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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公爵家的大小姐自從摔倒撞到頭之後，成為了深居簡出的大家閨秀，連宅內的僕役們一個月也見不著自家大小姐幾次。

不論用餐、洗漱，全都關在自己房內完成，除了睡覺，更多的時間是望著窗外發呆，整個人像等待死亡來臨的死刑犯，既頹廢又死氣沈沈，沒有了喜怒哀樂，沒有了欲望。

公爵夫婦嚇壞了，重金找遍全國上下名醫來看診。然而除了心病，他們也診斷不出個所以然。

日子一天天流逝，公爵千金的病情依舊沒有好轉，夜晚入睡後時常夢囈，偶爾會在半夜驚醒，不斷撫摸著腹部喃喃自語，全身上下佈滿冷汗。

某天，愛女心切的公爵喜滋滋地帶著好消息來到女兒的房間，說道她憧憬的三王子殿下，為了對額頭上的傷口負責，向他提出了與卡塔莉娜結合的婚約。

他欣然應許了，並第一時間就將消息說給整天將自己關在房裡的女兒聽。

本以為會一直萎靡不振就是因為額頭上的傷口的緣故，期待女兒聽到這消息後，能馬上恢復以往的元氣。

誰料到聽到這突如其來的婚約，卡塔莉娜刷白了本就慘澹的臉色，顫抖著身體，摀著嘴就這麼無預警地吐了出來。

直到這時，公爵才發現自己誤會大了，但已經應允了與王族的婚約就不能輕易地反悔，否則將會被扣上藐視王族的罪名。

公爵握著床上病弱的女兒的手，眼眶泛著淚道歉，身旁的公爵夫人將手搭在丈夫肩上，同樣悲痛萬分。


無論如何，木已成舟。

＊

自從他們訂下婚約後，吉奧多殿下也提出了幾次會面申請，而公爵府都是以身體不適為由回絕。

卡塔莉娜以為只要拒絕幾次，那位冷淡的殿下就會知難而退，殊不知對方非但沒有放棄，還常常送禮到公爵府，說是為額頭的傷口賠罪的禮物。

好幾次卡塔莉娜就站窗邊，藉著窗簾的縫隙間窺看那個人。
經歷了上一世那慘痛的死亡，她以為自己再也不會有任何非分之想，然而看到那張臉後，心臟又撲通撲通的重新為他跳動，這違和的感覺令她噁心得想吐。

一半的她出於本能地愛著三王子，另一半的她卻光是聽到他的名字就心生恐懼，只想遠遠逃離對方。
兩種極端不協調的情緒衝擊讓她無所適從，她不想再陷入那種偏執病態的情緒裡，彷彿失去了判斷能力，自己不再是自己一樣。

「放過我吧......」

明媚的陽光被厚重的床簾布遮擋，只留下了一道長長的光影印在女孩蒼白的臉上，仿若一道擦也擦不乾的淚痕。

＊

拒絕見面的次數多了，她也逐漸不安了起來，如果惹怒了王族，會不會又導向更糟糕的未來？

只要閉上眼，那鋒利的劍刃就近在咫尺，揮之不去。
她慌張地睜開眼，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才緩緩把自己拉回現實。

這天，她破天荒地應允了三王子殿下的會面要求，在公爵夫人擔憂地耳提面命下，來到了花園的涼亭裡。

儘管再怎麼做好心理準備，一對上那對碧藍色的眼睛時，她依舊緊繃著肌肉、全身止不住地戰慄起來。
她雙手緊緊摀住嘴巴，用盡全力抵抗想乾嘔的本能。

「卡塔莉娜小姐？」
三王子注意到了異常，伸手想觸碰對方，卻被驚恐地閃過了，徒留那隻手懸在半空中。

吉奧多愣在原地，有些不可思議地問道：「難不成......妳會怕我嗎？為什麼妳的身體在發抖呢？」

卡塔莉娜深吸了口氣，握緊拳頭，鼓起勇氣開口：「請和我解除婚約。」

「什麼？」

「請和我解除婚約吧，殿下。」她一鼓作氣說道：「我相信還有更多比我更適合王子妃的人選。」

三王子經過一陣思考後淡淡地問：「能告訴我原因嗎？」

「……」
「卡塔莉娜小姐，如果沒有正當的理由，我們的婚約是無法像兒戲一樣隨意解除的。」

「……我受夠了啊。」

她已經認清現實了，重生後的這些日子裡，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憊，每天只想倒頭呼呼大睡。
突然什麼都不想要了，是，是她貪心了，這世再也不去奢求那些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她會離那平民越遠越好，就這麼安分守己的過完這生，什麼愛情啊、親情啊，她都不要了，她不要總行了吧？

