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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閃】被咒之劍

*OOC有
*原作向,BE有
*是里閃前提的伯閃
*時間線混亂
*R5劇透+魔改


「喂喂,你是認真的嗎?」
「這玩笑可一點也不好笑啊。」
「你看我像是在和你開玩笑的樣子嗎?」
伯恩哈德面無表情的回過頭,與一臉震驚的阿奇波爾多對上視線,有著一頭棕髮的男子沒有說話,瞪著一雙大大的眼睛和他對視了幾秒,在確定伯恩哈德沒有要收回剛才那句話的意思後,他才勉強伸手扶了扶他頭上那頂搖搖欲墜的帽子,企圖用這個動作讓自己冷靜下來。發顫的雙手掩不住他內心的動搖,在他企圖撥正帽沿卻反而失手將帽子一把掀翻在地以後,他終於不得不承認他其實並沒有想像中那麼淡定的事實。
阿奇波爾多彎下腰,伸長了手去勾他落到地上的那頂帽子。
「但是伯恩,他是你弟不是嗎?」
帽子被拾起,阿奇隨手彈去了沾黏在帽子上的灰塵,又重新把它放回了頭上。
「是又怎麼樣。」
伯恩哈德說,臉上的表情還是一如既往的淡定。手上的動作不停,銀色的茶匙隨著伯恩旋轉的動作,在咖啡杯裡帶起了一陣小小的漩渦,奶白色的泡沫在幾秒的凝滯後「啵」的一聲消失在褐色的海洋裡。
伯恩哈德拿起咖啡壺,給眼前的阿奇波爾多也倒了一杯。
「──但是他對你,並沒有那個意思,不是嗎?」
阿奇波爾多小心翼翼的說,「我不是看不起你的意思,伯恩。我只是想說,他應該不知道你的想法?」
「他不必知道。」
「但是他和里斯不是……。」阿奇看向他,臉上的表情似乎更糾結了。
他有些欲言又止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們中間那杯正飄起裊裊白煙的咖啡,最後還是沒忍住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你這樣值得嗎?」
「沒什麼值不值得的,只是願不願意罷了。」
伯恩哈德凝視著前方,目光還是一如往常般的堅定,就好像這句話就是他一生的使命一樣。


「好啦,你們倆別吵了。你們是兄弟,別為了這點小事不愉快,好嗎?」
「凡事要相互扶持啊,因為你們是家人嘛。」
「要注意安全,知不知道?」
每當閉上眼時,他總會聽見那個溫柔的嗓音,不厭其煩地在他耳邊唸叨著,一遍又一遍的。
「伯恩,你是哥哥。」
「──要照顧好弟弟,知道嗎?」
「──好。」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無比稚嫩卻無比清晰。他說出口的話、答應過的事,他一次也沒有反悔過。
一句話的重量能有多重?那誓言的枷鎖,讓他甘願背負上一年又一年的光陰。
他拉著他的手,看見彼此交握的手越來越大,他的弟弟也隨著歲月的流逝逐漸變得成熟,從那個只會亦步亦趨跟隨在他身後,軟軟叫著他伯恩的少年,逐漸成長為能夠與他並肩而行的青年。
在那些曾經漫長的好似看不見終點的時光裡,他曾以為他們會就這樣一路一起攜手走到生命的盡頭,因為他們倆打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從未有過分離。
他們是天生的雙子,原本就注定了要彼此糾纏一生。
他早已習慣了每一次的回望裡都有他的存在,那雙與他相若的綠瞳裡會認真的倒映出他的身影,他未來的每一個規劃裡都有他的參與,他曾以為,自己會就這樣牽著他的手,一起走過彼此生命中的每一個春夏秋冬。
他們一起玩樂、一起長大。一起練劍,一起抗敵。在彼此生命中刻劃下屬於對方的痕跡。
那些珍貴的歲月,在很久很久以後,都還能在記憶中散發出如珠玉般美麗的光澤。


明明是雙胞胎,但他總是急著要長大,大到足以照護好對方。
在蟬鳴聲唧唧的季節裡,帶著弗雷一起去森林裡來一場獨一無二的大冒險。他放任自己被弗雷帶著在森林裡到處亂竄,然後理所當然地迷了路。
隨著夜幕的低垂,失去了方向的他們難免開始不安了起來,何況上竄下跳了一整天,他們兩個也都累了。伯恩哈德牽著弗雷特里西的手,開始後悔起幾個小時前的自己怎麼就沒狠下心來拒絕弗雷特里西還想繼續玩的請求。
感覺到了來自手心的抽動,弗雷的聲音從後方傳了過來,軟軟嚅嚅的就像在撒嬌,底氣不足的有些微弱,又像是參雜了一絲的嗚咽,「伯恩,我想回家了。我們還回的去嗎?」
「我會帶你回去。」
「可是我不認得路了。」
「閉嘴,你只要負責牽好我的手就可以了。」
伯恩說。感覺握住他的小手微微收緊又放開,後面傳來了一聲響亮的「嗯!」聲,只是似乎混入了些許的鼻音。
伯恩假裝沒有發現弗雷快哭出來的模樣,只是埋頭繼續向前走,努力的依靠微弱的月光辨別前行的方向。
因為弗雷總是這樣,動的比想的還要快,所以自己得再多注意點才行。要學會想想、再想想。幫自己想、也幫弗雷想。
因為,他是哥哥呀。


