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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夜

　　帷幕降臨，街上被夕陽染得通紅，宣告著一天即將結束。但今天和往常不同，不只有路燈開始了自己的照明工作，還有那些月初就被裝飾起來的燈泡們也要賣力展現自身的光彩，五顏六色的燈火逐漸亮起，點飾起漫長的街道。從月初到前一晚都只是彩排，今晚正戲才要開始，一場名為平安夜的演出。
　　每個從身邊經過的人們，不分年齡、性別，臉上都掛著笑容，心中的期待在臉上顯露無遺。「是期待和家人或親友們的聚餐吧？」喬魯諾想著，畢竟平安夜的意義不就在此嗎？自己也是有家人的，自己……自己今晚也是要回家與他們相聚的……。喬魯諾的步伐穩定而規律地朝著目的地向前，但心中卻是千百個不願意。想到幾天前同伴們的邀約，心裡便是一陣苦澀。
「布加拉提！今年要怎麼度過？」納蘭迦一推開喬魯諾辦公室的門，就直接衝著布加拉提問道，完全沒有要掩飾自己的興奮及好奇心，更沒有想要節制自己的音量。
「嗯？要度過甚麼？」在布加拉提回答之前，喬魯諾便接著問了。其實在自己的辦公室裡，納蘭迦想這樣大聲嚷嚷是沒有關係的。除非有人要面見自己談正事，不然這裡平常都是同伴們休息閒聊的地方。這是喬魯諾自己提議的，畢竟自己從來沒有經歷過和大家一起聚在餐廳的日子，甚至第一次登門就被四雙充滿惡意的眼神逼著喝下黃色液體，即使那時成功化解了危機，但喬魯諾還是不願再想起……。而如今自己當上了教父，繁忙的事務就多了起來，不想因此和其他人疏遠的喬魯諾，便把自己訓練成了沒有他們的吵鬧聲就無法辦公的體質。因此現在的他面對納蘭迦突如其來的發問，是真心不解而表達疑惑的。
「這傢伙在路上看到有人在裝飾聖誕樹，突然大叫『對了！聖誕節要到了！』然後就丟下我自己衝回來！」剛和納蘭迦一起去買晚餐的米斯達邊氣喘吁吁的進門邊抱怨著，不過能在大口喘氣的同時，還模仿納蘭迦講話真的很厲害，喬魯諾心想大概是他平常有六個孩子要顧而練出來的才能吧！
「也是呢！今年也到這時候了，而且這次還有喬魯諾和特莉休可以加入。特莉休那邊我再連絡他，喬魯諾你會來的對吧？」布加拉提笑著望向自己，只要有那讓人心癢癢的微笑，喬魯諾就不會有拒絕他的一天。雖然還搞不太清楚狀況，但他直接不假思索地點頭答應了。
「但今年我先不參與好了。」「沒有這選項的，福葛。」自從打敗迪亞波羅，全員回到故鄉那不勒斯並掌控熱情後，大家都還是像往常一樣和福葛相處，彷彿一切都沒發生過的樣子，除了偶爾笑福葛是膽小鬼再被他用紫煙威脅外。但福葛有時卻隱約透露著距離感，他有和自己私下聊起過，說自己當時的判斷不會是錯的，但有時還是會希望當時自己有做正確事的傻勁。喬魯諾相信他要說的是勇氣，一定是自己聽錯了。照福葛那時說的話，這樣的距離感就不會是自責和心虛所造成的，而是被大家後來產生的革命情感給硬生生隔開的。可在剛剛福葛被阿帕基反駁後，嘴角出現了極不明顯的上揚弧度，這畫面就這麼被細心的喬魯諾捕捉到了，這次他相信自己可沒有看錯，也相信這距離感會被時間填補起來。
「話說回來布加拉提，要讓這小子參加我沒意見，但你的公寓應該擠不下吧？」不知道是因為他當時被迪亞波羅重傷而奄奄一息時，被自己即時救起的關係，還是因為他抱著將死的覺悟而留下的暗示有成功被自己解讀出來的關係，黃色液體生產者不再處處和喬魯諾針鋒相對了。雖然還是會到處戳他，但喬魯諾覺得相比以前已經很好了，應該吧？
