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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aga luna che inargenti
游移的月亮








*坤中心,坤all
*关于完成未完成是不可能完成的故事











  
廊坊的初雪降下来时,蔡徐坤像是故意要与这片久违的白演一幕错过一般,乘上了去往韩国的猫眼航班。
夜里的机舱里星星点点亮着昏沉的灯,除却空姐,整架偌大机体上不剩下多少人,半面无人的空间全都暗着,尤其是头等舱。非公开行程,他没有带助理,一个人抱着写歌词的小本子,捏着笔,以半躺的姿势窝在靠窗的角落里,身上盖着薄被和羽绒服,姿势半天才变一下。伸缩式窗帘半开着,十二点的云层之上什么也窥不见,只能展览着玻璃窗上他没法藏在口罩之下的黑眼圈的倒影。
近半年的行程公开给粉丝看的只有寥寥几个商务拍摄,大面积的未公开时间空白一片,填塞满了与“音乐”纠缠不清的私人安排:实体专辑的筹备、新歌的的创作、MV的拍摄、新一轮巡演的策划……事必躬亲的性格总让他相比起其他的音乐人、偶像要劳累些许,不是演员,却熬更守夜扮演不消耗电只消灭食物、脑细胞与头发的永动机。症状是偏执、固执、惴惴、不定,症结是原则、自信、敏感、恃才,他一面柔软,一面刚强,矛盾,便也无法让自己活得轻快、松弛。一开始只是变音期的素人小男孩不满足于改编,17岁那年在SWIN出道开始,便也渐渐不满足于只在作品的歌手一栏后填写上自己的名字。直到现今二十四岁,他把自己绷着的那根弦拉得更紧,似乎自己有七八个分身,那些分身分别去成为歌曲的编曲、作词、制作人,然后成为演唱会、专辑的监制、导演。他始终是待发的箭。
于是蔡徐坤在凌晨的一等舱座位上让自己开机写歌词,写新的、也许会留给明年发表也或者不发表的歌。他写一句标一段吉他简谱音符,涂涂改改,还备注了想要木吉他,以及温柔又激烈的雨声。他难以描述什么样的雨声可以温柔又激烈,就像他听歌曲封面设计师调侃的五彩斑斓的黑一样,都是他无法给出具体描述和指向却心向往之的设计,只是后者这个设计的的确确只是在折腾身为制作人的他自己。但是他可以描述出那段写好的曲吉他应该如何演奏,详细到哪个音要脏一点。
最近和他合作的乐团吉他手排练之余在教他速成吉他。如同为了证明他的确只能吃音乐这碗饭,上一首歌的打歌期结束了,他没有学会粉丝嚷嚷了许久要他做的辣椒炒牛肉,却学会了简单地演奏木吉他,是民谣吉他。和普普通通的男大学生似的,那天他翘着腿坐在普普通通的男大学生无法拥有的宽阔舞台上,给粉丝弹着吉他唱没有意外,“没有意外,还是意外。”表演快结束了,他抿着唇憋住笑,稳着自己给自己设定的深情又高冷的学长人设,然后在结局之前,还是出了意外,弦“嘣”的一声,在万人瞩目之下断掉了。
蔡徐坤回想着那把尽是意外的吉他的每一根弦的吟唱,词里写他上飞机前洗手时掉落的一根头发,曲里写他比银河还清晰的眼下黑影,剧情设计里写遮不住黑眼圈的植物性昂贵遮瑕,腹诽着不是自己代言的,果然不怎么好用。

蔡徐坤住在韩国的日子,比任何人想的都要久,他茫然懵懂的15岁献给了这里,尔后意气风发、张扬热烈的16岁也伴随着17岁被消音的舞台埋葬在了这里。这里给了他梦想的起点,也在随后成年后众星捧月与郁郁无助的日子里,给了他音乐的慰藉。
差不多的情形,只是那年是他独自带着行李离开了美国的高中,寄居在了韩国星动亚洲的拍摄场地。这两个国家都没有他的家,但又切实消磨了他无为庸碌的青春期,像是半个领地。他还没有倒好时差,站在搭好的台子上唱歌面试,五官没有长开,能力网格图也没有铺开,发挥不怎么好,但也是当时的全力。打分也许不怎么好看,看老师表情就知道。他理解,毕竟他委实没有系统地学过唱跳,在上台前还是普通的留学生的他,确凿没有什么资本。但好在这些能力值大多依赖后天,他多在练习室泡几年,泡得比这些同台竞选的哥哥们更久,相信以后就能说出自己擅长唱、跳、RAP了——他在美国读书时是校队的,他喜欢篮球,还要加上篮球。
蔡徐坤在第一季的表现少有出彩的地方,锅盖头搭配上变声尴尬期略显沙哑嗓子与短促的气息让他不够出彩,有人记住了这个努力但是进步并不大的高中生,但大多数人都没有,她们更偏爱华丽婉转的高音和杂技般快过肉眼捕捉极限的舞蹈。这是他的短板,努力没有成效,他觉得那就是还不够努力。
星动亚洲一季录制完还有第二季,他排名还算好看,拥有着第二季的参赛权利。导演组一磋商,他和第一季最后的胜利者们一起留在了那块用作选手宿舍的富人区小别墅,进行为期一年的训练,给下一次录制做准备。没有什么休息时间。他说不准是那时候更苦还是偶像练习生时期更苦,一个地方他没法大声喊,一个地方他大声喊也没法让人听见自己的声音,也许是都苦,自从开始朝着偶像这条职业道路迈步,他就没有打算让自己脱离开苦。唯有奶茶店的珍珠奶茶与小卖部的夹心派是甜的。
星动亚洲时期的哥哥们喜欢喝奶茶,可是这高热量彩色饮用水又与身为准偶像的自律准则相悖,他们每天训练得浑身臭汗,回宿舍几近用手爬,舌头馋高糖制品馋得不行,于是干脆和老师找了个理由,是为了照顾爱撒娇的16岁弟弟,奶茶都是买给弟弟喝的。那时身份定位还是可爱帅气的忙内的蔡徐坤和奶茶没有看对眼,他对训练完的深夜摄入高热量一行为敬而远之,哥哥们买了,他只象征性抿了一口,吸走了几颗黑糖味珍珠嚼嚼,嚼不出味,就还给哥哥们自己喝去。
“我很自律的,你们别想诱惑我,我才不要长胖,自己喝去啦。”他这样给其实真的只是自己想喝的哥哥们台阶下。哥哥们弹劾着他不懂得珍惜,不懂奶茶的珍贵,大口灌着自己。其中一个从口袋里摸出一盒他说过很喜欢的巧克力派扔过去。蔡徐坤稳稳地接住,麻利地拆开盒子和包装,一口吞了半个,哥哥们瞅着他笑,他不好意思,又给自己搭梯子上,像是仓皇反复地搭了两座彭罗斯的阶梯,结果贪吃蛇一样自己撞毁了自己。“吃饱了才有力气明天继续训练,谢谢你,小鱼,你对我真好。”他吃得腮帮子鼓鼓,说话口齿不清。其他哥哥们品鉴完奶茶,杯子投篮一样往垃圾桶丢掷,他们看他吃成松鼠模样,也从荷包里掏自己花费了保密张纸币购买的空气扔给他,于是一群人挤在客厅里,围绕着皇帝的新礼物这个主题学小狗玩追尾游戏,被追到了就要教弟弟韩语,带他去看演唱会。
一开始他们的韩语也只能支撑到日常购置,等到节目再开播,已经可以简单的英韩混用和烧烤店店员交流了。

飞机快要到达的时候,预先播放的广播吵醒了他,怀里抱着歌词本,兜里揣着没盖笔盖的铅笔,他蜷在被子里,睁眼第一眼看见了遮住视线的漆黑眼罩,第二眼看见了珍珠白的云层。太阳泛着浅金铺得满世界挤满了它的光芒,他也沐浴在其中,却没有多少所思所想,只觉得刺眼。他摸出随身的包,把笔和本子塞了进去。
