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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零──朝花夕拾〉

  十二年前,逍遙會弟子李慕為修習醫術,獨上冕山修煉順當採藥,雖途經人人皆避而遠之的鬼谷林,但憑藉著一身好武藝及敏銳直覺,非但沒有遇上那所謂人傳之魑魅魍魎,倒還採了許多奇珍異草,收穫滿當。
  冕山雖長年霧霞繚繞,且峭峰奇岩不便於走,尋常人定是難以登山,但也正因如此地勢加之天然溶洞蜿蜒,自是不少修煉道者練功寶地,而李慕自也不例外,吃苦當吃補,吃補不吃虧。
  數月過去,當她順著來時路準備返還李府時,卻被突來的迷霧所困,一時間失了方向無法判別,所幸雖是迷途,卻意外循著直覺來到了一處破廟前。

  李慕本也覺著詭異,來時並無瞧見這廟,定是偏離了方向,但夜色將臨,雖不知破廟裡是否安全,但眼下似乎也沒有他處可去。
  而正當李慕因警戒而五感變得敏銳之時,耳中傳來細碎且孱弱的喘息聲,像是受了傷的動物,卻又似人的囁囁細語,李慕心想即便裡面是頭猛獸,以此聲判來,大抵也不是難纏的對手,但也不可大意輕敵,因而她還是握緊了腰間所佩匕首,以策萬一。

  突入破廟之時,只見一個年幼女娃倒臥在枯草堆上,周遭除卻風聲毫無動靜,只有雜亂破爛堆積,結滿蛛網和曾有生火的痕跡應當是有人近期居於此處,但看這女娃奄奄一息、呼吸困難且身上遍滿斑紅,長滿了許多駭人水泡膿包的模樣,應當是誤食了毒物所致。
  顧不得太多,醫者仁心的李慕立刻放下行囊,趕忙給女娃把了脈後,推測情況趕緊生火磨製能暫緩解症狀的草藥給她服用敷上。
  幸好採了不少奇珍異草,其中就有以毒攻毒的藥菇,李慕照養了女娃幾天後,本以為難以逃過這命劫,但她命大也命倔,雖過了數周仍昏迷不醒,卻有好轉之跡。

  李慕本以為這女娃的父母是因為她身中劇毒才離開尋求協助,卻不想過了數週都沒見到半個人影,雖然不想這般推測,但是遺孤的可能性也不說沒有。
  原先應急只得留在這破廟為她養病,但若是在此地久待,病情勢必不會有所起色,迫不得已之下,李慕在破廟留下了訊息以後,便抱著昏迷不醒的女娃縱穿橫林,謹慎趕路,終下了山。
  本也擔憂一人還可應付,現帶上了個病著的女娃要如何躲避危險,好在在鬼谷林邂逢因自己延遲數月歸返而前來尋找的師弟們,雖路上也偶遇些兇猛野獸,但多了幾個人輪番警備,也算是無事相安。

  返回李府後,李慕日日夜夜守在心嵐身邊,看著她因毒發蔓延全身的水泡殘疤,心想這孩子莫不是命不久矣,就是終生毀容了,但為人醫者,盡力救治,剩下全看她個人造化罷。
  
  就這樣如是照養著,終於在過了半年爾後,女娃甦醒了過來。
  女娃的毒雖早已盡數解除,卻尚仍有些餘症不免殘留,因此還很是孱弱,但能夠轉醒,說明還有生機,也是很讓李慕欣喜的了,畢竟雖然當初不抱期望,但照養了這麼久,還是有了些許感情。

  女娃醒後在李慕的精心調養下恢復得很好,不僅漸能下床走動了,也開始能吃的比從前多些,雖然依然體弱多病,但也並無大礙。
  李慕想著有些事情終究也是要問的,在女娃狀況轉好以後,她問了女娃的姓名、家人和過往,但女娃只是搖搖頭,似乎有殘存記憶,卻似乎因長期昏病而模糊不清。
  思索也過了如此之久,縱然有父母,怕是也凶多吉少,不然也不至於這些年月都未曾有過消息。
  李慕雖非好事之人,但見著這年幼孩子左不過四五歲的年紀,便無依無靠,惻隱之心驅使便決心收養了女娃作為養女留待身邊,那時李慕雖有未婚夫,大夥兒覺著未嫁先有子不妥,但心知李慕是個言出必行之人,且未婚夫也覺著此番作風才是李慕善良本性,兩人便就於大婚以後,正式收養女娃為養女,並取新名,姓李名喚心嵐。