「嗯……那不然去我海邊的小屋吧！本來是要給特莉休展開新生活的，但她說她照以前的生活方式就可以了。」在布加拉提確定好地點後，大家便開始此起彼落的討論起細節，例如要如何布置小屋，或者到時要準備甚麼餐點等等，喬魯諾這才明白方才同伴們是邀請自己平安夜一起聚餐。但在明白這件事的同時，喬魯諾也意識到自己還有父母要看的，雖然前幾年自己的聖誕節都像平常日一樣，獨自在學校宿舍度過，可是今年是特別的，他有一件無論如何都必須完成的事。忍著自責的心情，喬魯諾在眾人熱烈討論的氣氛中，只說了自己到時要回家而拒絕了邀約。看著他們驚訝又失望的表情，喬魯諾對於大家是真心希望有他參與而感動，但越是感動就越是不捨，尤其是看到布加拉提一閃而過的失落神情時，即使他馬上面帶微笑地安慰自己還有明年，喬魯諾的心依然絞痛著。
　　於是便有了現在自帶烏雲、獨自走在街上的喬魯諾，那凝重嚴肅的眼神清楚地透露著心中的不滿。若告訴人們他就是全義大利最大黑幫熱情的教父，肯定會紛紛逃回家並緊閉門窗。摸向自己的胸前，感受到外套內側口袋的東西，喬魯諾提醒著自己有必須完成的事，藉此產生繼續往前走的毅力。就這樣看著魔王城越來越接近，最終豎立在自己的面前。喬魯諾到家了。
　　幾天前喬魯諾就有打電話回家，告知自己今晚會回來，當時電話那頭豪不意外地是心不在焉的語氣，自己的母親自始自終都不在乎自己的態度，喬魯諾也早已習慣了。喬魯諾無法想像如果她知道如今的自己有了新的身分的話，會轉變成甚麼樣的態度對自己，還有那只敢在母親背後毆打自己的繼父，如果知道了的話會不會由衷地對自己感到恐懼呢？如同當年因恐懼那名流氓而停止對自己施暴一樣。這些問題短暫的浮現在喬魯諾的心頭後又散去了，因為不管答案為何，早已不想再向他們證明自己的喬魯諾都無所謂了。
　　舉起異常沉重的手敲了敲門，前來應門的母親也異常失望的看了看自己，那她原本是抱了甚麼期待來應門的？這問題的答案喬魯諾倒是很想知道。
「怎麼甚麼都沒帶就跑來了？」女人厭惡的說完後，翻了個白眼便走回了屋內，留下喬魯諾自己進屋並把門帶上。
「以往有事要回家不都是這樣的嗎？難道我該帶些甚麼？」喬魯諾邊觀察著屋內擺設的變化，邊語氣平淡的問著。其實對於母親為何會有怪異反應的原因，自己心裡也有了個底。裝不明白的反問只是想看她會如何解釋而已。
「還裝傻喔！昨天聽鄰居說你現在地位好像很崇高了，應該也很有錢吧？是不知道你幹甚麼去了，但難道你這種時候回來不是要帶好東西回來孝敬我嗎？至少豐盛的大餐也好啊！還是你是回來跟我要飯的？都不知道你媽媽我多少天沒吃到好料了，居然還給我搞這套，真不知道怎麼會有你這種小孩！」一開口就是一連串的謾罵與諷刺。每當喬魯諾以為自己早已習慣這樣的羞辱時，卻還是會發現自己的內心有個角落在偷偷哀傷著，「哭也沒用，早明白了不是嗎？初流乃。」喬魯諾暗自在心中想著。
「我去給你做點吃的。」喬魯諾不打算正面回應而直接轉身進了廚房，「對了，父親去哪了？」注意到只有名義上是自己父親的男人不見蹤影，連他的東西似乎也全不見了，便隨意開口道。
「我跟那渾蛋早離婚了好嗎？都不關心一下自己的媽媽的嗎？那傢伙越來越無趣了，看到他就生氣！」女人對那男人的事是如此的憤怒，好像從來沒愛過彼此般，那他們當初的婚姻導至自己兒時受的罪又是為了甚麼？那男人在自己生命中，唯一的好處大概就只有讓自己搬來義大利了吧？才能遇見他們、遇見布加拉提，喬魯諾好想他。
　　簡單做了一份義大利麵放到女人面前後，喬魯諾拉了旁邊的椅子坐下，現在自己只須等她吃完，就可以交給她胸前的東西了，一切的惡夢也可以結束了。
「只做我的嗎？哼！幹嘛？說你來要飯的就生氣囉？長這麼大了居然還跟自己的媽媽賭氣，哈！」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才想起了布加拉提的關係，這些酸言酸語此時聽在喬魯諾耳中，已無法再掀起任何波瀾。是的，喬魯諾終於明白以前的自己不是真的不在乎，只是在逃避不去正視而已，現在的自己才是真的對母親的態度感到無所謂了，自己根本不需要她的肯定不是嗎？在意識到這點後，心中角落那哀傷的初流乃也已消失地無影無蹤。自己是有人關愛的，出發前布加拉提還給了自己一個吻，怎麼就因為鬱悶的心情而忘了？