蔡徐坤去了趟厕所又回来,乖巧地绑好了安全带,麻烦空姐给他递一杯旺仔牛奶,没有旺仔牛奶也可以椰奶。空姐给了他一杯橙汁,味有些苦,糖精掺的比橙子多,他喝了一口,而后接下来喝下每一口的理由都只有节约食物。飞机略略颠簸起来,广播里通篇专业词汇的介绍原因,他都听懂了,所以知道只有最后一段听了有实际用处,他们还有半个小时就要到达,要扣好安全带,不要乱动。向来成熟明事理的蔡徐坤早就照做了。他把窗帘完全拉开,睹着熟悉得不能更熟悉的景色。如果说云层之上是一处景区,那么他可以算是这风景区接待的一周起码参观一次的百年会员了。无论是他的哪一个身份,都注定他必须在路途里颠簸。就像现今他也得为了让自己和合作的制作人在某一处音乐细节的争执得以结束,赶着当日最后一班飞机便前往异国。
飞机起飞前,他曾经的队员在群里激动地说廊坊下雪了、北京下雪了。这个队员年龄较小,这几天正巧在廊坊拍摄中的某个节目里当飞行导师,晚上拍户外,录着露着,感触到有碎末一般的雪砸在脸上,立马孩童似的跑群里炫耀起来,语音、视频、照片,不方便看的东西一样不少,只能点个转文字,官方地附和两句。蔡徐坤也想炫耀,但虹桥机场一望无际只有月夜,没有柳絮状的雪。
少年时他在太多的城市留下了自己的足迹,就连号称喜欢他几千天的粉丝,都可能摸索不清楚他和那些他停留过,却也没有停留太久的城市的纠葛。他就像一只没有脚的飞鸟,它挣扎、放弃又坚持,飞遍了亚洲到美洲的盛夏与严冬,然后途经2018年冬天的廊坊,起手、仰首,跳舞着、歌唱着,然后晕倒下去,流连在初雪落下时的练习室。鸟儿为人称道的一生的传说故事,也从这里开始。没有脚的鸟儿没有停泊的巢,它只能一直扇动翅膀,直到生命结束,哪怕暂时的停靠,也只是一次生命对它的威胁,一次背水一战的豪赌。谁说飞鸟不能是狂徒。故事的结尾是,从此无根的飞鸟再也忘不掉那一场雪,但是往后再看的雪,却都不能复刻那一天,也不需要复刻那一天。他喜欢炎炎夏日,和花衬衫、白短裤一起暴露在沙滩、海岸与椰子汁与老冰棍的使用者里。
蔡徐坤和其他人一起起哄让队员去拍几张曾经的宿舍楼发群里,下着等他回国大家都空闲了一起在那里聚一聚的约定,日子好巧啊,正好是那年第一次公演的时间。蔡徐坤有很多细节都记不清了,记不清自己如何晕倒了,记不清后续处理如何,但他仍然记得当他再次从临时搭的羽绒服组成的床上醒来时,窗外铺了满地的洁白软沙,是仙境照进现实。训练室空调开的不够足,有冷风呜咽着倒灌进来,他紧着盖在身上的羽绒服喝了口水,便叫醒身旁睡着的自甘当看护的同伴,两人一起回去休息。本来还要去医院吊盐水,他不想去,会上热搜,害粉丝被骂,工作人员就随他了,他成熟的仿佛不是十九,而是二十九岁,总是考虑一些别人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在意的细节问题。
收拾好东西,他被扶着,走路企鹅一般摇摇晃晃,身披厚厚的绒衣迈出楼栋大门。远处有粉丝蹲守,他挥了挥手,遮住惨白的脸,模仿小孩一样跳在雪里,咚得在雪地里砸了两个脚印坑,吓坏了同伴。他又慢慢走,由着人揽着,走得步履坚定,这样粉丝就不会看出来他晕倒过。积累了几厘米厚的雪花踩上去仿佛陷入沼泽里,咯吱咯吱,脚就被这雪白的沼地吞了进去,好若要挽留他,让他继续留在夜里的无人的训练室,至少他不能离开这里。路灯暖黄,亮了一排,一路指引到不远处的宿舍楼,远处看,蔡徐坤又仿佛站在了云端的舞台上一样,雪花是漫天飞舞的碎纸片,月光是镁光灯,靠着朋友的臂弯,他唱主题曲EIEI,照着节奏挥着手臂,觉得一点也不虚弱,回宿舍吃些宵夜以后,还打算返程,幸运的触角,我全部都忘掉,是其他练习生的改编版。头昏昏沉沉,就要把他再一次困死在这个半梦半醒的人才能看见的舞台中央。甜蜜的苦恼,不是白日的白日做梦,和现在有点像。
裹着被子,他和他的飞机好像化身成为了一艘英勇无匹的战艇,正被无形的力与有形的马达操控着,穿越过这无垠的砗磲色的海,朝着万米之下下坠而去。尔后,他走出舱门走下悬梯,仁川机场的地面光洁干净,也没有雪。

这位同他合作多年的制作人隶属于韩国一家著名娱乐公司,知道他要来,今天空了行程,亲自等在候机的车上,接他去自己家。蔡徐坤刚放下行李,关上车门,没坐稳,抬头对上那人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和布满了英文、韩文、中文的文档页面,便知道接下来的这几天将会和这不懂浪漫的韩国男人在音乐方面有一场恶战:是关于正在制作的这首歌的决战。争执完那几个小点以后,就可以迈入发行流程。
其实他们关系很好,但总在交流过程中显得剑拔弩张。和这位制作人同在一家公司的女艺人和蔡徐坤在青春有你2合作时,偶然旁听到了他们对于一段不超过三秒的背景乐细节设计的争执,也许是平日里温和有礼的PD弟弟突然变得尖锐强硬的缘故,她问蔡徐坤是不是和这位先生吵架了,她知道这位制作人很厉害,也知道他脾气还不错。蔡徐坤用英语告诉她没有,然后操起自己那口蹩脚的韩语,试图用韩语解释中文的“惺惺相惜”。
很简单的道理,就拿那三秒来说,蔡徐坤选择的乐器是小提琴、贝斯、钢琴和竖琴,他会让它们在这一段演奏得急而精准,琴音为辅,重心是小提琴,加上溺水一般的效果音。大部分的人根本听不出这些乐器在歌曲里的角色担当,他们甚至分不清哪一声是哪一或哪几个乐器。而制作人却会予以他否定,跟他争论贝斯始否可以换成中国的民族乐器马头琴,加上环绕的架子鼓奠基是否会更好,音准故意走调会不会让歌曲情绪更饱满,急后面加上促能否在细节上让这首歌改头换面。一般人听不懂这些,当然,普通的耳机也听出这些,他们俩却可以为此言辞激烈,只为了说服对方。这是同为音乐人、制作人的默契,尊重对方的专业素养便不能避免争执。
蔡徐坤聊起歌曲里设计的小彩蛋时,前所未有的神采飞扬,眼睛黑亮如小鹿,笑容几乎盖了满脸。女艺人是团队的舞蹈担当,也不大听得懂这些,她对这些音乐制作方面的专业性质内容也少了些了解,缺了些感同身受,只能握着拳头说加油,然后怕冷场,强行找话题说她的一个中国朋友也喜欢这样,很认真帅气。蔡徐坤自知她无法在原本的话题上和自己深入,干脆换一个话题,明知故问:“那个朋友是指Jackson吗?”她点了点头,微卷的发尾从肩头滑落至胸前。蔡徐坤顺势说:“他以前是我的导师,教我们RAP,在节目偶像练习生里面。”翻译将他的语义原模原样传达,女艺人姣好面容写满了惊讶,看见松子被夺走的松鼠一般睁大了眼,道:“没有想到你们认识。”
制作人开场就用英语,附上提前找人翻译好的中文修改方案,说:“第二段的副歌部分,我觉得你可以重新录一遍。”蔡徐坤摇了摇头,指着第三段与第四段的间奏部分,那里是空出来了23秒,预留给表演时舞蹈的Killing Part,他说:“我觉得比起那里,我们应该先解决这一段的问题,不是吗?”
