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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聲:神父與搭檔〉

  「上帝會保佑你。」

  柔和女聲在頭頂響起,彎腰的男人掩蓋不住臉上喜色,努力保持平靜往後方退了出去。這是他們村莊的習俗,得到神職人員祝福後應該維持的禮貌。

  走出門口前,他還是忍不住看了一眼。銀髮的修女站在神像下,嘴角帶著微笑,那不是年邁者垂垂老去的銀色,修女更像是披著滿身月光,纖細身影背對太陽,模糊了五官。

  似乎隱約有一抹紅閃過。

  看錯了吧?男人搖搖頭。畢竟修女的眼睛,是很漂亮的純黑啊。

  如同無光的黑夜。

  「……」男人一離開視線,修女唇邊的弧度立刻消失,她往後靠到長桌邊,閉上眼睛像在小憩,面無表情的精緻臉龐又像是聖經裡所描述的天使。聽見逐漸靠近的腳步聲,那雙眼才又緩緩睜開。

  真漂亮,就像最上等的紅寶石。叶下了評語,暗自惋惜如此美麗的眼睛平時不能讓他人欣賞,又得意於自己能獨佔這份寶物。

  「サーニャ很努力呢,真了不起。」神父語帶笑意,伸手想觸碰修女頭頂,卻被猛力拍開。
  
  「不要用那種噁心的語氣跟我說話。」
  「啊啦啦、真兇。」

  這點反擊完全沒對叶造成影響,憑藉體型優勢以及サーニャ懶得反抗的心態,最終還是揉到了那頭柔順的髮。叶特別買來鎮上最好的手工皂,儘管價格不斐,那股甜美的香味卻讓他覺得沒有白費。

  「我烤好了餅乾,サーニャ想嚐嚐看嗎?」

  短暫猶豫了幾秒,在甜食的誘惑下,修女還是點了點頭。

  不知道餅乾和香皂,哪個的味道會更甜。

  ……

  送走最後一個信徒,叶闔上教堂大門,太陽已經消失在地平線尾,室內一片昏暗,他點燃蠋燈,往寢室的方向走去。夜晚不是一天的結束,對他們而言,現在反而才是開始。

  「サーニャ……」推開門,即將出口的名字又吞回喉嚨內,眼前的人同樣擁有一頭銀髮,被微弱光源打亮,聽見聲音,他轉過頭來看了叶一眼。

  紅眼充滿躍躍欲試。

  「晚安,サーシャ。」神父換了個稱呼,將蠋燈放在桌面,上前幾步。吸血鬼顯然是在看不見的狀態下換衣服的,修女服亂七八糟扔在床頭,身上的上衣鈕扣都扣錯了好幾個。

  這次沒有拒絕叶的手,反而表現的理所當然,叶將釦子一個個回歸原位,來到最上面時對方自然地仰起了脖頸。

  滿意的點頭,叶又拿起髮繩,靈巧的綁出一個馬尾,這才心滿意足地收手。

  眼前人的模樣和白天截然不同,退去了溫順的假象,叶很喜歡散發甜蜜氣息的サーニャ,但現在這個冷淡又疏離的吸血鬼,才是「叶」的搭檔。

  「也差不多到時間了。」取下沒有度數的眼鏡,叶微笑著,按在腰間的手摸到熟悉的槍枝形狀,「那麼,又到了狩獵的時刻。」

  涼風捲走濃重的血腥味,今晚的收穫不算太多,他和サーシャ這些天來估計還是過於張揚,魔物們學到教訓,開始躲著他們活動,但依然有幾個漏網之魚,又或是不自量力想挑戰他們的蠢蛋出現。

