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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非常美麗的東西。
無法碰觸、無形體的東西。
即使如此還是渴求的、不可思議的東西。

以前的我不知道。
不知道何謂『奇蹟』。

*

299

「……」
高瘦科學家身著白袍站在與他相同身高的男人面前,那個男人雙眼緊閉,若仔細觀察便可發覺男人胸口並沒有穩定起伏頻率,更甚至——沒有呼吸。

科學家陸續拔去接連男人脊椎骨與後頸的數根粗電線;輕摸機械人偶逼真柔軟的皮膚;帶有薄繭的指頭劃過纖長睫毛,拇指像塗口紅那樣輕抹嘴唇形狀。

科學家大口吸氣、吐氣、吸氣、吐氣,來回幾次他咬牙。

「機械體Hoozuki,醒來吧。」
「——」

語音剛落,通過科學家聲紋辨識的機械人偶睜開細緻眼皮,原先覆蓋眼瞳的扇形鐵片逆時針向外圍旋轉展開,露出子夜般漆黑瞳孔。科學家注視面無表情的機器人試探性開口。

「鬼燈。」
『是。』
「我是誰?」
『白澤先生。』

即便鬼燈音調夾雜機器人特有的平版單調,但似乎資料庫灌輸沒有任何問題。剛啟動的他既能清楚分辨自己與科學家的名字,也無明顯失控情況發生。

——唔……成功了!

卡崔斯曆4602年,地球迎來大爆炸。眾人倉皇逃生搭乘避難太空船前往太空,遭遇隕石群砸毀多數逃生艙,白澤的逃生艙當然也不例外。劇烈撞擊瞬間他眼前一黑失去意識癱坐於椅上,不知飄浮太空多久時間,他只知道當自己醒來時,人已在這個陌生星球。

最先映入模糊眼簾的是停在逃生艙玻璃開闔雙翅的生物,他花好些時間才看出隻斑斕蝴蝶,乍看與他的原星球相同品種。他稍微往前傾身貼近強化玻璃,試圖捕捉橢圓白框外其他景色。

白澤瞧見遍地多色的花與數種小型動物,他一度以為墜落回地球某處,他不敢貿然離艙,打開隨身電腦並與逃生艙的電腦設備連線。

「進行艙外氣體成分與氣壓、土壤分析,這裡是地球嗎?」

電腦經過幾秒時間分析出外頭的環境與地球極為相似,卻是個人類至今還未發現登錄的星球。

判斷外側沒有及時性危險,他決定暫時離開救生艙尋找是否有其餘生還者。最初以逃生艙為中心往前直線走五百步,沿原路折回逃生艙位置;再往右方直線走五百步返回逃生艙,往來幾次他坐進艙椅整理情報。

白澤左手捏住長條狀備用乾糧啃著,盤起右腿擱置隨身電腦,右手不斷敲進他蒐集到的情報。找到河流時他採集些水,經過成份分析確定為可飲用水,他便在簡易地圖上重點表示水源。

第二天搜查他發現另個逃生艙,快步靠近卻發現強化玻璃破碎、空無一人的駕駛座。在艙門可手動開啟、不是為逃生擊破玻璃或遭受攻擊的狀態下,裡頭的人大概早已於宇宙時遭遇不幸,他雙手合十祈願這靈魂能安息。

第四天他在離逃生艙一千步的地方找到一棵大樹,周圍生長不少野莓果和野菜,他順手用手帕包一些回去檢測可否食用。

搜查第七天午後下起雷雨,雨水滴滴答答落於圓弧玻璃再滑落艙身,白澤人縮在椅子上雙臂抱膝,失神地望向窗外濛濛霧氣發呆。

閃電明滅,失事逃生艙畫面塞滿腦袋。
那個人是因為玻璃破裂墜入大氣層時被活活燒死嗎?還是在太空時就被隕石擊破玻璃死去了呢?
轟隆雷響,隕石撞擊逃生艙的記憶膨脹思考。
其他人模糊血肉沾染他的玻璃,飄浮太空的肉塊碎屑混雜發不出的尖叫,真空環境撕裂脆弱肉體。

