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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一場相親意外】
- 鬼滅/岩風 -


疲憊。
非常疲憊。
不死川垂下頭哀怨道:「說高中男老師很搶手根本是騙人的......」

不死川實彌,單身資歷等於年齡的21歲男性,年幼喪父後身為長男的他便擔起了兄代父職的重任,和母親一起四處打工將六個弟妹拉拔長大,好不容易邁過辛苦的半工半讀時期,進入鬼滅學園擔任數學老師。這半年來看著家中經濟漸漸站穩腳步,覺得總算能鬆一口氣時,母親卻開始關心起他的感情生活。

但他哪有什麼感情生活?

旁人在兩小無猜牽牽手的歲數,年幼如他便揹著三弟仔細地剝栗子做家庭代工,偷空還塞兩顆熱騰騰的栗子給在旁爬著玩的二弟,教對方仔細藏好,帶回家肚子餓了可以吃;當高中男女熱衷於青澀愛戀時,他穿梭在市集搬運雜貨、抽空翻看教科書、回到家後給年紀更小的弟弟妹妹們泡奶喝;就這麼一路到了成為教師。

最近母親開始頻頻關切他的感情狀態,只要想到一個月後的連日休假,返回老家時母親那雙期待的眼睛,會企盼萬分地望過來,當他出現在老家門口,屆時身旁若沒有任何疑似伴侶的生物出現,母親會有多麼失望──不死川就感到壓力像整座富士山壓在胸口上,直教他喘不過氣。

他不是沒有徵求過同事的建議。

負責生物課程的蝴蝶香奈惠老師,聽完後以非常認真又困擾的口氣表示:「不死川老師,用長輩逼婚當作搭訕藉口已經很老套了......」彼時的不死川還沒明白過來,就被一旁正喝茶的美術老師噴笑糊了滿臉。

比較合得來的好友,化學老師伊黑小芭內,則是還沒聽完始末,就陷入了感嘆:「我懂,這種感覺,唉,我也希望有勇氣向甘露寺告白,甘露寺......」徒留滿頭問號與黑線的不死川,尋求建議反被對方拉著絮絮叨叨卑微單戀故事,但那名為甘露寺的隔壁美術大學女大生,與伊黑也僅是一面之緣而已。

在走廊上遇到雖然很不想請教,但或許會有意外斬獲的心態,他詢問了教授體育的富岡義勇老師,對方面無表情地聽完,沉默了好一陣子,在不死川懷疑對方是否已經運轉過熱關機、打算四十度角敲下去修理看看時,富岡一臉理所當然地開口:「單身又沒關係,為什麼要找對象?」

這簡直是最差勁的答案!

對於任何父母來說,沒有讓孩子安飽度過童年已是很大的罪惡感,雖然不死川他捨不得母親辛勞、放不下弟妹挨餓,自願陪母親並肩扛起沉重的擔子,但若讓母親發現自己一路走來形單影隻,想必會更加自責,在罪惡感又負上沉沉的愧歉,覺得耽誤了孩子的人生。這絕對是不死川想避免的情況。

於是他只好求助於看起來最靠譜,實際上也左擁右抱、與三位美麗嬌妻過著超爽人生贏家日子的美術老師宇髓天元,這位老師他其實也很不想開口請教,畢竟對方性格很浮誇、常仗著身高優勢亂拍他的頭、隨時隨地開嘲諷,偏偏又嗆得一針見血無地辯駁。

若不是不死川最尊敬的公民老師悲鳴嶼行冥和大家最敬愛的學園長正忙於籌備校際考察,用這種私人的小事去打擾忙碌的他們太過難為情,否則不死川才不想向這群給不出任何建設性提議的同事們求助呢!