「弗雷。」
伯恩哈德有時候會覺得弗雷特里西很狡猾。
就像是吃定了他不會真的對他怎麼樣一樣,只要發現他生氣了,就馬上從善如流的道歉,屢試不爽。就像是察覺到他想做的事情一樣,就算他想藉題發揮,狠狠的發一次脾氣讓弗雷長長記性,也總會被他看穿。
兄弟就是這樣討厭的存在,總讓你又愛又恨。他是最了解你的家人,最心意相通的戰友,也是最無法割捨的羈絆。
就像他總覺得弗雷總是將事情想得太過樂觀一樣,弗雷也總覺得他總把事情想得太過複雜。
「弗雷,你又做了什麼?」
伯恩哈德肅著臉,面無表情地回頭看向那個與他面容相仿的青年,陰沉的臉色黑的像要滴出水來。
弗雷特里西沒有說話,只是表情有些尷尬的摸了摸自己的後腦杓。
「抱歉啦,伯恩。」
「我好像又搞砸了。」
伯恩看著他,最後還是嘆了一口氣,揉著眉心去收拾他搞出來的爛攤子。
因為他是伯恩哈德,而伯恩哈德總是對弗雷特里西沒轍。


「伯恩,你別生氣,我下次不敢啦──」
「對不起嘛。」
拉住他衣角的力道很輕,其實只要稍微使勁就可以掙脫,但是伯恩卻沒有這麼做。他一直朝著前方邁進,卻一次也沒有甩開過那個跟在他身後的小手。
「對不起嘛。」
弗雷特里西又重複了一次,軟軟的聲音聽起來可憐極了,就像是一隻被主人拋棄的小狗一樣,不斷的在他身後發出嗚嗚的哀鳴。
「我下次一定會聽話的。」
「伯恩──你別生氣啦,伯恩──」
「……知道了知道了,不生你氣行了吧。」
伯恩哈德說,最後還是他做出了妥協。
他停下腳步,安撫般的摸了摸弟弟的一頭軟髮。小孩子細細軟軟的髮絲手感很好,滑順的感覺讓他忍不住又多摸了一把。弗雷大概是理虧,所以難得沒有反抗,而是乖乖的站在原地,睜著一雙大眼任由伯恩的手在他頭上胡作非為。
伯恩大概也覺得自己的手在弗雷頭上停留的時間有點久,所以有些尷尬的輕咳了一聲,「我們繼續走吧。」
「嗯!」
弗雷特里西也點了點頭,上前兩步緊緊的拉住了伯恩的手。

也不知道他們具體是走了多久。就在伯恩哈德停下腳步,打算再確認一次方位時,就覺得背後猛的被人撞了一下。力道雖然不大,但也足夠讓毫無防備的伯恩微微一個踉蹌。
伯恩哈德回過頭,恰好對上弗雷特里西那勉強睜開的雙眼,攏拉的眼皮看起來好像下一秒就會闔上,但又隨即被他勉力睜開。見伯恩哈德看向他的方向,弗雷特里西有些迷糊的抬起頭,含糊的語氣幾乎要把句子都給黏在一起了,「伯恩、怎麼了嗎?」他說,語氣聽起來軟綿綿的。
「……你快睡著了吧。」
伯恩有些無奈的問,然後看見那個光站著就已經開始搖搖晃晃的人奮力的搖了搖頭,但是他的雙眼分明已經闔上,「……真是的。」
伯恩嘆了一口氣,還是認命的背對著弗雷蹲下身體,語氣溫和又不失強硬的說,「上來,我背你。」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上來。」
「……好吧。」
他聽見弗雷小聲的嘟嚷了一聲,然後乖乖地爬到他背上趴好。
「……謝謝伯恩。」他說,雙手環繞住他的脖子,弗雷軟軟的童音在他耳邊響起,細細軟軟的髮絲順著他趴伏的動作一路垂落到了他的頸側,感覺有些癢。暖洋洋的呼吸噴吐在他耳朵上,小小的少年幾乎沒幾秒就已經陷入了沉睡。
伯恩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又開始向前移動,原先有些急躁的步伐也放慢了下來,每一步都比上一步走的更慢更穩。
那時的伯恩還不高,也還不夠健壯,但是他背著他,感覺像是背負了全世界。


在那之後的他們進行了一場旅行,用了很長的一段時間。
於汙濁不堪的荒野上戰鬥,消滅那些好像永無止盡的魔物,而後被招攬進入連隊,從屬於他們兩人相互依靠的戰鬥,邁向擁有更多同伴的戰場,齊心協力的為拯救這個世界奮鬥。
「是男人,就要流血流汗。」
「保衛世界,不覺得聽起來很棒嗎?」
「比起被動的等待魔物入侵,我更喜歡主動出擊。」
喜不喜歡他不知道,但是他知道,弗雷的要求他總是不會拒絕的。
儘管他的願望要他以命相搏。


「──伯恩。」
現在是戰鬥開始後的第幾個時辰、伯恩已經想不起來了。
他只記得灰色的天空像是要在大地上無限的延伸,原先的突襲戰不知怎麼的就被打亂了節奏,他被牽扯進一場看不見盡頭的拉鋸戰,長時間的戰鬥讓他整個人都身心俱疲,揮舞刀劍的手已經逐漸變得僵硬,疲軟的四肢沉重的像被灌滿了鉛塊。他算不出眼前被斬殺的是第幾頭魔物、也算不清前方倒下的人是第幾個夥伴,他只記得一次又一次機械般的抬起手上的劍,然後將眼前的生物斬落成一地的碎塊。
時間和數量的概念早在戰鬥時數無限的延伸後逐漸變得模糊,僅存的動作只是生物依循生存本能的條件反射,伯恩戰鬥著,感覺自己好像還活著,又好像已經死去,直到某種溫暖到發燙的物體抵上了他的後背,熟悉中帶著些許沙啞的嗓音從後方響起時,他才感覺到時間的沙漏又開始緩緩流動。
「伯恩,活下來。可千萬別死了。」
「要是死了,就一切都完了。」
