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urk paste

【SSHP｜石哈】
＃死結


（上）


＃

叩、叩。

正午鐘聲飄揚，沉重木門外準時響起叩門聲。

房間主人悄無聲息地移動到門邊，沉默著拉開門，微微昂首，視線朝下睨著那位不請自來的訪客。

「午安，教授。」

霍格華茲新任黑魔法防禦術教授輕快地打招呼，他有著一雙綠如翡翠的明亮雙眼，卻被愚蠢的圓框眼鏡遮擋，一頭幾乎及肩的黑髮凌亂不堪，五官以最糟糕的方式排列，堪稱是世界上最令人憎惡的面容。

那使人感到不悅的臉還恬不知恥地露出笑容，揚起手中的籃子，「我想，教授應該還沒吃午餐，要不要一起──」

砰。

話沒說完，門便當著他的面關上。

這是哈利‧波特第七十七次被賽佛勒斯‧石內卜拒之門外。

對這個狀況已經習以為常，哈利摸摸鼻子，明知不會得到回應，依然喊了聲「晚餐見，石內卜教授」，才轉身離開。

賽佛勒斯‧石內卜，哈利‧波特最討厭的霍格華茲教授──曾經。

如今，石內卜卻與阿不思‧鄧不利多並列，成為他最尊敬、最喜愛的教授。

畢竟他實在是很難去討厭一個全心保護自己七年以上的人，那人甚至為此將自己置於險地，不惜犧牲性命。


＃


「──就算是這樣吧，那可是石內卜耶。」

榮恩‧衛斯理提到這個名字，不禁打了個冷顫。即使畢業好幾年，不再是霍格華茲的學生，他還是忘不了當年石內卜扭曲著嘴角冷笑，以各種理由狠狠扣葛來分多分數的場景。

「你居然還想約他吃午餐？梅林的鬍子啊，哈利，你確定自己沒有被他下惡咒？」

「當然沒有。」哈利理所當然地回應，喝了一口奶油啤酒，享受溫暖流淌在身體裡的感覺，滿足地歎了口氣，「我是真的想和他好好相處，我們過去實在是太不了解他。記得嗎？其實他從我一年級起就在保護我了。」

「但他也沒有錯過任何一次嘲諷你的機會。」榮恩補充，拉下臉，模仿石內卜毫無感情起伏的音調，「你怎麼會連這麼簡單的步驟都搞錯呢？波特？葛來分多扣十分。」

哈利為了好友精湛的模仿哈哈大笑。

哈利的另一位好友，妙麗‧格蘭傑放下奶油啤酒杯，露出一如往常正在思索的神情，「我相信你沒被下咒，哈利。你的黑魔法防禦術一直學得很好──」

「比我們的年級第一好──」

「閉嘴，榮恩。」妙麗瞪了榮恩一眼，又看向哈利，繼續說道，「我是說，你最清楚自己有沒有被施了什麼咒語。而且，我支持你跟石內卜教授改善關係，他確實是個偉大的魔藥學與黑魔法防禦術專家，從他身上可以學到很多。只是……」

妙麗遲疑地打量著哈利的表情。

作為多年好友，她很清楚，哈利第一次嚐到奶油啤酒的滋味是在三年級。自那之後，哈利每一次喝下這款飲料，臉上都會洋溢著藏不住的幸福感──與他現在談論石內卜時的表情如出一轍。

妙麗不討厭石內卜，也知道哈利對石內卜改觀的原因，卻仍沒辦法理解哈利是用什麼心情露出這種表情。

「……我比較懷疑你是被餵了意亂情迷水。」妙麗小聲嘟囔。

「沒有。」哈利無奈地聳聳肩，又忽然想到什麼似的，雙眼發亮，挺直了背，摸著下巴思索，「嘿，這個點子不錯，意亂情迷水──」

「哈利！」

妙麗嚴厲喝止，語氣嚴肅，「意亂情迷水不能──」

「──不能創造真正的愛情。」哈利順從地接話，調皮地眨眨眼，「我知道，妙麗。我還沒忘記上一個使用意亂情迷水失敗的結果。」

差點毀滅了整個巫師界與麻瓜界。

妙麗彷彿鬆了口氣，但這個玩笑仍免不了讓她用懷疑的目光盯著哈利。哈利向她攤了攤手，「妳放心吧，就算是最勇敢的葛來分多，也不敢冒險把愛情魔藥加進石內卜的咖啡裡。那就像跟海格比賽怎麼照顧『可愛奇獸』一樣有勇無謀。」

妙麗終於忍不住笑出聲，榮恩則是被哈利的玩笑驚恐到起了哆嗦。

「想像一下，石內卜跑遍城堡找你，只為了深情款款說你是他的最愛……」

由曾經的意亂情迷水受害者說出這番話，格外有說服力，連妙麗都不免瑟縮了一下。哈利回想起六年級的小插曲，也扮了個古怪的鬼臉，「那群學生們可能會嚇到需要進醫院廂房。」

他們默契地同聲大笑。

待笑聲暫歇，哈利瞄了眼手錶，便舉起酒杯，仰頭喝完剩下的奶油啤酒，匆匆收拾自己的物品，「我該走了，否則趕不上霍格華茲的晚餐時間。」

「噢，我媽本來還想邀你去吃晚餐。」榮恩遺憾地說，並好奇問道，「怎麼這麼著急？有什麼活動需要參加嗎？」

「不，沒有特別的活動。」哈利站起身，向自己的好友們咧開嘴，翠綠雙眸閃著明亮的笑意，「不過，黑魔法防禦術教授的餐桌座位正巧在魔藥學教授隔壁。」

「梅林啊！」榮恩捂著額大叫，轉頭道，「妙麗，哈利也許真的需要愛情魔藥的解藥。」

「我會去查一查。」妙麗喃喃，「我等等也會去圖書館查一些解開惡咒的方法……」

哈利聽見了，笑著搖搖頭不去管，揮了揮手和兩名好友道別，放著他們在三根掃帚裡慢慢消化錯愕，自己先一溜煙跑走，滿心期待地返回霍格華茲。


時間正好，哈利進入大廳時，晚餐剛要開始。

飢腸轆轆的學生們陸續走進大廳，哈利一邊回應熱情學生的招呼，一邊穿過人群，來到教職員餐桌，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嗨，奈威。」哈利輕快地往左手邊的藥草學助教打招呼，再轉向右邊，試圖讓自己的聲音多點沉穩，「晚安，石內卜教授。」

