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墜跌

*沒有太明顯的西皮向 硬要說就是哥哥華平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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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生命中曾經出現過一道流星。


它穿過大氣層灼燒，而他跟著那抹光芒，試著在現實和夢境的界線中追逐，然後墜落到無法觸及的彼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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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驅魔儀式對我哥無效的話，你也要殺掉他嗎？”


崔允抓著他的領子質問，尹華平在被壓在車門上吼的時候還沒時間細想，等到之後他又重新咀嚼這句話的意義，才發現這是一個既複雜又難以釐清，牽扯到許多層面的問題。崔允就是這一點特別不討喜。年輕的神父先生總是能清楚找到別人生命中的痛處，然後毫不猶豫的戳下去，痛得讓人想一拳揍上他好看的臉。雖然說尹華平也明白他的出發點是好意，不過他還是先給了他一拳。




後來他想過很多個回答，如果是出於道德和使命感的話，他會毫不猶豫的回扯住崔允的衣領，用不輸給那人的氣勢說對。但另一方面，就算崔尚賢的狀態已經明明白白的被劃分為死亡，但他皮夾中可以放照片的那個夾層裡頭依舊放著崔尚賢，甚至手機裡還沒刪掉他二十年前給仍是小孩的他的號碼。用更煽情、更斷章取義卻千真萬確的說法，從二十年前看到站在田埂中的神父先生起，往後他的每一個夢裡頭都有崔尚賢。而尹華平想，這他媽就很尷尬了。




他的人生中一定有哪個環節出了錯，尹華平不只一次這樣確信。靈媒、朴日島、總是在他生命裡來來去去的神父先生（不管是崔允還是崔尚賢），加上無止盡的奔波勞碌，這樣把時間一點點的往前回溯——啊。他發出一聲感嘆，終於明白他自己本身就是最大的問題，是命中注定的天煞星。


他、警官小姐以及神父先生臨時組成的驅魔小組好不容易又解決一次普通民眾被客人附身的案件，尹華平累得連癱進床裡頭的力氣都沒了，一進門便直接倒在玄關，地板發出不滿的響聲。視野間摻著暗紅，被捲進關了燈以後不眠的長夜，無數的低語尖銳的在耳邊轟轟然的躁鳴，尖銳惡毒的笑聲像細細的絲線圈圈纏繞，像是要勒得他窒息。他閉上眼，思緒劃過很久很久以前，母親塞給他一顆他最討厭吃的薄荷糖，那時候世界上明明還有飛鳥與藍天，鮮花和皎潔明亮的月光，直至某一天他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惡夢，在午夜的迴廊間日日夜夜徘徊。又或者這不只是一個夢。尹華平感到迷茫，為什麼等他再睜開眼，世界已經變成生鏽以後的漆黑。星星都去哪兒了呢。




他遇到崔尚賢那時是人生最糟的時候，尹華平敢用自己未來的一輩子擔保不可能更糟了。當時他大概才十二歲，兒童從蛹中蛻變成青少年，如此敏感多疑的年紀，最能夠包容他的人相繼死亡。他天生的靈感使得他知道自己遇見了不好的東西，試著用傷害自己來換取自由，然而一切都是徒勞無功，他還是被迫困在孤寂的牢籠，自己面對所有的陰沉絕望。


而崔尚賢是濃稠的黑暗中升起的第一顆星星。


在村裡的人害怕他的時候、爺爺無能為力的時候、父親瞪著悲哀與憤怒的雙眼衝上來掐他的時候。獨獨只有年輕的神父先生輕而易舉的踏進藩籬，憐愛的摸了摸他的頭，跟他說，如果你想說什麼的話可以來找我。在光著腳跑過村子的那個晚上，尹華平曾經是想說的，不過再也沒機會了。




他曾經看過醫生，假裝自己只是一個富有幻想症的精神病人，應該說他寧可自己是活在臆想裡頭，而不是什麼怪力亂神的、只有他一個人存活的世界。醫生的處方簽明瞭有力，手指頭在鍵盤上動得飛快，說這是創傷後壓力症候群。


尹華平的問題實在是多得要命，放棄當一個病患的可笑想法，他當天就把領的所有藥塞進醫院的垃圾桶，也拒絕再回去複診。他沒人能夠了解的沉重和罪惡輕巧地被歸類成一種病症，為此他羞愧而惶恐，每次看到崔允跟姜吉英，尹華平就覺得這些東西總有個人要承擔，必須被刻在靈魂深處哀悼。但絕對不能是他們。




剛開始發現崔尚賢屍體的時候，尹華平是拒絕承認的，他明明糾纏了他那麼久啊，他帶了二十年的照片，存了二十年的電話號碼，出現了二十年的夢。怕影響到周遭的人的緣故，他一向不願與人過於親昵，在身邊的人漸漸減少的同時，只有崔尚賢從一而終。搞不好尹華平夢到崔尚賢的次數，比崔允夢到他親哥哥的次數還多，他怎麼能夠說死了就死了呢。他沒有想哭的衝動，只是心裡頭沉甸甸的，好像某處墜下了一塊。


那人要火化時，那塊無法接合的心突然感到沒來由的絞痛，不知道是物理上的還是心理上的。螢幕上還寫著準備中，尹華平愧疚的遞出那瓶飲料給崔允的同時，那人與他兄長無異的的黑色制服與羅馬領使得他想到臉上沾滿了血的神父站在田裡頭吊著眼望向他，想到神父先生溫暖有力的手和友善的微笑；想到他被風鼓滿的黑色制服，想到他靠近自己時溫熱的吐息。尹華平還莫名其妙憶起他有關崔尚賢的每一個夢，裡頭可能有屍體，可能有詭異和陰暗，但無論過了多久，崔尚賢在每一個荒謬中最後總是摸摸他的頭，有時候甚至是個擁抱，星星在黎明前閃爍最終的一點點光芒。他跟尹華平說，如果有話想講可以來找我。


突然的，尹華平意識到，他必須學會釋懷，必須為崔尚賢的死感到安心且欣慰。神父先生秉持著對世人的愛而足夠包容，在解脫以後他們之間終於沒有虧欠，他的愛終究不是天堂。尹華平望向外頭裊裊升起的白煙，他用手捂住臉，手心裡頭一片乾燥，崔允搭上他的肩膀，好像他才是那個局外人一樣。尹華平忍不住想笑，嘴角卻無法上揚。如果硬要給自己下一個可以被定義的情感，他寧可那是斯德哥爾摩症候群。




一切都結束後的某一天他去找了崔允。幾乎是青年打開門的同時，他就對還穿著居家服裝的人說出他的宣言。


不會。尹華平這麼說。我不會殺死你哥。


崔允看起來很驚訝，但不是為了尹華平所說的內容，大概只是為他特地跑來說這件事情而訝異。他試著開口，但兩個人都明白已經沒什麼可說了。門板被手臂伸長的動作給打開，而那隻手最終安撫的拍了拍他的頭，尹華平看著跟著眼前人動作的灰色棉質衫，上一次撫上的是肩膀。腦海中不知怎地浮現羅馬領跟制服，思緒彎彎繞繞的，先到崔允，才想起崔尚賢。




尹華平終於承認他的星星就此殞落，變成一顆劃過天際的流星，在一瞬間的燦爛後往下墜跌到他去不了的地方。


而尹華平終於沒有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