“你说的对,也许你是对的,应该先解决这里。”制作人先退了一步,问,“那你的修改方案呢?”蔡徐坤哼起了这首未经发表的新歌的副歌,直到哼至结尾,“你有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他问。制作人思考了一下:“作为配合激烈舞蹈的段落来说,有些缺少攻击性。”蔡徐坤打了个响指,说:“对,我想加入唢呐和古琴。”
制作人知道什么是唢呐,所以他感到惊奇,但也正因为他知道什么是唢呐,所以他觉得新奇。蔡徐坤说着自己的思考,语速很慢,方便副驾驶座上隐形了一般的翻译传达出去。他挥了挥手,如同指挥家:“我想唢呐不应该只是和红白喜事结合在一起,音乐应当是追求改变和创新的领域,比起因循守旧,我更想尝试让它跳出惯性思维,就譬如乐团里可以同时存在唢呐和架子鼓,现在我想加入古琴,而唢呐也可以做出磅礴大气的音乐。”
蔡徐坤在首尔的录音棚一呆便是一周,留长了头发,也蓄够了胡须。飞来韩国前,他在视频软件的弹幕上翻自己一年前的演唱会饭拍,那时正站在22岁的尾巴上的他穿着一身红色贴别定制演出服,脖子上抹了一道上场前临时决定加的红,跳了一首新曲。以前没怎么敢看这个软件,现在才想起来看,他自以为评价应当是帅气、时尚之流的话,再不济也是评价舞蹈上瘾,谁知道他的IKUN们刷了满屏幕的“美女老婆”、“漂亮公主”、“娇娇甜心”,差点把他的惠普电脑急到摔屏裂。
他拿着手机冲着下巴换各种角度拍未完成的络腮胡,这个造型他特别满意,但又不能半永久,只能及时留存纪念。他咔擦咔擦就拍了十九张,加了下滤镜,正好够在INS和微博各发一组九宫格。他蹲在小号,偷看IKUN们哀嚎着洗脑自己留了胡子的爱豆也是漂亮爱豆,笑到了地毯上。制作人以为他是歌曲将要制作完成,兴奋得疯了。他本来也疯。
他们又聊起来蔡徐坤飞机上写的新歌草稿,半成品,但是旋律还不错,是他少有涉猎的曲风,有点像民谣,他看起来和民谣八字还没一撇,不过未尝不可。就是这首歌的词写的过于怪诞了,像酒鬼的絮絮叨叨,要大修。“要做吗?”制作人问他,“这首做起来估计很麻烦。”他说:“要,你害怕吗?”首尔下起了雨,绵绵密密,交错着,伴着取代惊雷的鸣笛,不够暴,站在高处瞰,像是地球上浮起了一层雾,是水线织成的布。制作人说:“我只是制作人,不是作词、作曲与演唱者。”

临时有重要通告,经纪人通知他后天必须返回北京进行商务拍摄,还顺口提了一嘴自拍的事情,夸他:“不错不错,技术有退步。”自己就是自己的老板的蔡徐坤皮笑肉不笑,假装这人就是在纯粹地赞美自己,第二天出门前还是喊来了熟悉的在韩造型师给自己刮了胡子,做了简单的日常清爽造型才出门。头发没来得及烫,只吹了向外翻卷的中分,脸上是淡妆,涂了点浅色口红润唇。虽然是男性,但他并不排斥使用这些在惯性思维里,只和女性挂钩的化妆品,宣告美丽的权利,从来都不是哪一个性别的附赠品。
前一天已经和制作人搭档商量好了接下来几首歌的后续制作方向,国内的编舞团也在晚饭前将刚写好的新歌的编舞一版定稿发来他审核。干脆利落、有故事性,也有个性,他看了十遍,比较满意,审核完了也差不多学会了。两次参加生存类偶像真人秀,他得到的最强技能便是急速扒舞。星动亚洲时期没有时间休息马不停蹄学习新的舞蹈的高压力,以及偶像练习生时期的无法避免的团队能力考核带来的责任感,都在推着他、逼着他务必对一首歌的动作过目不忘,只有这样,他才能在学习完自己的舞蹈部分以后,还有余力去教学水准相对落后的学员。现在他没有队友了,不需要去领导团队教学舞蹈了,这项技能仍旧如没法关闭的被动一样跟随着他。
价格昂贵的音箱放着伴奏定稿,每一处细节都解析得精巧,层次分明、干净干脆,人声近而甜,掖着故意不抹消的清浅的呼吸音。蔡徐坤踩在客厅地毯上跳着这支舞,恍若伴着泉水叮咚奔走林间的鹿,他身体的每一寸,从鼻翼到指尖弯曲、呼吸轻颤都在按着最美的角度舞动,力度给足,像是要跃上银月之上的蟾宫。
制作人侧躺在沙发上打呼。他一边旋踵一边盘算着距离下一次舞台还有多久,他迫不及待想要站在那里,向粉丝们炫耀自己的作品。现在他只能表演给空气,和监听这首歌监听到噩梦的合作对象看和听,冷冷清清的反响着实让他有些扫兴,也着实让他在夜里拥有了一个好梦。有光彩绚烂的舞台,也有观众席的掌声雷动。
出门前原本的计划是给父母长辈采购些纪念品,这里离商圈近,出了门打开地图忽地灵光一闪便改变了主意。小区门口有韩国本地的粉丝蹲守着,他插着兜,一身黑色休闲装,一走出封闭窄门便听到那些IKUN们用着口音奇怪的中文喊他的名字,附带韩语的哥哥我爱你。这一句是韩语的基础句,在韩国训练过两年多的他不需要翻译也听懂了。他摘下口罩绽开一个微笑,又迅速把口罩戴好,假扮自己高贵清冷,什么也没有做。翻译动作有些慢。
他原地停了几秒,瞥了眼身后,尔后在一片尖叫声里朝那些粉丝们挥手,用英语说谢谢,脑子里回想起来的是某次出机场时,看起来和他一般大的女孩叫到嗓音沙哑的“蔡徐坤,秋裤、牙套、背背佳,三选二,妈妈爱你。”,他犹豫了一秒,又朝韩国IKUN们手搓了一个爱心。赶过来的随行翻译及时地告诉蔡徐坤再一次响起的甜而温柔的韩语是什么意思,都在夸他帅气,有男人味,让人爱到无法挪开视线。他开始害羞,脖子以上熟透了,耳垂在发热,只能快步走向等候着的接送车。上车前,蔡徐坤回过头指了指脸颊,这是他的标志性动作。
他的目的地离这里只有十几分钟的车程,到达后才发现,这里变化最大的,是那几棵他以前总蹭来拍照摆造型的树,其他的一切都恍若事件静止,现今的景象是从六年前的时间缝隙里将自己复制粘贴。他走下车,看着不远处,好像下一秒便会有成群结队的少年、青年从其中一栋别墅里涌出来,潮水似的,吵着嚷着漫过隔壁奶茶店的门口绿道,争着点下第一杯少冰的黑糖珍珠奶茶。
蔡徐坤走去那家熟悉的奶茶店,点了一杯双拼热可可。他发了朋友圈,没有发其他软件,放在这里那些曾经一起在异国奋斗的朋友们会看见,肯定也会点开,但不一定会点赞。17年的冬天结束在一场鹅毛大雪里,他们在冬天的引言里做出了各异的选择,走上了各自规划给未来的路,最后让期待重逢的约定终结在18年夏天将要来临的时候。人际交往有时候就像牛顿摆一样,一旦靠近哪一边,就不可避免的和另一边变得疏远一点,尴尬一点,这也许是他必修的人生遗憾学课程。
“蔡徐坤。”
