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誤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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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mafia是犯罪暴力組織,或許嚴格定義上也沒錯。

要圭垂眸望向對著自己戴著黑色手套的手背行完吻手禮,充滿感激低首向後退出會客廳,綁著紫色格紋頭巾的當地居民,面無表情地抬起方才被親吻過的手看了看,這麼想。他另一手依舊插在西裝褲口袋裡,略略側過頭吩咐。「讓soldier跟上。」

——廣義來說,或者可以說是一種自衛自治組織,與中世紀坐擁領地的領主差不多:照看領地所有人事物,而作為交換,向領民取用稅收與尊敬。想起方才,他握緊了手,忽地短促哼笑了下,有些發冷的。…但本質其實還是利益所趨。

這塊區域原先有不少家族(family),勢力盤根錯節但大致能和平共處,彼此利益均分。然而隨著政變,當局政府開始收權,本就只是因共同利益才聚集在一起,說不上一點同心合作的家族便被各個擊破,逐一潰散,該些地區便皆回到公權之下;聽著多名正言順,彷彿棄暗投明。實際是否真的迎向光明未來,也許只有當地居民自知冷暖。

被道上敬稱為「智將」的要圭對此不置可否。畢竟也是有氣節彷彿能當飯吃的正氣凜然之徒,那就只能說得上是求仁得仁。他雖然接納為五斗米折腰投奔到自己領地的人,或者放過認為即便襤褸還是所謂正道更該行的人,但不代表他能同樣寬容對待所有好處都想拿下的投機者。畢竟無論是他,或是目前除了他們,僅存的另一個家族的boss——桐島秋斗,都不是以仁慈才能屹立至今的。

因此他接到capo[*1]的報告時,眉毛都沒有動一下。

要圭踏著皮鞋清脆的聲響來到大門前的廣場,依舊是一手放在燙得筆挺線條俐落的西裝褲口袋內,像是看著的是活物或死物都沒有差別般平淡,微微低眼的模樣。望向匍匐在石板地上的一團血肉模糊只依稀看得出人形的物體,語氣同樣輕淺。「雖說不出賣家族的規約是家族內部的人加入時才需要發誓,但怎麼說也屬於受我們庇護的身分,背刺這種事放諸四海都不是個稱得上榮譽的好習慣吧。」

他踩過地上沾滿塵土的紫色格紋頭巾,與踩過一片落葉沒有不同,略偏著頭,問。「追到了?」

「是,如您所言,是當局政府設的暗樁,誘之以利的金源也確實來自吩坦尼[*2]的交易,也按照您的吩咐介入並埋下伏線,我們已取得證據與證人,貨物也全數替換銷毀。只是……」capo有些遲疑。

「遇到桐島的人?」智將如同能讀心或預知的反問。

capo一凜,表示了肯定。「是的,在處理時遇上了,但並沒有多做任何干擾或接觸。」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在他要做些什麼或探些什麼時巧遇上桐島秋斗了。若不是很清楚自己家族內確實沒有他們的人,都要以為是有高層的間諜在。就如同他也好幾次碰到對方的人在幹些什麼時的情景,但自己亦的確並未埋線於對方家族。因此只能說,同樣作為能在當局施壓對付之下仍能好好維持的兩股勢力,兩人的作風與想法非常相近,到了舉棋下子時預留的先後手都落在差不多位置的程度。

彎起唇,要圭點點頭,決定賣對方一個人情。他從口袋拿出一支棒棒糖,拋給待命的capo。「把這個拿給他們,他們會知道意思的。」

於是白髮的男人一手拿著從自己手下capo傳遞來的棒棒糖,捏著塑膠梗的部位讓他在指間旋轉,一手撐著額,過長的瀏海自指縫間散落,於陰影下笑了。「智將要圭……果然很有趣啊。愈來愈想要他了。」

他們倒也不是王不見王,從未接觸過,不如說正是因為分屬兩個家族的boss,從前便時常因為開會或商談而見面,只是要圭無論對誰都禮貌但疏離,簡直是本行走的禮儀手冊——應對恰當,但沒有一點溫度與情感。因此就算桐島秋斗想套近乎培養交情,也總是被輕易的打太極避掉。

他依舊轉著手上的棒棒糖,瞇眼含笑的看著色澤鮮豔的糖果,回想之前幾次遇過要圭的情景。…這個看似沒有軟肋弱點的男人,其實只是很會假裝而已。畢竟在自己印象中,他似乎有頭痛的毛病——雖然確實掩藏的很好,連他自己手下都沒有發現,以為boss身體康健毫無隱疾。也或者——桐島秋斗笑意更深。並不只是頭痛而已。他憶起曾經見過面色難看的要圭,少有地行色匆匆像是急著避開所有人,而後便消失了一陣子的事。那時他確實是太好奇了,不顧規矩悄悄地伏於窗邊,從拉緊的窗簾縫隙覷視。

看起來還是頭好壯壯無恙的要圭,甚至要說的話比他躲進房間前的臉色都好上許多,只是怎麼看都覺得好像不是那個要圭。作為mafia的boss,他自然有自己一套辨人的方法,無論是觀察骨骼或是身形習慣等,桐島秋斗可以斷言不是替身,就是要圭本人,但……

那之後他更留心了這個有意思的boss,又目睹了幾次相仿的場景,有了個大膽的猜測。只不過,看起來要圭是獨自守著這個祕密的,究竟是他不相信自己的家族可以依靠,也沒有信任的對象或心腹,又或者是不想示弱於人,還是……他不願意?