石內卜的頭沒轉動任何一毫米，只懶懶地側眼，目光在碰觸到哈利的瞬間，立刻收回，落到桌上的空餐盤上，從鼻間發出一聲分不出是呼吸還是回應的低哼。

似乎像是一個訊號，空蕩蕩的餐盤裡頓時變出了豐盛的食物，以及滿滿的甜點和飲料，香氣很快盈滿整個大廳。長桌邊的學生們發出低聲歡呼，接著是一陣清脆的杯盤碰撞聲，交織著歡聲笑語。

謝謝廚房裡忙碌的家庭小精靈們。

受到妙麗的影響，哈利習慣了對小精靈的辛苦付出表達感激。他在心中默念後，動手取了一杯南瓜汁，一些馬鈴薯泥，和一塊牛排，懷念起跟好友們在葛來分多長桌旁用餐的日子。

一年又一年過去，學生換了一批又一批，他的座位從學院長桌換到教職員餐桌。

教職員也有了變動，麥教授坐在校長的位置，另外聘請一名新教授負責變形學；奈威成為芽菜教授的助教，練習教導藥草學課程；而哈利自己，則是擔任起傳說中被詛咒的黑魔法防禦術教授。

其中，不斷在改變，卻也完全沒改變的，是石內卜。

從數年的魔藥學教授，到短短一年的黑魔法防禦術教授，再到任期不足一年的校長，最後輾轉回到魔藥學教授的位置上。

他一直坐在這張桌旁，用他自己的方式，守護他想守護的一切。

哈利偷瞄身側的石內卜，多年來始終如一的半長黑髮、寬大黑袍，掩住大半張臉，掩住每一吋肌膚，如同他所擅長的鎖心術，將真實的思緒牢牢掩蓋住，不肯透出一絲半點的內心。

那雙總是精準調配出魔藥的手正握著刀叉，像處理材料一樣，俐落地下刀，每次切割，都將肉完美分成與上一口同等的大小。叉子尖端叉起肉塊，等移到嘴邊，才微張雙唇，以不露出任何牙齒的狀態，把食物含入口中，閉唇，緩慢咀嚼。

每個動作都流露著神秘與優雅。

哈利不知不覺偏過頭，目不轉睛，盯著石內卜吃了一口，兩口。

到了第三口，石內卜的動作忽然停頓，哈利還沒回過神，就聽見魔藥學教授那輕如耳語，卻字字清晰的獨特嗓音。

「波特先生，我很好奇，是什麼讓你忘記了用餐時的禮儀？或是基本禮儀也被你視為不需遵守的規矩？」

語氣中蘊含了滿滿的嘲諷與不耐煩，哈利聽了好幾年，早已習慣，再也不會像學生時期那樣，輕而易舉被挑動情緒。

因此，他只是擺出最無辜的神情，眨眨翠綠雙瞳，望向石內卜，和漆黑的眼眸對視，用同樣的音量輕聲回覆。

「抱歉，先生。也許是因為我發現了比美味食物更有魅力的存在，不小心看入迷了。」

石內卜手一抖，叉子落回盤子，敲出叮的一聲。

不過沒人會覺得失禮，這聲敲擊恰好被另一聲巨響掩蓋過。

「──咳！咳咳咳咳！」

坐在哈利另外一邊的奈威莫名其妙從椅子上摔下來，被食物噎到，正在面紅耳赤地嗆咳，試圖吐出卡在喉嚨裡的食物。

「天啊！」

負責醫院廂房的龐芮夫人趕緊離開座位，朝奈威跑來，揮動魔杖，拯救了年輕的藥草學助教。

奈威餘悸猶存，臉上寫滿了驚嚇，虛弱地喘著氣，和龐芮夫人道謝，顫顫巍巍地扶著椅子爬起來。

「你還好嗎，奈威？」

認為自己應該好好關心同學，哈利轉過頭來，想伸手幫忙拉他一把，沒想到奈威的臉色反而更白了，就彷彿看見一整櫃的幻形怪。

「沒──我沒事──」奈威氣若游絲地回答，拒絕哈利的幫助，艱難地爬回位置坐好，閉起眼，摀住耳朵，嘴巴不停喃喃著什麼。

哈利又看了他幾秒，確定奈威除了詭異行為外，沒有受到任何傷害，才將頭轉回右邊。

魔藥學教授眉間的皺紋深到能夾死蚊子，惡狠狠地瞪著他，無聲地掀動雙唇。

哈利與他同時開口，做出一模一樣的口型。

──葛來分多扣一百分。

哈利得意洋洋地對愣了一秒的石內卜燦笑。

對哈利而言，來自石內卜的扣分是家常便飯。在他求學期間，少喊一句教授都能被套上一個不尊重的理由，毫不留情地扣除寶石。哈利最初還會沮喪、憤怒，後來慢慢麻木，幾乎是一看見石內卜的表情，就知道這次要扣幾分。

