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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紛紛的日子已經持續了好幾天，雖然沒有颳起暴風，但路上的積雪已經厚得足以淹沒旅行者的腳踝。

柯洛莉娜邊走邊踢著腳前的一片雪白，一手抓緊了禦寒的大衣領口。剛探索完一個戰爭廢墟卻一無所獲，柯洛莉娜已經不是特別愉快了，惡劣的路況更使她有些煩躁。

「今天看來是要找個人家借宿了。」她轉頭對一旁的凱賓說。「我們可能沒辦法在天黑前趕到下一個城鎮。」

凱賓點點頭，沒有多說話。知道少年對於在陌生人家落腳沒有任何好惡，柯洛莉娜只能把滿腹的牢騷往肚裡吞。在別人家裡借宿，好一點是欠人人情，壞一點或許還會被拜託麻煩的任務。她寧可住在銀貨兩訖的旅店，至少可以在天寒地凍的氣溫下好好休息一番。

「那裡有煙囪。」又在大雪中前進了不知多久，凱賓的聲音突然從柯洛莉娜身邊想起。

柯洛莉娜順著凱賓手指的方向望去。在紛飛的雪花中，她隱約可以看見一縷灰煙從小樹林中升起。「我們過去看看吧？」柯洛莉娜轉向凱賓。「你還能走嗎？」

「⋯⋯想喝牛奶。」凱賓回答

「那也得先走到那裡才能請人家贊助我們一點牛奶啊。」柯洛莉娜一把抓住凱賓的手腕。「走吧，我們去問問看。」

兩人加快腳步，艱難地在濕黏的積雪中移動。他們沿著樹林中的矮圍籬前進，直到接近煙霧的來源時，柯洛莉娜才發現那裡不是一戶普通人家。

「卡維爾育幼院⋯⋯？」她不太確定地讀著告示牌上的字母。一層冰霜遮住了告示牌的上半部，石板上所刻的字只能勉強辨識。

她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凱賓，只見少年神空洞地望著前方，身子似乎微微搖擺著，好像再走幾步就要腿軟似的。雖然她知道凱賓只需要睡覺就能補充體力，但他至少也得要有個遮風蔽雪的屋頂才能睡覺。

看來這間育幼院是僅次於路邊陌生人家的選擇了。柯洛莉娜嘆了口氣，拉著凱賓走進了育幼院的前院。空曠的前院裡有些孩子們的玩具散落在雪地中，但此時一個人影也沒有。柯洛莉娜抓起門鈴下掛著的金屬環，用力搖晃了幾下。

金屬碰撞的聲音在空無一人的環境中顯得格外刺耳。

「該不會已經廢棄了吧？」柯洛莉娜皺起眉頭。「可是不可能啊，煙囪的煙⋯⋯」

他們在門外站了一會，直到柯洛莉娜覺得自己再不移動就要凍成冰柱時，門終於打開了。屋簷上的積雪因為震動而落下，不偏不倚正好砸中凱賓的頭頂，使他反射性地往一旁彈開。

門縫只開了一道足以露出人臉的寬度，出現在柯洛莉娜眼前的，是一個留著白鬍子的年長男性。這張臉使她的心不禁一跳。雖然長得一點也不像，但不知為什麼，這人使她想起了自己的爺爺。

「如果你們是上門來推銷的，不好意思，我們沒有多餘的資金了。」男人溫和卻堅定地說，正準備向後退開、關上門。柯洛莉娜趕緊伸出一隻手。

「不，請等等——」她說。「我們是正在趕路的旅行者，但是今天的路況使我們無法繼續往前走了，也來不及趕到下一座城鎮。我們⋯⋯」

話還沒有說完，屋裡一陣孩子們奔跑與尖叫的聲響，便打斷了他們的對話。接著一個青澀的小聲音從門縫旁傳了出來。

「卡維爾神父，是誰在外面？」

「是耶誕老公公嗎？」另一個孩子的聲音說道。「是耶誕老公公送禮物來了嗎？」

「笨蛋，那都是騙人的。」第三個孩子的聲音回答。「耶誕老公公根本就不存在！」

被稱為卡維爾神父的男子嘆了口氣。「看來你們也聽見了。屋子裡全是育幼院這裡的孩子。」他思索了一下，向後退開，並把門開得更大一些。「進來吧。門外實在太冷了，不適合說話。」

「真的很謝謝您。」柯洛莉娜雙手合十，向神父微微一鞠躬，然後拉著凱賓，跟在卡維爾身後走進了屋內。

門還沒關上，溫暖的氣息便包圍了兩人。只見一個不算大的客廳裡擠滿了十來個孩子，年齡從四、五歲的小孩，至看起來有十歲的小青少年都有。有些孩子坐在地毯上玩著積木、有些則趴在壁爐前，借著火光翻看早已破爛不堪的繪本。破舊塌陷的沙發椅上，躺著三個孩子，像是小動物般蜷縮在一起睡著。

客廳的角落擺著一棵聖誕樹，上面掛著少許的裝飾品。但柯洛莉娜總覺得這棵聖誕樹有哪裡不太對勁。

年紀最長的一位少年，看上去大約十歲，正抱著一個大概只三歲的孩子，站在客廳與走道相連的入口處，打量著他們。

柯洛莉娜與凱賓站在門邊，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這裡的狀況一直都很不好。」卡維爾神父說道。「但是我們還是能對遠行的旅人提供一些幫助的。你們需要喝點什麼、或是吃點什麼嗎？」