桐島秋斗還沒有答案。

但既然收下一個大人情,如果不還也說不過去,是吧。

智將睜開眼時,已確認了自己遭受襲擊,雙手被銬在身後,位於一間多半在地下而防音防追蹤效果極好的密室裡的處境。…大意了。沒想到在那種時候這麼恰巧的發作頭痛,希望被敲暈時「他」沒有哭得太慘。垂眸看了看即使仔細裝潢過鋪了磁磚,但還是有擋不住的溼氣透出而隨腳一蹭都有點濕滑的地板,又斜眼瞥過一旁帶著鏽跡的鐵架,視線最後回到眼前穿著西裝頭髮上了髮膠梳的一絲不苟的人,他心中大致有了判斷。

位置被轉移到了港口邊,港口除了是當局政府管控之處,也是不久前吩坦尼秘密交易的地方,加之之前的動作,可以確認是政府的人;眼前的人西裝還挺直整齊,上過髮膠的頭也乾淨平整,多半自己還沒有失去意識去太久以外,大概是個有點強迫症的人。他又瞄了眼對方擺得歪斜壓在整齊文件上的對講機,以及沒有及時注意到自己已經清醒的舉措,這麼結論:看來自己家族的人也實在的給他們找了麻煩,並且這附近不只他一人,大概3-5公里間還有同夥。

「先生,」要圭先發制人,語氣從容平穩,彷彿他不是那個被銬在椅子上的人。「毒癮者很難應付吧。」不等對方反應,低聲笑了笑繼續道,「尤其一面還要懷柔,另一面還有難纏的mafia家族在搗亂,相當焦頭爛額又礙於長官的吩咐只能想辦法處理,很辛苦啊。」

「是啊,明知道毒就是不能碰的,但利益真的太大——」還深陷於忙亂煩憂中的人沒有防備,順口回了才意識到不對。「——!你醒了!」

揚起一邊嘴角,要圭露出一個勝券在握的笑容,「你也是這區的人吧,」他抬抬下巴,指向對方領結,那是他家族領地傳統的打法,「看到自己熟悉的鄰居同鄉被小小的藥品摧毀蠱惑,難道就甘心嗎?」

被踩到痛腳的對方呼吸粗重起來,咬牙閉了閉眼,「…別想說服我。」他持起桌上的針筒,走向要圭。「我知道你不可能這麼輕易就投降說出貨在哪,所以準備了東西。」

頸側輕微的刺痛,微涼的藥液灌進血管,要圭蹙眉,沒有無視微弱的刺鼻臭味。…硫噴妥鈉[*3]嗎?他順勢放鬆肌肉,垂下頭,放緩呼吸。默數了十幾秒,也漸漸感受到氣管有些發緊,他才緩緩抬頭,眼神虛軟。「…可以給我一根菸嗎?」

對方觀察了下要圭開始染上紅暈的面色,呼息輕而紊亂,全身鬆軟彷彿失去肌力,像是藥效發作後才撿起桌上的菸盒,再次走過去,朝他嘴邊遞出了一根。但或許是藥效的緣故,要圭哆嗦著無法確實叼起菸,反而不小心弄掉了,於是持著菸盒的人深深喟嘆,彎下身就要撿菸。

就在這個瞬間,要圭目光一凝,抬腳就朝對方後頸用力一踩,發出令人牙酸的「喀」一聲。

確認對方失去行為能力後,他長呼出一口氣,仰頭靠到椅背上。…接著就是等待藥效過去了。

意識開始模糊,面上發熱發紅,全身無力彷彿不是自己的一般無法調動,呼吸漸漸變得有些困難而不規律急促起來,要圭已無法很清晰的思考,只覺得一直以來在腦中緊繃著的抑制器像是壞掉了,整個人無論思緒或是身體都鬆弛得不像自己,過度失控的感受讓他很不習慣的不適,但猶如一切都不用管的卸除拘束感又那麼自由令人嚮往。

此時門突然被打開,進來的是一個有著一頭白髮跟一側過長瀏海,要圭認得但此時不該在這裡的人。他勉力瞇了瞇眼,確定自己沒有看錯,或者是自己對這支藥異常反應之一的幻覺。


[*1]capo:Capodecina/Caporegime,mafia組織中,分部(Regime)的領導者,旗下有超過10名以上的(Soldier)所組成
[*2]吩坦尼:fentanyl,一種強效類鴉片止痛劑,起效迅速而作用時間極短,會給使用者一種滿足、鎮定、放鬆的感覺,具有上癮性,過量會致死。一直有濫用成癮的問題,除了藥片以外,也有被做成糖果藥丸或棒棒糖的型態交易
[*3]硫噴妥鈉:巴比妥酸鹽類藥物。是一種快速起效的短效全身麻醉劑,一般被認為有用做刑事上的吐真劑,有降低大腦耗氧量及血流量的作用,也被用做安樂死的注射。少數病例會出現異常反應,如久不清醒、興奮亂動、幻覺、顏面、口唇或眼臉腫脹、皮膚紅暈、瘙癢或皮疹、腹痛、全身或局部肌肉震顫、呼吸不規則或困難,甚至出現心律失常,臨床上亦有致死的案例。也有被用來做精神病治療,幫助患者回憶痛苦的創傷記憶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