這大概是他唯一能看穿這位當代最強鎖心者的時刻。

「真可惜，我不是學生了，石內卜教授。」

哈利笑吟吟地提醒，石內卜再次陰沉了臉，不顧自己盤子裡沒用完的食物，逕自起身離開，黑袍長襬在身後憤怒翻飛。

噢──他等等要去廚房，請小精靈們幫忙往魔藥學教授的辦公室送晚餐。

哈利滿心遺憾地目送石內卜的背影，學著他之前的動作，為自己切下一塊牛肉。


＃


榮恩‧衛斯理懷疑，哈利‧波特被下了可怕的惡咒，需要尋找解咒。

妙麗‧格蘭傑懷疑，哈利‧波特被餵了意亂情迷水，需要尋找解藥。

身為當事人，哈利很清楚，兩種猜測皆非事實。

他只是重新認識了一次石內卜。

從哈利就讀一年級起，他與石內卜相看兩厭了快整整七年。哈利原本以為他對石內卜的怨恨與厭惡是刻進骨裡，融入血中的。他恨石內卜的程度，跟石內卜恨他的程度一樣。

直到他在尖叫屋，用顫抖的手扶住垂死的虛弱仇人，獲得了他所有的記憶。

所有的真相。

所有的懺悔。

所有的守護。

以及所有的愛。

後來，面對劫後餘生的石內卜，哈利發現自己無法再對他產生哪怕是一丁點的恨意。

盤踞在他骨血中的恨意通通被抽離，變得一片空蕩蕩，有兩份情感爭先恐後想要佔據那裡，彼此鬥爭。

有一份情感，源於哈利自己七年來的記憶。告訴他，他應該要討厭石內卜，討厭這個導致自己父母雙亡，又不讓自己擁有快樂學生時代的兇手。

有一份情感，源自於知曉了石內卜三十年記憶的感受。告訴他，他應該要感謝石內卜多年來的守護，儘管是出於贖罪，那個人仍不惜把自己的生命暴露在最厭惡的仇人面前，只為了保護摯愛的兒子，幫助他獲得最終勝利。

兩份情感互相糾纏、爭執，激烈到他幾欲嘔吐。

最後，哈利決定，暫時保存兩份情感，並從頭開始，用石內卜自身來填滿這個因石內卜而產生的空缺。

石內卜曾說，哈利‧波特平庸、自大、愛出風頭。

哈利曾想，賽佛勒斯‧石內卜陰暗、邪惡、滿頭油膩。

石內卜這麼說，是因為他透過哈利，在看最憎恨的詹姆‧波特。

哈利這麼想，是因為他莫名遭受來自教授的偏心、欺凌、不講道理。

哈利不是石內卜所說的那樣，石內卜也不是哈利所想的那樣。七年間，石內卜沒看見真實的哈利，正如哈利沒看見真實的石內卜。

那麼，哈利想，他應該要去了解另一部份的石內卜。認識這位獨自承受一切，隱忍所有痛苦的人，將他好好填補進那塊空蕩蕩的缺口。

葛來分多的特質一向是勇氣十足，極具冒險精神，更何況哈利‧波特是當中的佼佼者。他決定要去做的事，梅林復生都阻止不了他。

於是，賽佛勒斯‧石內卜多了一位鍥而不捨騷擾他的訪客。

無論給予多嚴厲的拒絕或打擊，將他拒之門外，都一次又一次，一天又一天出現的訪客。

石內卜失望地發現任何手段都阻止不了哈利，一切都沒有改變，哈利依然像被佛地魔打壞腦袋，變異般對他釋出善意。

不會有改變的。

當時的哈利對著緊閉的辦公室門，回想著魔藥教授難得挫敗的表情。

不是被下藥，也不是被下咒，他只是想更了解石內卜。且不得不承認，他在這段過程中，不只把石內卜填補進那塊空缺，還不小心填補進他的生命。

填補進他的心。


＃


正午鐘聲飄揚，沉重木門外準時響起叩門聲。

房間主人悄無聲息地移動到門邊，沉默著拉開門，微微昂首，準備睨著那位不請自來的訪客──

──卻發現面前沒有人。

「午安，教授。」

意外的，是輕快的招呼聲依然傳來。同樣是每天都能聽見的哈利‧波特語調，但與先前不同的，是這份嗓音多了些稚嫩，已經有好幾年沒聽見過的清脆嗓音。

石內卜面無表情，慢慢垂眸，漆黑的瞳眸彷彿深不見底，望向那名身高只到他腰間的黑髮男孩。

年約十一歲的哈利‧波特抱著一個鐵盒，仰起頭，對著自己的魔藥學教授傻笑。

「聖誕快樂，石內卜教授。」

「依據你的裝扮，波特先生。」石內卜的雙唇僅吝嗇地掀開一條縫，慢條斯理地完成句子，微微挑眉，「我還以為……今天是愚人節？」

「確實是被學生整了。」哈利不好意思地撓頭，讓原本就凌亂的黑髮更亂了，「這星期的三年級魔藥課是教返老還童水對吧？有個學生把它加在點心裡送給我。」

「很可惜不是摻了毒藥，否則我會考慮為那位學生加上十分。」石內卜瞇起眼，陡然沉下聲音，更輕、更柔，同時更危險，宛如蛇在吐信，「多麼容易啊，毒殺那個活下來的英雄，因為他從來學不會擁有任何防備心。」

「別這樣，只是個小玩笑，我不好意思掃他們的興。」面對石內卜幾乎要實體化的怒氣，哈利泰然自若，無畏地笑道，「總要給他們一點成就感，畢竟對魔藥課有興趣的學生實在不常見，是吧？」

「因為大多數學生是連製作步驟都看不懂的傻瓜。」石內卜重重地哼了一聲，瞪著被他歸類為傻瓜的其中一名學生。

「所以我需要您的幫忙，先生。」哈利對這句諷刺不以為意，順著石內卜的話詢問，「我相信您這裡應該有老化藥水？」

「無論我有沒有，波特先生。既然你自己選擇成就學生們那無聊的成就感，那我有什麼義務要替你收拾爛攤子？」石內卜的臉上掛起虛假的笑容，手摸上門板，準備關門，「我建議去找龐芮夫人。想必你已經很熟悉去醫院廂房怎麼走，不需要我指路。」

「龐芮夫人去過聖誕節，現在不在學校。」哈利往前一步，擋住那扇漸漸關上的門板，這導致他要將頭抬得更高，才能看見石內卜的臉。翠綠雙瞳在過大的鏡片後眨了眨，透出無辜的神色，「麥校長建議我來找您拿魔藥。」

石內卜俯視哈利，沉默不語。

哈利在十一歲時，本該是營養不良，比同齡人還瘦弱的。但經由魔藥而縮小的身軀，保留了現在的身體狀況，因此，石內卜面前的男孩看上去，比他記憶中的哈利還要健康許多。

相較於成年人，男孩的顎骨線條更柔和無害，稚氣未脫，臉龐白白淨淨，雙頰透著粉嫩。孩童的眼睛在臉部的占比大，那雙翠綠瞳眸更為明顯，清澈而明亮，且正映滿石內卜的漆黑身影。

