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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きだった
licla


「諾亞呀?」

半精靈上揚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諾亞伊貝倫困疑地從書本上抬起頭,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正從視野掠去,擦過他的耳朵帶起他的頭髮,如同風輕柔吹拂,使他心神不穩。直至半精靈取走卷軸落座且向他投來閃爍的眼神,他如夢初醒。滿月的目光再次落到書頁,只是他再也無法集中精神,因為半精靈留下的溫度與觸感沿著耳廓漫延,悄無聲息的,一場不見火光的燃燒。

……第九次。諾亞在心裡記下一筆,這是他察覺到的,他和克拉摩爾本圖斯之間的第九次不自然接觸。



不自然接觸,聽起來也太奇怪了,他和克拉摩爾又怎麼存在不自然呢。輕敲著桌面的諾亞想,這卻是他唯一能描述眼下情況的說法。因為他意識到,從克拉摩爾取回身體後的某天起,二人之間多出些使他、使他……!耳上如同灼燒的觸感有復燃之勢,少年匆匆從泛黃書頁上錯開視線,餘光卻被坐在窗台的半精靈垂下的衣角攫獲,那是一片柔軟的黑色,一如他察覺到這件事情的夜晚。

暫居於艾麗阿諾德的每個晚上都是相似的:與領導者對練、飯後的散步、睡前閱讀,不安定的氛圍卻從散步歸去的路上他不經意勾起身邊人的手時開始瀰漫。諾亞伊貝倫發誓那一刻絕非故意為之,半精靈的手垂在夜風裡透露出乾燥的紅,他要如何才能置之不理?所以他伸手勾去,想把那不明顯的紅藏在自己掌心之中──他竟沒能抓住,沁著涼意的指尖從他手中溜走,諾亞錯愕地抬頭,入目的是克拉摩爾慌忙別開雙眼、耳尖蒸出熱氣的模樣。

……啊。擅長操縱影子的少年無知無覺,卻被半精靈的表情左右了心跳。又來了,諾亞僵硬地看過去,他只想對方趕快說些什麼或是開些玩笑,總之千萬別讓尖尖長長的精靈耳朵聽去他巨大的心跳聲。然而他能言善辯的搭檔只是清清喉嚨,最終在他期待的眼神裡低落下去回歸靜默。

諾亞無法理解,即使沒有精神連結,他也能意識到自己搞砸了。但搞砸了什麼,又為什麼搞砸了呢?他沒有得到答案,他僅僅希望克拉摩爾能露出笑容,或者,或者……?滿月的焦點在精靈尖耳上游離,上面覆著一片淺薄的紅,是他沒能抓到的紅色。諾亞忽然懷念起克拉摩爾還待在鐮刀裡的時光,不論任何時候,他們不曾分離──他搖搖頭,隨即否定了這個想法。

而沉默向來無補於事,戰線在暫居的房間裡無限延長。克拉摩爾慣性獨自窩身書堆之中,銳利翠瞳的視線卻顯然不在書上,目光在各處打轉,唯獨轉不到諾亞那裡去。少年佔據房間一側,說起來也沒多遠,恰好是一柄鐮刀的距離。諾亞伊貝倫抱住寒霜垂下眼,他從未移開在半精靈身上的視線,有什麼卻在他不知道的時候起了變化,是克拉摩爾的,也是他自己的。正如他不理解克拉摩爾當時為什麼躲開,又為什麼在他沉默以後露出那樣的表情,諾亞本人也搞不清他面對半精靈時的急速心跳和觸碰對方的沖動。

諾亞鬆開手,黑影具現的貓立即向書堆跑去,又在幾步之距原地打轉,影子如煙霧一樣無法穩定,直至一雙手從書堆裡探出,看不過去似的將它一把撈進懷裡。影子的主人抬起頭,他如願地撞進豎瞳裡,克拉摩爾卻在嘆氣。諾亞討厭對方知而不說的態度,照出他倒影的青色眼睛是他仍不知答案的謎題,他多想讓克拉摩爾親口告訴他……也只是想想而已。



