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urk paste

　　
　　〈風聲〉

　　電視機裡持續傳來嘈雜的噪音，刺眼的彩色光芒交替閃爍著。不合時宜的歡笑此起彼落，與新聞播報的聲響夾雜在一塊。

　　微微瞇起的紅眸在昏暗光源下格外醒目，虛作盯著電視，雙目看上去不太有神，視線彷彿穿透到了很遠很遠的某處。在他的耳中，混雜在一塊的聲音放慢了數倍，那些不太重要的內容——具體在說甚麼他也忘了，總之，就像是微風徐拂過那樣，轉眼就從記憶中抹去了。

　　「自殺是罪嗎？」機械式的女聲從螢幕中傳來，那也是虛作腦中唯一明晰並迴響著的聲音。

　　原本蜷在虛作身畔睡著的絕，不知是否被調大的聲量驚醒，瑟縮著並狠狠的抖了下。

　　或許只有一旁的灰兔感知到了空氣中的詭譎氣息，並覺察到那以純真作為皮囊包裹，底下暗伏的瘋狂。

　　「呼嗯……絕，你覺得，自殺算是一種罪嗎？」話音如同他輕輕梳理著兔毛的動作一樣，很輕很輕，最終悄無聲息墜落在黑暗裡。

　　鮮少對旁人露出尖利獠牙，並不輕易也無意驚動人——那是蟄伏在暗處，與兔子同樣擁有血色瞳眸的野獸。





　　空曠的天台流通著新鮮空氣，高樓之下熙來攘往的人群與車輛都變成了小小的點和線。原本純白的護欄，經過歲月和塵土的漬染，浸上了清晨霧氣的灰濛，不到人膝蓋的高度與一旁「危險注意」的標語形成鮮明諷刺。

　　城市才剛甦醒，連微風都還帶著一絲倦意，慵懶的輕搔過虛作的面頰。微瞇起眼，撥開遮蔽視線的瀏海，他嘗試性的將一隻腳踏上護欄踩了踩。

　　「呼，果然沒那麼容易嗎？」儘管圍欄矮的不像話，但要將腳安穩的放置上還是有些難度。

　　「絕？你在害怕嗎？」虛作注意到了躲在自己腳邊，不斷用毛茸茸的頭蹭著他小腿的絕，將腳收了回來，蹲下來溫柔的摸上絕的頭，一如往常的逗弄著牠。

　　與平常一樣柔順的灰色皮毛，不同以往的是在背上套了一對可愛的白色小翅膀，很明顯是虛作幫牠精心打扮的。

　　「沒事的，絕一定會成為天使的，畢竟有翅膀嘛，對吧？」臉上掛起溫和的笑，他抱起了正「唧唧」叫著的絕。

　　可是人呢？虛作很清楚，人就算裝了翅膀，也是飛不起來的。說起來他也從來不覺得自己能與「天使」一類的詞掛勾，所以也只給絕裝上了那對白翼。

　　自殺究竟算不算是一種罪呢？親手奪去自己的性命也是犯罪嗎？是的話，犯人又是甚麼樣的呢？疑問的聲音在他心中來回擺盪著。

　　「呼嗯，結果那句話……好像還是回到我身上了呢。」

　　只有親身經歷過才能明白吧？他曾和殘作這樣說過。

　　擅長看透人心的側寫師這次卻在「自己」這關踢到鐵板，洋洋灑灑的筆記本上記錄了一個又一個犯人特徵。唯獨在「自戕」的這一頁只有潦草幾筆的人臉——銀白髮絲中帶了幾筆黑，那是虛作的面孔。

　　「嘿咻。」虛作輕輕巧巧的坐上護欄邊緣，往下俯瞰著，暖色天光讓冷色調的都市多了一分人的氣息，卻無法驅散他心下不為人知的陰鬱。

　　「好吧，對絕來說可能還是太早了，但你一定能成為天使的，只是不是現在。」喃喃低語著，虛作將懷中的絕輕放回天台的地板上。

　　虛作垂下頭，鬆開了護欄邊緣的一隻手指。

　　「呼哦，天氣真好。」

　　他從未感覺過死亡和自己的距離竟然能縮短到這樣令人髮指的程度，身處高處令他持續耳鳴，自耳際呼嘯而過的風聲是抑住他鼻息的死神，並往耳裡猛灌著濃烈的死亡氣息。

　　虛作曾經有想像過死亡跑馬燈這回事。他曾經以為，在瀕死的剎那，他會想起薩莉亞的夏威夷披薩，沒想到先浮上腦海的，卻是殘作那偷偷加了很多蔬菜的健康料理。

　　對死亡的諸多想像、未知、敬畏，在此刻全被「蔬菜果然還是很難吃」的念頭壓下，虛作有些驚詫的察覺，自己竟然不合時宜的想要笑出聲。

　　「虛！」驚慌中似乎還帶了點怒氣的聲音劃破了尖銳風勢，虛作的手臂被另一隻有力的大手並不怎麼優雅的用力攫住。

　　「啊，果然還是失敗了。」

　　殘作在風聲中聽不清虛作的話，能肯定的是，虛作的話中少見的充滿了濃濃笑意。

　　「你瘋了嗎？虛？」先將哥哥一把拉上天台，確認他完好無缺的站在地板上，殘作才稍微安下心的跌坐在地。

　　「殘不是來了嗎？我沒事的。」伸出手拉起仍氣喘吁吁的殘作，虛作笑吟吟的看著怒色逐漸佈滿殘作的臉。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沒有來的話會怎麼樣？」怒氣沖沖的朝著虛作質問，殘作本來想抓起哥哥的領子，但最後還是將手縮回去，並暗自握緊了關節都泛白了的拳頭。

　　「呼嗯，不知道呢。」虛作慢條斯理的重新坐下，溫柔安撫著受了驚在虛弱嘶叫著的絕，並把牠背上那對小翅膀拆下來。

　　有些事情，虛作打從一開始就沒考慮過那樣的可能性。

　　「啊，果然蔬菜還是別加那麼多了。」熟悉的弧度重新掛回嘴角，他看向了一臉疑惑的殘作。

　　虛作再次笑了出來，然後將方才拆下的白色翅膀扔向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