目光隨著一閃一閃的激烈白光不斷閃爍,龐大未知恐懼及前所未有的強烈孤獨感促使他不自覺地啃起左手拇指指甲。

儘管這幾天他的求救訊號保持放送,但遲遲未接收到任何回應訊息。

這個星球、至少這個區域會下雨,估計也有所謂四季,他不能一直停留在這個地方。水源暫時不用擔心,首當其衝就是食物存量,逃生艙的食物頂多撐一個月,且萬一這裡冬天會降雪、河水結冰,艙內放置的幾件緊急備用衣物絕對不足。

更重要的是,控制胃病的藥錠是有限的。
倉惶逃生之下他僅匆匆抓了一罐。
藥錠吃完之際,他的生命就開始進入倒數階段。

疑惑,救援什麼時候會來呢?
不安,會有所謂的救援來嗎?

焦慮、恐懼、寂寞、孤獨、神經質、好想說話、好想說話、好想說話、好想說話、想和人說話、想和人說話、想和人說話、想和人說話、好想和人說話、好想和人說話、好想和人說話、好想和人說話好想和人說話好想和人說話好想和人說話好想和人說話——

落入異星第十夜。
優秀科學家白澤終於承受不住頻臨精神異常的深沉孤獨,拿著拆卸用扳手直奔另個逃生艙。

*

231

第一顆螺絲釘。

『白澤先生!』

第二條線路。

『請您先逃吧。』

第三顆電池。

『我速度快,我進去幫您拿藥。』

第四個活動關節。

『我們等會兒見。』

灌入近乎星星數目的程式檔案,男人手背胡亂抹去額頭冒出的絲汗。他沒日沒夜依照腦中複雜設計藍圖作業,常常感到胃部抽痛時,才趕緊吃些乾糧與藥錠。

指頭勾勒仿肌膚的柔軟矽膠,他蹙起眉間盯著這張熟悉面孔。

「……不是說好等會兒見的嗎?」

神花費七天創造世界。
科學家花費一倍時間建造奇蹟般的機器人。

他站在與他同高的機械體前來回換氣,這麼做真的不要緊嗎?但猶豫僅數秒便煙消雲散,頻臨崩潰的他、真的非得與他人進行對話不可了。

—— 機械體Hoozuki,醒來吧。

剛“甦醒”的鬼燈看上去沒有大問題,白澤讓他在逃生艙裡來回行走,調整活動關節些微的差異,試圖令鬼燈每個動作、各個反應更加逼近記憶裡的那個人。

機械人換上科學家攜帶的衣褲,安靜地待在白澤身旁,白澤透過玻璃倒影想起了當時研究院全體人員合照的情景,那個人也是站在他身旁面無表情地注視相機。

「鬼燈……」
『是。』

立即得到回應的科學家抿起唇,他看著倒影裡鬼燈雙眼,鬼燈也同樣注視著他。不久白澤沉默地逃開似曾相識的場景,開始教導機械人一些日常指令。

「 機械體Hoozuki,開啟學習模式。」

科學家教導機械人去河邊提水、摘野莓樹果、以及撿柴升火。根據記憶庫裡的程式,鬼燈很快便掌握以尖銳樹叉刺魚的技巧,白澤終於吃到三個星期以來的第一個新鮮肉類,甚至之後捕獵小型動物也難不倒沒有氣息的鬼燈。

不得不說,鬼燈確實是很好的幫手,在他外出打水狩獵時,白澤可以窩在逃生艙內休息,裝在鬼燈體內的通訊器或許能伴隨他移動範圍擴大,增加求救訊號被發現的機率。

然而時過半月,依然沒有收到任何回應。

*

白澤是個天才。
年紀輕輕便獲得博士學位。
複雜機械設計不須繪製於圖紙,他能直接依照腦中的藍圖直接做出。精確地鎖緊每處螺絲;縝密地結合各個關節與接合處。為此政府特別安排他至國家研究院當菁英們的講師、一同開發新研究。