「拜託您，石內卜教授。」

連聲音都是清脆的，微微拉長音，帶著無奈的懇求，「魔法部晚上有個活動，妙麗要求我至少要露個面……」

「被學生惡作劇的名人波特，想必可以獨佔《預言家日報》的頭版。」

石內卜短促地笑了一聲，避開哈利的注視，翻滾著長袍轉身，回到辦公室內，卻沒有關上門。

哈利沒輕舉妄動，乖乖等著，果然沒兩分鐘，石內卜又大步回到門口，粗魯地將一個小藥瓶塞給他，同時下了逐客令，「你可以離開了，波特。」

「謝謝您，先生。」

哈利小心地把魔藥放進口袋，抬頭綻開燦爛的笑，把一直抱著的鐵盒遞給迫不及待想關門的石內卜，「聖誕快樂，這是給您的。」

石內卜睨向那個不起眼的鐵盒，沒有伸手去接。

「可能……算不上是禮物，不過我覺得必須要交給您，石內卜教授。」

哈利堅持將鐵盒推給對方，掛在臉上的笑意不減，但眼中的光彩黯淡了些許，流轉著一絲悵然。

「這是媽媽寫給您的信，我前幾天在高錐客洞找到的。」

聞言，石內卜面色一僵，黑眸飛快地移向鐵盒，瞄了眼哈利，再繼續死死地盯著鐵盒，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語氣生硬地問，「你說什麼？」

「這是媽媽寫給您，但沒有寄出的信。前幾天我回高錐客洞的家，在書房找到這個盒子。」哈利深吸了一口氣，「我看了第一封信──抱歉，不過信封上沒有寫收件人，我一開始不知道是給誰的。」

注意到石內卜的臉色變得難看，在他譴責自己侵犯隱私之前，哈利趕緊補充一句，並作出澄清，「後面的信只拆開來確認收件人，我沒讀內容。」

石內卜沒說話，藏在黑袍中的手顫了顫，最終還是抬起來，接住鐵盒，低著頭，一動也不動地看著。

哈利確認石內卜拿穩後，放開手，退後一步，離開門板的軌道。

下一秒，那扇門便當著他的面關上，石內卜連人帶盒消失在門板後。

哈利依然站在門前，靜靜地望了一分鐘，才抬起腳離開。

他走得很緩慢，沒走幾步路，就漸漸加快速度，接著越來越快，越來越快，最後簡直是拚了命在狂奔。

所幸聖誕假期時，霍格華茲沒有幾名學生留下，不會看見他們的黑魔法防禦術教授、魔法界的英雄此刻的狼狽模樣。

哈利這麼想著，並眨眨被風吹到酸澀的眼睛，抬手揉了一下。


＃


賽佛勒斯‧石內卜愛著莉莉‧伊凡。

是的，莉莉‧伊凡。石內卜可能這輩子都不會以莉莉‧波特稱呼她，他拒絕承認「波特」兩個字綴在莉莉的名字後面。

就是因著這份持續至今的愛與愧疚，石內卜才願意奉獻出一生中最精華的年歲，冒著生命危險，承受眾人懷疑，只為了保護莉莉的兒子，他，哈利‧波特。

這段日子，石內卜到底是怎麼撐過來的？

哈利曾經被冠上騙子、瘋子的稱號，遭受來自整個魔法界的質疑，但當時他還有妙麗、榮恩，有鄧不利多、有天狼星、有衛斯理一家、有鳳凰會、有D.A.。

即使在朋友們的支持下，他仍會在某些時候感受到憤怒與痛苦。可是石內卜呢？唯一的知情者是鄧不利多，鄧不利多卻將石內卜規劃為葬送自己的兇手，留他獨自面對所有責難與厭惡，獨自走向犧牲。

他到底是怎麼撐過來的？

哈利拔下眼鏡，疲倦地閉起眼，溫熱的掌心覆蓋住雙眼。

每次思及至此，哈利的胸口總會浮現出一陣絞痛，像有隻手擰住他的心臟不放。

當他在高錐客洞發現母親留給石內卜的信，看完第一封以後，馬上就決定要將這疊信交給石內卜。

或許他是希望，石內卜記憶中那個笑容明媚的女孩，能夠再次帶給石內卜一些慰藉與光亮。那是哈利‧波特沒有資格，也沒有能力做到的事。


『小勒：

一年不見，你好嗎？

我要結婚了，希望可以邀請你來參加婚禮。如果你願意出席，就算是得在所有賓客面前石化詹姆，我也會阻止他趕你出去。

聽說你還是加入了食死人。我不喜歡黑魔法，不喜歡你的食死人朋友，連在寫這封信的當下，我都不能理解這些邪惡吸引人的地方，我們為此吵過很多次架了，對嗎？

我們甚至有一年多沒有說話，你當時說的詞彙真的讓我很生氣。

不過，現在想想，我應該好好聽聽看你的想法和理由，應該好好聊一聊才對，對不起。

我們選擇了不同的道路，可是當我在擬婚禮邀請名單時，第一個想到的依然是你。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小勒，至今仍是。是你告訴我巫師世界的存在，是你帶我認識美妙的魔法，是你讓我知道自己不是佩妮說的怪胎。我很懷念我們從前一起探索魔法、研究魔藥，一起在霍格華茲讀書散步的日子。

我不希望我們的友誼就這麼結束，以一個不愉快的結尾。

希望你可以來參加婚禮，希望能夠得到你的祝福，希望我們能像從前那樣無話不談。

我會等你。

一大堆的愛
莉莉

P.S. 小勒，對不起，我可能沒辦法把信寄出去了。
從鳳凰會得到的消息，那個人無法忍受背叛，食死人間的互動也不友好，我擔心這封信會成為他處罰你的藉口。希望你一切都好，我永遠等著你。』


信件末尾的附註筆跡略顯凌亂，擠在羊皮紙末尾的空白處，哈利猜那是後來補上的。

後面幾封信，哈利沒有去讀。但他猜是莉莉跟石內卜分享自己的生活，因為其中一封信的附件是哈利剛出生的照片，哈利沒有收走，原封不動放回鐵盒裡，交給石內卜。

他在石內卜的記憶中，看過莉莉與石內卜的爭執，有關於黑魔法的，有關於詹姆的，有關於石內卜的史萊哲林朋友的。一切最終結束於石內卜對莉莉說出的污辱詞彙──「麻種」。那是他們吵得最嚴重的一次，也是兩人的最後一次對話。在那之後，無論石內卜怎麼找莉莉，莉莉都不再理會他。