時間的齒輪似乎又轉動了起來,鈍化的意識逐漸凝聚。他知道弗雷還活著,這個看似渺無盡頭的戰場至少還沒有它看上去的那麼絕望,因為他的兄弟、他的半身,即使是這一刻也依然與他同在。
伯恩哈德嚥了口唾沫,又舔了舔他那有些乾澀的唇角,沒有回頭,但僅憑著那樣微弱的溫度,他就感覺好像又有源源不絕的體力從那早已疲憊不堪的軀體裡湧出。
是的,戰鬥還沒結束,他怎麼能就此停下。他還要繼續前進,因為他知道,在他的身後還有另一個人存在,他並不是在孤軍奮戰。
「……你才是。」
伯恩說,然後抬起了發軟的四肢,異常俐落的斬去了魔物猙獰的腦袋。
被劈成兩半的魔物發出了一聲扭曲的尖叫,大片腥臭的血液如墨水般的灑了出來,將他整個人都染的濕透。
「哇,伯恩你髒死了。」
他聽到後方的人發出了一聲嫌棄的抱怨,雖然疲憊卻仍神采奕奕的聲音,於是他勾起了唇角,沒有理會弗雷的抗議,只是又轉身投入了下一場戰鬥。他們依靠著彼此的體溫,直到最後一刻也沒有讓任何一隻魔物傷害到身後的那個人。


降落的武裝艇在不遠處發出了一聲轟鳴,而後成功的垂降下他們期待已久的援兵,早在好幾個時辰前就已經消耗殆盡的槍械聲又再度響了起來,答答答的炮火和火藥爆裂的聲音不絕於耳,向連隊總部發起的求援報告終於發揮了它應有的功效,趕在他們全軍覆沒以前抵達了戰場。
惡劣的局勢獲得了控制,直到剛才為止都還只能勉強持平戰局的連隊終於有了反擊的餘力,並在新一輪的抗衡中獲得了最終的果實。
眼見大片的安全地帶終於被成功奪下,弗雷特里西忍不住鬆了一口氣。他拋下了手裡那對被他緊握到發燙的雙刀,整個人猛的一屁股坐了下來,身上的那件統一派發的連隊制服早已髒的不像話,灰撲撲的布料上沾滿鮮血和泥土混雜而成的汙漬,糾結的讓人幾乎看不出他本來的色澤。
灰色的布料被汗水浸的濕透,濕濕黏黏的全部沾黏到了身上,真是糟透了──弗雷想,但現在的他顯然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他感覺他累得幾乎連抬起手指的力氣都要沒了,要不是因為理智尚在,他幾乎就要這麼躺下去了。
而一旁的伯恩哈德顯然也沒有比他好上多少,最後一擊攻擊爆發的力道幾乎透支了他所有的體力,讓他整個人都有些搖搖欲墜,要不是還有手上的劍可以讓他用來支撐疲憊的身軀維持站立的動作,他幾乎就要像弗雷一樣直接癱坐在地了。
伯恩哈德閉上眼,花了幾秒鐘的時間平復自己的呼吸,等他再度睜開雙眼時,那雙翠綠的眼瞳已經又恢復了原先的銳利。他低下頭,與還在大口喘著粗氣的弗雷特里西對上視線。
「沒事吧?」
「死不了。」
弗雷特里西說。伯恩搖了搖頭,朝他伸出手,「起來,別坐在這裡,等回武裝艇了再作休息,也不知道還有沒有遺漏的魔物。」
「等會吧,你先過去。」弗雷特里西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疲憊,「剛剛太緊繃,現在一坐下反而有點站不起來了。」
「就知道你會脫力。下次要確定環境安全才可以坐下,否則可不是每次都有人有能力拉你一把。」
伯恩哈德說,臉上的表情還是一臉慣性的嚴肅,配上他一身尚未消退的戰意,似乎感覺變得更加兇惡了,但是他看向弗雷特里西的眼神卻很溫柔。明明他也才剛從一場惡戰中脫出,自己也滿身狼狽,但他還是朝著弗雷蹲下了身體,將他那不算寬厚的背交給了他,「上來,我背你。」
「伯恩,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老讓你背著跑也未免太不像話。」弗雷特里西看著那個熟悉的動作就想笑,他想起了小時候的無數次,在出去玩耍後伯恩總是一次又一次的背起玩得筋疲力盡的他。現在回想竟然連那樣的時光都顯得彌足珍貴,因為那種輕鬆的歲月似乎也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但伯恩哈德卻沒有理會他的拒絕,而是固執的又重複了一次,
「上來。」
「你是我弟弟。」
就好像他所有得好和包容,都能囊括在這一句話裡一樣,幾乎無下限的寵愛。
「就算不是兄弟,我們也是戰友,受傷了相互扶持很正常。」
他說,就像是看穿了弗雷特里西的彆扭一樣。
他還是想告訴弗雷,沒關係的,你可以撒嬌,不需要這麼急著長大。雖然我們早已身在戰場,但是去除掉那些你依然是我的弟弟。
有時他也會希望弗雷能像小時候一樣,再坦率一點,再多依賴他一點,而不是急著去面對各種危險。他其實不需要太在意他人目光的,因為他是弗雷特里西,而他是伯恩哈德,再怎麼樣伯恩哈德都不會讓人有理由可以笑話他,即使他知道弗雷並不需要這樣無微不至的照顧,比起被照顧,他更希望可以照顧別人。
「講道理總是說不過你。」
弗雷特里西笑了,搖了搖頭,一把抓住了伯恩朝他伸出的手,借力從地上爬了起來,然後又順從的趴到了伯恩的背上。已經長高的他多了不少的份量,比起小時候,他溫暖的身上,多了一種鮮血的味道。
但是弗雷,兄弟就是要相互扶持,不是嗎?
