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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雙布儡】手牽手不回家

　　
　　船身隨海面起伏搖晃，疊高的木箱發出悶聲，上面坐著小小的身影，依靠在冰冷的舷窗前，月光不知從何時開始被奪走，四周漆黑一片。目前無法探測目標的魔力所在，只是按照博士設定的方位，前往卡萊因當地再展開搜索，這次一定能找到。為了保存魔力預設的待機模式正悄悄啟動，意識逐漸模糊，回到記憶深處……

　　人形儀會做夢嗎？不會。
　　人形儀會看見天使嗎？那是什麼鬼。
　　人形儀為什麼不能這樣做？你們兩個不要再問了。
　　一對孩童人形儀爬到小梯子上踮腳，擠在實驗檯邊探頭輪流發問。

　　博士就此每天被不停轟炸，幾乎要發瘋了，一些根本不可能的事，無論怎樣探究也是沒意思。他們作為一件工具，哪裡出錯，又會何時出錯，可能連製作者都無法預測和修正。利用之前的試製布儡分拆成新型的人形儀，不僅外型討好，潛入便利，連性能也大大提升，備受高層大人物們期待。兩個幾乎一模一樣的人形儀，經常一同出任務，一同學習，但不知從哪天開始聽到布儡向對面的人形儀說話，並試圖對彼此作回應，博士便察覺到不對勁。

　　如果人形儀真的存在心，布儡一去不返會為剩下的一方帶來什麼影響？
　　一般機能正常，如常服從命令，殺人同樣俐落，可是獨處時偶爾會左盼右盼，好像在找東西。這次換博士提問了，小小的人形儀沉默一會，抬頭反問：布儡是任務失敗了嗎。
　　答案呼之欲出，上級也追問到博士耳朵長繭，儘管誰都不想面對失敗，但為了展示塞厄的實力，工具耗損和犧牲是必須的。然後博士嘆了一口氣對他說，想知道你自己去看看吧。

　　最後他遇見了那個男人。
　　大魔法師面對孩童人形儀表現得漫不經心，無論從哪一個角度攻擊，受魔法保護可謂毫無破綻，藏於面具之下的臉容直到現在依舊鮮明。他不費吹灰之力，單手揪住人形儀的腳，薄唇微微開合，對其吐露輕柔的低語。話語像砂糖落入水中，它在人造記憶海裡淡而無味，卻一點一滴滲透到意識深處，回憶也到此結束。
　　不知何時開始，隨著魔力補充人形儀漸漸啟動，能感覺到熟悉的魔力在附近，還有很奇怪的觸感。當人形儀緩緩張開眼，銀紫眼眸裡映照枕邊與自己相同的臉，對方的指尖在他臉上滑落。

　　枕邊人眉開眼笑，順手戳了他臉頰一下。「早安～你剛剛在做夢嗎？」

　　「……布儡？」眼前是失蹤了的同伴，驚訝同時對其身上的魔力非常敏感，休伊的魔力在他身上流動。人形儀覺得不對勁反射性往後翻身，甩掉被子從床上跳下來，著地後手如常擺後取出鎖鏈刃，但是……

　　布儡鑽出被窩，伸手舉起兩把鎖鏈刃輕輕甩動。「休伊叫我把這個藏起來，現在不能給你～」

　　平日就算不需要武器也能輕鬆解決敵人，但眼前的可是跟自己一模一樣的布儡，博士沒下達攻擊其他人形儀的指令，進退兩難的狀況，最終令人形儀被迫站在原地，最後只擠出一句：「為什麼？」

　　「因為是休伊給的任務。」

　　此話讓人形儀愣住了一下，現在布儡是敵人嗎？還沒來得及反應，布儡看準時機將武器丟到床上，全力跑到前方撲向他，兩個小小的人偶掉進後方的軟枕堆裡，軟枕倒塌輕輕敲到他們身上。「啦啦哩～像下雨一樣呢！」布儡開心地笑著，撿起手邊的軟枕拋向天花板，掉落壓住了人形儀的臉，於是趕快撥開它。

　　在這間包圍了玩偶和軟枕的紫色房間中，布儡俯身垂首，兩人久違地互相對望。
　　人形儀的視線掃過天花板，他爬起來坐在地板上，仍然無法理解，由海的另一面遠走到卡萊因大陸，重遇任務可能失敗了的布儡，他卻為自己的敵人服務——而最重要是他變了，露出像人類般的笑容，用無機質的聲線哼出破碎的音節。布儡說自己一直跟休伊提起另一個人形儀，休伊起初只是說「原來如此」，然後某天又不經意說「他很快會來」，不愧是休伊。

