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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不復存在】
  
  浪潮一陣一陣,掩埋了灘邊凌亂的足跡,同時帶走浸染沙間的腥血,一切彷彿重置一般,海灘依舊靜謐,而夜色仍然綺麗,方才的戰鬥好似從未存在。
  就像牠們一樣。
  ——未曾存在於人類記憶的歷史之中。
  牠在浪花翻動的聲音中甦醒。
  即使隔著布簾,牠仍能感覺到包覆身軀的詭譎綠光正在逐漸減弱,手指沒入沙地,記憶緩慢開始復甦,牠用力握緊了濕濡的沙堆,就像在表達著自身的不甘。
  牠所附屬的薙刀並不在手邊,或許是先行消失了吧,這樣下去,輪到牠也只是遲早的事。
  察覺到旁側似乎有其他存在,薙刀艱難地支起手肘試圖撐起上身,在牠動作的當下,坐在一旁的高大身影先行扶穩牠的背脊,好讓薙刀得以坐穩。
  槍?
  認出對方的身份,薙刀不解地掀開遮擋面容的白布,外觀鮮紅的同伴正立膝盤坐在一旁,猩紅的雙眼此時正投向自己:『醒了?』
  作為甲級的溯行軍,槍擁有說話的能力,而牠卻僅是個無法正常說話的丙級小卒,看著對方,薙刀緩緩地點了點頭。
  與刀劍男士的激戰過去,此時沙灘上只剩下牠們倆,一個等待死亡,而另一個似乎還完好無恙。
  作為每回都能對敵方造成傷害、並且外裝堅硬的高速槍來說,這樣也挺正常,然而怪異的是,槍竟然沒有回歸基地,而是選擇守候在牠旁邊——糾結也得不出答案,或許,一介丙級的牠竟然還沒消散,才是現下最異常的事情。
  『夜晚……不是你的戰場。』在扶起薙刀的上半身後,槍依然沒有將手移開,沙啞的聲音既像責難,又似是嘆息,牠的手縱然冰冷,卻有力地足以完全依撐起薙刀的重量,『下次的話選白天的部隊,好好戰鬥吧。』
  ……怎麼可能還有下次?
  撇頭不再看向槍的方向,薙刀心底明白自己將會消失。從有意識開始,牠便征戰歷史,因人類的悲傷而狂喜、因鮮血而暢快,心臟的起伏向來都是劇烈激昂,然而,此時凝視一望無際的夜空和海面,竟帶給牠前所未有的安寧。
  刀劍男士斬殺了所有與牠同階層的夥伴,牠們的屍骸早已消失在空氣中,而自己竟還能苟延,相較於其他同伴來說,牠的遭遇已算僥倖。
  槍沒有再向牠搭話,而是抱著武器的長桿,疲憊地垂下沉重的腦袋,雜亂的白髮遮蓋了猙獰的臉面,若不是身上仍有紅色的火光流竄,乍看之下,槍就像個落魄的高大人類。
  海水漫到腳邊,而後又縮了回去,反覆地清洗著沙地上的血跡,然而卻怎麼都洗不淨。
  身後支撐的力道消失了,薙刀終於發覺不對勁,立刻轉頭望去,愕然發現槍所懷抱的武器竟是自己的薙刀,而那名高大同伴的身軀、此刻已然開始消散。
  戰鬥的記憶驟然回歸腦海,在刀鋒即將摜進薙刀的胸膛前,槍率先扛下了斬擊,槍桿斷裂的聲音貫穿耳畔,那刻,遮擋面容的布幕被勁風掀拉起來,牠詭綠的眼底只看得見噴濺出來的暗紅、以及透穿背脊的銀亮刀鋒。
  ——還有、槍對刀劍男士們所發出的怒吼。
  牠都想起來了,在隱約地、搖晃的記憶中。
  周遭並不是因為同伴的屍骸消失了才如此空蕩,這裡本就不是戰場,而是槍扛著牠逃過來的地方。
  接下對方向前傾倒的軀體,薙刀頭一次感受到茫然的情緒,在牠們的世界裡,從來不存在拯救同伴這一回事,為什麼如此強悍的槍要這麼做?
  背後的傷口不住地滾湧鮮血,就像要流乾這副身軀似的,然而在血液流盡之前,槍就會先一步消散殆盡。
  為什麼?
  努力張嘴想吐出話語,薙刀卻只能發出嘶啞難聽的低吼,牠拉近了槍的身軀,想問些什麼,然而卻沒有語言能力,僅能無措地看著同伴緩緩消失。
  知道對方的迷惘和困惑,槍咧起滿佈獠牙的嘴,明明猙獰得恐怖,卻能看出牠正在笑:『為什麼呢……』
  為什麼身為怪物的牠,會在某一日,體察到人類才能擁有的情感呢?
  薙刀能懂嗎……?應該不明白吧,畢竟擁有這種情緒的牠、才是異類啊。
  在等待對方醒來的期間,牠一直強撐著清醒,強迫自己別早一步消失,若是刀劍男士追趕過來的話,薙刀會很危險,牠並不希望如此——而現在,也差不多是時候了。
  倒臥在薙刀懷裡,此時海潮聲離耳邊如此之近。
  牠的死亡十足奢侈。
  潮水一陣一陣,掩埋沙岸上凹陷的坐跡,同時淹蓋了空坐在一旁的腳,一切彷彿重置一般,海波粼粼,夜空朗清,海岸邊恢復靜寂,方才的對話彷彿從未存在一般。
  就像牠們一樣。
  握緊武器的長桿,薙刀緩緩站起身,獨自離開了沙灘。
  
  ——未曾存在於人類記憶的歷史之中……連屍骸都不允許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