因為在這世上,我們只剩下彼此。所以在戰場上,不管倒下幾次,我們都會扶起對方。
因為我們說好了,要一起回家。


空氣裡滿是鮮血和硝煙混雜而成的味道,聞上去有些刺鼻。
伯恩哈德忍不住微微的皺起了眉頭,卻沒有企圖用手掩去這個味道,只是一如往常般踏著沉穩的步伐向前邁進著,沉著的模樣僅能從他那陰沉的目光和繃緊的唇角隱約窺測出他的心情並沒有表面上那麼平靜。
這無疑是最壞的情況了,突入THE EYE的行動不僅沒能成功一舉潛入核心地帶,甚至甫一進入「渦」的範圍就隨即與龍人集團迎面撞上。
即便在事發當下伯恩哈德已經用最快的速度對局勢做出了判斷,並極力向羅索爭取向他隊尋求支援的請求,但依然被毫不留情地拒絕了。
「以砲擊掩護?你是白癡嗎?要不要乾脆放個21響的禮炮好通知對方我們來了啊?少在那些沒意義的事情上浪費時間了,回收核心才是我們的首要目標。」
有著一頭紅髮的技官回過頭來,狹長的眼角微微瞇起,表情看上去有些嘲諷,「驚動龍群導致任務失敗這種事想必你們也是不想看到的吧?只要沒了核心,剩下的東西也不過就是些雜碎罷了,我想這種小事應該不需要我來教你們。」
「閉嘴做好你們的任務,少來煩我。我的時間可是很寶貴的。」
「……。」
伯恩哈德沒有說話,只是抿緊了雙唇。原先站在伯恩身後的秋安像是要打圓場似的上前了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對他搖了搖頭,「伯恩,羅索技官說的沒錯,回收核心才是我們的首要目標,其他事都能再想想辦法。」
伯恩閉上了眼,握緊了身側垂掛的劍。

所謂的任務是這樣的,合理性與必要性的拉扯,以成功與否作為分界,達成目標為優,失敗則否,而後才是生命的排列。好像只要將一切的價值,依照重要性做合理的歸納,那些在過程中被加減捨去的部分就可以只是一個單純的數據,不再具有任何的意義。
但伯恩哈德一直以來都知道這件事是錯誤的。因為所謂的價值和生命,從來就不是能放在天平左右兩端對等衡量的存在,包括那些被視為「必要犧牲」的事情在內。
但他又能怎麼辦呢,即便他竭盡所能的要去挽留,可那些留不住的,依舊只能化為指尖留淌的細沙。
戰爭也是如此,他很清楚,在這個「渦」四處橫行的世界,他們人類不只要與天爭、與人鬥,還要與這些非人生物爭搶,才能勉強奪得半吋的生存空間。所有的安逸和歲月靜好都不會是憑空而來,勝利的果實都是由無數的屍體堆疊而成,但即使如此生命也依然是不可逆的,即便贏得了結果,但那些在戰鬥過程中死去的人也都再無法回來。
伯恩哈德抬起手上的劍,將眼前的最後一隻魔物斬落在地,而後成功與剩餘的隊員會合。
已經發生的事情就不要再去思考了,那些都是沒有意義的行為,最重要的是完成現在的任務。
伯恩所在的中隊收到的命令,是要他們在完成掩護任務後,保護工程師前往渦的中心區域進行回收作業,只是在無法使用砲擊的情況下,火力實在比預期的低了太多,和龍人的作戰也變得艱難,在經歷了一番死鬥和犧牲後,才終於成功脫出戰局來到了預定的匯合地點。
然而好不容易才突破重圍,卻沒有在約定的區域看到羅索和米利安的身影,伯恩哈德的臉不由得沉了下來,他詢問了一位勉強生還的隊員,這才得到了米利安和羅索先走一步的消息,他說米利安留話要他們這些戰鬥人員原地待機,等到與後續部隊會合後再作打算。
「你們在哪裡?」
伯恩沒有再企圖浪費時間追問小隊員原因,而是直接透過無線電聯繫上米利安和羅索。隔著沙沙的通訊雜音,米利安回答了伯恩哈德的疑問,他告訴他他們已經在「赤色王座」的附近了,就快能回收核心。
為什麼沒有等我?雖然為了同調雙核時間緊迫,但是弄不好王座附近就會有龍出現,為什麼會選擇在只有兩人的情況下就獨自前往?當初安排了D1小隊隨行,本身就是為了安全考量,伯恩哈德想不出有什麼理由非要他們冒著巨大的風險直接前往中心地帶。
這應當不是米利安的決定。伯恩哈德直覺性的判斷,雖然米利安向來行事風格豪邁大膽,但作為率領一個中隊的領導而言,他也同樣有著相當謹慎的一面。

他想起了出征前弗雷特里西那一臉難以啟齒的表情,要他親口說出懷疑連隊裡有內鬼的事簡直比讓他死了還要難受,但即使如此,在行動開始前的弗雷特里西還是特地私下將他找了出來,轉達了他對羅索的懷疑。弗雷說他發現羅索近期行跡可疑,為了保險起見他最好在任務中多留一份心眼,還向他轉述了一些無意間聽到的對話。他想如果弗雷當時轉達給他的內容是真的的話……。
伯恩哈德收緊了拳頭,最終還是選擇無視了米利安留下的指示,轉而在率領隊員原地修整後,就隨即整隊依循最初的作戰計畫趕向核心的位置。
到達王座後的伯恩哈德成功碰上了私自前來的羅索和米利安,從他們的樣子看來似乎已經成功回收了核心,只是因為另一頭的核心還沒回收,所以同調還未能開始。
