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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憂鬱的星期天章之一



喬魯諾發現自己站在一個純白的空間裡，一個被斗篷包著嚴嚴實實的身影站在他的面前，喬魯諾只看得清它懷中捧著的水晶球與那雙無情緒的眼睛。

他昏過去前在影子裡看見的那雙眼睛。

「你是誰？」喬魯諾開口。

它站在那裡，平淡的聲音回答了：「我並非任何人，我僅是＂影子＂。回應內心有所祈願、祈願那如水逝去的時光、追憶消逝之物者。」

「你是＂替身＂？能讓人回到過去的替身？」喬魯諾進一步確認。

「如果你想這麼稱呼我。」它說。

「我要怎麼回去原本的世界？」喬魯諾直接切入重點。

「做出選擇。」它回答，「當你的靈魂感覺到了滿足，當你堅定的＂想留下＂、或是堅決的＂想回去＂，在那一刻，門會為你打開。而當你做出選擇的瞬間，被你所放棄的那一邊，就不再與你有任何聯繫。」

「如果我選擇回去，這個時空會如何？」

「回到沒有你的狀態。」它說，「就如兩條曾經交錯又分開的平行線。你返回你存在的時空後，並不會改變任何事。你所經歷過的＂過去＂並不會改變。」

心臟猛烈地跳了一下，喬魯諾從這段話中聽到了他在意著的關鍵。「＂回到沒有我的狀態＂是怎麼回事？我在這裡做的任何事，在我離開後，影響會延續下來嗎？」

「還是說，一切都會回歸成我沒有出現的樣子！？」

它沒有繼續回答，眼前的畫面逐漸融化成一灘純白的漩渦。平淡的聲音飄渺地傳來：「……珍惜這僅有一次的機會，喬魯諾˙喬巴拿。」




喬魯諾睜開雙眼，感覺自己躺在一張床上，蓋在身上的棉被有著陽光曬過的清爽氣息。
他摸了摸胸腹的皮膚，上衣已經被脫下，傷處則被繃帶細心包紮了起來。

「你醒了。」布加拉提的聲音在左邊響起，「感覺怎麼樣？」

喬魯諾撐起上半身看向布加拉提，對方正靠坐在木造椅子上，表情平靜，看起來沒有受傷。
使勁時被線刺穿的傷處一陣一陣的刺痛，他用黃金體驗自己修補傷口。「沒問題。」他回答。左右環顧周遭，上衣被摺好放在床頭櫃上，並非醫院也不是羅莎的旅館，從室內簡單的擺設來看，他大概在某人的家裡。

「我們都上了＂獵鷹＂的黑名單。」看出了他的疑惑，布加拉提向他解釋：「我不想再牽連到羅莎，所以把你帶回來。」
「這裡是你家？」喬魯諾問。
「可以這麼說。」布加拉提回答。「上個月才簽下的房子，還沒好好佈置，將就一下。」

喬魯諾收回四處打量的目光，感覺傷口已經修補完畢，他拿起衣服穿上。「酒店的事怎麼樣了？」
「已經處理完了，對外說明是反社會罪犯的無差別攻擊。」布加拉提淡淡地說，「遭到攻擊的民眾大部分都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也想不起自己遇到的事，也許有一些還記得，但總有辦法可以說服他們忘記。」

不意外，喬魯諾想，人類習慣將自己無法理解的事合理化，就算合理不了，只要沒鬧上檯面，都能拿錢或用任何手段封口。
對這時候的組織來說，保住奧古斯都並且處決敵人就是勝利，不管酒店裡死傷多嚴重，只要合夥人安然無恙就不是問題。
不只是黑道，任何有權勢的組織、人物都是這樣的。對他們來說人命是可衡量的物品，微不足道缺乏價值的小老百姓死多少都不是事，保住有價值的才有助於穩固權勢。

喬魯諾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現在的他還有著絕對不能退讓的底線與堅持，只要看著相互信賴的同伴、那些相信並追隨他的人們，他就覺得自己能一直堅持下去。但真能如願嗎？

布加拉提顯然也不想在這話題上多說，他嘗試轉移話題，卻想起了回報任務時波魯波說的話。
波魯波盛讚了他成功的行動，雖然沒能逮到活口審問有些可惜，但＂獵鷹＂的行動不會只有這一遭，之後有得是機會。
波魯波要他繼續執行任務，直到＂獵鷹＂的行動結束、被組織收拾掉為止。屆時他也會將布加拉提的功績一併上報給組織。

「還有一件事。」波魯波貌似不經意地提起，「聽說有個陌生的金髮小子在這件事上出力不小？他是你的朋友？」

布加拉提一時難以回答，在這回事上他怎麼說都不對。說是，他連對方的真名都不知道，也不想把對方捲入組織事務裡。說不是，波魯波就會起疑心。

幸而波魯波也沒真要他回答，他往嘴裡塞進好幾片高檔的曲奇餅，才邊咀嚼邊開口：「那小子也是替身使者吧。探明白他的底細，有意願的話讓他來見我。」


「布加拉提？」少年的聲音拉回他的思緒。他抬頭，對方正一臉關切的看著他。「有什麼煩惱嗎？」

布加拉提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你臉上露出了一言難盡的表情。喬魯諾想。
他不知道對方原來也會露出這種表情。這表情他通常可以在米斯達和福葛的臉上、甚至他自己偶爾照鏡子時也會在鏡子上看到。
米斯達給這表情取了個很長的名字：『他X的那個機巴又來了，誰准許他出現的。』

