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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學!你的活腿蛋吐司不加芙瑪琳好了!]



「你知道當鬼最大的好處是什麼嗎?」

兜哥當時用熱血漫主角那種爽朗的表情問我,但我其實不是很想回答。

我還在哭欸。

一般情形下鬼的聲音不會在陽間的物質上反射,所以即便兜哥用充滿死力的嗓音在空蕩蕩的客廳裡說話,也沒有出現預想中的迴音。我明明都死了這麼久,卻沒有把生前記下的印象忘掉。

人和鬼的意識一直、一直在腦子裡衝突著。

半夜山上的雨下個不停,沒戴眼鏡只看得清柏油路溼答答的反光,路燈遠遠的、糊糊的,活著的時候還想說死掉之後近視就會自動痊癒,結果也沒有嘛⋯⋯

所以說當鬼到底有什麼好處啊?

雖然沒有離開陽間的範圍,季節交替卻像消失了一樣,身體對外在冷熱的敏感度變低了,姑且算是目前體會到的其中一種好處?穿著薄薄的高中制服從大樓往下跳的時候不會畏寒,裹著毛背心和長袖運動外套拔腿狂奔的時候也不會感到躁熱。

兜哥的話明明晚上才剛聽過,卻怎麼也想不起來答案是什麼。可能是因為今天跳樓的時候摔得特別慘,腦子在顱骨裡糊成了腦泥,如果用影像呈現,大概是用力搖動統一布丁之後,從透明盒子外看到的拉稀狀。

剛到旺來大飯店的那陣,曾經聽到柯國隆在背後和兜哥吐槽過我,但是因為說得實在太大聲,想裝作沒聽見都很難,他說:「如果特別——特別廢是一種才華,那同學的脖子上應該掛滿了鬼運金牌。」(鬼運的英文是 Gholympic,應該是兜哥塞給我看的那堆書裡出現過的英文單字)

大家都叫我同學。

還活著的時候爸媽幫我取名作卓曉蕾——雖然我知道同學們背地裡都叫我小雷包——全名是卓越的小雷包。

⋯⋯還是叫我『同學』就好。

當鬼也是會痛會流血的,我知道的時候很驚訝,但是不像活人一樣,鬼的血流不完。也是啦,流完了就不是鬼,是殭屍鬼吧?

「吼,想那麼多,鬼的血就是作效果用的啦!」

我喜歡蜜拉,她總是講一些很中肯的話,沒有她我可能會經常餓肚子。

但是,因為對溫度的敏感度變低了,所以和本來在認知裡有既定印象的物體接觸時,意識也會出現衝突。雨淋在皮膚上本來應該是冰冷濕涼的觸感,現在卻只剩下了濕,然後混入並稀釋了濃稠的血,被重力拉著從臉頰上滑落。(變成鬼並不會擁有反重力的能力,這也是我死後才知道的事)

被薩琳姐緊緊抱住的時候,是我有死以來意識最衝突的時候。

「幹,我不要努力了,當什麼厲鬼,等著消失還比較輕鬆。」和「我如果消失了,薩琳姐是要當誰的替身?」以及「啊、對,就算死了還是聞得到味道⋯⋯但是這算好處嗎?」,還有一些閃得太快記不起來的想法,在攪得稀爛的腦泥上蝸牛般緩慢爬行著。

當了鬼身體還是常常又累又痛,羞恥心膨脹的時候還沒辦法壓抑住激動的心情,一想哭、停都停不下來,跟生前死後每個失敗透頂的時刻一樣。

就跟現在一樣。

緊到爆炸的擁抱讓本來就快散掉的身體更痛,而且她跟我一樣都死透了,兩個鬼抱在一起一點也不溫暖。假髮早就因為血塊結成了一坨一坨,妝也掉得看不出原型,幾乎全身都被血葛滿了,面目全非、根本看不出來是人是鬼⋯⋯又醜又廢。

可是——

可是薩琳姐在我變得面目全非之前就看見了我。

現在也抱著我,對我說,我是全世界第二棒的女鬼。然後大家像馬上就要魂飛魄散那樣緊緊抱在一起。我沒有讓任何人失望。

明明是被一群失去鎂光燈、沒有溫度還濕透了的鬼包圍著,我卻覺得此刻是所有生前死後相加的時光裡,唯二感到活著的時候了。生前那個讓我感到活著的瞬間在很小的時候就過去了,卻能在死後迎來與那次相似、卻更強烈的存在感。

簡直就是塞到。

這大概也是當鬼的,其中一個好處吧。

還有就是⋯⋯那個生前不常聞到、死後卻一直圍繞在身邊、逐漸開始熟悉、有可能很快就會習慣、也很有可能直到魂飛魄散前都無法習慣的——

芙瑪琳的味道。

讓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