戰線延續到至今。

諾亞悄悄把視線從書上移開。盤膝坐到窗台上的半精靈學者穿著黑色高領毛衣,方才拿走的卷軸隨意地攤在腿上,對方正稍稍垂下頭,好把半長不短的頭髮束成一段小尾巴搭在肩上。

是他所熟知的克拉摩爾,諾亞想。對於這樣的輕得像羽毛撓過鼻子的接觸竟演變成今日的局面,他不是沒有想過是當日的舉動冒犯了半精靈,畢竟從對方取回身體後便幾乎不再有過近的接觸──在鐮刀時期他們總是保持著過份的距離,坐著的時候抱在懷裡,讀書時讓他靠在肩上保證坐擁最佳視野,休息時他曾把鐮刀放到自己的枕頭上,當然,被鐮刀裡的靈魂強烈反對就是了──

而他記憶中曾見過的七塔的魔道學者即使擁有出乎意料的熱心腸,也始終保持著戒心,將對方置身於不近不遠的安全距離。像牽手這樣的……少年才反應過來,躁動得臉紅耳熱,即使克拉摩爾生氣了也無可厚非,事實似乎卻並非如此。因為在那之後,近乎每次、每一次!都是對方在他皮膚上留下幾不可察的觸感和體溫,既是不見明火而難耐的慢燃,又像某天早晨、在日光之下,縈繞鼻尖上的似有還無的咖啡香氣。

只要回想起半精靈的眼神,諾亞便伸手揉揉耳尖心有不忿,那樣的又怎麼可能是無心之舉!

「克拉摩爾……!」他逼切地喊出對方的名字,毫不意外的得到半精靈的回應。諾亞凝視著碧色的狹長眼睛,什麼都問不出來,他羨慕起很久以前在德布安利地下研究室逼問對方的自己,他得有所成長才行啊。

諾亞強逼自己專注於書頁上,卻在和暖的陽光和漫遊的思緒中陷入睡眠。

他做了一個短暫的夢。他回到了研究所,四周堆滿書堆和筆記,這一切的主人就在眼前。半精靈的棕色頭髮在月光下溶化成糖漿色 ,對方帶著苦澀的咖啡味道向他逼近。興許是夢裡的緣故,他無法作聲也無法行動,只能任由學者操縱兩人距離的線。

近了。 

細碎亂翹的頭髮垂落他頸窩。

近了。

半精靈的眼睫正不安份地扇動。

諾亞喉嚨發緊,影子蠢蠢欲動,始作俑者卻保持一無所知的模樣。在他注視過那雙女神精心雕刻的翠色豎瞳後,半精靈只是從中抽離,對他露出對外常用的輕蔑笑容。對,就像面對那些嘴碎的學生時的笑臉。

這到底又算什麼啊……!

諾亞伊貝倫在那一刻擺脫所有束縛,黑影鋪天蓋地奔向半步之遙的半精靈,再沒有什麼能阻──

「──諾亞?」

他猛地睜開眼,克拉摩爾正從窗台上看過來,碧色的眼睛看起來有些擔憂。他的嘴巴張合了好幾遍,最後還是垂下眼眸。

「不,沒什麼。」



在短暫的休息時光裡,搜查隊偶爾會召集成員交流情報和經驗。諾亞安靜待在邊上,他不擅長多人聚會,但這次事關艾麗阿諾德的古代傳送魔法──他看向身側正參與討論的克拉摩爾,即使這非第一次,展現出真正的學者模樣的半精靈仍能使他感到陌生有趣。

「喂。」紅髮劍士安安靜靜溜到旁邊,聲線壓得很低:「得快跑,他們研究魔法和做實驗時可不會管有沒有友軍在現場!」

那不是很危險嗎?諾亞急忙看向聚會的中心。圓桌上的法陣呯啪作響,魔法師正低下頭抄抄寫寫,半精靈則俯下身去觀察。不一會就能看到元素的力量在那之上盤旋,炸開眩目白光。克拉摩爾轉過頭來了,二人就此對上視線。這樣的眼神接觸顯然不在對方預想之中,被照亮的豎瞳愣愣地看著他,隨即笑起來,嘴巴無聲地做起口型。

快、去、吧。

「走了走了,諾亞。」



既然嘴上喊著讓他趕緊去,為什麼又要露出這樣的眼神啊。青色在腦海裡揮散不去,諾亞將清茶一飲而盡。

他從未曾感到如此焦慮,克拉摩爾在另一側正做著些什麼呢?他總聽不太懂魔法師的話題,克拉摩爾會和小隊的其他成員聊起來也是很正常的事。但並非戰鬥專精的學者萬一被捲入攻擊魔法之中,克拉摩爾也會有足夠的應對手段吧?不,在那之前他肯定能通過精神連結知悉──精神連結受距離限制嗎?諾亞閉起眼進行感知,他周身的確能感受到半精靈清風一樣的魔力,只是變得並不明顯。