他总幻听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像是星动亚洲遇到的每一个朋友,像是SWIN的每一个队友,又像是NINE PERCENT的每一个队员,他们鼓励他做的不错。蔡徐坤做事果决,但也偶尔反复无常,喜爱苛责自己是否做错了,是否失误了。他出道那年不过19岁,也需要别人肯定他的选择。他确信他幻听了,那些人都会喊他坤坤或是坤哥,不会直呼其名,周围除了店员没有人。知名偶像遇鬼事件。
蔡徐坤笑着吸了口可可,里面有软糯的布丁和珍珠,咬起来很有嚼劲,他准备再拍几张照片诱惑一下老沙的儿子们。低下头,他才发现这手机一直亮着,他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点开了一个微信小窗,他曾经的队长俞更寅给他发语音,喊他名字,要他拍一下宿舍看一下,还有训练的地方,好久没回去了。和蔡徐坤督促自己的前队员们时做的一模一样,就是缺了一个有空聚一聚。
他答应:“好的,队长。”脱口而出后愣了几秒,没有撤回语音。几年前事情谁能一辈子耿耿于怀,至少现在大家都过的很好,没人被放弃,还在逐梦,起码证明了决定没有错。

回国的飞机延误了三个小时,蔡徐坤通知了经纪人一声,就开始翻这几天没来得及回复的消息记录。曾经年龄最小的队员也回去了廊坊,和正在那里工作的另一位队员会和,组成了廊坊吃饭小分队。他们拍了很多照片过来,有VIP宿舍,这是他的房间,也有A班的练习室,这是他曾经呆过的练习室,维他命水贴的满世界都是的广告被撤下来了,换上了其他的赞助商的贴画。他们把这些新的贴画打了码,说不属于偶像练习生的金主爸爸,出现在他们的照片里是另外的价格。
蔡徐坤呵呵笑,夸完他们拍的好,问队里的老三打不打游戏,这个会喊他老大的弟弟范丞丞游戏打的很不错,可以带他躺。弟弟说在拍杂志,要等一下,问他在哪。蔡徐坤的罐装果啤被安检员没收了,手上拿着盒装的甜牛奶,直接发了个自拍过去,打字说韩国。老三说拒绝和随时飞行模式的人开黑,带不动人机。蔡徐坤发语音过去:“哪有人机,飞机延误了。”
老三直接打了个视频电话来,给他看周围环境,正在布景,化妆师在给他修眉:“你怎么不喊Justin和农农,他们俩最近腻一块快要胖了二十斤,听尤长胖说他最近也要飞过去,一起长胖二十公斤吗?”句末还颇为嫌弃地补了一句“噫”,语气还像解散之前。范丞丞每次和队长蔡徐坤批判那几个调皮捣蛋的队友时,语气都像小学生告老师,话里都是理直气壮,道理全站他那边,把同样参与其中的自己摘得一干二净。蔡徐坤心里都清楚,不戳破,他也喜欢看弟弟们闹在一起,好像自己也跟着回到了能和哥哥们撒娇耍赖的时期。
“你听起来有些羡慕,这一个月瘦了四斤,减肥没怎么吃?”蔡徐坤说反话,他知道范丞丞最近因迷恋吃垃圾食品而胖了四斤,在朋友圈里被经纪人鞭笞着哀嚎,明天开始三餐就只能吃营养师搭配出来的减肥食谱,例如蔬菜沙拉和金枪鱼。
“对啊,她是不是很过分啊,天天给我吃草,我要变成小灰灰了。”老三顺杆爬,倒是对自己食肉动物定位准确,“哥哥,你可要帮帮我,给我捎点泡面回来”蔡徐坤不会干涉其他公司规划给旗下艺人的减肥计划,自然也没有立场干预范丞丞经纪人的决策。“挺好的,要听话,在机场,没有钱。”他半是敷衍地安慰,顺带拒绝。范丞丞怕眉毛修歪,没有继续闹腾,转而问:“那你去呆了几天,歌做好了吗?”
蔡徐坤挑了下眉,嘴角弯弯,颇为自信,答:“做好了几首,主要是去逛街的。”
行程被公司排的满满当当,努力向演员转型的老三满眼都是羡慕。蔡徐坤问他身边人多吗。范丞丞说都是自己人。蔡徐坤小声哼唱起了其中一首,风格接近Urban Blues,是早在月初就制作好的一首,他包揽了词曲。范丞丞开始化特殊妆,评价道:“你以前没写过这种风格,好听,就是听不清你唱了啥词,那是啥五五六六七七八八,不过这个曲调词唱五五六六七七八八也好听的,不愧是坤哥。”他跟着哼了几句,立马走调了。
蔡徐坤被人这一句到点上的夸赞挼毛挼舒服了,身后无形的狐狸尾巴就要一摇一摆,下巴都微扬了些许角度。比起听别人夸赞他的脸蛋,他更喜欢听别人夸奖他的音乐,面容会苍老,动人的音乐永不老去。“这首歌的制作人是我。”他嗯哼了一声,说。
半年的对手情,一年半的队友情,多年的兄弟情让NINE PERCENT的三号位范丞丞立马领悟了自己此刻该说些什么,他平日里总爱嬉笑没个正经,但遇到哥哥的音乐相关却能收敛着体现出自己身为弟弟的作用。他不想被认为干什么都是靠姐姐,这位狮子座的队长也不想被认为是靠脸蛋取悦粉丝的花瓶,他们都在努力证明自己对梦想的纯粹和忠诚。“独立制作啊,厉害呀,第几首了都,坤制作人,等你回国了给我听母带啊,要是收费我一定买个一百张,给我们偶练的兄弟们一人送一张,多的我再送爸妈姐姐听。”
范丞丞说得抑扬顿挫,仿佛正表演话剧,但他也的确找对了路子,此时他远在韩国的友人在为制作新歌操劳半月几近极限后,只想听到夸奖和肯定。狮子座嘛,得顺着毛。他顺着毛夸了,也逆着自己的脑回路吞下去平日里爱插科打诨说的糊涂话,可惜的是,他仍是没有见着屏幕那头的、平日里总爱漫不经心间把尾巴翘天上的前队长大人抱着满硬盘的新歌母带沾沾自喜,在机场孔雀开屏。
一身碧绿夹带着艳红碎花纹衬衫的蔡徐坤故作高冷,跷二郎腿,隐形了自己方抖开的尾屏,嗯了下:“你发的歌我也都买了。”范丞丞夸张地翻白眼,玩梗:“这不是必须的吗,坤独立音乐制作人,还是我们坤哥厉害,姜还是老的辣啊。”
蔡徐坤的确有骄傲地索求赞美的权利,学会了什么是作曲以后,老三才理解了制作人这三个字背后的含义,也许艺人录制时不会在意的吐息与咬字,他们都需要将其严密监控,他们需要让自己学会并理解制作一首歌曲所需的其他职位的所有专业内容,并在专业内容上给予对方指点迷津般的指正或指路明灯似的肯定。的确值得他特地这么喊一喊,在不了解蔡徐坤的其他同事面前炫耀一下这个一直和自己是好朋友的哥哥的第二职业。
蔡徐坤没有涂抹遮瑕的耳廓粉得一塌糊涂,逐渐蔓延到了锁骨。他生得漂亮,下颚精致,杏眼肉唇,怎如何也和凶悍挂不上半点钩,这时候嘟囔着“不许捧杀啊。”赠了对面人一枚干瞪眼,也毫无压迫,只如同小猫炸毛,自以为有威严,威严也只存在在自以为里面。他见着老三脸上明显是得逞了的笑,心里念不和小自己两岁的宝宝计较,嘴上干巴巴切换话题:“上号,丞丞,打游戏!”