「我只是單純沒胃口，而且我今天說到底只是來還你東西的。」喬魯諾站起身並拿出外套內側口袋中的信封，扔到了女人面前，信封的內容物也隨著落到桌上的動作滑出了封口，是一疊不薄的鈔票。
「這些是我一直以來打工賺的，好不容易省吃儉用存了一些，現在全給你，算是還你之前對我的養育費。從此之後，你我便互不相欠。我不會再見你了，如果我有需要監護人的簽章時，我會再派手下過來的。」
「你……」「同樣的事請別讓我說第二次。」神情激動的女人起身後，話卻只吐出了一個字便被喬魯諾制止了。眼前的金髮男子，自己的兒子，此時的眼神冰冷無情到令人無法動彈。女人就這麼傻站在原地，只能無聲的目送男子踏出家門。
　　走在寒冷的街道上，看著身邊歡笑經過的人們，內心的孤單就越發強烈。雖然因為解決了長期卡在心中的大石而感到超脫，但心情並沒有因此而感到愉快，只能無力虛脫地走著。發覺眼前的燈光逐漸模糊，喬魯諾努力深呼幾口氣只為了不讓眼中多餘的水份滴落下來，但吸進胸腔內的冰冷空氣卻加重了心中的孤寂感，害眼前的景象又更加模糊了。索性直接用手抹去掛在眼眶邊的淚水，吸著鼻子前進的喬魯諾晚餐也不想吃了，此刻只想回到家裡的被窩中，等著布加拉提隔天回來。
「喬魯諾？你這麼快就要回來了嗎？太好了，我們一起回去吧！」聽到最想念的人叫住自己的聲音，立刻停住腳步的喬魯諾慢慢地轉頭回去看，深怕是自己幻聽。沒有讓喬魯諾失望，出現在眼前的真的是布加拉提，正從方才經過的麵店裡走出來，手上還提著一袋麵包，想必是從店內看到自己走過去，才出來叫住自己的。但為甚麼他會在這裡？大家現在不是應該在海邊小屋度過平安夜嗎？
「抱歉，其實我是偷偷跟著你來的。」看到喬魯諾一臉不可置信的樣子，布加拉提忍不住輕笑了一聲，看來眼前的教父甚麼都不知道，會這樣子肯定又是阿帕基的主意，想嚇嚇自己的上司吧！迅速整理完資訊量的布加拉提知道該怎麼解釋了。
「記得你出發前我有親你一下嗎？」布加拉提走上前，用手指輕戳了一下喬魯諾的嘴唇，「你當然居然一點回應都沒有，平時的話肯定會抱著我不放的。看你如此反常我很不放心，雖然你是說要回家，但我就覺得你飯也不會好好吃，回程時還會很需要我，就決定跟上來並待在麵包店等你。告訴我，我猜對了嗎？」布加拉提漾起了得意的笑容，對於自己的推測有著十足的把握。
「是，你猜對了，我好想你。」終於崩潰的喬魯諾傾身向前抱住布加拉提，無法止住的淚水浸溼布加拉提的肩膀。向來冷靜成熟的喬魯諾此時哭得像孩子一樣，這反應布加拉提倒是沒有想過。雖然一開始有點被嚇到，但還是馬上用提著麵包紙袋的右手還住了喬魯諾的腰，左手拍了拍依在自己右肩上的金色毛茸茸腦袋。沒多久喬魯諾便抬起了頭，望向布加拉提的碧綠色眼睛依然流著淚，但卻是充滿笑意的。布加拉提心想，這孩子剛才是經歷了甚麼需要哭一哭才能好好發洩的事吧？而在這之後他便會有所成長，在這關鍵點上，是自己能夠陪著他真好。
「我沒事了，謝謝你。」喬魯諾吸著鼻子說。
「是嗎？」布加拉提確認般的擦掉對方還掛在臉上的淚水，「那這次換你陪我了，我還有一些事要處理，現在要回你的辦公室，你可以坐我旁邊吃我剛幫你買的布丁。」不等還有滿腹疑惑的喬魯諾發問，布加拉提直接牽起了他的手快步往總部的方向走。在後方被拉著的喬魯諾笑得跟迫不及待拆禮物的孩子一樣，好奇和期待凝聚在心中，形成了十分雀躍的情緒，心跳也快到像是要奔出胸口一樣。若告訴人們他就是全義大利最大黑幫熱情的教父，肯定會產生黑幫人士都很單純的錯覺。