石內卜的懊悔不甘，連做為旁觀者的哈利都能感受到，更別說對詹姆與日俱增的嫉妒恨意，這讓石內卜在畢業後更義無反顧地投入佛地魔陣營。

如果，如果當時，詹姆沒有霸凌石內卜，石內卜沒有說出那個詞，莉莉能再給石內卜一次機會，或是這封信順利到了石內卜手裡，後來的一切是不是會有所不同？

可惜沒有如果。

一切都發生了，沒有時光器能讓時間倒流。這些在哈利出生前發生的事，父母與他們各自的朋友間糾纏不清的問題，不是他所能掌控的。

他能做的，大概僅有轉交信件，讓石內卜知道，莉莉仍舊把他當成朋友──儘管這可能會引起他洩漏預言的罪惡感。

哈利踢掉鞋子，縮起雙腳，踩上椅墊，額頭靠著膝蓋，在扶手椅中蜷成一團，聽著壁爐的火焰爆出劈擦劈擦的輕響。

今天是聖誕節，他在魔法部的活動迅速露完臉，就提早偷溜到洞穴屋，和衛斯理們吃聖誕晚餐，晚餐後又婉拒茉莉留宿的邀請，隻身回到霍格華茲。

因為石內卜在霍格華茲。

哈利只是想跟他待在同一個地方，就算不是在同一個空間。

室外在下雪，室內映照著火光，可凌亂的思緒讓哈利感到陣陣寒冷，不由得將自己抱得更緊。

──把心淨空，放掉所有的情感。

這是石內卜在哈利五年級時對他所說的，哈利必須承認，他大概真的沒有學鎖心術的天分。

他總想著石內卜。

不知道過了多久，窗戶傳來輕輕的敲擊聲，將哈利從混亂的思考漩渦拉出來。哈利抬起頭，戴上眼鏡，定睛去瞧，是一隻黑色貓頭鷹，腳上綁著包裹，姿態優雅地站在窗外，高傲地注視著哈利。

哈利起身，拉開窗戶，讓貓頭鷹進來，取下包裹。哈利正想拿些點心謝謝牠，貓頭鷹卻直接飛上窗沿，蓬蓬羽毛，抖落身上的雪，便展翅飛入夜空，很快與漆黑融為一體。

哈利目送貓頭鷹離開，看向手中的包裹。

包裝是樸素的牛皮紙，沒有寫寄件人，沒有附上卡片，只有牛皮紙上的一行小字，寫著哈利的名字，Harry Potter。

哈利盯著那行字好幾分鐘，摒住呼吸，用發顫的手，緩慢拆開包裝。

一條純黑的圍巾靜靜躺在牛皮紙內，哈利的氣息開始不穩，小心翼翼地拿起圍巾，才發現不只有黑色，在圍巾的兩端，鑲著綠色滾邊。

乍看之下，像極了史萊哲林學生的長袍配色，然而哈利清楚，這不是史萊哲林的綠色。

他把圍巾圍到自己的脖子上，臉埋進溫暖的毛線內。

這抹綠更溫柔，更熟悉。

是莉莉眼睛的綠色──同時也是哈利眼睛的綠色。

哈利伸出手指，觸碰牛皮紙包裝，指尖輕輕撫過自己的名字。

這個字跡，哈利再熟悉不過。六年級第一次見到後，他跟這個字跡所寫的筆記相處了不只一年。

混血王子。

圍巾上染著淡淡的藥材氣息，哈利近乎眷戀地嗅著，這一刻，他彷彿遺忘了那些纏繞在心頭的紛亂，被溫暖和安心包圍。

哈利輕輕地閉上眼，小聲地喃喃。

聖誕快樂，教授。


＃


霍格華茲內，似乎有什麼正在慢慢轉變。

例如，魔藥學教授終於同意黑魔法防禦術教授再次進入他的辦公室。

先是每天中午的午餐，再來是兩人共同的課餘時間，然後是晚餐後到睡前的夜晚。

哈利一有空，就會往石內卜的辦公室跑，假課程準備之名，和石內卜借關於黑魔法研究的書籍，再以不敢外借私人藏書的名義，理直氣壯窩在魔藥學辦公室翻書。

雖然他有一半時間看的都不是書。

魔藥學教授低著頭，眉心微微皺起，漆黑的眼瞳緊盯大釜，專注而認真，不錯過任何一絲變化。

修長的手指握著攪拌棒，穩定地在大釜中勻速攪拌，直到大釜中的魔藥呈現均勻的黑醋栗色，並飄散出淡藍色的蒸氣。

攪拌棒擱置在一旁，小火在釜底繼續熬煮，骨節分明的手改拿起銀匕首，迅速將纈草根切碎，每一小塊都是同等大小。

哈利近乎著迷地看著石內卜的每一個動作，乾淨俐落，毫不遲疑。哈利是在看過石內卜調配魔藥以後，才真正理解到何謂「魔藥是藝術」，這也解釋了為何他和同學們──除了妙麗以外──當初調配的魔藥會被批評到一文不值，確實不冤枉。

處理完纈草根，石內卜又用指尖挑起瞌睡豆，放在檯面上，用匕首側面壓碎，從萎縮的豆子內擠出大量汁液。

哈利不自覺地複誦出腦內浮現出的一句筆記，「用銀匕首的側面壓扁瞌睡豆，比切割更容易釋出汁液。」

石內卜挑眉，手的動作沒有停頓，舀起瞌睡豆的汁液，輕柔地注入大釜，讓魔藥成功變成淺紫色。

「很意外，波特先生居然記得這種小技巧。我以為關於魔藥的知識，都在你畢業時交還給霍格華茲了。」

「也許是因為我有一名優秀的魔藥學教授。」哈利目不轉睛地盯著石內卜重新攪拌大釜，七次逆時針，加上一次順時針的攪拌。他愉快地笑道，「混血王子。他是我遇過最優秀的老師，令人印象深刻，難以忘懷。」