  看來以後得往更遠的地方探查了。

  「サーシャ,該回去了,鐘聲要響了。」

  「……我一直不懂那東西有什麼用處。」巨大的教堂鐘印入眼簾,儘管來到人間數月,吸血鬼對一些事情仍然一知半解。

  他趴在椅子上,背後的蝠翼伸展開,有一下沒一下晃動著,似乎感到有些無趣。月光透過玻璃窗灑進,照亮了這幅與教堂格格不入的光景。

  「聽說鐘聲響起時,神會降下祂的旨意。」叶解釋。

  「無聊。」吸血鬼不置可否,他本來就不信神,何況是這種沒有根據的話語,「你們真的有很多奇怪的規矩,不能結婚、不能這個、不能那個,人生所有事情都被所謂神明拿捏得死死的。」

  「真可悲。」他憐憫地說,語氣比修女那聲「上帝會保佑你」真摯多了。

  吸血鬼背後是高聳至屋頂的神像,神明的五官因為距離遙遠顯得模糊極了,叶在這裡住了十幾年,卻發現自己一點也不記得神的模樣。

  此時,他眼中只有生動而鮮明的吸血鬼而已。

  叶彎腰,手壓在椅背,呈現一個禁錮的姿勢,吸血鬼被陰影壟罩,唯有那雙紅眼仍然明亮,那股莫名的甜味又竄入叶鼻腔,於是他低下頭,吻住沒有任何推拒的唇。

  這不是他們第一個吻,大概也不會是最後一個。吸血鬼顯然沒有什麼接吻的經驗,眉頭微微蹙起,找不到換氣點,只能任由叶掌握呼吸節奏,口腔被掠奪,糾纏在一塊。

  「……哈、恩……放開……」肺部的空氣越加稀薄,叶挺喜歡這種窒息的感覺,然而嘴角卻突然被尖牙狠狠咬了一口,他鬆開唇齒,得到吸血鬼一個白眼。

  鮮血染紅了兩人唇瓣。

  「……你大概會下地獄。」
  「能和サーシャ住在同一個地方好像也不錯。」
  「嗤,魔界可不等同於地獄,況且你這種信徒,不是應該祈求死後能上天堂嗎。」
  「恩……誰知道呢。」

  用手背抹去沾染到的血,吸血鬼轉過身,把這次親吻當成了神父又一次心血來潮的惡作劇,沒有多加理會。在他身後,貪婪又愛憐的慾望幾乎點燃了叶的雙眼。

  裡頭有一片鮮明燃燒的灼熱。

  我不信神。

  誰信仰那種虛無縹緲的東西,當人世間降下苦難時,受人供奉的神又在哪裡?我抬起槍奪走他人生命時,神又為何沒有降罪於我?

