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他第一次被按進水裡時,還未留長頭髮,而按他的男人,為他一次又一次從手心裡溜開,責怪他的後腦太過圓滑。


  那個男人沒種真把水放水滿缸,而淺水的浮力不足以將他托起,男人的手也抓不好他小巧的顱骨,於是獅郎的額頭一次又一次的撞上陶瓷的缽底,比起溺水的窒息,他感受到更多的是撞擊的震盪所帶來的噁心與暈眩。


  那也或許是他第一次在瀕死時回家──他總是在瀕死時回家──白光之後,他看見自己推開了門,回到他當時暫居的公寓,然後他又推開了一道,回到了他姊只拜訪過一次,就再也沒回來的客廳,他又推開了一道,是養父母給予的棲處的兒童房,他接著再推一道,是育幼院殘舊的玄關。


  他眼前再沒有門了;獅郎回首,他的家們在一道一道的門框裡,像反覆映射的鏡像。他姐的笑聲提示般的響起,還沒消逝前,房門就在獅郎的面前關上。


  眼前的玄關靜悄悄又空蕩蕩。獅郎張開嘴,很想要對誰說他回來了,隨即意識到:此處獨他,亦無人在等。他的回家是,跟他的存
在一樣不被盼望的。


  水波模糊了他的視線,他濕著臉從暈厥中醒來,又冷又虛弱的躺在地上。對他施暴也被他允許施暴的男人已經走了。那很好,沒有人會發現他哭著,孤獨著,渴望著,堅決著,倨傲著,發誓他非得、至少非得找到姐姐不可。
否則他會真的孑然一人。


  久違的再被按進水裡時,他已經把頭髮留長了,染成被很多男人說適合的金色。


  這次按他入水的男人是他沒上過的,但手法專業多了,至少他把水缸蓄滿足夠的水,抓他髮根的手也是穩的,他沒水的程度恰到好處,既不淺也不深。


  獅郎於是得以好好的感受窒息。張開嘴,終於可以在泡沫寄託誰的名字。

然後他又一次回家。這一次他只開了一扇門。他說我回來了,連自己都沒意識到。


  而家裡有人。


  雖然是個獅郎有點嫌棄傢伙,但是他在家等他,他回應他,你回來了。


  挺好的。獅郎的意識分成了兩部,一部的他覺得自己的肺彷彿要爆炸、腦子在嗡嗡作響、他的身體仍在為了求身掙扎,一部的他看著那個理所當然往他家置辦廚具,還會幫他疊衣服折毛巾的男人掛著笑。


  這傢伙平時其實不怎麼笑;老是一臉嚴肅,性格正直到很愚笨,念叨他晚歸時跟老媽一樣煩人,做的玉子燒竟然是鹹口的──但他第一個發現了他的發燒,煮的粥是對他胃口的。


  這就是歸處有人。獅郎想。他看著那個笑容隔著水波蕩漾──如果是這樣的「回家」,他覺得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