石內卜瞇起眼，大釜內的魔藥逐漸轉成透明無色，他揮揮魔杖，熄滅釜底的火，終於捨得把眼神施捨給哈利，唇角勾起冷笑，「可惜再優秀的老師，也無法拯救資質駑鈍的學生。波特先生的魔藥天賦有多麼可憐，我記憶猶新，幾乎把魔藥學教室當成每週生產垃圾的地點。」

哈利不服氣地撇撇嘴，「喔，那大概是因為我一到五年級的魔藥學教授是位偏心、尖酸刻薄，又油膩膩的老蝙蝠。」

「啊，那真是──遺憾。」石內卜虛情假意地表達出惋惜，「委屈了那個活下來的英雄，需要忍受一個配不上偉大聖人的可憐教授。」

「說不上委屈，雖然老蝙蝠性格扭曲，脾氣差，討人厭又愛亂扣分──」哈利聳聳肩，嘴角微微上揚，唸著同學間對石內卜的評價，在石內卜的臉色完全沉下來之前，愉悅地補完後半句話。

「──卻是我遇過最勇敢、最值得尊敬的人。所以說實話，成為他的學生挺榮幸的。」

石內卜沒有接話，沉默地瞅著哈利，黑眸越發深邃，像要把人吸入無盡黑暗。

哈利毫不畏懼地回望石內卜，彎起翠綠雙瞳，甚至放下手中厚重的書本，站起身，拉近自己與石內卜之間的距離。

魔藥間頓時剩下兩人的呼吸聲，石內卜的呼吸輕微而綿長，難以察覺；哈利的呼吸相較之下顯得沉重，頻率略微凌亂，交織著不安與期待。

綠眼瞧出去的視野，此刻僅能容下石內卜。

哈利的視線一點一點地掃過石內卜的臉，垂在臉頰兩側的黑髮，蒼白削瘦的臉頰，眉間永遠抹不平的皺紋，隱藏所有情緒的黑瞳，突出的高挺鷹勾鼻，和那總是吐出刻薄言語的雙唇。

多麼神奇，就是這張臉，曾經讓他厭惡到想除之後快的臉，在這一秒卻充滿了最強大的誘惑力。

哈利不自覺地想再次向前傾身，在本能驅動他的同時，口袋內傳來的滾燙熱度瞬間拉回他的神智。

「噢，梅林！」

他猛地將自己的身體抽回來，胡亂地掏口袋，懊惱地拿出罪魁禍首，一枚仍在發燙的金加隆。

哈利匆匆閱讀完上面的文字，重新抬頭時，石內卜已經回到大釜後，拿著勺子將魔藥分裝進玻璃瓶，神色如常，似乎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哈利無法控制地瞄向石內卜的唇，稍微拉開脖子上的圍巾，讓臉頰能夠散熱。他咳了兩聲，口乾舌燥地解釋，「先生，妙──妙麗在校長室，魔法部有急事找我，我需要先離開了。」

「當然。」石內卜圓滑地說，頭也不抬，聲音一如既往輕若耳語，「快去吧，英雄波特先生，別在這耽誤寶貴的時間了。」

說完，石內卜便繼續分裝魔藥，根本沒看哈利任何一眼。

哈利挫敗地撓了下亂髮，在金加隆第二次發燙的催促下，急急忙忙動身離開辦公室。


＃


「抱歉，哈利，這麼突然找你過來。」

哈利一抵達校長室，還沒來得及跟麥米奈娃校長打招呼，就先迎來了妙麗的道歉。

哈利擺擺手表示沒事，儘管心裡對幾分鐘前的打擾感到不滿，也在見到妙麗那一刻煙消雲散。他看得出好友正處於困擾之中，她蓬起的毛躁褐髮顯示了這一點。

「發生什麼事了嗎？」

「該怎麼說……其實這件事應該是正氣師們負責的，可是你也知道，戰爭帶走了好幾個人，戰後有些人得進行心理治療，加上追捕食死人餘黨，魔法部的正氣師人力吃緊。」

妙麗苦笑，「不得已，只好請你來幫忙。跟麥教授討論過後，有幾名教授也願意提供協助──」

妙麗感激地向麥校長頷首，睿智的女巫露出溫和的微笑，「為了保護霍格華茲的學生，教授們都很樂意幫忙。」

保護霍格華茲。

聽見關鍵字，哈利心中一緊，以校園為戰場的記憶湧上，他下意識握住口袋內的魔杖，全身緊繃，「妙麗，有人要攻擊霍格華茲？」

「不，不是人。哈利，聽我說。」妙麗趕緊解釋，「是催狂魔。」

「……催狂魔？」哈利疑惑地問。

「對，你知道，金利當上魔法部長以後，就把催狂魔趕出阿茲卡班了，沒了食物，牠們──不是很開心。」

哈利小聲嘟囔，「牠們才讓人不開心。」

「沒錯。」妙麗歎氣，同意他的話，繼續說道，「催狂魔離開阿茲卡班以後，魔法部還是限制著牠們的活動範圍，以免影響到巫師和麻瓜們。不過戰爭時，太多催狂魔投靠佛地魔，到各地作亂，有幾隻逃過了追捕，私自建立巢穴，增長族群。」

哈利忍不住皺起臉，催狂魔是他除了佛地魔外最痛恨的存在，他完全不願意去想像那噁心的生物是如何增加族群數量。

「原本牠們散落在各地，各個巢穴內的催狂魔數量不算多，魔法部陸續都能控制住。奇怪的是，牠們這幾天突然全部開始遷移，往霍格華茲移動──聚集起來的數量就很可觀了。」妙麗一臉憂心忡忡，揉了兩下額頭，指尖蹭過瀏海，讓盤起的褐髮又更亂了些，「我們三年級時，催狂魔曾經進駐過學校，我猜可能是牠們想起這裡有多快樂。」

「我肯定一場魁地奇比賽就能讓牠們飽好幾天。」哈利想到三年級的比賽，嘲諷地哼了聲，「牠們移動到哪了？」

「現在，催狂魔們聚集在禁忌森林邊緣，遠離學校的那一側，牠們無法突破霍格華茲保護咒。」麥校長同樣對這些生物沒有好印象，不悅地說，「即便如此，依然得盡快處理，以免影響到學校內的學生。」