「白澤先生,您畫的設計圖實在很難理解。」
「你該稱呼我為老師吧?而且圖沒問題呀!」

白澤對這個手持他親自繪製的設計圖、嘗試塗改成普羅大眾能讀懂其內容的男人很有印象,或者該說——不得不意識到他的存在。

這名總一臉平靜的男人和他待在同個實驗組裡,白澤讀透許多學問,卻始終讀不出他在想什麼。其他研究員圍繞白澤問東問西讓白澤感到困擾時,他往往能抓準時機出聲替白澤解圍。

「您的身體是不是不太好?有時會看見您捂著胃很難受的樣子。」
「啊啊……你看到了?要保密喔!我可不想讓女孩子們擔心呢。」

聽見壓根兒沒回答問題的荒謬言詞,那男人不禁蹙起眉頭。不過彷若從那時起,瞧見白澤又下意識手壓作痛的胃部時,他會隨後送溫開水讓白澤搭配服藥。

彷彿回敬那男人不願喚他“老師”般,白澤也鮮少叫那個男人名字,儘管那名字早已敲進腦袋裡磨滅不去。又或者因為他隨時待在身邊的緣故,似乎只要用“你”就能讓那男人知道是在和他說話。

吶、如果能一直這樣下去的話——

記得某個午後突然下場滂沱陣雨,來不及找遮蔽的兩個男人濕淋淋地躲在樹下等待雨停。急雨過後,陽光照映綠葉片顆顆渾圓水珠晶透清亮。

枝葉影繪恣意在那人俊美臉龐作畫,他順手將濕透的烏黑髮絲勾至耳後,不經意瞥眼緊盯著他的白澤,白澤硬生生咽下喉裡差點脫口而出的字句。

——原來,男人也能美得令人屏息。

*

156

『請問您在做什麼呢?』
「嗯?」

聽見他的疑問,白澤從餐前禱告中抬起頭。鬼燈不用進食,可基於“飯要大家一起吃才會更加美味”的情感程式,當白澤準備用餐,他都會坐在從另個逃生艙拔來的座椅凝視白澤。

他稍微頷首思考。

「是呢……人們常會向神明禱告喔!將心裡希望、想要的,或感謝話語藉由禱告告訴神明大人。」白澤左手自然輕握拳撐住左側臉頰,笑盈盈看著鬼燈。

『神明……』鬼燈腦內搜尋關鍵字“神明”,搜尋結果迅速跑一輪『請問即為對雕像畫作進行禱告嗎?』
「這麼說也不算正確,神明是非常抽象的概念,雕像和畫作多半只是人類對於神明形象的想像。」

『抽象概念,請重新定義神明這個字彙。』
「定義:造物主,賜予生命、教導知識。」

『資料庫定義更新。』鬼燈紀錄新的字彙定義,他薄唇輕啟。

——白澤先生,您是神明嗎?

「欸?」沒料到鬼燈竟如此詢問,白澤愣了愣。

啊啊……原來在你眼裡我是這樣嗎?
對於機械人來說,創造自己的科學家確實是賦予它生命及教導知識的造物主。

靜靜地,白澤滑起幾乎看不見的苦笑。

*

「喂,你在裡面的吧?快點開門啊。」
夜晚白澤敲響宿舍某個房門,他不擔心吵到其他研究人員,畢竟今晚開始是跨年假期,研究所人員多半返鄉過節或出去徹夜狂歡,唯獨房內那男人。

當他敲第二次時,門啪咑應聲打開。房內男人左眼透過窄細門縫打量來人,確認是白澤後,他有些訝異,隨後低聲問道。

「有什麼事嗎?」
「喔!打開了。」

白澤趁勢推開木門,不顧那男人意願地擠進房間裡,逕自進屋,再哐啷將抱滿懷的啤酒罐一股腦兒全摔在小客廳矮桌上。

「喂、白豬!」
「……你剛是叫我白豬嗎?」

半醉半醒的白澤懷疑是否聽錯,狐疑地拉開易開罐拉環。而察覺自己下意識說出真心話的男人神色不悅地走近白澤,更想伸手拉起這位一屁股坐下的無賴。

「你啊……」
「什麼?」

——為什麼從酒會逃出來?