「你怎麼會在這裡?」
看到伯恩哈德出現的羅索明顯露出了厭惡的表情,他轉頭看向米利安,拖長的語調聽起來有些諷刺,「米利安,看來你這個中隊長的名頭似乎也不怎麼管用嘛。」
米利安沒有理會羅索的嘲諷,而是抬頭讓自己的目光筆直的和伯恩哈德對上,開口時的語氣依舊沉穩的好像只是在告訴他今天天氣真好,「伯恩,我不是說了讓你們原地待機嗎?」
「待機不符合原本的任務內容。」
伯恩哈德說,那種奇怪的違和感又出現了。如果只是單純的沒有遵循米利安留下的指示,他不應該露出這樣的表情。何況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身為小隊長的職責本來就是依據現況對各項命令做出適當的修正。
但起碼就現況而言與預想的結果是沒有差異的。伯恩哈德決定短暫的忽略過程中的落差,轉而追問起其他更令他在意的事。如果米利安無法對他的問題做出合理的解釋,他將會對米利安的決策提出質疑。
「依據正常的回收流程規範,工程師行動時應有至少一個小隊的人力進行警戒任務,為什麼在人力充足的前提下,選擇忽視這項規定獨自前往?」
「因為已經沒有時間了。」
米利安說,站在羅索身側的位置沒有任何要移動的打算,明明只是幾步的距離卻顯得格外遙遠。
「是嗎。」伯恩哈德反問,翠綠的眼瞳微微瞇起,他決定用行動證實心裡隱約浮現的猜測。他單手按住懸掛在腰側的長劍,有些試探般的靠近了一步。
「滾開。」隨著他靠近的動作,羅索的表情一下子扭曲了起來,微微齜出的牙齒就像在威嚇一樣,他顯然對企圖靠近他和核心的伯恩哈德有著強烈的敵意。
伯恩這下確定了,羅索這傢伙果然有問題。
但按住武器的手還沒來的及抽出,就見原本靜靜站在羅索身旁的米利安忽然間動了起來,他顯然對羅索排斥的表情做出了反應,他挪動腳步來到伯恩哈德前進的路上阻止了他的動作。雖說按照規定核心的處理權本來就在身為工程師的羅索手上,但是羅索的反應明顯太過激動。即便如此也要護著他嗎?
「米利安,你的反應也未免太大了一點。」
伯恩哈德面無表情地抬起頭,「我記得你應該不是他的部下。」
米利安沒有說話,站在他身後的羅索在看到伯恩哈德已經無法再靠近他和核心以後似乎就對他失去了興趣,他扯了扯唇角露出了一抹冷笑,望向遠方的目光就像是穿透了層層空間看到了遙遠的另一端一樣,「另一邊怎麼樣了?」
雖然語句中並沒有明確的指出他問的究竟是什麼,但伯恩哈德卻奇蹟似的領會了他未盡的語意。可正因為聽懂了,才會更覺得毛骨悚然。一股無法抑制的寒意從胸口深處湧了上來,打從作戰開始後就一直隱約浮現的不安似乎也獲得了解答,「你們做了什麼?」
「我們做了什麼並不重要。反正你很快就不需要答案了。」
「你們……」
米利安看向伯恩,張了張口似乎想對他說些什麼,但就在這時候,四周的土地卻忽然大力的震動了起來,岩壁上的巨石和土塊紛紛碎裂,尖銳的咆哮聲在洞窟中響了起來,終於發現核心被奪走的巨龍發出了憤怒的尖嘯。
羅索轉向米利安的方向,說是正好趕上了核心的同調作業裝置,接下來的時間核心會開始變重,要做好衝擊波來襲的準備。而後他說話的語句一個怪異的停頓,那張因為常年不見光而顯得白皙的臉龐上浮現了一抹有些扭曲的微笑,聲音也隨之冷酷了下來,他說,「還有,把那些傢伙給解決掉。」
話音一落米利安隨即舉起手上的槍指向伯恩哈德,與伯恩哈德一同前來的幾個隊員見狀,也朝自己配備的手槍伸手。米利安瞪了他們一眼,威嚇道放棄吧,沒有用的。
「不用擔心。渦會消失,全新的世界將會開始。」
米利安喃喃,如同囈語般。
遠處的羅索朝他發出了大喊,只剩十秒了。動作利索點,把那些礙事的人殺掉,別再浪費時間了。
這是不對的,核心的力量不應該再被任何人利用。
秋安在聽到羅索的大喊後似乎終於下定了決心,他毅然決然地扣下板機,米利安見狀反射性地在他扣下板機前開槍擊破了他的腦袋,與此同時,伯恩哈德揮著聖劍將米利安握著槍的左臂斬了下來。羅索躁怒的聲音又傳了過來,他要米利安快點解決礙事者。於是米利安加快了動作,一把朝伯恩哈德撲來,然後仗著身材優勢將伯恩哈德推向遠方。
倒轉在地的伯恩哈德雖然迅速地想要起身,但是當他看到站在米利安和羅索對面的龍時,一時間身體卻不聽使喚了起來。
因為核心受到破壞,龍的表情染滿了狂暴與憤怒,伯恩哈德知道要糟,但是身體卻像僵住了一般無法動彈。
遠處的米利安在羅索的幫助下重新站了起來,他看向他的方向,雙唇一開一闔的似乎正朝著這裡大聲呼喊著什麼,但是太遠了,所有的聲音都被龍揮動巨大雙翅和踩踏地面所發出的聲音給吞噬了。明明是很危急的情況,但是伯恩哈德卻不知怎麼的忽然有些想笑,直到剛才為止都還在你死我活的人,現在卻在企圖拯救他,這種事又怎麼能不讓他發笑呢?
