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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賴和睜開眼睛時，只覺得一片茫然。

　　斜斜映在木質地板上的午後陽光、桌子一如既往地堆滿雜物──
　　東瀛商會，他們最初的起點。

　　真不可思議，經歷過那麼多動蕩、那麼多悲歡離合，他竟然還能一眼認出這座承載他們青春歲月的老書房。
　　……或許是因為，這裡並不是真正的商會。

　　賴和低頭看了看手中的瓷杯，杯裡的奶泡被拉成貓咪的造型，正天真無邪地望著他。
　　他總覺得這隻貓咪笑得那麼可愛，每次都捨不得把牠喝掉。

　　但這次，把咖啡塞進他手裡後，完全沒有給他感嘆的時間，蜜柑小姐和學妹就聯手把他塞進了「門」中。

　　望著眼前熟悉又有些朦朧的景象，賴和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要把他送到這個……明顯是某人的夢中？

　　背後傳來輕柔的腳步聲。



　　回過頭，熟悉的身影出現在樓梯口。

　　看到他，杜聰明明顯一楞。「賴和？你怎麼在這？」

　　「我……」望著曾經並肩走過大半個臺灣的友人，賴和一時說不出話。



　　說什麼呢？許久不見、近來可好？
　　還是告訴他，未來前方的荊棘還是多不勝數，讓人狼狽不堪、卻又無法放棄？



　　「……好像有一陣子沒來了，覺得不太應該，就上來看看。」乍見故人的百感交集，終究還是匯集成一個不痛不癢的謊言，並且讓一貫實誠的賴和微微熱了臉。

　　杜聰明輕鬆地擺了擺手──那熟悉的模樣叫賴和忍不住微笑。「哪有不應該，最近大家都在外面發傳單。我也只是發完了，看時間還早，先上來休息。」



　　啊，原來這裡的時間點，是那個時候嗎？
　　拿到了學長的金援，努力拓展復元會的時候；同時，也是他和杜聰明畢業的那一年。



　　想到即將到來的離別，賴和的眼神暗了暗。
　　杜聰明像是沒注意到地走近，左手輕輕搭在椅背上。「畢業之後，你打算做什麼？」

　　「我……應該是前往醫院實習吧。你呢？再去暗殺袁世凱一次？」

　　面對故作輕鬆的調侃，杜聰明很不杜聰明地翻了個白眼。「我現在已經體認到衝動行事不會有好下場，別笑話我了。」

　　賴和愣了一下，手中的咖啡差點灑出來。他連忙放下杯子，認真地搖頭。

　　「我不是那個意思。你一直都是個有行動力的人，無論是找學長募款、還是到中國進行刺殺，都是為了目標前進。或許我的方式和你不一樣，但……我們都在為了人民努力，沒有優劣之別。」

　　賴和頓了頓，望向連連眨眼的杜聰明。



　　雖然當初在募款路上發生歧見，隔天杜聰明仍舊有說有笑，彷彿前一晚的低落只是幻覺。
　　但上面那番話一直在他腹中打滾，待杜聰明從中國歸來、直到畢業，都找不到機會向杜聰明訴說。

　　如今，他總算明白，在推他進門之前、學妹那句「生日快樂」是什麼意思。
　　即便只在夢中，也是她們能給的、最接近彌補缺憾的機會了……吧。



　　沉默了好一會，杜聰明才有了動作。
　　只見他的左手離開椅背，無意識地在臉頰上搔了搔。「不用特地講出來，我知道啦……只是跟你開玩笑。」

　　「是嗎？太好了。」賴和鬆了一口氣，笑容重新回到臉上。

　　杜聰明瞥了賴和一眼，「說起來……你要不要解釋一下，那杯是什麼？」



　　順著杜聰明的眼神看過去，賴和才想起貓咪咖啡已經被冷落很久了。
　　原本渾圓的臉頰因為搖晃而拉寬不少，讓整張貓臉看起來更像帶著笑。

　　他小心地把杯子推給杜聰明。「朋友送的，喝喝看？」

　　「珈琲？你的『朋友』該不會在新公園的獅子工作吧……」

　　面對杜聰明狐疑──甚至可以說是有點嫌棄──的眼神，賴和有些哭笑不得。「不是啦，只是單純喜歡飲料的朋友。」

　　「也對……沒看過誰在珈琲上畫圖的。」

　　小心翼翼地捧起杯子啜了一口，杜聰明的臉瞬間被點亮，「真不錯。」

　　「是吧？第一次喝到的時候，我就想和你分享──」話說到一半，賴和忽然理解了被硬塞飲料的理由。

　　看著在陽光下微瞇著眼、露出讚嘆表情的杜聰明，賴和微微一笑，主動拉開椅子。「坐著喝吧？最近都在忙，難得有機會聊聊，我有好多事想跟你說。」



　　是夢也好。
　　在回想起那麼多惆悵的過往，還能擁有這麼一個和摯友共享的、洋溢珈琲香氣的寧靜午後，誰說不是像夢一樣呢？

　　是夢也好。
　　一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