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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人死後會去天堂或是地獄，那妖靈消失之後，也會有所謂的「歸宿」嗎？
　　李侑澄當解業人即將要邁入第二年，但他依舊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是什麼。不過他自己似乎也沒有急切地想知道，僅僅只是目送一個又一個妖靈離開世界，漸漸覺得問題的答案也沒有那麼重要了。

　　這世上有三種人。

　　第一種人是普通人。隨處可見、過著一般日常生活、為了一些大小事而煩惱的普通人。
　　第二種人是看得見鬼魂的人，俗稱擁有「陰陽眼」的人。他們看得見普通人看不到的、另一個世界的居民，並通常為此煩惱。因為這些居民九成會找上這種人來解決生前的煩惱。
　　第三種人是看得見妖靈的人。他們的煩惱沒有第二種人來得多，因為他們看不見另一個世界的居民，他們看見的是隱居在現實世界的妖怪。但因為這種人非常少見、而隨著科技發達，妖怪也逐漸消失，現在這類人連自己是看得見妖靈的人都不見得知道。

　　但——李侑澄同時介於第二種及第三種人，而且還有這以上的能力。同時也因為這樣，所以有一份特別的「工作」。這份「工作」有像委託一樣，會寄來信件的正式案件。也有半夜突然被叫起來的案例——
幼燈猴帶侑澄到了巴克禮公園的湖畔邊。他心底暗自慶幸還好不是永康或歸仁，如果騎腳踏車到那裡，他今天就考慮翹課了。

　　侑澄從腳踏車上下來，他不太喜歡直接騎在木棧步道上，所以用牽車的方式跟在幼燈猴的後方。
隨後，不需要幼燈猴指路，侑澄大概猜到了為什麼牠會急著在大半夜叫他起床了。因為在較為寬敞的木棧區，他看到躺著一隻火光時有時熄滅的燈猴，那是命不久矣的象徵。

　　燈猴在以前，負責手持蠟燭，讓人類在夜晚也能夠擁有光源。而他們自身也帶著微弱的光芒，那象徵著他們的生命力。如果自身的光芒不再閃爍，即代表生命即將走向終點。
　　然而隨著科技發達，燈猴不再被需要，他們只好離開人類的世界，隱蔽自己的存在。隨著時間流逝，不再知道他們故事和工作的人類逐漸增多，燈猴也因為如此而銳減。

　　整體的妖靈數量都在劇烈減少，但這不只是環境的變化，更多的原因，是這裡的人不再相信這些事物了——不再相信這世上有妖、有靈，過時而陳腐的風俗民情被無情拋棄。因思想而產生的產物，必然也因為思想的改變而無法存在。

　　妖靈，不只需要適當的生活環境，同時也需要人類知道或相信他們存在的想法。

　　『—⋯⋯』

　　剛才領著侑澄的幼燈猴，拔起身上帶有火光的毛，遞給垂死的年老燈猴，但年老燈猴只是推開牠給的毛。接著便看向侑澄——準確的說，是看著他胸前的玉石，吃力地用人類語言說：『你是⋯⋯新的解業人⋯⋯』
侑澄點點頭。

　　妖靈通常很難看出年紀，他們可以活很久，活個幾十年甚至百年都是有可能的。所以就算部分妖靈只會自己族群的語言，年老的妖靈通常也會人類的語言，自然也知道之前的解業人是誰。雖然前一位解業人，因為一些原因也沒有擔當很久就是了。

　　『這個區域的燈猴⋯⋯只剩我和牠了⋯⋯』年老燈猴看著幼燈猴說：『我實在放不下牠⋯⋯但我再也無法成為光⋯⋯』
　　「如果帶你到我們家，還能夠維持火光嗎？」侑澄輕聲問。
　　牠搖搖頭，『燈猴作為燈座，自然也跟蠟燭一樣——燃燒殆盡就再也無法使用了⋯⋯』