但向來以華麗浮誇著稱的宇髓,卻給了不死川很中肯又實際的建議。

「想要快速認識伴侶的話,對你們這種平凡人,除了積極參加聯誼外,就是相親最快了,而且高中男老師的身分在相親市場裡很搶手,畢竟像我這種華麗之神的際遇,平凡人是無法適用的。」

不死川自動過濾了廢話,去蕪存菁,隔日立刻報名了相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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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動就行動的不死川,火速租借了高貴的西裝和領帶,漏夜練習自我介紹與開場話題,反覆在鏡子前調整肢體動作,要跟上時事話題避免被句點而向圖書館借閱了許多雜誌研讀,作了萬全的準備。

誰曉得理想豐滿但現實卻不堪一擊,連續兩週都將相親行程排滿,卻慘遭所有女性打槍的不死川,精神萎靡創下了新的境界。

不死川向來認為憑藉自己的雙手,哪怕沒有寬裕家境或天賦才能,只要願意咬牙追逐,總歸是有辦法搭建通往目標的橋墩。他不求撈到天空裡人人冀意的那最明亮的月,那種僅留給世界上不到千千萬萬分之一人生勝利組的特權不是他能碰觸的,但他願意努力,盡自己一切努力爬向天空,即使只能獲得墜下的流星餘韻他也很滿足。

卻沒想到相親是這麼困難的事情。

在講求效率的相親市場,殘酷地,連日來竟然一絲絲成果都沒有。

心靈堅強如不死川也受到了嚴重打擊,要不是接著還有安排,他都想獨自坐在公園呆呆朝著地上尋找昆蟲蹤影了,天知道到時沮喪著低頭落下來的是眼淚還是雨水......不死川覺得,或許是時候放棄了,要是下一場次的安排還不成功,他就只能想辦法向母親說明了。

不死川面色慘淡,腦子裡各類思緒糊成一團,他既想著接下來是背水一戰不振作起來展現自己可不行!又覺得再如何努力大概又要失敗,感情的世界不比其他領域,終歸是要失望的......難得如此沮喪,連服務生帶著對象落座到對面位子裡,他都像機器人般,維持著側身作勢要從公事包裡拿東西的假動作,抬不起力氣主動望向對方。

眼角餘光似乎看見對方彬彬有禮的入座後,流暢自然地拿出了紙和筆──不死川懨懨地想,不會吧?相親還要打分?我是不是已經被扣很多了阿?

但不振作起來真的不行,這副模樣對人家也太失禮了──不死川給自己打氣,即使會失敗也不能太早放棄,男子漢就要戰鬥到最後才行,他端正了坐姿,恰巧對方也向他伸出手,自我介紹:「您好,敝姓悲鳴嶼。」

他跟著伸出手:「哦,您好您好,敝姓不死川......咦?咦咦咦!悲鳴嶼老師?」

坐在他正對面的,不是別人,正是他最尊敬的公民老師悲鳴嶼行冥。

這位較他年長七歲的前輩,天生眼盲但感官敏銳使他幾乎與常人無異,雖然身形高大會帶給人很有壓迫感的第一印象,卻反差地非常喜歡貓咪,教學認真嚴厲,待人親切和善又溫柔,很會照顧人,長年蟬聯鬼滅學園師生們「心目中的爸爸」寶座第一名。聽說本人非常抗拒這個稱號,覺得自己還年輕,這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在不死川心目中,這位前輩簡直可以稱得上是超級楷模,男兒有為亦若是、作男當如悲鳴嶼啊!這樣神人級的前輩,追求者多如過江之鯽,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腦袋打結來不及細思,話就這麼從嘴裡蹦了出去:「悲、悲鳴嶼老師,您、您怎麼也來相親啊?」

悲鳴嶼表情明顯地一楞。

不死川趕緊澄清:「呃,不是,我是說,我沒想到會遇見您......怎麼說,我以為配對都是女性,有點驚訝,不過,」他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我還以為悲鳴嶼老師您早就已經死會了,有點意外啊哈哈......」

相比於後輩有些窘迫地發言和打哈哈,悲鳴嶼顯得從容許多,他不動聲色又流暢地將方才拿出的訪談表與筆收進大衣口袋,富含磁性的聲線和緩低沉地問:「不死川老師,對這樣的安排不滿意嗎?」

「當、當然不是!倒不如說中大獎了啊!」下意識回答了以後,不死川看見前輩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他趕緊補救:「悲鳴嶼老師,我不是有意冒犯,我──」