這樣就太遠了。

「看起來很苦惱啊?別太擔心,會把你的搭檔完好無缺地還回去的,他們又不吃人。」

有誰來搭話。諾亞回過神來連聲道歉,他本該專注於眼前的聚會,卻連大家的話題都沒聽進去,他到底在做什麼啊。

「不是那樣吧。」有人瞇著眼睛笑起來了,「讓我想想是怎麼說……對了,畢竟待在一起的時候會比自由自在的行動來得安心?分開的話,負面的感情就會像覬覦艾爾的小偷一樣,怎麼都殺不完呢,哈哈。」

諾亞猛地抬起頭。灰髮的神官擺出一副再明顯不過的看熱鬧的笑容,他裝作驚奇道:「咦,難道影子先生不會產生這種情感嗎?那真是太可惜了。」

怎麼可能,他比任何人都要想待在克拉摩爾身邊!……不對,他怎麼沒能早點察覺這件事──



回去的路上他才覺得這段路太長,諾亞伊貝倫想。

外面的星光閃爍,影子穿過時掀起風聲,由他身上外溢的力量具現成的黑貓早已不受控制地跑到二人暫住的房間前撓門,諾亞終於抵達他的終點。他握上門把,試圖穩住急促的呼吸,他知道克拉摩爾回來了。因為劍士收到魔法師的通訊,由於材料不足,那廂的聚會反倒提前結束了。

諾亞深呼吸一口,四周驟然安靜無聲,他想見的人就在這扇門後。

悄悄推開門,不見預想中的燈光傾瀉而出,只有燭光影影綽綽。諾亞放緩腳步走入房間,黑貓從腳步一閃而過。漸近光源,他總算看見克拉摩爾。他的同居人躺在他慣常坐著的位置上,長手長腳的半精靈蜷得像一只硬是窩進箱子裡的狐狸,手裡抱著他們一起買的貓布偶,而他的影子貓正試圖從縫隙裡鑽進去取而代之。

諾亞也說不清自己現在是什麼心情,只知道心跳如雷鼓,沉默的悶燃終於曝光而火舌席捲他腦海和心臟。他曾經無法理解克拉摩爾在深淵時所說的話,直至現在,克拉摩爾真正得到了自由,即使是再短暫的分離也讓他難以忍耐──管不上吵醒對方,他伸手將半精靈抱住。

「……嗯?回來了呀,諾亞?」克拉摩爾迷迷糊糊,反抱回去才忽然意識到二人的動作,「等、等等,小鬼、諾亞!」

「克拉摩爾。」諾亞悶聲悶氣,「拿回身體,能夠分開行動後,的確更方便了。」

「啊?突然在說些什麼呢?」克拉摩爾以不熟練的動作輕拍著諾亞,後者恍惚地想起過往做惡夢時,克拉摩爾也是同樣地將他從夢裡喚醒,耳邊又響起半精靈低低的聲音,「是呢,所以諾亞才一直想著這件事情吧。」

「但是會變得寂寞,不是嗎?……我是如此。」他把對方抱得更緊了,「克拉摩爾呢?你會和我一樣嗎?所以才會像這樣──」諾亞將眼前細碎的棕髮挽回他們主人的耳邊,手指無可避免地擦過半精靈的長耳,他能察覺到克拉摩爾在那一刻的顫抖,為什麼他沒能更早一點發現呢?發現克拉摩爾和他抱有這樣的心情,發現克拉摩爾的小動作又象徵著什麼意義。幸好他尚不算遲──

克拉摩爾沉默許久。只是諾亞有足夠耐心,他看著對方的頭髮,它們的確在燭光下溶成糖,他低低地喊對方的名字,然後聽見克拉摩爾的回應:「你、你不是知道嗎!小鬼……」

半精靈把頭埋在他肩膀:「要像愛、愛惜自己一樣──」少年的聲音與他重疊,「愛惜搭檔。」諾亞靠向對方,「嗯,我會的,因為你是用什麼都換不到的,獨一無二的克拉摩爾。」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