巨龍仰頭又發出了一聲憤怒的咆哮,他朝著羅索和米利安張開口顎,就在他即將捉住他們兩人的剎那,眼前的世界忽然變得模糊,有光芒從羅索手中緊握的核心中爆發開來,強烈的光線吞噬了眼前的場景。
伯恩哈德只覺得似乎有什麼東西在他耳邊爆裂,過大的噪音讓他的耳朵和腦袋都發出了巨大的嗡鳴,連帶的視線開始扭曲,眼前的畫面也變得一片空白。爆炸時產生的巨大氣流,將他整個人捲的橫飛了出去。
在身體失去控制的時間裡,他只能勉強聽見四周滿是轟隆隆的聲響,也不知道到底是因為剛才的爆炸引起了連鎖反應,還是因為這個洞窟正因龍的攻擊在逐漸崩塌。
他只能感覺到自己被高高的拋起,然後順應著地心引力的方向,像斷線的風箏般重重摔落,然後便失去了意識。
當他再次醒來時,他已經離開了王座的中心,所在的位置更接近一開始他們準備突入王座的入口附近。
周圍滿是戰鬥過後的痕跡,但是一個人也沒有。剛剛和他一起進入王座的隊員呢?
伯恩哈德站起身來大聲地呼喚了幾聲,但卻沒有獲得任何的回應,周遭死寂一片,就好像只剩他一個人了一樣。
左手大概是在被拋飛下來時給摔斷了,所以現在只能軟綿綿的垂落在他身側,但是身體的其他部位卻奇蹟似的沒有受到什麼過大的創傷,他僅是在原地稍作休整就能再度站起來行走。恢復體力後的伯恩哈德先是一瘸一拐的回到了王座的附近,發覺剛才的洞窟已經嚴重坍塌無法進入。
不管現在其他人是不是還被困在裡面,都勢必要等到救援來了才能再次進行搜索了,憑他的力量是無法孤身一人進到裡面的。身上的對講機也不知道被摔到哪去了,無法即時和守備隊聯絡的情況下,他只能自己趕回去求援。
伯恩哈德忍著身上的疼痛,又回到了最原本武裝艇降落的地方。雖然按照現在的情況,回去了也不知道還有誰是可以相信的,但是再怎麼樣也不能放任那些和他一起進入洞窟的小隊員們不管,除了先趕回武裝艇求援以外他別無他法。
好不容易趕回了停放區,守備組的人看到他獨自回來都顯得十分的意外。聽到他帶回來的消息時更是震驚不已,「等等,伯恩小隊長,您的意思是米利安中隊長和羅索技官叛變了?這玩笑可不能亂開啊。」
「你看我像是在跟你開玩笑的樣子嗎?」
伯恩哈德目光沉沉,「裡面的人也不知道現在情況到底怎麼樣了,必需有人手支援才行。」
「可、可是……是的,我、我明白了,我這就發求救訊號給其他支援的分隊。」
通訊官的目光有些閃爍的看了伯恩一眼,又隨即挪開了視線。顯然自己獨自回來又說著這樣的話被懷疑了吧。畢竟不說羅索,米利安平時盡責的模樣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要不是他親眼所見,大概也不會相信米利安叛變的事。
連隊裡各方的勢力原先就縱橫交錯,如果真要去細細分辨,大概也只會顯得更加錯綜複雜。但即使如此,他們還是在那條細細的鋼絲上共舞著,行走在危如吊軌的平衡中,為了「世界和平」的口號奮鬥不懈。只要平衡尚在,就沒有人願意彼此再多做猜忌,否則天天疑神疑鬼的,光內鬥就已經相互消磨殆盡了,又何來一致對外的相互交付後背?