　　幼燈猴似乎理解年老燈猴的意思，在牠周遭的火光宛如淚水般一團一團的落在木棧道上。
　　如果年老燈猴已經有知道自己時間已經不多的意識，那表示——

　　「最後你有什麼願望嗎？」侑澄問。

　　年老燈猴長吁一口氣，看向幼燈猴：『我希望你能幫牠找到同伴。』
　　「那是我必須要做的。」侑澄說：「我想問的是你的願望。」

　　年老燈猴睜大了眼，然後緩緩地閉上眼，同時身上的火光也逐漸黯淡：『⋯⋯我好希望再看看過往的同伴。』
　　「我知道了。」侑澄輕輕地抱起年老燈猴，同時跟一直蹲在旁邊的幼燈猴說：「你也一起來吧。」

　　幼燈猴爬上他的肩膀，而他轉身看著湖畔邊的樹木，想像著年老燈猴所期望的畫面——

　　牠說牠想要再看看以前的同伴。

　　侑澄閉上眼，想像著眼前的環境充滿著眾多燈猴，牠們趁著尚有天光之時，從各自的家中跑來，聚集在一起閒聊、玩鬧，直到太陽即將落下，又回到各自的崗位，為人類的夜晚帶來光亮。

　　侑澄睜開眼，四周的景色開始起了變化，剛好一陣帶著露水香氣的微風吹來，眨眼間，眼前蕭瑟的風景多了一層虛幻。
　　乾枯的樹枝轉為茂盛、乾涸的土壤變得濕潤——四周皆是燈猴的蹤影。
　　年老燈猴的靈魂脫離了肉身，牠的靈魂在侑澄面前展現的是青壯年時期的牠。牠向他揮了揮手，便朝向燈猴群跑去。

　　『—！——！』
　　肩上的幼燈猴耐不住激動，差點也要追上去，侑澄趕緊空出另一隻手壓住牠：「你不能過去⋯⋯」
　　牠露出落寞的神情，侑澄不知道該怎麼安慰牠，只好說：「我會帶你找到同伴的。」

　　牠哀怨地叫了幾聲，而這時候原本年老燈猴又有些不捨的看著幼燈猴後，又對侑澄說：『這幾年⋯⋯有其他同伴說有人在吃妖。雖然我不太相信，但還是希望你能保護牠。』
　　侑澄頓了一下，隨後點頭，「我會的。」

　　年老燈猴又再看了幾眼幼燈猴後，才終於跑向虛幻裡的燈猴們。同時眼前的虛幻也隨著陽光升起逐漸驅散，遠處傳來時不時的人聲和腳步聲，歡騰聲覆蓋住了剛才一隻燈猴離去的哀傷。

　　「好累⋯⋯」侑澄輕嘆口氣，但他還不能馬上離開。

　　因為早起和騎腳踏車全力衝刺20分鐘，用這個能力也十分消耗體力。不過在那之前，侑澄還得把老燈猴的軀體埋葬起來。雖然經過他身邊的一般人應該都看不到，也可以就這樣直接帶回家處理，但這樣沒辦法騎腳踏車。

　　「可以告訴我，你們之前常待的地方嗎？」侑澄對著肩上的幼燈猴說。
　　牠跳下，並在前方不遠處的樹木停下。

　　原來他們一直在這裡待著啊。

　　他走去那棵樹下，輕輕放下老燈猴的軀體，拿出放在隨身包裡的小鏟子。

＊

　　等完全埋葬好老燈猴的時候，他看了看時間，發現已經五點多了。

　　侑澄知道自己應該要趕回去，可是使用完能力加上沒睡飽就跑到這裡，他實在是使不上力。
　　他坐上棧道旁的長椅，接著從隨身包裡撈出只剩五分之一的蠟燭和打火機，點燃那根蠟燭，並對幼燈猴說：「等這個蠟燭燒完，要叫我起床喔。」