此时距离蔡徐坤登机还有两个半小时,正好够把这范丞丞和Justin无聊时借号双排上去的账号从钻石五打排掉段回铂金一。
昨天的这个时候,范丞丞点赞了蔡徐坤带上了定位的朋友圈,不知道这位朋友故地重游是否会感到低落。

距离年末还有十来个月,新年都没捣腾,鞭炮还未炸响,还远远不到加班的时候,蔡徐坤却先玩起了人间失踪,让自己几乎住在了开满暖气的录音棚里,替自己提前一年加起了班。他是无可争议的完美主义者,追求极致精致的完成品,同样他也足够浪漫主义,热爱一切精心准备的神秘。等到春季来临时,他和他的团队将要踩着冰雪消融的路线,带着新专辑从南及北进行全国巡演。想要制作出充满惊喜的演唱会,几首作为礼物在演唱会上发表的新曲必然无法缺少。
同期还有第二张专辑的原定曲目要公开,要准备的歌曲数量是海量,达标的歌曲数量是寥寥几曲,他不得不休憩没三四天就从被窝里睡进了话筒前,加班加点赶工录制人声,然后和各方团队协商后续制作与舞蹈编排的问题。主制作人是他自己,所以他心知歌曲的后续的制作即使有各国友人伸出的援手,也难掩其烦琐、繁难。在歌曲制作问题上,他总是会表现出不同于性格里柔软一面的倔强、任性与韧性。
近十首歌曲的准备几近磨黑了他的头发,前些日子为了拍摄平面杂志漂白的银发从发尾开始掉色,等大半处理好,发尾已然开始冒出一抹墨色。
还没从紧张的赶制中清闲三分钟,隔壁机房打电话来通知MV的剪辑也恰巧出了问题,他又赶去盯剪辑,一帧一帧盯着修,盯完了眼见着八九点了,衣服汗湿了两件。他回家洗澡,洗衣机洗衣服。手机提示音响个不停,似乎又有什么不紧急的工作对接上的问题,他干脆把工作群全都开了免打扰,让自己的手机也可以休息几分钟。
他去朋友圈约人吃海底捞,吃完了那人正好可以当工具人帮自己染一下黑发。只是他没想好找谁。郭麒麟在剧组里拍戏,和盒饭凑合着过,NINE PERCENT的队友们又分散在全国各地,今天恰好没有人睡在北京,其他人他也一时想不到,他并没有那么多朋友,但是他收到了评论,是他没有想过的一个人,Jackson。
Jackson是蔡徐坤喜欢的叫法,更多的人们喜欢喊他王嘉尔。王嘉尔今天在北京录一档音乐相关节目,在里面当飞行导师,这个节目组也邀请过蔡徐坤,但是当时蔡徐坤团队为了准备接下来半年的演唱会项目,忙得把一天分裂成两天用,无暇对接,等到终于发现邮箱里的邀约赶忙拒绝了,人节目组已经开始录制了。虽然没有参与,但是蔡徐坤一直有在关注这档节目,除了Jackson,还去了几位他熟悉无比的朋友。
两个人直接约见在了海底捞,蔡徐坤还有功夫麻烦王嘉尔在来的路上去屈臣氏帮自己买染发膏,具体到了牌子和色号。王嘉尔比蔡徐坤晚了十来分钟才到,一身奢牌,满身行头五六位数,手里却提着塑料袋,里面塞着几张印着蔡徐坤正比的广告单。他把袋子丢过去,蔡徐坤接着一看,还有一盒自己要的施华蔻,顺手搁在座椅一旁。“谢谢啦。”他说,方才一个人的时候他冰冻了表情,此时见到人来了,被唤醒了似的五官生动起来。王嘉尔也勾着嘴角回笑,坐在了对面,不觉得帮朋友买东西有什么。他问:“你点了菜吗?”
蔡徐坤说:“点好了锅底,还点了部分,你看看要不要加些什么。”
王嘉尔应了,接过平板,看人点了些什么,尽是肥牛卷、肥羊卷、虾滑、捞派牛肉,满眼的红肉,着实是挑食的狮子座。但是他不可以,他最近在为了双栖成为演员而努力减肥,只好叹着气在后面补上了几盘土豆、生菜、金针菇。
“最近不忙了?”他主动搭话。锅底被服务员端了上来,全红,一半牛油一半番茄。蔡徐坤回答说:“那也没有。”要把辣锅朝着自己。客人是两位著名音乐人,锅底放下时,饶是再有心理准备,服务员还是忍不住盯着看,看起来仿佛瞪大了眼不可思议。蔡徐坤容易想错路,他眨了眨眼睛,满脸无辜的表情就和人对视:“姐姐,明星也是人,会吃饭的。”
王嘉尔充当捧哏:“你哪里看出来了人家在想‘天啊明星居然也会吃饭,我要发微博’呢?”
蔡徐坤今天梳了顺毛造型,刘海堪堪落在眼上,看起来分外乖巧。他歪着头,冲服务员笑了笑:“可以发微博,就是麻烦给我P的帅气一点,可以比我对面的这位帅。”然后朝着王嘉尔露出了略显震惊的神情,“啊,是这样吗?”蔡徐坤眉眼像狐狸,眼神又总是让人联系起小狗,三白眼看着凶,说话又温温柔柔,和饭圈广为流传的“巨C”称呼看起来气质不和。王嘉尔料想也是,这才多大,虽然他自己也没多大:“对啊,就是这样嘛,你就不能想想人家觉得我们帅气想多看几眼吗?”

很少喝酒,抿了几口点来助兴的燕京啤酒后蔡徐坤就变成了醉虾,赖在桌面上扮演高级食材,学小鱼吐泡泡,混乱了物种。王嘉尔没有这孩子助理的电话,问了几位这孩子曾经的队友,半天没有得到答复,只好麻烦服务员保密行程以后,结完账把人带回了自己家,丢人去洗澡。本来也没喝进几口,洗完澡蔡徐坤又仿佛清醒了,穿着王嘉尔新买的睡衣躺在落地窗前,说还有很多没吃完,怎么没有打包。王嘉尔走近了见人眼底还是懵的,确信了觉得这人醒了是自己的错觉。他一直在努力学习标准的普通话,想要淡化港式的口音,但现在被醉鬼一折腾,又有点苗头冒了出来。他回答:“没有浪费,我都吃完了。”
坐起身,蔡徐坤说:“那就好。”
王嘉尔问他睡不睡。他说坐一会就回去,摸出手机给助理打电话。王嘉尔问:“那要我帮你染发吗,先说好我技术不怎么。”蔡徐坤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喊他嘉尔哥:“来聊会天吗?”
王嘉尔坐了过去,不知道和人聊什么。作家总喜爱在描述一段即将有着新发展的关系时,使用“熟悉的陌生人”这个词语,他们两个人于这个词语而言也许最贴切,却最不适用。把蔡徐坤跌宕起伏的星途人生切分为三段,星动亚洲、偶像练习生、奔跑吧兄弟,好像每一段都和他王嘉尔无关,却又息息相关,他全都参与了进去,也全都没有加入主旋律,少有人记得他们两人熟悉过。就包括今天,他也不知为何会主动给出评论,说:“可以啊,来吗?”似乎他们并没有那么熟悉。
蔡徐坤没给他机会去退缩,低垂着头就问:“你还记得你去过星动亚洲吗?”半湿的头发搭在脸侧,对比得脸色苍白,天天熬夜的结果。王嘉尔当然记得,那时候他还在韩国,忽地被安排去了这档节目,一下子结交了十几位有着一面之交的在韩中国练习生朋友,蔡徐坤也是其中一个。他点了点头。蔡徐坤继续说:“我最近回去看了一下,本来我以为我没有胆子回去看的,嗯,但是感觉和我想得不一样了。”
星动亚洲的学员们曾经使用过的练习室里现在正培养着新一代的练习生,看起来很年轻,生涩、满眼稚嫩的野心、也用力生长着。别墅的主人换了其他人,没好意思进去合影,外面倒没有变,也只剩下外表没有变。原本录制的大棚里空空如也,尚妈妈不在,导演不在,其他的导师们也不在,蜘蛛网是新的。去过的烧烤店招牌落了灰尘,跳过舞的转角换了装潢,奶茶店的老板倒是没换,只是接待过太多的客人,什么也不记得。
王嘉尔去星动亚洲当助教的时候,年龄也不大,韩语和普通话说得都勉强,只一味知道努力,异国他乡抛弃运动员身份追逐梦想的人也切实除了努力束手无策,只能自嘲着比击剑练起来轻松。第二天要做出指导,头一天深夜里他想要去借练习室活动肌肉,工作人员说还有练习生在练习,韩国时间凌晨一点,练习室里还挤着几位练习生互相帮忙着拍着视频排练着舞蹈,他兴奋地发现努力家不是他的专属标签。
比他小几岁的弟弟们和落入泥潭里的萨摩耶一模一样,衣服一拧就是脏汗,浑身湿淋淋,映着白炽灯的倒影,舞台上会发光的偶像相比他们多的也只有人气罢了,但是出道却不止是有努力就可以这么简单。
