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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要問葉清:秋是什麼?
 他大概會說:是他稍髮上漸變帶著的一瞥紫紅。
 立秋期間,溫度還是有些熱的,酷熱夏天的餘韻拖著蟬聲,悶的人發慌,不過眼下涼風已經有徐徐吹起,在這谷地之間迴盪,葉清並沒有刻意要去哪兒,不過走著走著就來到了這個號稱天下穀倉的地方。
 稻浪隨風搖曳,不只是農人,就算是一個過客看到這金黃色層疊與鮮綠交雜的景致,心情都會好起來的,可以看到辛勤的農人們正在除蟲,孩子們在灌溉用的水道抓泥鰍,老婦人在叫著家人回來吃中飯,路旁帶著青黑色澤的青蛙跳了上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等候差遣。

「來得好,但本木現下不用你捎信呢。」

 青蛙也不知道是聽得懂還是聽不懂,反正牠一跳就走了,葉清走在這個為了種稻而開闢的路上,只覺滿地是泥土的黏稠感,挺好的土,以前曾經受大地滋養的他並沒有忘記曾蒙受的恩惠,也難怪這裡的稻子能長得好。
 用根感覺大地與用腿足感覺大地明顯是兩回事,但唯一的共通點就是堅實可靠。
 不過走沒多久,時序推移,他就稍稍有些頂不住了。
 眼下是日正當中,夏天的足跡還沒遠去,滿盈的光與熱就跟數百枚利箭射下來似的,眼下是沒有樹蔭可以幫他遮掩,只能靠著頭上的草笠隔絕些許,更別提這藍天遼闊的緊,半點雲層都沒有,陽光的毒辣是足以四處撒野的。
 所以當他看到路的前方有一處小涼亭時,只感到如獲至寶,頭也不回的就奔過去。
 興許是這陽光真的太刺眼,他全然沒有注意到自己刀柄刻印閃過的金光。

 涼亭裡頭,只看得到一個奉茶的字畫,上頭的字很是蒼勁,不知道是出自哪方大儒,裡頭一個大陶甕裡頭擱著看起來古樸的木匙,還有幾個隨意捏製的陶杯,感覺裡頭的東西都像是經歷了悠長的歲月,甚至連這個涼亭都在外在釉彩的褪色透著一股滄桑。
 但涼亭裡的人看起來更像是一頭豹子,明明放鬆起來嫣然,緊繃起來卻是陰狠,更別提她手按木柄隨時準備出招的樣子如此的具有威脅性。

「是你?」
「對,是我。」

 葉清舉高雙手,示意著他沒有任何為敵的意思。
 蕭然沒有馬上鬆懈,易容、妖術,能偽裝成他人的手段太多,在江湖打滾的久了,就算只是單純的巧合她也沒辦法馬上就盡信。
 不過在她看到那反爍著金光的佩刀時,她也疑心盡去了,同時舒了一口長氣:

「你來這裡做什麼?嘗嘗這兒的延興米?」
「也不是,只是走著走著就到這兒了。」

 這片大地上栽種的延興米據說吃上一口,就能延長那人的興盛之期,故名延興,據說還是皇家御膳所用的米,因而遠近馳名。

「自這走一段路就會到迢興府,你可以在奎元館點那兒的炒飯,雖然材料只有蛋與米,但好吃到包你連舌頭都想吞下去。」
「蕭姑娘還真清楚,莫不是已經吃過了吧?」
「是那兒茶館的小廝推薦的,不過我去吃的時候人龍可長得緊。」
「本木實在不太習慣排隊……」
「或者大庭廣眾展根伸枝,把那些人通通嚇跑,你就能自個進館子好好享用了。」
「蕭姑娘這話說的,本木可不想被除妖師天涯海角的追殺呀。」
「一直覺得你自稱本木本木的,是怕別人不知道你是伏仙木嗎?」
「這句話本木也聽其他妖說過,是位彫影獸,只是許久未見也不知道那位現下怎樣了?」

 一陣風吹來,風把稻穗吹的低頭,俯看那黃綠深淺不一的稻穗,跟著風的吹拂,搖曳生姿,就像是海浪一樣,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田埂間彷彿蔓延著陣陣米香,夏天的殘暑與     秋天的涼爽在這瞬間兼容並蓄,若即若離的依存著。
 豐饒的大地帶出的景致讓人著迷,在這時候只能屏息以待。

「蕭姑娘要去哪?」
「淮河鎮。」
「挺不錯,那裏有個三雅坊,裡頭的油爆大河蝦是出了名的。」
「嘴饞了?你如果想一塊去,我也不是不能請你。」
「畢竟已經去過了,遺憾的很,本木還想在這片土地上多走一陣子,去看看更多沒看過的景色,還有那所謂轉瞬即逝的繁華。」
「這說法真詩意,是從別人那裏聽來的吧?」
「是一位比本木更年老的大前輩說的。」

 兩人互相替彼此倒茶,其實沒有刻意要聊些什麼,只是一個人問一句,又換成另一個人接了下一句,百般閒聊的過程中,茶水也一杯一杯的添著。
 就像是某種不需言喻的默契,各自深藏,隨話語錯落契合。
 日光的角度也在逐漸變化,自金黃變為橘黃,開始變得陰涼起來,原本互相兼容的夏與秋逐漸變成由秋天管轄,滿目的稻田也更加低垂,眼底的綠意逐漸消弭。
 這一次的碰面是巧合,極為幸運的巧合,但下一次的碰面也不知道需要多少幸運?
 蕭然也清楚葉清現在正踏上旅途,上一次的道別,代表了他會一往無前,也不知道他要持續這旅途多久,她原本以為分開了一段時間,這思念會逐漸淡忘,只是再次見面時,自己竟然如此強烈的想要跟著他一塊前行。

「我……」

 正想說些什麼,但終究是沒有說出口。
 她不能如此自私去妨礙葉清的旅途,或許正是因為有了情感才有這種想法。

「本木也說過期待日後相遇,現在我們又相遇了,不是麼?」

 葉清的這句話就像是颳過酷暑的涼風,散了愁緒,她總算篤定的笑著:

「說的是,反正世界這麼小,肯定能再相遇的。」

 他望著她綁起的頭髮,那一條髮帶很是眼熟。

「果然挺好看的。」
「也沒什麼,用著順手就繼續用了。」
「如果再度相遇那時本木身上盤纏用盡,可還請蕭姑娘多多相助……」
「我倒有個法子,去街上賣藝表演胸口碎大石怎樣?反正你們伏仙木不是能把身子弄得硬如堅鐵?這一敲下去肯定打賞不會少。」
「蕭姑娘,本木還是姑且說一句,這木皮雖不畏刀刃槍棒,但斧子或大槌還是會出事吶。」

 結果兩人不知不覺就聊到了黃昏時刻,最後不得已在附近的農家借宿,順便一提,當晚兩人吃到了自入迢興以來最美味的飯菜。
 在那之後,蕭然給照料他們的農家留下了一錠銀子,權充答謝,並在第二天就起了大早,趁著葉清還沒醒來之際就急忙離開了,她可不敢保證若待久了,自己的這番心思不會動搖。
 沒辦法好好道別,雖然落寞,但並不感到遺憾,畢竟他的床頭留了一封簡短的信:


再會。



 他嘴角漾開了一抹笑,然後提起行囊。
 老天爺仍然留給了他一方天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