　　「這是你不離開的理由？」人形儀問道。

　　「唔～嗯？」布儡在點頭的瞬間頓了一下，從想搖頭變成偏著頭，人形儀也默默跟著歪頭。「這裡有很多可愛的東西，我在一邊收集一邊等你～」說到此，布儡馬上跑到房間角落推出一個玩具箱。「看！這片葉子，這朵小花，還有七彩的布碎——」

　　他口中可愛的要素，全都放到人形儀身上了。
　　人形儀對此不為所動，轉身只看見鏡中雪白的身軀添上點點不同的色彩，被布儡說這樣很可愛，他便開始觀察什麼是「可愛」。平日甚少能同時看見並肩的兩人，實驗室和儲藏室沒有鏡子，全是光亮的玻璃，偶爾經過湖面也能看到模糊的身影，於是兩顆頭不知不覺擠近鏡前，你盯我，我盯你的，布儡覺得很有趣不禁笑了，人形儀回望他有點不知所措，緊抿雙唇，想學習微笑卻像憋氣般。

　　放鬆放鬆，布儡邊說邊伸手輕拍他雙頰。人形儀垂下肩膀，放鬆張開嘴，嘴角被布儡用拇指往上推，勉強地做出一張笑臉了。笑容和可愛，對人形儀過於陌生，可是頭一次已經表現得很好。然後布儡牽起他的手說著，那麼是時候去見休伊了。
　　人形儀沒有拒絕，安靜地跟隨布儡離開房間，就算同伴沒完成任務，他也要處理好，然後一起回去塞厄。宅邸內部有別於塞厄基地，多了幾分懷舊感，符合情報提及古老的魔法國度。宅邸走廊對小孩子來說非常寬闊，一路上女僕和管家都紛紛跟他們打招呼，布儡都一一回應。人類真的把他們當作真正的孩子，超越人形儀理解的互動使他非常困惑，而僕人們熱烈的反應，引來了某人的注意。

　　「果然存在同型號的人形儀。」耳熟的聲音從後方傳來，總覺得很耳熟，人形儀轉身仰望，不遠處有一名身材高大肌膚白皙的男子。男子及肩的亞麻色半紮髮，整體給人印象再淡薄，也沒辦法蓋過充滿渴望的金綠雙眸，如盯上獵物的猛禽走向他們。

　　「啊啊～是你！」布儡話還沒說完，全力跑過去，頭直接撞向他的小腿上，碰出清脆聲響。

　　身邊的僕人們嚇得目瞪口呆，正想詢問男子狀況，他隨之提手示意沒問題，然後彎下腰脫掉靴子，從褲管中抽出一塊金屬板放到旁邊，表面有凹痕未深至背面。「我早有準備，不想拿自己的骨頭做實驗。至而你，」男子穿回靴子，雙膝跪在地板，低頭對布儡說：「上次已經說過，不可以在走廊跑，頭也不許亂撞，人類的骨頭沒辦法承受過大衝擊。」

　　「知道～」布儡舉高手回應。「不跑的話，你會告訴我名字嗎？」

　　男子沉默了數秒，輕嘆一口氣換個姿勢蹲好，右耳上的墜飾微微晃動。「為什麼要告訴你？你們人形儀也不需要名字。」

　　「那你有編號嗎～」

　　「歛。」

　　「0？」

　　「隨便你吧。」好像達成了某種共識，但又不全是，歛的注意力再次回到另一個人形儀身上，並向他招手。

　　人形儀下意識往後跳一段距離，對眼前的人有所警戒，能從他身上感知到矛盾的魔力流動。對面細小的身影映在金綠眼眸中，歛也沒有勉強，手慢慢伸向布儡，同時目不轉睛觀察對方的行動。歛的魔力流動出現偏差，難道是要發動攻擊？人形儀以最快速度衝上前，布儡被歛立馬抓緊雙手提起，肚皮朝外雙腳懸空，對方來不及停止，臉直接埋到柔軟的肚皮。