「沒有關係,不死川老師,」悲鳴嶼打斷他:「既然原本就認識,我們不如換個地方,到我們都比較喜歡、氣氛也更輕鬆的店家聊聊,走吧!」

「啊,好的,」不死川答應下來後才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但悲鳴嶼老師是不會有錯的,說要換地方肯定也有他的道理。

不死川快速收拾完畢,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前輩看起來似乎心情不錯,他看著悲鳴嶼拿出手機,在上面輕輕滑了幾下,靈動的手指彷彿在跳舞般輕快。

就這樣看著悲鳴嶼老師滑手機,感覺都能配三碗白飯。

回覆完訊息的悲鳴嶼望向後輩:「好了?」

「欸?」不死川猛地回神:「呃,好了好了,」他趕緊站起身,隨著前輩的帶領離開了這間店。


#


悲鳴嶼當然不是來相親的。

身為學園公民老師的他還有另一重職務,擔任一年級竹班的班主任,雖然最近忙於和學園長一同籌備校際考察,但對於學生們的關懷也不能鬆懈,在多數學生家長都休假的周末時段,最適合進行相談,於是他便依約前往咖啡廳。

習慣提前至少半小時抵達的他,本想先熟悉環境,卻在向服務生詢問預約座位的位置時,誤打誤撞地被帶到了不死川的座位前。

他有一點點驚訝於對方竟也和他提前相同時間抵達,表現出如此重視孩子的態度,和原先他所知道的,之前幾次聯絡時,那散漫又輕視的感受截然不同,但為了協助孩子能有更良好的境遇,他還是不厭其煩地向家長請教方便打擾的時間,終於再次敲定了時段──他都已經做好這次相談的預約又會被放鴿子的心理準備了。

讓他驚訝的是,對方不是那位前科累累的學生家長,而是他的後輩不死川實彌。後輩甫出聲他就察覺了,畢竟這可是在學園裡,每天向自己問候時都會不自覺帶上崇敬語氣的可愛後輩的聲音,他絕不會認錯。

讓他更加驚訝的是,不死川接下來說的話......

聰慧如他,悲鳴嶼很迅速便將來龍去脈梳理清楚,他知道這一切只是場剛好的誤會,也知道很快就會有一位本來與可愛後輩相約的女性來到現場,也明白後輩會有一段或許失敗或許成功的邂逅,但是──際遇如此神奇,有時一個但是便扭轉了後續因果──他沒有出聲冰釋誤會,反而不動聲色又流暢地將方才拿出的訪談表與鋼筆收回大衣口袋,刻意以富含磁性的聲線,和緩又低沉地開口:「不死川老師,對這樣的安排不滿意嗎?」

對於後輩會如何回答,悲鳴嶼在心中早有九成把握,因著平日裡這位可愛後輩的種種表現,聲音語氣、細微動作、情緒流露等,早就將後輩可能自身都沒發覺的心事通通洩漏了乾淨。

耳聰目明的人常囿於表象,然而表象可能隱藏亦可能掩飾,對於悲鳴嶼來說,雖然世界展開的方式與他人所見不同,但卻簡單直觀、真實許多。

果不其然,不死川對於他的引導,毫無疑慮便遵從了。

悲鳴嶼明白,這麼做是有些卑鄙,但要他眼睜睜看著不死川跟其他人去展開一段邂逅,失敗倒也還好,若是成功......就算只是假設情境,想想也令人感到不快。

不死川或許對自身的指向還沒有明確察覺,但對悲鳴嶼來說,他非常清楚自己對這位後輩抱持的好感有多強烈。

他掏出手機,飛快地確認信息,原先那位學生家長果然又爽約了,在方圓百里天氣晴朗時傳訊歉疚地說遇上大雨無法赴約,撒這種騙三歲小孩的、可輕易拆穿的謊言。不過沒關係,悲鳴嶼此刻心情愉悅,在手機上面輕輕比劃著,滑動的手指彷彿在跳舞般輕快。

感受到後輩盯著他目光發直,悲鳴嶼險些失笑出聲,面對如此直勾勾的視線,若還要他放手讓後輩和其他人去展開邂逅,簡直說不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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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悲鳴嶼和不死川都比較喜歡、氣氛也更輕鬆的店家,當然是寵物友善咖啡廳了。

