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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戶是開著的。

夜裏的風不大，可天氣依舊是冷的，冷進骨子裏的那種冷，滲在每一分你吸進去的空氣裏，一點一點地把你噬個徹底，也不需要勁風吹拂，他光是在天空中逗留個幾分鐘就覺得身體不是自己的了。

可窗戶是開的，偶爾還有幾隻貓頭夜鷹在樹梢咕咕地叫，一聲一聲地將夜裏的清冷送進了窗戶裏頭。

這大冷天的睡覺還不關窗，得有多缺心眼。S想。這話要說出來多半是帶著嫌棄的，可就在心裏想想的話，似乎還是無奈多一點，還有一絲絲「拿你沒辦法」的甜。

不過他總是不經意地迴避這個事實，也不想察覺自己這點小心思，畢竟發現自己的思緒總不由自主地繞著一個人轉，連帶著思考能力驟然變得低落並不是甚麼值得令人高興的事情——起碼在他這裡不是。

可想著想著，人就已經悠悠地落在人家的窗台上了，本來只是想遠遠地看一眼的，但看著窗戶敞開了，便忍不住靠過去一點，連想自己這樣有多幼稚也顧不得了，就是想這麼看一眼。

隨著他踩上了窗台，剛看見了那塊被拉到一旁好讓出一片無垠夜色的淡黃色窗簾，房內的聲音幾乎是馬上響起的：「我就知道你這個不會走大門的會來爬我窗戶，看我多聰明，還開著窗等你這鳥自己來叼麵包屑了。」

S發誓自己半點聲音也沒發出來。

怎麼就被當成現行犯逮了個正著。

視線在黑暗裏很快就捕捉到那雙帶笑的金目，這時候還真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堅持自己的倔強回嘴跟他吵上兩句，可在能夠將這個想法付諸實行之前，首先柔和下來的眼神是最誠實的。

S真的、越來越不敢往細裏探究自己的內心了。

這樣的自己絕對是陌生的，喜怒哀樂全都圍繞著一個人而牽動，他說一句話心裏就樂，甚至就這樣不說話呢，看看他、待在他旁邊，眉梢眼角裏都是化不開的甜——哪怕他能夠做到表面上不動聲色，心底裏還是清楚這些變化，並且——覺得該死地愚蠢卻無法自拔。

G這個人有毒，絕對有毒，會上癮的那種。自己千不該萬不該在一開始挑著那個下午去偷研究所的東西。

「怎麼愣在那裡，冷成冰了？你冷我不冷啊，快進來讓我關窗戶啊。」G看他自己一個走神走到了不知道幾千里開外，忍不住開口催促，S在他的話聲裏甩了甩頭，故作冷靜地說：「我就來看一下而已，沒打算留下來。」

G回了他一個看神經病一樣的眼神。

「所以你一開始是打算來看人家睡覺的嗎？變態。」

「……唯獨不想被你這麼說。」

「快點啦！哪有深夜來看你男朋友就真的只看一眼的道理的！」

怎麼就沒有了，你這樣的才是歪理吧。本來是想要這樣反駁的，可是話才剛到嘴邊，人就已經被他直接扯進房間裏去了，還「砰」的一聲順便將窗戶摔上了。

還真的有點冷。剛剛還不覺得，現在稍微有一點暖意升起了，原本已經沒知覺的身體就越發覺著冷了。

G也懶得跟他廢話，一個勁地把他扯到床上去——S恍了一下神，隨後才在他拉開被褥把兩人都裹住的舉措裏發現他剛剛那句話原來沒甚麼別的含義——被窩是溫的，被他捂熱了。

G嘟噥著說：「你再不來我明天就真的要殺去找你了……你真的該感謝那麼體貼的我，我都要被自己感動哭了好不好。」一邊說還一邊脫下了他的手套，長期不接觸陽光的雙手顯得過分白皙，這時候還冷冷冰冰的，怎麼看怎麼硌人，可G伸手就用掌心覆蓋上去，輕輕地摩挲著，有點癢，但更多的是暖，一點一點的，從相觸的皮膚開始，一路到心底裏去。

「你怎麼就知道我會來？」

「你自己說今天會把事情辦完的耶。」

S覺得有些好笑。「這之間有因果關係嗎？」

G的動作頓了頓，疑惑地挑起眉，「事情辦完了，那就回家啊，怎麼就沒有因果關係了？還是你還有甚麼地方要去又瞞著我不說？」

S噎了一下，半晌才道：「沒有。」

「那不就對了嘛。」G得意地笑了笑。

他說這些話的語氣是那麼理所當然，連疑惑也是真的——他是真的想不明白，他有甚麼理由會不「回家」。S在心裏又默念了一遍那兩個字，不知怎麼的，原本只微微暖著的心，就像被開水燙過一樣發起熱來了。

他從來不曾擁有過一個「家」。他原以為千辛萬苦地找回雙親，自己就能體會那一點天倫之樂，在他的父親狠狠擊碎了他童年唯一的夢想後，他就不再對這個曾經承載了幾乎所有希望的單詞抱有絲毫念想了。

卻沒想到居然是他這麼輕飄飄的一句話，這麼傻愣愣的一夜守候，居然這麼輕易就點燃了那點他曾經以為遙不可及的星火。

他們確認關係沒有很久，起碼沒有久到能讓S在人前坦然地說「喜歡」之類的話，甚至每次想見他了，還會下意識在心裏找這個那個藉口，隨後才反應過來，想見自己的戀人向來不需要甚麼藉口，戀愛本身就是一個最任性的理由。

可在G的那裡，一切都那麼順理成章，我喜歡你，那我就一直跟你說，說到你再沒有誤會的可能為止；我擔心你，那我就跟著與你並肩，又或是開一扇窗候你到來再送暖；你是我的戀人，那我的家，自然也就是你的家。

他的世界一向都很簡單。不過是藍天白雲，陽光燦爛。

簡單，但很美麗。

所有命運裏的偶然都是生命裏的必然，大概不論他有沒有偶然地在那個下午遇上他，他都註定會到達現在這個被他迷得七葷八素的必然了吧。

「怎麼又不說話了？我知道你這死木頭性子就是這樣，但看在我今天那麼體貼的份上，你就行行好多跟我說點話吧。」G瞪了他一眼。

S回看著他。

「我在想……」

「嗯哼。」

「我現在很想吻你。」

「……」

雖然在話音落下後G馬上就朝他投以了一記「你腦袋還好嗎」的眼神，但還是在下一秒湊了上來，在他的唇上按下一吻。

連唇的溫度也是暖的。

S覺得自己像一塊被放進熔爐裏的冰塊，都還沒搞清楚方向，就已經被燒得找不著自己。

可他找著了他。他伸手抱住了這個好像會自主發熱的少年，突然覺得，或者這就是上天給他的、對他那算得上淒慘的童年的補償吧。這麼算來，這交易他可賺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