  心嵐年幼時雖然因體弱多病,經常臥床不起,且李慕夫婦倆也曾思量過她可能活不過二十,但兩人想著即便生命有限,也需得重視這段命緣,李慕為了她尋來多本醫書及訪過多位武功高人,為她量身訂定了一套習氣養生的武功療法,希望能讓她不拘於這樣短的年歲,不辜負這世的人生。

  於是她即便年幼,也漸漸清楚自己的身分和養父母的恩惠有多麼重大,就算活在流言蜚語之中,日日見著因病遺留下的殘貌,但養夫母為自己如此努力怎能輕易辜負?縱然即便練功苦,針灸疼,她也不曾言及放棄,李慕見這法子有效,且心嵐堅忍,如當年她命垂一線因著倔強或許幸運而存活,便讓她隨自己一同入了逍遙會,每日在會堂與其他弟子讀書習武。

  她自然懂事,乖巧聽從李慕所言,但世人哪一個不容易以貌取人先入為主?何況是年幼無知的毛躁小兒們,在她剛來的時候便常常背後恥笑辱罵,成天拿她身上的疤痕尋開心,心嵐當然並非不知,只是這些話縱然難聽割她心喉,但為了不讓李慕憂煩,她硬是忍了下來,就算他們越發猖狂,甚至拿小石子傷她,她也只是隱藏傷口,佯裝沒事。

  可李慕哪是好能瞞混得過的,她自然明白這些,雖會心疼,卻也明白心嵐勢必得會面對這些,雖然要是她介入,能夠保護她,但這只會讓心嵐過度依賴而無法自立,於是便睜一隻眼閉一眼,但她卻不曾想竟會如此過分,一怒之下雖罰了那群頑童抄錄德行典籍並重重斥喝,但也擔心心嵐會被挾怨報復,且她又是個悶葫蘆,什麼也不會說,李慕便不再讓她去會堂,改由自己親自教導。

  但年少的心嵐哪裡懂得李慕的苦心,以為是自己其貌不揚又與其他弟子相處不來,才惹惱了李慕,她在李慕訓誡完那些頑劣弟子帶她回府的路上怯懦的問著是否是自己做得不好,此話一出李慕再也沉不下氣,她蹲下身嚴肅的告訴心嵐,她活著的代價雖然是得背負這些沉重,但真不需要因為這由不得己的事而自卑消沈,反倒應當自豪!自豪自己受過此番磨難還堅強的活了下來,自豪自己沒有被這命劫打敗。

  李慕的話心嵐雖明白,卻也無法輕易讓正是介懷他人眼光的的小姑娘輕易振作,於是李慕便手縫了一方繡有雕鵬及水波的水藍面紗贈她,望她有朝能如同雕鵬般自在翱翔,如水波般剛柔並濟,縱然容貌有損,但不需損己自尊,若有朝一日能不再介懷這些外在之事,再摘去吧。

  「自今日起,妳便得喚我聲師父了。」
  「嵐兒謹遵師父教誨。」

  那方面紗,便跟隨了心嵐直到現今都不曾在外摘下。

  而心嵐十歲那年李慕生下了龍鳳胎,姊弟各自取名為心恬、心悟,漸漸再也無暇像從前那般百方顧及心嵐,但知曉自己身分的她自當不會如同其他有了弟妹而向父母吵鬧的長子般爭寵,說實話她比誰都要開心兩位師弟妹的誕生,天天在功課之餘就是替忙於為人診治製藥的李慕照顧孩子們,時間久了,孩子們自然跟她親近得多,而她也漸漸的找到了自己被需要的理由。

  除卻偶爾外出替李慕辦事以外也基本不邁出李府半步,只在府內修練武功、研讀詩書,替師父照看師弟妹們,對外面的世界表現得毫無興致,惟有隔壁陳家的長子陳坤,不在乎心嵐有損的外表及性格的扭捏悶沉,偶有時也會陪她練練武或喝喝茶什麼的,起初心嵐還是因曾有過的陰影而不願與他交好,也其實知曉是師父安排,但時間長了,她也漸漸與陳坤成為朋友,雖然,她在這世上唯一相信並願意賣命的人還是惟有李慕。

  這樣的日子,十年如一日堅持過來,如今她也將滿十八。
  
  輕撫古琴,遙想曾經,李心嵐坐於書房夢中恍然之間,回想起種種過往,只覺著這日子過得可真快,轉瞬間過往曾歷的一幕幕都成了腦海中漂泊的一扁舟,被歲月漂流遠渡。

  今後的人生該何去何從,她還依然迷茫。
  但惟有一點始終不變,那便是李慕於她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