「走吧，妙麗。」哈利握緊魔杖，妙麗點頭，和麥校長說道，「麥教授，我和哈利會前往禁忌森林的另一側，學校附近就麻煩您與教授們留守。」

「這是作為教師的職責所在。」

麥校長嚴肅回應，揮揮魔杖，三隻帶著眼鏡花紋的銀色虎斑貓從杖尖跳了出來，輕巧地躍出辦公室。接著，她對兩名成長的優秀學生展開淺淺的微笑。

「祝你們好運，波特先生，格蘭傑小姐。」


哈利和妙麗快步離開校長辦公室，妙麗在路上一邊唸著，「我們必須先走出學校保護咒範圍，才能夠施展現影術……我剛剛是從大門口坐騎士墮鬼馬車到城堡的，希望牠還在等我。」

哈利跟上妙麗的步伐，挑眉問，「坐馬車？」

「是的，否則我們可能要走半小時才能離開。」妙麗又加快腳步，並不停催促，「這需要好長一段路，我們得快點，哈利。」

「不，我們有更快的方法。」哈利停下腳步，對不解的妙麗眨眼，舉起魔杖，「速速前，火閃電！」

「喔，不……」妙麗猜到哈利想做什麼，不由得發出呻吟，「我覺得還是現影術好，哈利……」

完美女巫少數不擅長的，就是在空中飛行。

「妳自己說的，我們趕時間。」哈利攤手，「而且，我們不清楚催狂魔到哪了，妳應該不會希望現影到一群催狂魔中間吧？從空中比較好掌握狀況。」

「你說的對，可是……」想到被一群催狂魔圍繞的畫面，妙麗臉色蒼白，在她猶豫期間，窗外傳來颼颼破空聲，沒過幾秒，火閃電從走廊窗戶飛了進來，落到哈利手中。

哈利自然而然地跨坐上去，轉頭看向妙麗，搭配上自信十足的微笑，「放心吧，妙麗，相信本世紀最年輕的搜捕手？」

「老實說，我相信你，但我對你的魁地奇比賽總是沒什麼好印象。」妙麗做了個深呼吸，下定決心，視死如歸般地跨坐在哈利後方，手緊緊揪住對方的長袍，「你最好保證不會使用那些魁地奇飛行技巧！」

哈利聽見妙麗在他背後，快速嘟囔著一個個防禦咒語，無奈地笑了笑，拉緊圍巾以防掉落，雙腳用力蹬地，竄出窗外，「出發！」

「啊啊啊啊啊啊──」

妙麗最終還是憋不住尖叫。


抵達禁忌森林的另一端，僅僅用了不到十分鐘。

在尚未看見催狂魔前，冰冷空氣早一步襲向高空飛行的兩人。坐在哈利後方的妙麗明顯發顫，將手抓得更緊。

哈利沒有介意，他可以體會妙麗的心情，快樂流失的感覺並不好受。哈利面色凝重，無聲地施了個咒語，讓銀色柔光包覆住兩人，同時壓低掃把，加速往地面飛去──他發現前方那片若隱若現的黑壓壓身影，與擋在前方的微弱銀光了。

「疾疾，護法現身！」

健壯的銀色雄鹿從魔杖尖一躍而出，伴隨著月光般的明亮光芒，衝向試圖進入森林的催狂魔，將牠們逼退好幾步。接著，雄鹿輕快地來回奔跑，昂起巨大雙角，輔助已經抵擋催狂魔一陣子的其他護法，衝散黑影。

「天啊，你們來了！」

榮恩‧衛斯理見到騎著掃帚降落的好友們，不免鬆了口氣。哈利不像往常那樣直接跳下掃帚，而是久違地在地面上停穩，方便搖搖晃晃的妙麗腳踏實地。

「狀況還好嗎？」

妙麗顧不上暈呼呼的腦子和變得更凌亂的頭髮，一落地就直接詢問現況，臉色跟大戰催狂魔的同事們差不多難看。榮恩勉強地笑一下，「不算好，謝天謝地，哈利及時趕上。」

榮恩看上去很疲憊，他的英國小獵犬護法撐了太久，快要體力不支，差點被催狂魔打散。所幸在最後一刻得到哈利的支援，小獵犬才能重新凝聚型態，繼續跟著雄鹿與催狂魔對峙。

同樣情形的不只榮恩，周圍的正氣師都對哈利投來感激的眼神，其中包含了現任魔法部長，金利‧俠鉤帽。

除了哈利的雄鹿護法，他的山貓護法是光芒最明亮的，為抵禦催狂魔的主力。他向哈利走來，伸出手，「哈利，謝謝你的支援，幫助很大。」

「應該的，為了保護霍格華茲──我也剛好不太喜歡這些生物。」哈利握住金利的手，簡短地打過招呼，便切入正題，「妙麗跟我說了你們的計劃，用傳送魔法陣？」

「沒錯，我們正在繪製。」金利並不廢話，快速解釋，「完成以後，只要將催狂魔趕進法陣，牠們就會被傳送到魔法部規劃好的地點。那裡遠離人群，還有限制催狂魔行動的禁咒，牠們逃不出來。」

「好。」哈利立即應下。比起先前的魔法部，由金利與妙麗所領導的團隊明顯更值得信任，哈利並未提出意見，只是四處張望，「法陣的位置？」

「那邊的空地。」金利指向不遠處，幾名魔法部員工正忙碌地揮舞著魔杖，畫出飄浮在空中的古代神秘文字，「法陣只針對催狂魔，繪製上比較複雜，還需要半小時，這段時間要麻煩你幫忙擋住這些傢伙。」

「沒問題。」哈利點頭，正要加入行動，卻聽到金利笑了一聲，即使因為催狂魔的影響，聽起來相當疲倦。「我不得不說，妙麗真的是我見過最聰明的女巫，這個法陣是她設計出來的。」