　　「哇～！」布儡發出驚訝喊的聲音。「這裡不是核心，沒辦法造成傷害呢。」

　　「外型、思考、行為、運作速度極為相近，」歛輕輕放下布儡，把握距離盡可能分析更多數據。「雖然仍有自主思考，但毫無疑問是優秀的人形儀……」他看了眼人形儀，心裡若有所思。「算了，我也搞不懂……你們要去找休伊吧？那我給你們一個忠告，別對那個人動手動腳，到時不是撞肚皮的簡單。」

　　兩人一起歪歪頭，頭輕輕貼住。
　　外表是孩子也不能鬆懈，對那片大陸來的異客歛始終處於觀察狀態，以回收某物件為由「順道」帶著兩人到休伊房間前便離開了。他們佇立在漆黑的大門前，人形儀跟中有種說不出的壓迫感，一重又一重魔法阻隔像有無形的牆壁，布儡則毫不猶豫敲敲門，喊一句「休伊～是我喔」然後拉住同伴的看隨意地推門而入。
　　純白之中沒有上下，沒有左右，由白銀階梯與門顛倒交錯形成的空間。
　　空間視覺亂象因魔法混淆而起，但無法完全支配機器頭腦，只是暫時找不出休伊藏身之處。布儡沒有鬆開手，對人形儀說跟著我吧，兩人便開始踏上梯級。一路上人形儀開始回憶兩人從以往作戰，到現在手牽手到處跑，無論何時都一起完成同樣的事，當腦中逐漸產生一個疑問，它仿佛被任務指令覆蓋變得模糊不清，他們的誕生、訓練到遠走他鄉，終極目的是為了取下休伊的性命——僅此而已。

　　「休伊應該在附近了。」也許向上走了，又或者一直往下，布儡只是追蹤著休伊的魔力前進，不在意是去哪個方向。

　　人形儀留下腳步，手拉扯住對方，兩人停下腳步。「……我們要不要趁現在回頭。」

　　「為什麼？」布儡回望他。

　　「是時候回去跟博士報告。」

　　「以後不回去就不用報告了。」

　　「但是我……我們的任務……」那是什麼感覺？人形儀頭一次對同伴的回答感到困惑。

　　「你還是我的任務，現在也是見休伊喔？」刺殺的任務失敗了，換來同伴前來此處，原來「失敗」並也是能獲得某些東西。「就算這次失敗了我也會在你身邊的。」布儡展露笑容，抓緊了對方的手。

　　眼前發生的完全違反刻在核心的設定，難受的感覺越發劇烈，人形儀現在才意識到，在他看似有序的「思想」階梯，背後存在絕對不能碰觸的門，哪怕是門後的東西湧出，扭動門把的刺耳聲都足以讓他失去控制。
　　在那道沉重的門撇開前，他看見了布儡的笑容，誰的魔力正碰觸著核心同時，那股異樣感漸漸下沉，一定是新的迴路誕生了。為了尋找那個人，人形儀們再次展開邁開腳步，改變正在發生了，變動細微卻在計劃之中，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展現在精巧的機箱之中。漆黑機箱外形方正，四邊鑲有黃金條紋點綴，正面有一塊方型水晶板，映照著人形儀通過第一道門。

　　「看來事情很順利呢，主人♪」艾斯特拿著絲絨布擦抹光亮的箱側，視線掃過箱中映像時，不禁小聲喃喃：「唔，能夠兩人一起玩真的羨慕……」

　　休伊安坐單人椅上翹著二郎腿，左手墊在扶手上撐頭，機箱的微光照亮其臉容，原本房間寂靜無聲，不知何時被小孩的對話聲填滿。沒有人知道休伊的想法，一段不長不短的沉默過後，他調整一下姿勢。「你覺得這樣很快樂嗎？」

　　無感情起伏的說話突然打破沉默，令艾斯特不禁回頭愣了愣。「可以有聊天和一起玩的對象，至少沒那麼無聊呢。」他邊說邊揉搓手裡的絲絨布。「布儡等了那麼久，終於等到同伴，而且長得很相似……」說到此，吸血鬼靈光一閃，散發著渴望光芒的雙眼投向主人。

　　「如鏡面般的存在互相共鳴，可以多加觀察。」

　　「所以主人是不是要——」

　　「時間差不多了。」休伊擺個手，機箱魔力源嚓一聲切斷，房間回到寧靜，能清楚聽到門板後方的腳步聲。「你知道要怎麼做的。」

　　果然沒有放在心上。艾斯特頓時嘆了口，苦悶又忙碌的日子還是要持續，在遙遠的那天到來前，這對小可愛說不定是解悶的良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