「果然,」不死川長長吁了口氣:「我還是比較喜歡這種氣氛。」

對於不死川彷彿掏空後獲得療癒般的感歎,悲鳴嶼覺得有些好笑:「這麼嚴重?」

「是真的,悲鳴嶼老師您不知道,我最近的經歷太慘了......」

這故事,從他母親的殷切盼望做為起頭,夾敘了和同事間的討教過程,接著,便說到了不死川這連日來的相親是如何慘烈,約在高級餐廳還直接被放鴿子的次數就不提了,有的女性還沒坐下卻光看他的長相就拒絕、有的女性認為數學老師太無趣、有的女性不喜歡他想養小動物、有的女性稍微談得來但聽說他家單親又有六個弟妹就大驚失色……

這些打擊很傷他的心,不死川都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的沒有人格魅力,平日裡自己不太在意的一些缺點也在心裡放大,越趨沮喪。

「這相親相到我已經絕望了。」

「聽起來就很難應對,辛苦了,」恰巧此時店員送上了兩杯飲品,悲鳴嶼接過自己的熔岩拿鐵,順手便將另一杯熱巧克力推到不死川面前:「喝點熱的,我點了新品,是裡頭還有棉花糖的巧克力。」

不死川一楞:「這是什麼時候?」

「我們剛進來時點的,」悲鳴嶼說道:「你可能沒注意。甜點的部分留給你選吧!」

「啊,好的,我看看啊......那時候真的很絕望,還好悲鳴嶼老師來了,剛剛在那邊都不自在,神經超緊繃,一直想著下一位會怎樣被嫌棄,真是……啊,店員先生,麻煩加點一份黑糖紅豆奶酪、一份抹茶雙繽櫻花凍,謝謝。欸?悲鳴嶼老師,我們剛剛說到哪?」

「不死川老師。」

「是?」

「你覺得我……如何?」

「......是?」

悲鳴嶼笑了,他扳著手指頭,像相親般一一給後輩介紹了自己,家庭背景、職業、興趣愛好等等,末了,還把方才後輩說自己被嫌棄的點也扳著手指頭數了,還補一句──你說的這些短絀,我不認為是缺點。

不死川懷疑自己當機了,他呆呆頓了幾秒,才發出個語意不明的單音。

「那麼,悲鳴嶼行冥的回合結束了,」始作俑者沒有縱火的自覺,仍掛著在受害者眼裡過分帥氣的微笑:「輪到你了?」

「可、可是悲鳴嶼老師這麼好,」不死川還在當機:「我、我沒把握,那個,我其實,呃……」

「不死川老師,」悲鳴嶼打斷他。

後輩呆呆地回望。

「我沒有,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好,只是普通的人,有缺點,也有私心,我想讓你看看真實的我,或許反而讓你幻滅也不一定──你先別急著反駁,真的,你濾鏡這麼厚,我要展現自己的缺點也很需要勇氣,所以讓我說完──我想讓你看看真實的我,想讓你走進我的生活裡,」悲鳴嶼認真地說:「也給我機會,走進你的生活,好嗎?」

不死川堵著一口氣在喉嚨裡,待前輩說完了趕緊澄清道:「我不會幻滅!而且才沒有濾鏡!」

悲鳴嶼無奈,這是重點嗎?

「而、而且悲鳴嶼老師對我的稱呼也、也很生疏,那個,我是晚輩,您可以不、不用敬語的。」

「那……不死川?」

去除了敬語的稱呼甫入耳,不死川像觸電般一顫,紅了整張臉:「是,悲鳴嶼老師。」

「不是悲鳴嶼「老師」吧?」

聲音像蚊子一樣細小:「悲鳴嶼先生……」

聽力極佳的前輩咧開了嘴角,比原先的笑容更加陽光燦爛:「請多多指教了?」

不死川用力地點頭:「請、請多多指教!」

一邊喝著熱巧克力的同時,不死川一邊想著,真是不可思議。

他竟然開始期待回老家見母親的那天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