几年前的王嘉尔可惜着也祝福着,大咧咧地和他们打招呼,展现着自己的友好,和他们一起做起了popping,秀起了自己新练的但颇为自信的Moonwalk,一起WAVE。肌肉的律动、肢体的震颤总带有着强烈的视觉冲击和直上脑髓的痛快,很快他们便像老友一样畅聊起来,有人起哄他示范Martial Arts Tricking,有人请他指教RAP如何流利不卡壳,谦虚又自信,标签是不服输。这里的每一个人,包括他,都有这对舞台的极致热爱与尊重,他敬畏舞台,同样他也把这些亦如他般真挚对待舞台的少年们当作了自己未来可敬可畏的对手。他告诉这些练习生们以后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他,身为小半个娱乐圈的前辈,帮助后辈,看着整个偶像圈子越来越好,是他应该去做的事情。大家都是逐梦的——
“我们都是逐梦的旅行青蛙。”2018年站在廊坊教室里的王嘉尔如此说。
但是现在是2022年,旅行青蛙不再是年度大热流行游戏了。王嘉尔把遮眼的刘海用手梳到脑后,听人聊着前些日子的韩国见闻,像是泡菜不够辣,想念湘菜了。他童年在怀化度过,怀化的溆浦鹅和牛肉粉是他的PICK。现在的蔡徐坤其实很喜欢说话,和朋友私底下相处时总会絮絮叨叨,显得婆婆妈妈,但又着实不喜欢交流,不擅长沟通,这种个性不是一开始就设计在了他的角色栏里。他们太陌生了,哪怕见过了最初诚挚的少年时期的蔡徐坤,也教导了慢慢内敛了锋芒的青年时期的蔡徐坤,王嘉尔也不清楚这位便宜学生何时学会了用生人勿近的表情伪装自己,只有愿意傻乎乎地和他冰冷的头套真心换真心的人,才能偶尔换来他低落时负面情绪的表露——但这里是娱乐圈诶,谁要和你真心换真心,要吃鸡心补鸡心啊喂。
王嘉尔不知道自己是拿到了哪张角色卡,但他向来亲切、随和、诙谐,也乐得听当了自己两次学生的青年酒后吐真言。蔡徐坤又说:“18年偶练和导师有一个合作舞台,还蛮可惜的,没能和你合作,现在也没什么机会了,之前出道了就想着,呃。”他打了一个酒嗝,一下子忘了自己想说些什么。
习惯了旅居四地的人总是自带着孤傲,自以为朋侪如流水,留不住,便何必流连。蔡徐坤似乎未成年的年纪就已四海为家,却一直没有明白一个道理:并非朋侪如流水,而是他总在奔腾不息。他有心停留在谁掬水的掌心之中,但也不会为掌心停留。看起来就像掌心去掬起了下一捧水,人生、交友、追星都容易遇上选择题,那个手掌为了后浪给了他一巴掌,他也只想去到海里了。
王嘉尔说:“是吗,很可惜啊,不过‘蔡徐坤,未来可期’嘛。”这是蔡徐坤粉丝在偶像练习生时期最喜欢喊的一句话,坐在后台的王嘉尔听见过好多次,每次都伴随着大片金色的灯海。明星站在舞台中央,于是月光铺在了观众席上。
蔡徐坤酒量不像是在娱乐圈里摸爬滚打了多年的个体户,倒像是刚成年的大学生。王嘉尔不觉得奇怪,身体压榨到了极限,一旦放松,便容易在一丁点的酒精攻势下卸下防备。“嘉人有梦,与尔同行!”蔡徐坤挥了挥拳头效仿王嘉尔的粉丝作为回敬,喊得差点破音,他停了几秒,“有机会,还是想。”王嘉尔知道他没说完的是什么,基本上没可能。蔡徐坤醉了,他可以敷衍过去,开玩笑打哈哈,绕开经纪人没有写下合同的邀约向来不能完全当作数,他可以骗人明天就合作,然后呢,万一呢,万一这较真的朋友就当真了呢?
他不想真心被当作玩笑话,同样,也不想用玩笑话一笑了之泯灭了别人的真心。
“你知道的,唉,算了,我们来唱歌吧。”
蔡徐坤说好啊:“唱什么呢。”他发出一段悠长的后鼻音,兀地开口,“Aite、Aite、Aite、Aite、Aite,You got me feeling like a,Feeling like a Papillon!”醉酒后还没有跑调。王嘉尔跳起了情人的KILLING PART,蔡徐坤挥着手打他,很轻。“你干嘛!”他嗔怒。王嘉尔说:“嘿,坤,是你先开始的。”蔡徐坤知错不改。
王嘉尔说,其实自己也有些想念自己的队友了,GOT7的。
蔡徐坤说:“我也是。”他又开始讲起了SWIN,他是真的喜欢这个团,喜欢自己曾经是原唱的歌,“出道那天,我们几个人聚在一起吃东西,节目后我们就都签了合约,当时还不知道我们被骗了。我们全都满心期待。”
17岁的偶像对于公司描绘的事业蓝图总是信任大过于怀疑的,公司说他们能火,他们信了,公司说他们会拿到好的资源,他们也信了,公司说他们会有许多的专辑和舞台等待着去完成,他们依旧信了。蔡徐坤的声音里蓦地多了一丝委屈,王嘉尔也懂,如果能够一帆风顺、顺风顺水,谁又愿意逼自己一路坎坷、披荆斩棘呢。但是现实就是现实,现实不是圣母玛利亚的美妙构思,它的内容里生硬而冰冷地写满了不甘平凡者平凡的一生。它能赠予完美者的只有以“不完美”与“遗憾”作基调的结局,并美名其曰为故事增添一些引人入胜的悲剧色彩。
“我们大胆地聊着如果火了要做什么,其实我们都没有想过能火,只要有舞台和歌我们就可以满足了,有人说请我们去米其林见世面丢人,还有人说想去鸟巢开演唱会,我们还敢争论鸟巢太大了舞台展现效果不一定好,可能不适合。”蔡徐坤适时遗憾叹气,“经过我们一致讨论决定嗯,鸟巢的确不配拥有我们,我们开始畅想上海梅奔,万人场,很适合。”
王嘉尔记得蔡徐坤前几天还上了热搜,因为他的二轮巡演计划里,最后一场在北京鸟巢。王嘉尔没去指出这一点,SWIN早已连带着新人出道时狂妄的幻想一起迸裂,变成每一个人身上的一道疤痕,不可说、不配提,亦如没有存在过。但是他参与过,他还记得。尴尬的身份让蔡徐坤也许叙旧也找不到人选,只能和自己凑合,他欣然接受,大家都是做过团体的人,大家的团体也都解散了,这份理解给出很容易。但也不能更多了。
蔡徐坤说:“去韩国的时候,看见那些地方,总是忍不住回忆起来,想起我们那时候聊SWIN的十年以后,我们的五十年以后。嗯,十年后的我们,大概会拿到很多很多的金曲奖,功成身退。哎,现在想想是不是太早了,那时候的十年后我也才二十七诶,吃亏了。”王嘉尔点了点头,他知道这时候不应该接梗,所以只表示自己在听,蔡徐坤继续,“队长说就算变成糟老头子了,也要做最会唱跳的糟老头子,给小区里的阿姨们领舞,就唱我们的歌。他喜欢那首只因你太美。”沉默笼罩下来。
“好吧,我现在不太喜欢这首歌了,我更喜欢明日路。”蔡徐坤很聪明,会让自己的笑话都冰凉,别人听不出来他在讲笑话。他知道王嘉尔没听过这一首,哼唱起来:“仿若告诉我珍贵的明天,就在我的眼前,继续慢慢走下去,明日路。”
蔡徐坤的助理打来电话,说还有一会就到。蔡徐坤的那些NINE PERCENT的前队员们一一回复了消息,问蔡徐坤队长怎么了,终于也能逮着这人出糗使劲嘲笑了。王嘉尔觉得好笑,把消息记录给蔡徐坤看。蔡徐坤瘪了嘴,打开自己的NINE PERCENT九人群发语音,说自己没醉,休想看笑话,要那群不乖的小混蛋们在大别墅里等着,等自己回去了要公报私仇给他们加练,先把那首离不开练十遍。哦,还有最晚回来的农农要记得给他带星巴克,要喝榛果风味拿铁。
半晌无人回复,过了一阵弹出来了绿色对话框,朱正廷的声音遽然炸响,半开玩笑的凶。“你清醒一点,坤坤,今年不是一八年也不是一九年,是二二年,哪给你的大别墅哇。”
蔡徐坤浑浊在酒意里的眼神倏地冷了,刹那又暖起来,变色龙似的。王嘉尔心道这是清醒了,本身也没喝上几口,也有几分借酒发泄的藏在心底的意图,看破不说破,圈内人的基本守则。
蔡徐坤戏瘾犯了,故作惊讶,眼皮抬高,睫毛颤了下,此时没醉装醉,王嘉尔觉得他演技不错:“是吗,现在不是一七年十二月吗,在下着雪呢?”群聊里热闹起来。陈立农冒了出来,言简意赅地留了一条语音:“但凡坤坤多吃了一颗花生米。”王子异紧跟着说:“坤,少喝点酒。”万年不上线的林彦俊在群里发了一串“哈”,扬言:“过几天新剧采访时,我要吐槽这件事。”尤长靖和Justin争先恐后喊着抓住机会:“快要队长大人酒后吐真言。”小鬼在录节目,回复晚了些:“林彦俊你这家伙少给我们队长整些五五六六七七八八,我们队长是要靠歌火,不是靠沙雕。诶诶,到点上了,吐真言这环节我喜欢,听众带我一个!”