對於白澤拋出的問句,男人手伴隨沉默停在半空良久,他忽然決定轉身走進廚房開啟流理台下方的小冰箱,取出切成幾個方塊的鮮黃芝士灑滿黑胡椒粒作為搭配下酒菜。

瓷盤擱置小桌,男人選擇坐在白澤對面,也開啟罐啤酒。

竟仍冰涼沁脾。

「……」
「……」

見男人沒打算回答,白澤也識趣地不再追問。以牙籤輪流刺起柔軟芝士,微鹹濃郁奶香與刺麻舌尖的辛香料,搭配冰涼啤酒,兩個男人面對方向正對市中心大鐘的落地窗有一口沒一口地享用美味下酒菜。

「你房間果然視野最好!既不會人擠人,又能以最佳角度欣賞煙火。」
「……是這樣嗎?」所以白澤先生是因為這個原因才跑來自己房間嗎?

“噹——噹——”
深夜十二點一到,市中心大鐘敲響,新年煙火以大鐘為中心開出朵朵倏忽即逝的斑斕花朵。金黃、桃紅、寶藍多樣色彩閃爍倒映兩人瞳孔,於夜空繪製美麗畫作。

「白澤先生,您學識淵博,卻仍有不懂的事呢。」
「嗯?」白澤輕笑出聲「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白澤不知道。
不知道男人其實一直注視他。
注視他講課及做實驗的認真神情;注視他偶爾沐浴午後陽光看書的笑容。

不知道男人一直很關心他。
男人發現白澤的胃病是不治之症、僅能靠藥物控制惡化情況時,曾不眠不休查資料希望能找到方法醫治。

不知道男人從酒會逃出來的原因。
他不想看見白澤和挽住白澤手臂的女子有說有笑,沒有立場出聲的他選擇迴避映入眼簾的場景。

那是儘管已讀懂許多學問知識,也讀不透的事。

「說的也是……」

白澤不知道。
不知道男人打從心裡戀慕著他。

*

86

白澤在鬼燈胸口埋入一顆機械心臟,並在其內灌入模擬情感反應的程式。

他想,現在鬼燈對於他所說的話、他所念的故事僅僅只是遵循程式演算結果做出的反應。若再多方嘗試努力,是否能在0與1的世界碰撞出不同公式?

每晚睡前科學家都會和機器人講一個故事,即便那些故事靠搜尋關鍵字能得到更多不同衍生作品與翻譯版本,但機器人都會安靜地坐在科學家床邊認真傾聽那一字一句。

鬼燈無法理解父母無私保護稚兒的愛;無法理解朋友之間彼此信賴的愛;無法理解刻骨銘心、獨一無二的愛……喜怒哀樂、笑、淚、感動。

機械零件拼起的墨色眼瞳無法理解這世界上所有感情。

「姐姐們為她向女巫獻出美麗頭髮,希望妹妹能回到海裡;人魚公主則為摯愛王子,犧牲奉獻悅耳嗓音和生命。」

科學家多半講童話故事,希望能從中使機器人理解故事裡的寓意及情感,然鬼燈聽完故事後的發言總令他苦笑不得。比如蘋果梗在喉頭應早已窒息、奶奶在野狼胃裏被強酸開始消化、沉睡一百年口腔滋生細菌數量與點燃火柴為何能多次看見幻像。

『白澤先生。』
「怎麼了嗎?」

不同於以往理性現實地獄Q&A
鬼燈平板冰冷的話語使白澤啞然

久久無法自己。

——人都會願意為摯愛犧牲性命嗎?