伯恩哈德佯裝沒有看到那些守備人員懷疑和防備的目光,而是自顧自的開口,語氣有些淡漠,「青之碧眼那邊情況怎麼樣了?人都回來了嗎?」
「啊、不,還沒。」剛剛替他找來通訊官的年輕士兵,顯然有些怵伯恩這一身凶神惡煞的模樣,連帶著說起話來也有點結巴,「他們的訊號已經斷一陣子了……派出去搜索的小隊也還沒回來。」
一想到弗雷特里西那邊還狀況不明,伯恩就有些坐不住了,「……我也去看看。」
「啊、等等,伯恩小隊長,你的傷……」
「不嚴重。剛才已經有醫護兵來替我包紮固定過了。」
伯恩搖了搖頭,提起他的武器重新站了起來。
或許連隊的人們還是可以稱得上可愛的。過分的善良,讓他們儘管在懷疑他的情況下,也依舊秉持著無罪推定,只要他尚未被定罪,所有人一律以任務為重,醫護兵看到傷員,自然也不會輕易置之不理。
伯恩閉了閉眼,只覺得不祥的預感又湧了上來,讓他的心情無法克制的變得惡劣。
只有親眼去看了弗雷的情況,他才能安下心來。
一路往弗雷特里西他們小隊突進「青之碧眼」的路線前進,途中經過的區域無一例外的滿是鮮血和分不清原樣的碎塊,還有無數已經損毀的兵器。也不知道這究竟是因為戰況真的如此險峻,逼得他們非要浴血奮戰以開出一條血路,還是那不過是戰鬥過後勢必會出現的殘局。
過分的擔憂讓大腦陷入了一種混沌的狀態,對於現況分析的能力也產生了難以彌補的傷害,似乎連僅剩的理智都在分崩離析的邊緣搖擺。
伯恩將一個倒在路旁的戰士扶了起來,但那人的屍體早已變得冰涼。伯恩只好伸手從他胸前掏出他的軍牌,將冰涼的金屬貼在額頭,垂著眼簾向這位戰士行禮。
「願連隊榮耀長存。」
他喃喃。雖然連隊早已面目全非,這樣的禱告,事實上也無法保佑戰友在另一個世界的平安,但這終究是一種儀式。
願所有逝去的生命都能殊途同歸。
他將那名戰士軍牌上的血漬仔細的擦去,收進了口袋。接著又從他的身邊撿起了一台通訊器。
「請安息吧。很抱歉,這個我就先帶走了。」
剛才離開得匆忙,一時間竟也沒想起來要一個無線電以便於聯絡,幸好這個問題現在已經解決了。伯恩哈德扭了扭頻道,聽到對講機那頭傳來了沙沙的聲響。很模糊,聽不清楚對面到底有沒有人在說話。
他就這麼一邊快速移動一邊調整著頻率,很快的便趕到了青之碧眼的中心區域。
這時,對講機中沙沙的音流猛得加大,也許是因為靠的近了,磁波相互影響的緣故,通訊器的雜音越來越響,然後猛的爆出了高頻率的銳響,如同尖叫般的聲音在伯恩的耳邊炸開,讓原先因為怕錯過裡面的聲音而一直將對講機貼服在耳邊的伯恩哈德臉上不由得露出了吃痛的表情,然後將通訊器遠遠的拿開。
裡面傳出的人聲也一下子清晰了起來。
「──找到B中隊了,幾個成功突入的隊員倒在中心地帶,正在搜尋是否還有生還者。」
「收到,搜索並回收軍牌。」
伯恩的手一鬆,對講機便「叩」的一下落到了地上,他青綠色的雙瞳微微放大,腦中回放著那句「是否還有生還者」。
──弗雷呢?
──弗雷在哪裡?
別開玩笑了……。
他抬頭,看到了裊裊的青煙。
如同火焰燃燒後殘存的餘燼,裊裊的升向空中,帶著灰敗的色澤。
土地是大片大片的紅褐色,分不清是血液還是砲彈燃燒後的殘灰,斷肢殘臂倒映在他青色的眼瞳深處,讓他眸色逐漸變的一片漆黑。
弗雷在哪裡?
他奔跑了起來,軍靴在地面上踏擊時發出了有些黏稠的答答聲,世界像是被鮮血染過一樣,滿目都是紅的。
在哪?在哪?為什麼他怎麼找都找不到?他是他弟弟啊,是他唯一的弟弟,但為什麼他就是找不到?
不,也許找不到也好,這代表他現在可能還平安無事。但是為什麼心中的慌亂無論如何也平息不下來?
「弗雷!」
「弗雷……──」
「弗──雷──」伯恩哈德一邊大喊一邊在戰場上奔跑了起來,一瘸一拐還滿身又灰又髒的模樣看上去異常的狼狽。大概是因為現在的他和平日裡一絲不苟的模樣實在相差太多的緣故,所以一旁的搜救人員愣是被他這副癲狂的模樣嚇得不敢靠近。
「弗雷……──」
「弗──」伯恩哈德還想再找得更仔細些,但跑著跑著卻猛的一個踉蹌,他感覺自己似乎是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大喊的聲音也戛然而止。
他低下頭,入眼之處是一把熟悉的刀身。
「虎徹……?」
那是他慣用的武器,不知怎麼的這裡竟落了一隻。剛才他似乎就是被這把刀的刀柄給絆了一下。
……刀在這裡,人呢?
伯恩哈德彎下腰拾起了弗雷特里西的刀,發現這把刀的刀身已經被攔腰折斷。
他還能記得弗雷對這把刀寶貝的樣子,閒著沒事時總喜歡拿出來擦一擦,笑著說這是他在戰場上最好的夥伴,對它好點就是對自己好。
他又抬頭在四周掃視了一圈,然後這次他終於看到了,他想找的人正倒在前方不遠處的地面上,動也不動的。
「……弗雷!」
伯恩哈德又大喊了一聲,然後邁開雙腿加快腳步朝著那個人的方向跑了過去。
倒在地上的弗雷特里西還是沒有任何的反應,就好像沒有聽到他的聲音一樣,維持著仰躺的姿勢雙眸緊閉著,沒有睜開雙眼,也沒有回應他的呼喚,只是就這麼靜靜的躺著,就像是睡著了一樣。蒼白的臉上看不到絲毫的血色,向來紅潤的雙唇也變得一片慘白,而他那件標誌性的大衣外套則是被他壓在身下,胸口大大的敞開著,靛青色的布料因為吸飽了鮮血所以看上去顏色有些深。
隨著伯恩哈德的移動,他們兩人間的距離又更近了,近的能讓伯恩哈德更加清晰地看清眼前的畫面。