王嘉尔想着,你们的队长大人刚刚说过了,现在冷静估摸着是再开不了口了。但是微信群里的他们不知道,也不知道自己的队长酒已醒了。他们密密麻麻发来一大串语音,蔡徐坤点了第一条发来的语音,机会总是留给敢于第一个站出来争取的人,毕竟他是很公平的队长。是范丞丞的,零零后的弟弟问:“坤哥,你这些年来最喜欢的队员是谁啊?”听语音听不出有多在意,也不知道这个年限范围是从哪个时间节点开始。
蔡徐坤干脆醉鬼附体,语音里潦草地模仿干呕声音:“呃,真言,吐了。”没等反应,他自己先笑出了声,自己讲了个没梗的北极圈笑话,就得自己给自己捧场。
  
再少见那样的雪了。铺天盖地扣了下来,砸得满世界银白,霸道地让摸爬滚打又摔得狗啃泥的青年只有练习和吃饭的脑子里,塞下了其他的东西,在冷冽的风吹里理解了为何自己还有机会期盼未来已是幸运之至。第一轮淘汰刚录完的时候,练习生们走的悄无声息,谁也不愿影响留下来的人,独余自己与旅途风雪兼程。个人练习生蔡徐坤没有实质的感觉,他认为自己早就习惯了淘汰制度,在淘汰制度中习得了淡漠才是保护自己的唯一道理,而且这才是第一轮。
后来,廊坊永不停息的大雪止歇了,飞雪飘渺的小小世界也变得如梦境一样浪漫而不真实,第二次淘汰在没有人期待的目光里录制开始,个人练习生蔡徐坤不再冰冷,却有些麻木,地面上的水痕记录着冰雪来到过,他坐在最高的顶点,记得曾经的对手与工友们。
尔后,水痕干却了,春天真的来了,被厚厚的初雪保护得熠熠生辉的梦想却必须止步在萌芽之前。第三次淘汰录制的时候,个人练习生蔡徐坤才发现,他自以为武装完好的层层保护壳从一开始便没有一层出现,只是他真心交付得太隐晦,欺骗了自己,也被播放出去的镜头骗了。
个人练习生蔡徐坤孤高冷傲,没有朋友。事实好像不是这样。
2018年偶像练习生节目播出的时候,屏幕里的个人练习生蔡徐坤看起来和香蕉LINE不太熟,这不是镜头骗人,他们的确不太熟。没有合作意味着在一百个人里没有交集,没有交集便意味着很难熟悉,非常简单的逻辑。但也不是从始至终都是平行线。决赛直播舞台,他和林彦俊分别成为了各自歌曲的CENTER,练习之余,他和林彦俊顺理成章地增多了交集,理由之一是尤长胖,他们都会这样喊尤长靖,曾在镜头面前大肆告白他们未来男团的老大,个人练习生,蔡徐坤。蔡徐坤听着熟悉的“老大”称呼笑:“未来的事情说不准诶。”他学着林彦俊半带台湾腔的说话口气。
“是吗?”林彦俊和很多大厂男孩一样,面对稳稳坐在高不可及的一位宝座的个人练习生蔡徐坤时,已经把他当作了自己未来的CENTER老大,哪怕他最出名的是制霸发言,他有着不同于冷硬面孔的天然一面,“除了你还会有谁诶,实至名归诶第一名给你,不过,我也真的很想让你成为我的CENTER啦,未来的队伍的。”
一句话里包含了两个看似不切实际的妄想,又想让背负着巨额债务的新朋友杀出资本裹挟,又想让上一周实时排名距离掉下悬崖只差一个心已死的自己挤入出道位。“可能谁都是。”个人练习生蔡徐坤含糊地回答。他对这里的每一位练习生都施以友善的心,但是他无可避免地害怕这些认识了几个月的朋友们背后的大家伙,这是不能明说的,会伤人心。倒是有一点他们很相似:蔡徐坤对粉丝有信心,对林彦俊有信心,对自己没有信心;林彦俊对粉丝有信心,对蔡徐坤有信心,对自己没信心。
林彦俊的嘴也许开过光,他所说的话成真了。他出道了,个人练习生蔡徐坤也如愿得到了CENTER之位。出道以后是LA的集中训练,漫天碎纸花走花路的美妙结局还没来得及回味太久,匆匆忙忙间又被推攘着开启了下一章节,这一次却不再如愿。许多公司想要签下个人练习生蔡徐坤,他才19岁,哪怕身负前公司的合同官司与巨额违约费,和巨大的利益相比也不值一提。他是前景光明的年轻一代里的最大流量,第一个冲出娱乐圈资本围剿的个人练习生。但是蔡徐坤说不。出道没几个月,刚刚20岁的他便在流言四起中自己开办了个人工作室,他更宁愿让自己自由,不受控制,哪怕会让后续的路坎坷。
的确比蔡徐坤这一介热血上头横冲直闯的愣头青想象得最艰难情况要更难。那两年谁都来踩一脚、刺一刀,他把刀留在身上效仿刺猬团起自己。新人偶像有时候与创业者无异,挨打、摔跤、受冷眼,一样也不会少。大能说这位小仙你想专心做音乐是吧,我让你借不到录音棚,你发一首歌,我让你一首歌背上抄袭的污名,听说你还对你的上一个团队有感情?那就让你喜欢的东西来伤害你,你和曾经的队友们因得到歌而迸发的油然而生的欣喜,会和你的名字一起沦为笑柄。小仙说:“但再危险,眼前的一切仍然有趣且壮观。”
那是NINE PERCENT的队员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认真坐下来交心,起因是记者并不友好的提问,关于他们在偶像练习生这个节目的最初的自我介绍。偶像并非与世隔绝的温室花朵,他们什么都知道。
“全民制作人们你们好,我是练习时长两年半的个人练习生,蔡徐坤。”
他们是朋友吗,这是当然,他们真的熟悉吗,这是未必,他们喜欢彼此吗,这是当然,他们理解彼此吗,这是未必。但是他们选择了隐晦地让这个问题越过蔡徐坤。2017年的冬天开启的友谊开启得酸涩腥甜,像是淮南的橘。蔡徐坤硬着头皮去闯,他们其余八人在公司的荫蔽下也显得无能为力。
于是,林彦俊说:“可以来台北录音啊,你傻不傻。”陈立农说:“这个我也知道一些的,还有我们LA认识的一些人嘛。”尤长靖点头如捣蒜:“对呀,队长你看嘛,还是有办法的,办法总比困难多,要记得请吃饭,嗯呣,我要吃火锅!”林彦俊教训他,“也不怕长胖,两百斤可不好听。”陈立农也跟着大喊:“尤长靖,减肥!”其他人紧接着笑起来。蔡徐坤应着说请吃饭,海底捞包场。范丞丞问:“现在就去?”同在一个公司,互相之间毫不留情,Justin朝蔡徐坤控诉:“坤坤你该重拳出击了,你看范丞丞和油腻腻都长胖多少了!”