但為什麼命運還是不放過她呢？

當父親告訴她與吉奧多殿下的婚約時，一種無以名狀的恐懼像張黏膩的網子將她牢牢抓住，她掙脫不開，噁心的反胃，當場就吐了出來。

也許對他們來說，只是做出了一個不符合女兒期望的選擇，但對卡塔莉娜來說，卻像被命運銬上了枷鎖，那處刑台就在終點處，而她即將走向重蹈覆轍的悲慘結局。

難道她不論做了什麼努力，都終究會邁向毀滅嗎？

「反正不管怎麼樣都得不到啊！」即使現在的殿下對她有多麼好，還是轉身就會消失，她日積月累培養起的好感，在那平民的面前根本不值一提，漸漸地她的前幾世在大腦裡混亂地交織在一起，不變的是得不到的人、強烈的忌妒、以及將她的自尊與信心徹底打碎的挫敗。
「如果不管怎麼努力也沒有用，那這一切又有什麼意義呢？！」

不知不覺間她已經抱著膝蓋掩面大哭，這些天來的負面情緒好不容易有了出口，一口氣爆發了出來。

感覺到有隻手觸碰到她的瞬間，她倒吸口氣反射性揮開了那隻手，驚恐的眼神對上王子殿下的眼睛後，她馬上緊張地道歉。

「不用道歉。」吉奧多王子露出淺淺的微笑，臉上是她讀不懂的表情。

「不會沒有意義的。」

＊

吉奧多·史提亞德，身為王室的後裔，他的人生在他出生前就已經被制定好了。
他的人生不屬於自己，而是屬於索爾西埃王國的。

所以他不能有平常人家小孩的脾氣、不能耍任性、不能感到寂寞。
父母不在身邊陪伴是家常便飯，兄弟間不能表示友好也是理所當然。

小小年紀就聰慧早熟的他，很快就認清了本分。
他是這個王國的第三王子，而這個王國不需要軟弱無能的王族。

所以他竭盡全力讓自己變得完美。
也許自己再更完美一點，父母就會注意到自己了呢？

小男孩帶著期望努力著，日子一天天過去，他眼裡純真的光芒日漸消散。

難道是自己不夠完美，才無法吸引他們的目光嗎？

還是，其實不管他怎麼努力，結局都——

——「如果不管怎麼努力也沒有用，那這一切又有什麼意義呢？！」

女孩飽含血淚的控訴讓吉奧多瞪大了眼睛，那尖銳的質疑像道驚雷劃開了自己長年以來的偽裝，露出了隱藏在完美表象下的不平衡。

這一切有意義嗎？他也曾這麼問過自己。

為了得到母親關愛而努力，最後回應他的都是令人失望的答案。

因為他不會哭不會鬧，於是大人們就理所當然地認為他不需要愛，甚至要他忍耐，把一堆乖巧懂事的標籤貼在一個小男孩的身上，讓他失去了任性的權力。

那個蜷曲在地上的身影，就像追逐母親注視的自己，那麼痛苦、那麼無助，找不到方向依舊奔跑著，直到撞得頭破血流，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

從來沒有人教過他怎麼處理這股挫敗感。
所以當他看著女孩不甘地哭喊出來後，所有壓抑的情緒彷彿瞬間有了宣洩口，連帶著他也紅了眼眶。

「不會沒有意義的。」
他抱住了對方，安慰她，也像在安慰自己一樣：「我陪妳一起找，說不定哪天就可以找到了。」

小女孩瞬間忘了哭泣，有些愕然的抬頭，眼淚鼻涕還掛在臉上，終於露出了符合這個年紀的呆傻表情：「......哈？」

小男孩被逗得笑了出來。
他做了個手勢要遠處想上前幫忙的僕役稍安勿躁，掏出了手帕輕輕擦拭女孩的臉頰。

大概是情緒來得太猛烈，哭得太悽慘，公爵千金的眼皮變得又紅又腫，而此刻又突然平復下來，她有些尷尬的想撇開臉，被男孩溫柔又不失強硬地轉回來，直到臉上的眼淚鼻涕都擦乾淨為止。