被鮮血浸到濕透的身體上佈滿了大大小小的傷痕,狼狽的像是經歷了一場惡鬥,髒污和血液都已經凝結成塊,雖然看上去異常慘烈,但他知道那些都不是最嚴重的,真正的致命傷是那道完美貫穿他腹部的傷口,正如一個黑洞般吞噬了他所有生存的可能。
巨大的裂口切面漂亮的不可思議,與被魔物撕扯出的傷口有著顯而易見的區別,那是被武器穿透留下的傷痕,因為沒有任何癒合的跡向,所以邊緣似乎還在隱隱滲出新的血花。
眼前的畫面不知怎麼的就和他記憶深處的某個場景重合了,那是個如同惡夢般的景象,滿目瘡痍的戰場和一地的殘骸,然後是大片大片的血花於土壤上遍地盛開,明明是豔麗非凡的場景,卻是用無數的生命鋪墊而成。那是個一直深埋於伯恩記憶深處的惡夢,從進入連隊後就一日比一日更加清晰,他不畏懼自己的死亡,但卻害怕終有一日必須迎來手足的逝去。
於是他鍛鍊,也拖著弗雷與他一起,在日復一日的戰場中,拖著殘喘的軀體浴血奮戰。他們邁過了一道又一道看似無法跨越的坎,活下來,並成了眾人眼中半是敬佩半是恐懼的「恐怖雙子」。能夠如此長時間存活並活躍於連隊中的他們幾乎將自己活成了一個傳說。
但在那些光鮮的背後卻噩夢猶在,死亡的陰影從未真正的遠去,只要他們一日尚在連隊中浮沉,索命般的腳步就一直伴隨在身後。弗雷從未理解過他的恐懼,只以為他是單純的沉迷於強大自身的能量,但他卻知道不是的,他只是一直在掙扎,企圖遠離那個噩夢般的場景。但那些努力終究還是白費了,他的恐懼在歲月的積累下,似乎終於成功的突破了他的想像,帶著一種無可避免的真實,一步一步的走到了他的面前,讓他再也無法逃避。
伯恩哈德又靠近了一步,終於有些踉蹌的在弗雷特里西身邊跪坐了下來,他顫抖地伸出雙手想將弗雷特里西的身體扶起,但是他的身體卻軟綿綿的好像沒有半點力氣,雖然藉著他支撐的力道有短暫的挺起身軀,但很快的就又像是失去了支撐的力量一樣癱軟了下來,垂落下的四肢軟綿綿的,就像是個沒有生命的娃娃一樣。
伯恩哈德又伸手去握弗雷特里西的手,但入手的感覺卻只有一片冰涼,他的身體已經整個都經涼透了。
「……弗雷,醒醒。」
伯恩哈德又低聲的呼喚了一聲弗雷特里西的名字,他佯裝沒有發現那個冰涼的觸感,只是一如往常般地晃了晃弗雷特里西的身體,低啞的嗓音聽起來有些壓抑,但是語調很輕,就像是怕太大的聲音會驚擾到他一樣,他說,「我來了,別睡了。」
「再不睜眼我要生氣囉。」
「……你知道我從不跟你開玩笑的。」
「──弗雷。」
弗雷特里西還是沒有任何的反應,他只是安安靜靜的依偎在伯恩懷裡,動也不動的。要不是因為身上滿是鮮血,伯恩幾乎要以為他真的只是在沉睡。長長的睫毛垂落在眼瞼下方,閉著眼的臉龐看上去無比沉靜,是長大以後少有得乖順,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麼聽話的窩在他懷裡了。
「弗雷……」
伯恩哈德又喃喃的叫了一次他的名字,感覺自己胸口的熱度似乎消失了,絕望的感覺如藤蔓般順著他的雙手一路攀爬到他全身,扼住他的脖子、掐住他的心臟,直到他逐漸窒息,如同溺水的人只能逐漸沉入海底。
屍體已經冷了。
伯恩沒有一刻比現在更清楚的理解現實,但是他更痛恨他多年的經驗能直覺反應的告訴他他已經醒不來的事實。他寧可自己什麼也不知道,還能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弗雷還有救,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就只是一具冷冰冰的屍體。
生與死在進入連隊以後早就看多了,但是再也沒有一刻能比現在更讓他觸動他的胸膛。早該知道遲早會有這一天,卻因為之前都平安無事而心存僥倖。
「──為什麼。」
伯恩哈德喃喃,原本青翠的雙瞳逐漸變的一片漆黑,他感覺他的理智似乎正逐漸遠去,但此刻的他並不想去克制自己胸口滿溢而出的悲憤。
他不能明白他們拚盡了全力換來的究竟是什麼,是世界獲得解放嗎?
他又想起了羅索最後說的那句話,他說「渦會消失,全新的世界將會開始。」
但是,等到那個時候,那個世界裡,已經沒有弗雷特里西了。
他已經不在了。
沒有他的世界,又有什麼存在的意義。
伯恩舉起了他的劍,上頭逐漸爬滿了詛咒一般的漆黑,連帶著他眸中最後一絲的光線也逐漸黯淡了下去。
「就讓這個世界一起陪葬吧……。」
「這樣,你就不會寂寞了。」
伯恩將手裡的劍插入了土中,土地隨之化作如墨一般的深黑,旁邊原先頑強生長著的小草也隨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了下去。
但伯恩哈德顯然並不在意,他沒有分出絲毫的目光給一旁逐漸衰敗的土地,而是背對著弗雷特里西的方向緩緩的蹲下了身體,再用他僅存的右手一點一點、艱難卻執著的將弗雷特理西拉到了他的背上。
是個飽含溫情的姿勢。
他站了起來,輕輕將背上的弗雷特里西向上托了托,垂落在他身前的雙臂已經無法再像以前一樣自己伸手環住他的脖子,那個壓在他身上的重量有些久違了。弗雷的頭靠在他的頸側,茶褐色的髮絲還是像小時候一樣的柔軟,靠著的動作就像是他乖乖地依偎在他身邊一樣。
伯恩哈德拔起了他插在地上的劍,回過頭看向了自己背後的青年,開口時的嗓音有些沙啞,但是又無比的溫柔。
……在我將這一切終結之前。
「好了,弗雷。我背你。」
「我們回家。」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