「噢。」哈利望向馬不停蹄投入行列，指揮著水獺護法的好友，堅定地說道，「是的，她一直都是。」


破爛長袍，惱人腐臭，刺骨寒意。哈利抿唇，忍受難耐的氛圍，擺動魔杖，指引雄鹿在外圍跑動，將催狂魔驅逐在一起，以利在法陣完成後，能用最快速度驅趕。

在催狂魔面前待得越久，不想碰觸的回憶就越掙扎著想噴出腦海。

第一批抵禦催狂魔的正氣師中，已經有幾名得退到後方休息，等待恢復再出發。少了這些人手，代表哈利需要面對的催狂魔變得更多。

鋪天蓋地飄盪的黑影籠罩住天空，低沉的喘鳴聲勾起心中的恐懼與煩躁，寒冷讓哈利的四肢末端逐漸僵硬。護法咒本就不是什麼簡單的咒語，更別說他還得時不時晃晃腦袋，甩出那些快壓抑不住的記憶，忽視在耳邊響起的尖叫。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哈利感覺到自己的體力與魔力也在一點一滴流逝。他注意到妙麗和榮恩支撐不住，需要暫時撤退，離開前還擔心地看向他。

然而做為主力，哈利退無可退，他掩住所有疲態，示意好友們他沒事，並再次對雄鹿做出指引。

值得慶幸的是，法陣的繪製很順利，如期完成。還有力氣的眾人收到通知，立刻聚集起來，合力將一群催狂魔趕進法陣，成功使牠們消失。過了幾秒鐘，在傳送目標待命的同事送來回報，傳送沒有失誤，催狂魔得到控制。

在快樂逐漸淡薄的空氣中，響起低低的歡呼聲。

歡呼聲鼓舞了士氣，休息中的正氣師通通打起精神，回到前線，迅速召出護法，再接再厲，將一群又一群催狂魔趕往傳送法陣。

局勢開始倒向正氣師們，哈利衡量現場狀況，評估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於是喚回自己的雄鹿，拍拍牠的銀色雙角。

「走吧，鹿角，我們去看看附近有沒有落單的。」

哈利帶著雄鹿，脫離人群，尋找遊蕩的催狂魔。

他還真的找到了。

也是在那一刻，他猜到了催狂魔突然集結的可能原因。

哈利舉著魔杖，往禁忌森林另一端走，雄鹿走在他前方，踩裂的枯枝在腳底嚓嚓地響。經過幾棵粗壯樹木後，蓊鬱樹葉遮蓋住光線，使森林看起來更深無盡頭，此時，雄鹿忽然停下，昂起頭警戒。

哈利二話不說，做出備戰姿勢，冰冷竄上他的背脊，身體本能才尖叫著警告有危險，危險便從黑暗中襲來。

是一隻──不，準確來說，是由數十隻催狂魔聚成的巨大催狂魔。

哈利曾單獨在霍格華茲湖邊對付過上百隻催狂魔，但那時他們是分散著飄來，這群催狂魔卻像是凝聚成了全新的個體，沒有眼窩的眼睛集中「盯」著哈利，所帶來的危機感更為強烈。

更冰冷。

更絕望。

倏地，巨大催狂魔發出一聲哮喘，樹林裡飄出更多催狂魔，往此處聚集而來，一隻隻盪過哈利身側，吸取他的快樂，再融入牠們的同伴，讓那身影更加龐大。

哈利似乎聽見遠處正氣師們在慌張地喊，可他聽不清楚了，他的眼前閃過綠光，耳膜被尖叫聲刺到發痛。

──『不要殺哈利！』

詹姆‧波特和莉莉‧波特的叫喊，西追‧迪哥里驟然空洞的眼神，弗雷‧衛斯理尚未褪去笑容的臉，雷木思‧路平和小仙女‧東施並肩的永眠──

天狼星‧布萊克向後墜入拱門。

阿不思‧鄧不利多自高塔墜落。

以及，賽佛勒斯‧石內卜被毒蛇牙刺穿咽喉，頸脖滿是鮮血。

那雙黑眼睛渙散、黯淡，如同一切希望就此消逝。

──『看……著……我……』

不。

雄鹿展現出遲疑，想繞回主人身邊，然而銀光開始散去，維持不住鹿的型態，僅存一絲霧氣。

額頭傳來刺痛，哈利眼前晃動著被他埋在最深處，不肯觸碰的記憶。

是他揮動接骨木魔杖，是他用佛地魔的聲音說出爬說語，是他命令娜吉妮去咬石內卜，是他笑著欣賞石內卜逐漸失去血色的臉，心底湧起殘酷的滿足──

「不！不──！」

哈利爆出一聲大吼，聲音中滿是顫抖，他努力揮著快拿不穩的魔杖，「疾疾──疾疾──」

他需要──他需要快樂的回憶──

喉嚨像被掐住，哈利大口吸氣，試圖讓新鮮空氣進到肺裡，然後，他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藥材香，縈繞在他的鼻尖。

奇異地，他所有的慌亂都消失不見了，呼吸重新順暢起來。這股清香穩定了他的大腦，安撫住躁動的記憶，力氣慢慢回到他的手指。

哈利抬起左手，攥緊脖子上的黑色圍巾，湊到唇邊，感受圍巾帶來的溫暖與氣味。

他還活著。賽佛勒斯‧石內卜還活著。他還得回去坐在魔藥學教授的旁邊吃晚餐。

哈利控制指尖，握穩魔杖，語氣恢復沉著冷靜，用身體僅剩的力氣，唸出他最擅長的咒語，聲音恰好與身後那更為低沉的嗓音重疊。

「──疾疾，護法現身。」

伴隨著兩道耀眼而不刺目的銀光，雄鹿又一次來到主人身邊，勇敢無畏地衝向巨大催狂魔，而在雄鹿身側的，是一隻輕巧靈動的母鹿。

催狂魔一時無法再靠近哈利，沒過多久，又有幾道銀光掠過，是水獺，和英國小獵犬。

被衝散的催狂魔也無法阻止哈利此刻咧開的嘴角，他用盡所有體力，漸漸模糊的視野中，哈利瞧見及時趕到的好友，母鹿駐足在雄鹿身旁，兩雙銀色大眼同時望向他。

哈利放心地閉上眼睛，放任自己往後倒下，落入一個漆黑的懷抱，周圍都是令他安心的魔藥氣味。



死結（上）