＊

「......謝謝您。」
卡塔莉娜吸著鼻涕，羞赧地低下頭道謝。

方才那些快壓垮她的負面情緒消失的像場夢一樣，她不明白為什麼三王子殿下會突然抱住她安撫她，彷彿被共情般安慰著她。

雖然面對吉奧多王子時，依舊有些不舒服的情感殘留，可也許是男孩的外表削弱了那股恐懼，她的指尖不再冰冷、身體也不再僵硬，呼吸也紓緩了下來。

男孩笑著伸手將她拉起身，為她拍落裙擺上的塵土。

卡塔莉娜剛要道謝，就見對方忽然變了臉色。
「妳的手......！怎麼回事？難不成公爵大人會私下對妳——」

「不是的！是我自己劃的，與父親大人沒有任何關係！」
女孩嚇得縮回雙手，藏到身後。
她怎麼也沒想到連著兩世都沒人發現的自殘痕跡，在此刻會被男孩發現。

吉奧多立馬接著問：「這件事公爵大人知道嗎？」

「......」

「卡塔莉娜小姐，如果妳一直保持沉默，我會無法判斷事情的嚴重性。」

「我……」
女孩支支吾吾的，想和以前一樣顧左右而言他來蒙混過去，孰料男孩完全不買單，大有問不出來就不罷休的架勢，眼看對方就要喚來僕役去請示公爵大人了，卡塔莉娜才深吸口氣，下定了決心地開口。

「我......自從撞到額頭後，就常常會做惡夢。」
「惡夢？」

女孩點點頭。
「是很可怕的惡夢，夢裡的我不管怎麼掙扎都會導向更糟糕的結果，下場都很淒慘。」
她意有所指地摸了摸自己的黑眼圈：「我每次都會驚醒過來，深陷在那股情緒裡出不來，唯有疼痛能緩解徵狀......我知道這樣是不對的，可我停不下來，如果不這麼做我一定會瘋掉......所以我請求您，不要將這件事告訴父親大人。」

吉奧多殿下蹙起眉頭，「那個惡夢內容，和我有關嗎？」

不愧是被譽為天才的兒童，幾個跡象就讓他一語中的，猜到了事情的核心重點。
她一時想不出搪塞的詞，只能愣愣地點頭：「是的。」

「在妳的夢裡，我肯定對妳做出很可怕的事情吧。」
女孩垂下眼沒有答腔。

吉奧多默默解開了別在襯衫上的胸針，將銀針拔掉後，轉手遞給了女孩。
「下次再做惡夢的時候，可以試著將它攥在手裡試試看嗎？」
見女孩一時怔住沒有接過，他強硬地拉過對方的手，將胸針塞進她的手裡：「這個金屬胸針用力握緊也會感到痛的，就用這個取代吧，好不好？這樣既不會留下傷口，也能達成目的。」

還以為三王子殿下聽聞這種荒謬的真相後，會安慰她這不過是場夢，根本無須在意。
但他沒有這麼做，反而認真為她想了另種方法來取代自殘，害她有些反應不過來。

「我認為一個人會害怕見面次數屈指可數的人，是因為還不夠了解對方。」
「您的意思是......」

「讓我們再相處一陣子看看吧，現在就放棄不會太早了嗎？」
正面迎上吉奧多殿下認真又鄭重的眼神，她怎麼也說不出反駁的話。

手中冰冷的胸針被慢慢捂熱，如同她失溫已久的心臟，重新溫熱起來。
她忍不住跟著期盼，這次如果是兩個人一起努力，也許結局會有所不同？

但願如此。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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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再不寫點吉奧多的視角，婚約股這個標籤基本上可以作廢了
目前依舊佛系更文，有緣就看，謝謝大家 U_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