　　總部除了少數值班站位的人外，幾乎空蕩蕩的。走過寂靜的走廊，被布加拉提像小孩牽著的喬魯諾覺得自己的心跳聲已經比腳步聲還大了，和周遭沉寂的環境相比顯得格外突兀。從總部大門到辦公室門口的路途也不應該走這麼久的，原來這段距離一直都這麼漫長嗎？心情因太過亢奮而使胸口被壓迫到難受，就如同每次吃巧克力時的感覺一樣，正是因為那在口中蔓延的甜味帶有些微苦澀，才會成為令人無法忘懷的滋味。正當喬魯諾開始思考這樣矛盾的情緒何時要結束時，辦公室門口終於出現在他面前，此時布加拉提卻放開了他的手，開始翻起了麵包紙袋。
「布丁歪了我整理一下，你先自己開門。」布加拉提的調皮過於明顯，壞笑都浮現在他臉上了，但喬魯諾還是聽話的轉動門把，從小到大沒收過驚喜的自己對於門後會出現甚麼，是一點頭緒都沒有。緊張的推開門後，印入眼簾的景象確實讓喬魯諾驚呆了。
「啊！NO.3、NO.6！你們再吃下去喬魯諾就要沒東西吃了！」米斯達依然辛勞的顧著自己過動的孩子們，但這次他擔心的不是NO.5，而是自己會沒東西吃，雖然是很貼心的舉動，可喬魯諾還是忍不住笑了一聲。
「喔！喬魯諾終於回來了！你看這些是要留給你的，我記得你也愛吃只加起司和番茄的瑪格莉特披薩，我很厲害吧！」跑去拉著站在門口的喬魯諾進辦公室，一邊指著會客用茶几上的食物，一邊露出得意笑容的納蘭迦，彷彿在宣告自己是個很會照顧小弟的好前輩。
「欸？喬魯諾回來了嗎？」從廁所探出頭的福葛看起來相當狼狽又難受，「你先吃，我等下再過去，嘔～」說完就直接轉身對著馬桶吐，這種樣子的福葛嚇壞喬魯諾了，正要上前關心時，卻被布加拉提拉住了手臂。
「沒事的，每年他跟阿帕基都要比酒量，最後都會成這德行。不過真不愧是福葛，即使很痛苦卻還是會把廁所清乾淨。」布加拉提解釋完還稱讚起了福葛，看來這群人還有很多自己不了解的地方呢……。
「每年都是我贏啦！啊哈哈哈！」臉頰通紅的阿帕基狂妄地笑著，喬魯諾又被嚇到了。「你個15歲的小毛頭還不能喝。」阿帕基舉起手上的酒瓶在喬魯諾面前炫耀般地晃著，也不管喬魯諾到底想不想喝。「而且，有沒有很高興啊？」大手直接按在喬魯諾肩上，「我們沒去海邊小屋，而是決定買東西來這裡吃，還等你回來，要好好感謝我這麼貼心的前輩啊！哇哈哈哈！」阿帕基說完又是一陣狂笑。
「那明明就是我的主意！你只出了要瞞著他的鬼點子而已！」廁所傳出了福葛的吼聲和沖水聲。
「嗯？你小子的眼睛怎麼紅了？」盯著喬魯諾的眼睛，阿帕基反常地溫柔問道，按在對方肩上的大手還移到他頭上摸了摸，喬魯諾真的要被嚇死了。
「喬魯諾哭了嗎？」
「蛤？我看我看。」聽到阿帕基的話，其他人都驚訝地跑來喬魯諾身邊，連剛清洗完廁所的福葛都衝了出來，他們的擔憂中參雜著不少來看奇景的心態，畢竟喬魯諾哭的樣子真的很難想像。只有早看過那奇景的布加拉提不慌不忙。
「我想他沒事的，對吧？」布加拉提笑著看向被人圍觀的喬魯諾。
「嗯，我只是肚子餓了。咕嚕～」說完的同時，喬魯諾的肚子還配合的叫了一聲。
「甚麼嘛！果然只是小孩。」阿帕基瞬間又變回以往的態度，喬魯諾一邊懷疑剛才的溫柔只是自己的錯覺，一邊坐下。
「蛋糕烤好了，喬魯諾也回來啦！真會抓時機。」手上捧著蛋糕推開門的特莉休說。見狀的米斯達馬上上前幫忙拿，還用流暢的動作一同把門關上。
「今年是為了你才烤巧克力布丁口味的喔！不然其他人還許願要草莓或橘子，只能明年再說了。萊姆酒的我還要再研究就是了。」特莉休雖然看起來很困惱的樣子，但講話時那一抹淺淺的微笑卻透露著心裡的滿足。
「謝謝你。」喬魯諾用穩重而溫柔的語氣道謝，一如他平時可靠的形象。但看到蛋糕時，雙眼發著光的樣子卻被特莉休捕捉到了，害她要憋著笑地走到位置上。
　　當晚大家聊天的聲音沒停過，喬魯諾的肚子也沒這麼飽過。坐在地舖上，看著身邊直接睡在這裡的同伴，自己15歲的這年才終於感受到了平安夜的真諦。努力去記住這從沒體會過的幸福感，喬魯諾安心的躺下閉上雙眼，準備好迎接明天的聖誕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