柯洛莉娜還來不及回應，凱賓便搶先一步開口了：「牛奶。」

五分鐘後，兩人便在火爐邊的木桌旁坐下，桌上擺著兩杯加熱過的牛奶，還有幾塊塗了奶油的麵包。

在凱賓大口灌著牛奶的時候，柯洛莉娜向神父說道：「恕我直言，這裡的孩子數量不少呢。」

「是啊。」神父說。「這世界的大人不斷在犯錯，受苦的卻是這些無辜的孩子們。」他嘆了口氣。「我盡可能地想要給他們更多，但是我一個人實在分身乏術。」

柯洛莉娜的視線再度落在那棵聖誕樹上。她終於意識到哪裡不對勁了。「那棵聖誕樹——」她說。「最上面的星星怎麼不見了？」

「這件事已經困擾了我們很多天了。」神父回答。「孩子們最期待的就是聖誕樹裝飾的活動。我們合力把手邊擁有的聖誕裝飾都掛到了樹上，但是就是獨獨找不到頂端的那顆金星。孩子們都感到很失望。那顆金星象徵的是希望，是未來，是孩子們對將來的人生還僅存的一點期待。哎，但是我實在分不出身來找了。或許埋在儲藏室裡的哪個角落吧。」

柯洛莉娜看著一旁喝牛奶的凱賓，想了一下。「不然這樣，我們來幫你找金星吧？今晚我們要冒昧在這裡借宿，這也是我們可以幫得上忙的一點小事。」

神父看著她的眼神一亮。「真的嗎？那就太感謝你們了。」他指向一旁的走道。「儲藏室就在走廊尾端的門後面。旁邊則是孩子們的臥室。如果有需要，你們也可以在臥室裡四處看看，或許是被哪個調皮的孩子藏起來了也說不定。」

答應了神父之後，柯洛莉娜便讓凱賓進了儲藏室，自己則前往孩子們的寢室。

結果要不了多久，柯洛莉娜就把這個任務給結束了。因為憑著她平時尋寶探險的敏銳直覺，她用不到幾分鐘的時間，她就在房間的某一張上下舖睡床的床墊與木板之間，找到了失蹤的金星。

她正準備去找神父回報，轉過身，卻看見那名十歲左右的男孩站在門口。

「這是你藏的嗎？」柯洛莉娜問道。

男孩沒有說話，臉上的表情卻說明了一切。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我⋯⋯」男孩咬著牙，低聲說道。「我最討厭聖誕節了。」

或許是聽見對話聲，凱賓的身影出現在男孩身後。柯洛莉娜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別說話。

「聖誕節怎麼了？」柯洛莉娜耐著性子問。「為什麼討厭呢？」

「根本沒有聖誕老人。也沒有願望。」男孩說。「不然我現在就不會在這裡了。為什麼我每年許願媽媽回來接我，她都沒有來呢？」

他抬起眼，看向柯洛莉娜的眼神中滿是淚水。「那顆星星根本就不是代表希望。我討厭聖誕節，也討厭神父對我們說謊。」

「神父沒有騙你。」柯洛莉娜蹲下身，讓自己的視線與男孩齊高。「你不需要許願讓媽媽回來找你呀。你自己，就是最大的希望，不是嗎？等你長大，你有一天也能成為旅行者。那時候的你，想要去任何地方都可以。也許媽媽就和你一樣，沒有辦法離開自己所住的地方。你也能去找她，對不對？」

男孩垂下視線。柯洛莉娜把金星交給他。「現在，把這個拿去給神父，好好道歉。好嗎？」

男孩抿起嘴唇，接過星星。看著男孩往客廳走去的背影，柯洛莉娜嘆了一口氣。她能理解這孩子的心情。小小年紀就要面對殘酷的現實，這世界對他們真的太不公平了。

「柯。」凱賓開口。「聖誕節是什麼？」

「聖誕節本來是慶祝救世主降生的日子。」柯洛莉娜回答。「現在更多的是家人團聚、一年中最溫馨的日子之一呢。但是這裡⋯⋯他們只剩下彼此了。」

啊，是的。柯洛莉娜看了看身旁的凱賓。雖然他們被困在大雪中的一間破舊育幼院裡，但他們也是擁有彼此。

「走吧。」柯洛莉娜對凱賓伸出手。「我們去看他們把金星裝到聖誕樹上。」

旅行的途中，有著凱賓的陪伴，其實也就不那麼孤單了。雖然是沒有血緣關係的兩人，但凱賓對柯洛莉娜來說，是僅次於爺爺外最接近家人的存在。能和凱賓相遇，真是太好了。

當天晚上，柯洛莉娜和凱賓，與育幼院的孩子們和神父，一起吃了一頓簡單、卻充滿了暖意的聖誕晚餐。神父安排他們睡在火爐前的地毯上。兩人的枕頭與毛毯並排鋪設，溫暖的壁爐使柯洛莉娜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在夢中，她和凱賓都成了四五歲的孩子，在聖誕樹下拆著屬於他們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