*

星星墜落了。
化作更小數個星星。
燃燒的小星星墜落地面,更大範圍燃燒。

「不行、不行啊……」

遍及全球的逃生警報嗡嗡作響,不斷升空的純白太空艙如顛倒方向上升雪點;父母拉扯孩子奔走;傷者痛苦哀嚎……

白澤焦慮地站在起火的宿舍前,災難來得突然,倉皇之下他僅拿走放在研究室的備用藥罐。念頭一轉若至下個落地點的星際漫遊時間過長,一瓶藥罐裡的藥錠不足,說不定他在旅途中就撐不下去了!

所以他返回住所想多拿幾罐,不料宿舍已經陷入火海。

該怎麼辦?該怎麼辦啊!可惡!

「白澤先生!」
從旁有個嗓音叫住他,他本能地轉過頭,對上熟悉的臉。方才出聲的男人瞧見白澤手裡的藥罐及焦急表情,他瞬間明白白澤意圖。

男人緊盯宿舍熊熊燃燒,他瞇起冷徹雙眼。

「請您先逃吧。」
「別說傻話了!」
「我速度快,我進去幫您拿藥。」
「不行!不准做這麼危險的事!」

—— 我們等會兒見。

橘紅火光閃爍,男人不顧白澤反對,邁開腳步直衝進火場奔向走廊盡頭。可直到某個學生使勁拖拉失神半跪在倒塌建築前方的白澤、硬將他推到優秀科學家專屬的逃生艙裡強制起飛之前——

 「不要!放開我!我在等他啊!等那傢伙啊!」

不是說好了嗎……

男人都沒有如約定那般逃出來與他相見。

*

38

白澤這天下午被陣雨的響亮雷鳴驚醒,原先撐著頭看書的他不知不覺打起瞌睡,被響雷一震,擺放大腿的書滑落地板,發出的聲響又嚇他一跳。

「嗯……」揉揉惺忪睡眼「鬼燈……?」

沒有回應。
滿室沉默讓白澤瞬間清醒,查看電腦果然超過鬼燈平日打水歸來的時間許多。這十分反常,通常這時鬼燈已在升火準備煮沸河水作為飲用水。

等等,鬼燈是去河邊打水吧?
雨這麼急萬一河流暴漲?要是失足跌落河裡?倘若遭遇雷擊……?

他不敢再繼續想下去了。
不安油然而起,促使白澤冒狂風暴雨前去找尋。

「鬼燈——鬼燈——」

狂風呼嘯銳利地彷彿割破耳膜,苦澀暴雨淹沒白澤張大的呼喊,轟隆雷鳴震得腦袋嗡嗡作響。激烈雨點讓他近乎睜不開眼,他在雨中舉起左手無謂掙扎,逆風艱難地走往河流方向。

雷雲在正上頭,閃電落點離這裡很近,幾乎剛閃完刺眼強光便緊接震耳欲聾的響雷。他花好些時間抵達因雨湍急的河邊,四處張望沒瞧見鬼燈身影,顧不得落雷擊中不遠處的大石,白澤擔心地前往鬼燈可能會躲雨的大樹下。

“轟——”一聲巨響,白澤忽然整個人從左方被撲倒在地!他吞進幾口泥水,不由得噴咳起來。咳嗽過程中眼角餘光瞄到他正準備靠近的大樹被雷擊中,部分樹枝開始燃燒掉落。若他人站在樹下,閃電肯定會優先導入他的身體裡!

究竟什麼撲倒他?
白澤定睛一看,渾身濕漉漉、面無表情的鬼燈。鬼燈以全身保護身下的白澤,左眼下方開條細縫露出裡頭金屬。

『您有受傷嗎?』
「鬼燈!」
『是。』
「你的臉……」
『剛剛摔倒了,這不影響工作進行。』
「不是的、不是的……」

似乎想起些什麼了。
記憶無禮地流入腦袋,如蛛絲般細微幾乎察覺不出,卻又能確實感受它的存在。

如此為他人奮不顧身的高尚身姿。

「鬼燈、啊……」液體模糊白澤視線,視線模糊鬼燈面容。
『白澤先生。』斗大水滴顆顆順髮絲滑落,打至白澤面容。

——您為什麼在哭呢?