  如果神在看著,神父怎麼有機會與魔物相遇。

  所以,サーシャ,我不信神。

  你才是我唯一的信仰。


  哐噹、哐噹───。清晨的第一聲鐘聲響起。



〈第二聲:優等與不良〉

  叶討厭學校。

  他的座位在窗戶邊,撐著下巴往外看去,好像在欣賞外頭的風景。然而眼前,年輕的男孩們包圍住新來的轉學生,強迫對方答應請客的要求。

  「叶,這傢伙說要請我們喝飲料,要一起去嗎?」

  「先不用了。」叶的語氣溫柔,不耐與疏離很好的被掩蓋在表情下,「我得把這份考卷寫完,放學後再一起打籃球吧。」

  「欸──好吧,等等記得借我抄答案。」一群人吵吵嚷嚷的離去,沒人對剛剛發生的事情表達任何意見,即便那一切都是如此不合常理。叶闔上書本,安靜走出教室。

  學校是個縮小版的社會,甚至因為孩子們單純的思維,可能又比真正的社會來得更加殘忍。叶天生善於處理人際關係,他不會讓自己變成受害者。

  過於優秀的人總是會被當成靶心,但叶的性格註定他不會甘願埋沒自己,於是他保持著良好的成績,又學會出一點小糗,迷糊但善良,是周遭人給他的形容。

  沒人知道叶心裡到底住著什麼樣的怪物。

  來到校園一處人煙稀少的角落,叶動作俐落地爬上圍牆,卻沒有跳出去,而是坐在那條界線上,從懷裡掏出一包餅乾。

  昨天試著做了草莓味的,不知道成品嚐起來如何,叶往嘴裡送了幾片,覺得人工香精的味道還是有些微妙,他估摸下次得換成真正的草莓,眼睛轉啊轉,正好瞧見不遠處的情景。

  第一眼便是那頭銀髮。

  然後是粗暴踹上去的布鞋。

  女孩的服裝不倫不類,雖然穿著制服和裙子,腳上卻是雙運動鞋,耳朵戴了四五個環飾,是個進學校絕對會被登記違規的打扮。她扯起倒在地上的人,嘴巴開合,像是放了幾句狠話。

  「好兇……」叶脫口而出。

  同時,發現他隱密的觀察,女孩敏銳投來一眼。

  叶差點摔下圍牆。

  連忙轉開目光,又覺得實在欲蓋彌彰,等他回頭時,只能看見女孩的背影了。那頭長髮沒被主人珍惜,亂糟糟地披散開來,叶卻注意到了別在耳側的一枚髮夾。

  是草莓形狀的。

  ……

  叶沒想到自己還能遇見這種情形。

  走在去學校的路上,卻被外校學生攔住去路,對方染著一頭枯草似的黃髮,自然熟地搭上叶肩膀。在沒防備時被搶走書包,粗暴的動作甚至劃破了嘴角,叶只好無奈的和對方來到小巷。

  「錢包還是名牌,真有錢。」黃毛吹了口口哨,擅自翻起書包內的東西。起初叶還能心平氣和地保持微笑,直到包裝整齊的袋子被粗魯扔在地板。

  裡頭是他熬夜烤好的餅乾、用了新鮮草莓。

  「抱歉打擾兩位。」還沒等叶有所行動,巷口處,女孩吹著口中的泡泡糖,銀髮隨意紮成馬尾,運動服綁在腰間,懶洋洋的開口。

  她的視線掃過,在叶臉上多停留了一會。

  「就是你,昨天在電車上偷拍女同學的裙底?」這番話是對黃毛說的,她往前幾步,逆著光,不算高的身材看上去卻像個小巨人。

  「別多管閒事,小心我──」

  收緊的拳頭砸上黃毛的臉,把他掀翻在地。

  剛剛還囂張無比的人頓時失去聲息,女孩彎下腰,確認對方暈過去後就失去了興趣,叶隱約聽見她罵了句「廢物」,然後就與那雙漂亮的紅眼對上。

  叶總覺得那抹紅似曾相識。

  「優等生,下次別傻傻的跟人走。」

  手忙腳亂接過自己的錢包,叶愣愣看著女孩遠去的背影,他十八年來的人生從沒有遇見過這麼耀眼的人,光是存在本身就像是正午的太陽,照亮黯淡無光的世界。

  他下意識舔了舔嘴角,還能從傷口處嚐到一絲血味。

  「好想要……」叶喃喃自語。


  噹噹、噹噹───。學校的鐘敲響了兩聲。



〈第三聲:命運〉

  「騙子。」

  他對著沈睡的人罵。

  記憶中,吸血鬼看過無數次神父睡著的模樣,柔和又靜謐,在難得的午後小睡時,又或是那些互相擁抱的夜晚,然而躺在百合花堆中,這還是第一次。

  估計也不會有第二次了。

  他就那樣看著,直到冰涼液體滑過臉頰,才意識到原來吸血鬼、原來自己也會哭泣。黑貓悄悄地靠近,細長瞳孔望了主人一眼,沒有發出聲音,又扯了扯吸血鬼的衣襬。

  他們都失去了重要的存在。

  這不是隻普通的黑貓。

  於是吸血鬼許下願望。

  ───。寂靜的鐘聲在他體內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