蔡徐坤一锤定音:“三号同学和九号同学吃素,其他人随便吃。”年下LINE除了三号同学被点名外开始FREESTYLE庆贺,范丞丞装委屈撅着嘴,路上却假装不经意地偷偷和蔡徐坤坐一起,小声道:“还可以去韩国看看,需要帮忙就和我说,我在美国也留学过,熟。”拍着胸脯,彰显自己可靠成熟。
这几条路其实蔡徐坤都有思考过,但是他仍旧感激,这几个孩子们出道以来少不了遇到谩骂苛责,这会儿聚在一起想着如何推他这个队长上岸,比想如何让自己的耳根清净想得还多。他还在逆流,只能希望他们九个人都能顺利踱过浑水,在公司的管控下追逐梦想本就束手束脚,他是唯一一位形单影只独自打拼的个人练习生,却又总是举步维艰,好像哪一条路都不是康庄大道,哪一个选择都无法一马平川直到终途。如果大家的路都错了。这会让人心灰意冷,他不想。
他们错在哪?错在无法乘风破浪,错在合体时间少到被吉尼斯世界记录关注,错在被动地伤害友人,没有拒绝选项地接受剧本。但这些是他们的生活的大部分残酷现实,是大人们的错。他们可以批驳,他们谁也没有错。没有人能在光辉通明又阴晦着郁郁寡欢的2019年给出正确答案,谁也说不清对与错,答卷没有出完的时刻,便没有正确答案。
确信的只有,他必须挣扎,只是因为他是唯一一个C位出道后依旧不傍依公司与资本的个人练习生,是白羊们簇拥着的黑羊,肩负着练习生们向着庞然大物不服输的傲骨。
解散场唱的最后一首歌是离不开。但那时候的他们没有空去一步一思念了,草率的收场嘹亮地广播着他们漏洞百出的最后的体面,直到这不完美成为勋章,提示他们的回忆可以从永不消隐的漫天大雪里走出——其实他们早就离开了。

每年的四月六号NINE PERCENT都会私底下相约聚餐,然后记住那些缺席的家伙,拍二维码勒令他们结账付款在朋友圈示众。往年当天偶尔缺人,过几日补聚时人却是齐的,今年正巧是出道第五年,规矩没改,约了饭,队里的五号位却玩起了失踪,只能通过视频到场。尤长靖知道缘由,身份原因不便解释,其他人也没有立场再去打探那些堪称个人机密的解释。蔡徐坤知道的多一点,他一直有和林彦俊联系,给人私底下介绍过资源,交流过心得,想帮人一把,其实也算是他僭越了。玩音乐的人总是多了些离经叛道,少了些儒雅温吞,但是蔡徐坤看起来好像不一样,好像没有性格,也没有脾气,和水一样,对谁都好,只知道把情绪咽下独自写进歌。
大家聚在了廊坊的海底捞里,应到九人,实到八人,缺老五,蔡徐坤习惯性点完了数。大家挤在一桌,一边两个,和那年差不多,只不过少了林彦俊和更多的工友们。负责点单的王子异默契地点了几乎一样的锅底,菜也是。
那年廊坊的雪下得特别大,几乎住进了他们每一个人的记忆里,和梦挂上了钩。来时狂风飒飒,紧跟着这大雪就阻了来时的路。他们以为这是天降好运,一刀切了分别,兴奋于没法各奔西东——现在却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四月份正是好天气,艳阳高照,刺目灼热,局还没有摆开,便各自联系好了助理,准备好了结束以后。
“也不能干坐着,是吧,来玩点啥?”作为团队的队长,蔡徐坤习惯性带起了节奏。有人喊五子棋,有人叫嚷飞行棋,最后还有人朝着他撒娇闹腾着要看哥哥跳舞。九四年的大哥尤长靖没有丝毫哥哥样,听到了以后带头起哄,唱起了“压抑,爆发,你能控制这些吗?”手遮住眼,他跳到走道来了个坤式WAVE。年下LINE率先叫好,双手捧在嘴边当氛围组,然后推坐在走道的小鬼也参战,小鬼兴奋地“What’up,Bro!”了好几声,就着推力表演了PPAP开场的醉酒舞。
蔡徐坤说:“孩子们,收。”乍然安静了,饶是平日里看起来最拽的小鬼也乖乖坐回了原位,等着他下一步发号施令。他们重逢的日子太短,但还不至于忘记队长的指令。
蔡徐坤说:“想想可以干什么?”
“要不我们看偶练吧?”手机那头的林彦俊说,“再跳我怕我们坤哥的脸晚上要贴冰贴去红了。”他说得没错,脸皮向来薄如纸的蔡徐坤害羞得整张脸透着粉红,全程围观着他们折腾,似乎学会了享受厚脸皮的队友们对他独特的关照。他没有说话,他在私底下人多的时候经常不怎么说话,也当过队长的朱正廷出来充当临时主心骨,敲定:“那我们看偶练,坤坤,你拿手机放。”蔡徐坤点头。他的手机里还有爱奇艺,还充了几十年会员。双十一时候找姜总买的打折号,这是笑话,不好笑,对不起。EIEI的伴奏随着片头独白响起,有人跟着哼唱起来。蔡徐坤说:“可惜那天没来得及唱这首歌作为结束。”小鬼嘴快过脑:“还好没有,这不就没法结束了呗。”
蔡徐坤的人生写满了太多遗憾、缺憾、不完满,但最后放在人生档案馆里都只能用美中不足一言蔽之地概括,因为他无疑是成功的,成功者的未完成不是他的软肋,是路边摘取的野玫瑰桂冠,是打造英雄而非神灵的圣物。但也不是的,不仅仅如是,初中开始当童星,后来进入了SWIN、NINE PERCENT成为偶像,那些止步遗憾的挣扎与徒劳的无力,蔡徐坤全都看见了、触碰了,也歇斯底里了,他早已不再是死水,未完成的存在也不止是他绝地反击的偶像生涯的点缀物,未完成并不能代表不完美不美好了。他们一直搞错了,所以相处起来像刺身拼盘,自以为不熟——早就是一盘菜了。
拼图的缝隙无法填补,但它并非残次品。
个人练习生蔡徐坤得到的勋章越来越多,回忆也被酿制得愈加醇厚,水也成了酒。
他们凑在一起看偶像练习生,八个脑袋挨在一起,把公司规定的谁谁谁不可以和谁谁谁一起玩的混账条例忘在了昨天。张PD说:“大家好,我是全民制作人。”他们说:“久仰,久仰,初次见面,我们是‘廊坊的爱’。”王嘉尔说:“我是你们的RAP导师王嘉尔。”蔡徐坤喊:“Wow,Jackson!”范丞丞笑嘻嘻地复刻:“呕,真言,吐了。”然后吃了一拳。李荣浩的眼睛严肃着也像笑得眯起了一条缝。“李荣浩!老师!”唯二的Vocal担尤长靖用金扫帚的演技给自己的Vocal导师捧场,捧完又立马夹走一筷子,塞得满嘴小酥肉。乐华LINE又给程潇加油,Justin不知在复刻哪一段,喊:“程潇,练习不够!”小鬼和手机另一边的林彦俊笑了起来,他们听懂了。
尤长靖咀嚼完了酥肉,下了一筷子肥牛进锅,又吐槽:“太长了,我们换一个吧,坤坤的那个,看坤坤那个青春有你二。”在青春有你二参与过导师合作舞台的三位学长适时应援:“情人!情人!”队内唯一位置测评时选了DANCE的朱正廷双掌合十,夸张地表演起了扭腰动作。
蔡徐坤脸又煮熟了,给了他们三一人一挠后,却没有拒绝,手机搜索起青春有你二。其他人趁机抢夺起锅里的红肉,胜者是看起来不争不抢几乎要立地成佛的王子异,弟弟们闹他是个假佛。在座的几位大多数都看过这个节目,自己的兄弟从个人练习生变换新的身份,从九十九把座椅离开站在了三米开外的对面,对于他们来说,也仿佛是对未完成的偶像练习生与百分九少年的延申。这三米代表的不止是练习生到偶像的距离。蔡徐坤的ID叫“坤哥要留络腮胡啊”,几个人看见了同时喷水,为IKUN们送上祝福。蔡徐坤做无用抵抗般挡了挡名字,页面加载了出来,挪开手,首先是四人海报。七个人看见海报就开始起哄,声音很大,使着九个人的劲儿,捏着嗓子模仿尖叫声,制造出了一片声浪:“坤PD,好帅气!”
最顽皮的Justin和范丞丞两个人学张PD,学了个神似:“让我们恭喜个人练习生,蔡徐坤,荣获了由全民制作人投出的八票,成为了青春有你二节目的PD!”
屏幕闪了闪,21岁,面带微笑的蔡徐坤正出现在那里,他从走廊的尽头走出,字幕组贴心地打上了几个大字“青春制作人代表”。Justin给面子地继续发出惊叫:“向阳花木易为春,一心……”朱正廷打断了他:“别吵!”蔡徐坤笑了笑。21岁的蔡徐坤的笑容也明亮了。
“各位青春制作人们,你们好,我是你们的青春制作人代表,蔡徐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