白澤雙手顫抖抓緊鬼燈胸襟。
像個大孩子般再也忍不住地嚎啕大哭。

*

21

白澤沉默地凝視他面前坐姿端正的鬼燈,兩人彼此對視好半天,白澤都不發一語。即使每天提水狩獵時間一到,科學家也下指示讓機器人偶留在原地別離開。

15

白澤動手仔細謹慎地修補鬼燈眼睛下方的裂縫,期間他嘗試不去看深邃漆黑如黑洞的瞳孔,直到鬼燈冷不防問他一句。

『需準備糧食和水嗎?』
「……嗯,不須要了。」

9

白澤食物消耗量開始大幅減少。
不僅如此,連水都喝得少。

『需補充水嗎?飲用水估計一星期後消耗殆盡。』
「沒關係,就這樣吧。」

3

白澤這晚失眠了。
逃生艙裡沒瞧見鬼燈,他肩披實驗衣步出白色艙體,鬼燈坐在不遠處大石頭仰望滿天星斗。於是白澤與他並肩而坐,欣賞這副已經看過數個夜晚的銀河。

他想起記憶中和那男人也曾突發地背著簡便露營道具跑到郊區山上野營,他們肩並肩坐在啪滋作響的營火旁,一邊喝著暖呼呼的棉花糖巧克力,一邊享受遠離塵囂的放鬆,男人話不多,但白澤喜歡他陪在身邊的感覺。

「星星真美。」
『……是。』

沒有耀眼的北極星或南十字星。
地球離這裡有多少光年的距離呢?
為何人類多次宇宙探訪都沒有發現?

科學家對美麗星空舉起手掌再移至胸口。

「願能引發奇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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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科學家若有所思地吃完午餐,他要求機械人跟著他,兩人一前一後來到當初喚醒機械體Hoozuki的所在。科學家將粗電線依序接回機械人脊椎骨與後頸位置,他安靜地看著他。

「鬼燈。」
『是。』

第一個奇蹟,是我創造出你。
第二個奇蹟,是和你一起度過的時光。
第三個奇蹟,終究沒有發生……終究沒有。

「……你幸福嗎?」
『……』

機械人沒有表情地沉默著,他無法理解“幸福”這抽象概念,見狀白澤瞇起丹鳳眼搔搔鼻子苦笑。

「問你一個奇怪問題了呢。」
『對不起。』

為什麼你要道歉?該道歉的是我。

沒有盡全力阻止你衝進火場;沒有等待替我拿藥的你出來;做個和你相同樣貌的機器人癡心妄想你還在我身邊,但沒人能取代你。

擅自將『你』製作出來,卻無法教懂『你』何謂感情;對於『你』替我做的所有,我無以回報,對如此任性的我所付出的一切。

該道歉的一直都是這個狂妄又無知的我。

『白澤先生……』機器人深黑眼瞳倒映科學家沾濕的臉龐『您為什麼在哭呢?』

科學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纖細手指撫摸機器人塞入通訊發信器材的喉嚨,自嘲地喃喃說著:根本不會有人傳訊息過來,又何必做個通訊系統?

——對不起、鬼燈,對不起……

科學家溫熱的額頭靠著機器的冰涼。

「……機械體Hoozuki,進入休眠模式。」

語音剛落,通過科學家聲紋辨識的機械人偶眼瞳扇形鐵片順時針向內圈旋轉收起,遮蔽子夜般漆黑瞳孔,闔起細緻眼皮。

最後的最後,還是無法狠下心銷毀。

高瘦男人步履蹣跚走出逃生艙,打算感受僅存日子的微風及暖雨。科學家從藥罐倒出最後1/2粒藥錠,沒有搭配溫開水直接吞服。

吞下藥錠;吞下眼淚;吞下千言萬語。

他昂起頭。

——啊、原來陽光這麼美麗嗎?


[心·奇蹟 白澤篇]


【Message接收中】
【發訊人為:_____】

[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