的,涉獵還超廣,時裝、皮件、包包、彩妝、香水、珠寶、配件什麼的,幾乎每個品牌她都可以隨口跟我科普。雖然當時聽的一知半解,現在也沒有很懂,不過拜她所賜,雖然我沒有用奢侈品的命,但我多少還是看的懂...吧。偶爾她會把她看不上的東西給我用啦...想想就心情複雜。

媽媽活的很精緻,我都不知道她怎麼在撐著我爸偶爾那樣對待她的狀態下還可以活的那麼漂亮——前提是不要轉頭過來就欺負我的話,嗯。

如果說媽媽是個活在理想中的淑女,那同樣都是被阿嬤教養長大的我,絕對是超級貼近生活的人。絕對就是反義詞。

媽媽會什麼我就幾乎不會什麼,媽媽不會什麼我幾乎就會什麼。

媽媽不會煮飯,我住在新房子的那六年,她開火的次數真的不到兩只手,年菜都是買過來蒸或是我被使喚煮的。大概五六歲就開始在阿嬤做飯時幫忙洗菜挑菜切菜炒蛋做料理的我,一開始知道媽媽不會做飯的時候真的很驚訝,尤其是當看到她說的蛋炒飯就是把熟飯加上蛋拌一拌放進微波爐微波之後...我很確定我阿嬤絕對是沒有教過我媽煮飯。我連抓餅煎餃手擀麵水煎包滷肉雞湯藥膳都會做,但媽媽是個連煮水煮蛋都會因為蓋著鍋蓋變成炸蛋的人類...。

媽媽家務能力很可怕,是真的完全沒概念的那種。還在住國宅時,父母親和弟弟的小家有請過兩位外勞,阿嬤我哥跟我的小家當然就是阿嬤教著我們做。搬到新家一起生活後,我真的超級佩服媽媽能在那麼邋遢的生活環境裡面可以在需要的時候把自己弄得那麼漂亮。因為能者多勞,加上我是唯一的女孩子,所以洗衣做飯打掃都是我來,我深刻的覺得我的潔癖有一部分應該是對父母親過度邋遢的反動。

媽媽也不會手工活...這個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說比較好。雖然不是必備技能,但我小時候在姨婆(媽媽的阿姨)教導下就會縫紉,也會常見的衣服版型打版,也知道怎麼操作桌式縫紉機,手工縫製或是縫縫補補什麼的真的很簡單好嗎!我國中有一陣子還會做娃娃送朋友呢。媽媽則是襯衫扣子掉了就要送回裁縫那補的人類。

還有藝術。媽媽不會書法...雖然她很會藝術鑑賞,幾乎每個月都會帶著我們去台北逛故宮逛史博館,有特展也都會去,只要是西洋藝術她基本都可以當導覽員了,但她真的無法欣賞中華傳統藝術的博大精深。我跟我媽幾乎是反著來的,我超級喜歡書法、也喜歡詩詞歌賦、古代巧奪天工的工藝失傳我真的很惋惜、青瓷玉器是多美好的存在啊...我覺得國畫的山水意境在我看來比油彩層層堆疊好看很多,雖然媽媽都是直奔西洋區。

每次想到我跟我媽之間巨大的鴻溝都覺得很不可思議。我跟她真的都是阿嬤養出來的欸?

媽媽看著溫婉,堪稱西方文化中的淑女典範,她骨子裡的情感也是熱烈而直白,敢愛敢恨敢瘋狂。她沒有像我一樣的顧慮,她的負面情緒就是尖銳而刺人的。

但我雖然看起來好像也很洋氣(好多人都很意外也都問我為什麼沒去交換、沒申請國外的研究所、沒打算出國?),但我切開來是典型的東方人啊——壓抑、沈悶、保守、嚴謹。我會仔細考慮不造成別人的麻煩的,雖然有一部分是因為父母親一直說我就是個麻煩。

我真的沒辦法像待在法國六年半的媽媽那樣熱烈又奔放,我們打從骨子裡就不是同一類人。

我看起來可能很不想待在台灣,並不是因為我不喜歡台灣,而是因為我父母在這,我需要一個可以讓我自己安穩生活著、不受他們打擾的地方,所以哪裡都好,夠遠就好。

價值觀、世界觀、人生閱歷,哪一個都天差地遠,這樣要當家人真的很難。

當發生那些事情之後,媽媽變得更不穩定了。她有時候看到那個人就會尖叫。有時候看到我也會尖叫。像瘋了一樣的尖叫。

有時候父親在家,他很煩媽媽想瘋了一樣近乎歇斯底里的尖叫,但他也不會做什麼,就是叫媽媽閉嘴,或是打到她閉嘴,有時候我也會一起被打,沒辦法,誰讓我是讓她感到噁心的源頭。

媽媽應該是很厭惡我的,她很常掐我、也很常擰我擰到瘀青,然後一邊掐/擰,一邊用紅紅的眼圈死死的瞪著我,念叨著或是尖聲喊叫著「為什麼你那麼髒」「為什麼你還活著」「為什麼你是女孩子」「為什麼我要生下你」「你根本就不該存在」。

因為翻來覆去就是那幾句話,所以我記得很清楚,她的恨意、她的厭惡、她的噁心,我都記得一清二楚。

可是她總是可以偽裝成體貼愛護我的媽媽。

就算知道是假的,我也想要那個在外面對我很溫柔的媽媽。

我是衷心的覺得媽媽是個很厲害的女性,但她折磨人的本事也很厲害...我在面對人時極大的自卑、不安、焦慮、不被需要、退縮、甚至是想要抹滅自己的存在這些想法,如果不是她的話,應該也不會那麼強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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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寫的好痛苦,這篇我寫寫停停了兩天,我不想寫下去了。

我好累。我想起她的眼神了。我害怕,所以我不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