想到夥伴們說的玩笑話讓他心情好過了些，但他還是沒把心裡話說出來。「沒什麼，只是直覺。」

「……」布加拉提看著他，「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麼你要幫我？我不認識你，甚至連你的真名都不知道，你卻治好我的傷口，不只一次幫我解決敵人，甚至連自己的命都賭上去──為什麼？」


還能為什麼。
喬魯諾在心裡想。答案是如此簡單，只要一句話就能說明白。但那些對現在的布加拉提來說是發生在未來的事，而對他而言則是永遠無法改變的事實，已經劃下句點的一段旅程。

「喬魯諾。」喬魯諾忽然說。

布加拉提一時沒反應過來，喬魯諾直視著那雙海藍色的眼睛，「我的名字是喬魯諾。」他的聲音堅定而清晰，窗簾被風吹開，陽光照耀在少年的側臉上。

「我是你的共犯。」他說，「現在是，未來也是。」

「……總有一天，我會告訴你我所知道的＂事實＂。」





－－－－－－

福葛站在組織關押俘虜的牢門外，席拉Ｅ和奇亞菈將從占卜師那取來的口供遞給他。

牢門後，占卜師已經倒在地上昏迷過去。臉上和手上都長出了蒼白、糜爛的嘴唇，嘴唇不住叫囂著刻薄無情的回音：「妳算什麼東西，要不是我賣毒品養妳，妳能活到現在？」

這是席拉Ｅ的替身＂巫毒之子＂的能力。在目標身上製造傷口，傷口會變成嘴巴，複誦著對目標來說最悲傷、痛苦、畏懼的話語。

席拉Ｅ臉上掛著碰到髒東西的厭惡和鄙夷，奇亞菈的表情還是一樣波瀾不驚。
福葛檢閱著資料，將其中的一份人名交給奇亞菈，「這些人都是她曾用替身＂實現心願＂的人，請妳跟安格妮絲一起去找出他們，跟他們確認替身能力的真偽。」
「是。」奇亞菈頷首，帶著資料離開了。

「看起來這傢伙的確沒和任何人聯手。」福葛繼續說。
席拉Ｅ擺擺手，「但拜她所賜，明天的商談GIOGIO要是沒出現，就會被察覺問題。」
「往好的方面想，至少不是在家族會議那天出事。」福葛說，「我會作主取消明天的商談。在這之前，席拉Ｅ，我需要妳和米斯達把命令傳給各級幹部。」

「行，快下命令吧，＂參謀＂。」席拉Ｅ說。

「帕利亞諾的＂夏佐＂家族、卡塞塔的＂雷霆＂、以及螫伏在佛羅倫斯的＂獵鷹＂。」福葛一字一句清楚地指示，「若有誰聽到風聲後會動手，一定是這三個勢力的傢伙。加派人手咬緊他們的動向，有什麼可疑的動靜都要上報給我知道。」



第二天，淡灰色的霧逐漸籠罩了那不勒斯。

起初只是晨夜交替時水氣蒸發那樣的薄靄，但直到太陽升起依然不散，霧氣逐漸爬升，將陽光蒙上了灰。
居民們在霧裡逐漸感覺呼吸滯悶，眼睛泛起了淚水，咳嗽聲在大街小巷中此起彼落。即使戴上口罩也無法完全阻絕的毒霧侵蝕著城鎮。


「是替身攻擊。」福葛對米斯達說，「彼特里奧檢驗出了霧裡的成分，他判斷這是越濃縮毒性就越強的毒霧，而稀釋了就能像現在這樣大規模擴散。若濃縮到三公尺以內的距離就能在短時間內致死，視個人體質大概在一兩分鐘內。」

「原來如此，＂三公尺內＂，這不就只能交給我去辦了嗎。」米斯達拍了拍放在槍袋中的手槍。
「三公尺內只是短時間致死的距離。」福葛警告，「若長時間吸入過量的霧也很危險。敵人在察覺你的行動後，也可能會拉長戰線，確保你吸進過量的毒氣後才現身。」

「彼特里奧幫我們準備了護目鏡和口罩，他放在裏頭的替身碎片可以幫你暫時阻擋毒霧，但無法維持太久。等內芯中的碎片完全變成黑色就沒用了。」福葛將東西遞給米斯達。「可別辜負他貢獻出的血肉。」
「……別把替身缺少的部分講得這麼血腥，這是要我戴還是不戴？」米斯達黑線，然後話鋒一轉：「你那邊呢？安排的怎麼樣，魚真的能上鉤？」

「連這都算不到我還能混嗎？別擔心，你絕對不會想知道喬魯諾跟我這兩年都經歷了什麼。」福葛盯著他，「倒是你，別把人追丟了。彼特里奧總不能一直割肉做防毒裝備。」

「你以為你在跟誰說話？」米斯達並不生氣，「放毒的交給我，其他的交給你了！可別讓喬魯諾回來還得收爛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