　　幼燈猴點點頭，侑澄便靠著椅背閉上眼睛。

　　可能是真的太累了，侑澄一閉上眼，意識隨即像是在跳降落傘一樣，迅速墜落。他感覺自己不停的下墜，但隨即便停了下來。他以為是在夢裡碰到了地面，但卻是有什麼攫住了他，而他動彈不得，眼前也一片漆黑，或許是因為看不見任何事物，讓他覺得有些不安。

　　沒關係。侑澄想，反正只是一場夢。

　　他這麼說服自己，但皮膚刺刺癢癢的，像是在提醒他會有什麼危險。緊接著，他聽見了女性的哭聲。

　　逐漸適應黑暗之後，他能勉強看出前方有兩個人。哭泣聲來自站著的人，而那個人雙手持著像是刀刃，尖銳的方向指著已經倒地的人。哭泣的女性說了些什麼，但哭腔掩蓋了話語，他只能隱約聽見她的道歉。

　　這時，女性的視線看向侑澄，那道視線令他感到一陣冰冷。他想逃離這個夢，意識卻像是被那視線給困住。而他只是一個眨眼的瞬間，女性已在他眼前——他看不清女性的臉，只有她的黑髮流瀉在他的身上。
　　
　　『為什麼要丟下我呢？』侑澄依舊動彈不得，他雖然感到恐懼，但更多的困惑——他曾經丟下過誰嗎？
然而女性沒有給他多餘的思考時間，他呼吸一緊，向下一看——是手。纖細又蒼白的雙手正掐緊著他的脖子。
『讓你也感受一下失去摯愛的感覺吧——』

　　下一秒，他無法再繼續呼吸了。

　　同一時間，他從惡夢中驚醒，下意識地摸了摸脖子。脖子當然還在，他只有摸到為了遮住傷疤的頸鏈，和掛著玉石的細繩而已。
　　侑澄鬆了一口氣，12月的暖陽使他暫且忘了夢中的冰冷，甚至還有點熱——熱？

　　『——！—！』

　　侑澄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幼燈猴已經跳上他的大腿，緊張的跳上跳下。甚至似乎因為太過緊張，說出來的話讓侑澄一時之間也無法理解。但他知道，現在時間一定不早了。
　　侑澄一邊起身一邊拿出手機想看時間，也想打電話給舅舅，通知一聲說他還在外面。結果他發現手機沒電了，才想起來昨天晚上忘了充電。

　　侑澄嘆了口氣，雖然他也沒有特別想要去學校，但他也不想讓舅舅和舅媽擔心。還是趕緊先回去吧。

　　侑澄牽起腳踏車，讓幼燈猴待在他的肩膀上，幼燈猴這時候才比較冷靜下來，說的話也才讓侑澄能夠理解。
　　幼燈猴說牠不管怎麼叫他都沒有起床⋯⋯說是捏了臉頰也沒有反應。侑澄不禁在想，做了惡夢該不會是因為這隻燈猴的關係吧？

　　但這也代表了他真的睡很熟——那為什麼他現在還在打呵欠？

　　路上的人車果不其然的變多了，侑澄希望能藉著周遭的喧鬧聲讓自己能保持清醒。然而在等大馬路的紅燈時，他實在抵擋不住睡覺的慾望，眼前的畫面逐漸敷上一層灰影——

　　「你還好嗎？」

　　在侑澄意識即將斷線的時候，有人扶住了他的肩膀。他驚醒並扶好車子後，趕緊向扶住他的人道謝。

　　他一抬頭，發現對方是個高了他半顆頭的男生，有著一頭跟太陽光差不多亮的金髮，看起來有一點外國人的輪廓，還有帶著同時擁有晴天和陰天的眼睛——是淺藍色跟灰色的異色瞳。

　　霎時，對方像是看到什麼怪東西一樣，眼神變得有些怪異。但隨即藏起那道目光又問：「需要幫忙嗎？」
　　侑澄搖搖頭：「沒事，只是沒睡飽而已。謝謝你。」

　　侑澄沒等對方回應、也沒有即時意識到對方詫異所代表的意義，他便趕緊橫過已經綠燈的斑馬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